“小妹要離開燕國了?”嬴稷幽幽問道。
兩人在一片荒蕪的園景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楚石沉默,微微點頭。
“也好,該當如此。”他自嘲的笑笑,抬頭看冬日明亮的天空。“欲往哪國立身?”
“尚未想好,先走走看看吧。”
“嗯,總歸能恣意一番。可惜稷無能……”
楚石抬頭看他,依舊是俊秀的臉龐,高瘦的身軀,如同一根矗立的旗杆。隻是不見了山中少年的稚嫩,就算對著她,仍舊戴著堅毅的麵具,讓人難以靠近。
即便日子再難再險,她也從未聽過嬴稷的抱怨,隻是終究,這種金絲雀般的牢籠生活,遠比困境更讓人窒息。不能隨我壯心,何如一刀斷頭!隴西出血性男兒,便是公室宗親也不例外。嬴稷的身體裏終歸留著嬴氏血脈。
兩人走走停停,偶爾搭兩句話,但大多數時間都沉默著,算著時辰差不多了,嬴稷便帶著楚石回返。
果然,一進院門便看到屋門是開著的。樂毅和羋王妃正對坐著品茶。看到他們回來了,樂毅便起身預備帶楚石告辭。
臨走前,她看到屋內的角落堆著幾袋白米。
白米對於現今窮困的燕國來說是稀罕物,燕王再顧忌體麵也不會奢侈到頓頓飯都用白米招待嬴稷母子,但對人才這位國君卻是極舍得下本錢的。想來,這些都是樂毅帶給他們的。
嬴稷母子在院中送別了他們,牛車“咣當”著遠去。
楚石一樁心事了卻,嬴稷母子雖不能隨心所欲,終歸安全且衣食無憂。隻是心裏,總是有些替他難過。
車上,樂毅看楚石神色鬱鬱,旋即了然。
“璞玉覺得公子稷如何?”他問道。
“雄鷹困於鳥籠,可惜了。”楚石搖搖頭,歎息,遂不再想,這種事,她幫不上忙,隻能聽天由命,看他的造化了。當今秦王尚無子嗣,但正值壯年,且還有一個同在鹹陽的弟弟,嬴稷久質燕國,他日秦王百年之後,他就算有機會也是希望渺茫。
樂毅也歎了口氣,若是現今秦國在位的不是好大喜功的贏蕩,那他還真說不好是否會投身燕國。不過這種感慨也隻是一瞬罷了,當今燕王賢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已然下定決心輔佐,便不會朝三暮四。
既然決定了要走,楚石不想多耽擱,快手快腳地整理好隨身之物。一天後的清晨,她先和叔孫騰作別,對方看著眼前神采奕奕的少年,透露出欣慰的目光。兩人約定來日有緣定當再品茶暢談。
隨後,楚石來到了前院,樂毅在府門等她,牽著一匹棗紅馬,矯健的身姿不說是千裏駒,也絕對是少見的好馬。
見到樂毅,楚石立刻甩袖長長一揖,行了個大禮:“樂兄再造之恩,石永生不忘。”
樂毅哈哈一笑:“毅隻是不忍璞玉蒙塵,愧不敢當。今君遠行,為兄贈良馬一匹,願君乘風萬裏,心願得償。”
兩人相視一笑。
士人之間作別不需要過多的扭捏,楚石一腳蹬上馬背,拱手道:“他日滅齊大戰,兄若不嫌棄,小弟定來助一臂之力。”
樂毅微微一笑:“樂意之至。”
“告辭!”她道。
“告辭,天下再會!”
“定不失約!”楚石一揚鞭,馬匹絕塵而去,遠遠傳來她灑脫的回音。
春回大地,一路邊走邊看,回到楚地雲夢已然是開春時節了。
山腳下,青山村疇,綠草如茵。時移世易,經曆了些許坎坷,心境已然不同。看著眼前的巍峨高山,峰巒疊嶂,山嵐霧靄,雲蒸霞蔚,氣象萬千,老師埋骨於此,也了無遺憾了。
到得傍晚時分,楚石終於回到了山腰的鬼穀洞中。
未見書童的身影,想是已然離去。洞中依舊如故,石架上擱著一排竹簡,洞外有供學子們習武論戰的大平台,遙遙對著不遠處的流瀉瀑布。她摩挲著洞中的幾張案幾,遙想昔年和師兄們一起聽老師講學的情景,往事曆曆在目,隻是如今,物是人非。
她在洞中待了一夜,將一些物什小心仔細地封藏好,隨後來到劍室。雖說是劍室,但也隻有寥寥四五把長劍,都是絕世難尋的名器。
楚石摩挲著腰間的隱月,隨手拿起了一把青銅色雕著繁複紋路的長劍,這些劍雖都是上古名器,但年代已久,劍名不可考證,老師便一一為它們重新命名,她手中這把名曰夜光,當年老師將它贈與了蘇秦。
在楚石四五歲時,蘇秦便下山了,比之張儀,她對這位師兄的印象更深刻些。一襲白袍,衣袂漣漣,一雙睿智的雙眼笑看天下起伏,一張巧舌顛倒世事紛紜。較之張儀普通的長相,蘇秦的樣貌真正算是美男子了,且他出山時要比張儀年輕得多,而楚石對美人一向印象深刻,為此,一向懶散的她曾花了狠功夫研究縱橫之術,就為了更貼近這位師兄一點,可惜後來他身死齊國,卻是死在了一國內政的陰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