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石與藺相如相識,但與另外兩名士子卻是新交,眾人剛一落座,便正式互相介紹。
“洛陽李旻,字輔蒼。”坐在楚石右旁的士子行禮道。
旻為天,輔蒼是輔佐上蒼之意,有如此霸氣的名字,主人卻長著一張和藹可親的娃娃臉,對誰都是笑嗬嗬的模樣。
“鹹陽鄭博,字淵。”對麵的紅衣士子也拱手,笑道:“別看輔蒼兄長得可親,卻是法家士子。”
楚石抬頭看向李旻,法家士子大多有淩厲之風,李旻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笑臉,讓人很難聯想到他竟然修的是法家。
“雲夢楚石,字璞玉,得遇諸位,幸甚。”楚石亦拱手回禮。
說話間,侍女已然奉上兩鼎狗肉,三壺趙酒。
藺相如撥開酒壺,湊上去聞了聞。
“哈,奇了,知道我乃趙人,最喜趙酒之烈!”說著,將手邊的小杯一推,朝一旁的侍女道:“這小杯不濟事,換大碗,今日我做東,大家盡情吃喝。”
“相如兄還是如此風風火火的烈性子。”楚石笑道。
侍女須臾便手腳麻利地撤下了小杯,換上大碗。
剛倒滿一碗,李旻便已咕咚咕咚自顧自灌了下去。“趙酒剛烈火辣,卻是不如往昔了。”他放下酒碗感歎道。
鄭博隻微微喝了一小口:“輔蒼兄最喜秦酒,酸辣,衝勁足,後勁也大,實是回味無窮。”
“秦酒雖辣,我卻是受不了的,烈勁過足,殊不知過剛易折。”藺相如擺擺手,將趙酒一飲而盡:“這趙酒不純,下回若去邯鄲,我請你們喝正宗的趙酒。”
“嘿,甚好,邯鄲趙酒,定然火辣爽口。”李旻一碗酒下肚,兩頰微微有些泛紅,眼神卻清亮了許多。
他們名為論酒,實是在借酒論政。趙國君主趙雍幾年來實行軍製改革,胡服騎射,強國強兵,北上抗擊林胡,橫掃胡人大軍,大舉廓清了邊患。但對中原之勢,趙國卻甚為低調,幾年來也無甚大作為,故而這幾年列國雖大小戰端不斷,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趙國。
秦國雖強,但這幾年鋒芒畢露,太過招搖,剛勁過足,易召群攻。
“淵兄是秦國人?”楚石抬頭問道。
齊魯之地多才俊,山東六國出士人。秦國曾是半農半牧的好戰之國,文化沒有中原地區深厚,所以商鞅才能在秦國破而後立,變法成功。從百裏奚到商鞅再到張儀,及至如今的秦相甘茂,皆不是秦國人。雖然秦國不拘一格求賢愛才,但本國卻少有出色的士子。
“在下原是魯國人,祖父遠見,於孝公十年舉族遷入秦國,後父親棄商從士,如今在秦為官。”
“不知璞玉兄師從何家?”鄭博問道。
藺相如雖和楚石相交,卻也不知她的師門,聞言也看了過來。
楚石微微一笑:“在下不才,同輔蒼兄一般,修的法家。”
“噌噌,看不出來呀,輔蒼兄和藹可親,璞玉兄清秀可人,法家士子的樣貌真是越發柔美了。”藺相如露出驚訝的表情。
法家士子多給人剛正無情的淩厲,法不阿貴,六親不認。如今各國變化早已落下帷幕,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互掐,變法大勢已過,藺相如如此說,明是說楚石和李旻的外貌過柔,當不起法家的剛硬之風,實是暗指法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楚石撇撇嘴,不置可否,藺相如乃是善辯之士,循著時機便想刺人一兩句,如今舊友重逢,話不過兩句便耐不住原形畢露了。不過他本人卻頗有趙人的豪爽大氣,等閑也不會招人厭惡。而且他說的也是大實話。
李旻聽聞楚石修的法家,顯得很是激動,一張臉更紅了,眼睛卻清亮得懾人:“這是甚話,我與璞玉兄這叫柔中帶剛,才不露白。”話畢湊向楚石道:“我修的乃是法家術派,不知璞玉修的何派?”
楚石撥弄著盤中的狗肉,思索片刻道:“術、法、勢,便如衣裝、食糧、房屋,缺一不可,輔蒼兄問石修的法家何派,卻是不好回答了。”
李旻聞言皆眼前一亮,人們把法家分為術治、法治和勢治,術治卻多被世人指責是搬弄權謀的詭詐之術。他聽聞楚石說術治同法治一般不可或缺,不禁問道:“璞玉兄也覺得術治之重不下於法?”語氣頗多期待。
楚石看了他兩眼,沉吟道:“君無術則弊於上,人無法則亂於下。術者,因任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
法治是用來統禦民眾的,而術治則是君王用來控製能臣的,若隻重法而不重術,那麼君王就無法辨別臣子的忠奸,權勢也就會為奸臣所奪。
“君無術則弊於上,人無法則亂於下。”李旻喃喃自語道,迷亂的雙眼忽然透出一絲恍然的清明。
他目光烈烈地看向楚石,還未待說什麼,樓下忽的傳來一聲大喝。
“彩!法術兼用,方得大治。敢情先生出來一辯!”
楚石他們雖是二樓的雅座,但憑欄的一麵卻是鏤空的,前後也隻以帷幔相隔。隻要不是輕聲細語,樓下人也能清晰地聽到樓上人的談話,何況方才楚石的聲音並不算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