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鹹陽城中一派忙碌的情景,長街馬車牛車轔轔,各個商鋪大門緊閉,卻映著燭光一派燈火通明。商賈們盤點著庫存,裹著大包小包,攜著嬌妻美妾和家眷,預備連夜離開鹹陽,離開秦國。
危邦不可留,函穀關外的六十萬大軍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強如齊秦兩國,也至多有五十萬兵馬。且不是所有軍隊都能調度的,各個關隘要塞需要駐守,王宮都城需要守護,這樣算來,真能用的,也隻有三十萬左右。
而六國軍隊卻有六十多萬,還不算上運輸輜重的,皆是精銳之師,秦國,怕是保不住嘍。生意固然重要,但小命都要沒了,還要錢財作甚,一時間,鹹陽街市就被各色車馬阻塞,街頭巷尾一片鬧騰,城門口排起了長龍,伴著人們焦慮的神色,分外混亂。
鹹陽宮中,贏稷著一身黑色常服,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圖前。
圖中詳細地描繪了六國進攻的路線和軍營所在,同時也標明了秦軍的防禦部署。
白起被臨時授予了最高軍權,已於黎明時分點齊軍馬從藍田大營秘密往函穀關進發。
“大王,丞相求見。”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
“宣。”贏稷依舊盯著地圖看:“另外,去請太後來。”
即位以來,凡事皆有母後和丞相舅舅操勞。母後以鐵腕手段穩住了朝堂,也讓他坐穩了秦王的位置。
哥哥贏壯身死,嫡母惠文後暴斃,宮闈中的血腥和殘忍他一直都清楚,卻也明白母後如此做無可厚非。隻是心中,總歸有那麼一絲寒意和介懷。
從小到大,他見過母親的各種麵目,在父王麵前,母親是體貼的女人,偶爾也會撒撒嬌,在他麵前,母後是慈和溫婉的,在燕國四年,麵對那些權貴,母後又如一座大山,牢牢將他庇護著。他有時也會看不透她,卻一直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所以當初母後和樂毅不清不楚時,他更多的是傷心,是氣憤,而不是責怪和誤解。
隻是,當母後回到鹹陽,回到這座王宮的第一天,看到帶著王冕身著華服的自己,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稷兒,如今你是大秦的王了,從今天起,你的眼中隻能有秦國和天下。再也不要相信母親,若有一日,母親擋了你的路,你也必須毫不猶豫地除掉母親,繼續走下去。”
這是母後最後一次看著他慈愛地笑,最後一次和他說心裏話,然後,她殺了惠文後,抬舉了羋氏,打壓了宗室,鎮住了朝臣,也將自己這個秦王,架空了。
雖然,母親一直都尊重自己,凡是大事也要自己這個秦王點頭,但一個手中沒有權勢的王,又有什麼意義。舅舅魏冉更是個強硬的,若不是礙於母親在,根本不會將自己放在眼中。原來的丞相,現在的上將軍甘茂已經被他排擠得這兩日一直閉門不出,樗裏疾又已年邁。秦國廟堂,已然是羋氏的天下。
“參見我王!”背後傳來魏冉剛勁有力的聲音,一如他的人,強勢剛正,行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嬴稷回頭,看著眼前這個麵容剛硬的男子溫和一笑:“王舅來了,不知有何事?我已命人去請母後過來了。”
“鹹陽令來報,山東商賈蜂擁離秦,現今鹹陽城中一片混亂,臣請王命,立刻封鎖鹹陽,各大商賈集中看管,大戰結束前,不可放一人離開。”
贏稷微微皺眉:“商人逐利而來,現今秦國危難,要離開也在情理之中,若秦如此行事,今後還有何人敢來做生意,也易落人話柄。”
“哎呀,我的秦王,這都甚時候了,等大戰結束後再給些賠償即可,讓他們這麼鬧下去,恐生民變啊!王上還是快快下令把。”
嗬,就差用命令的口吻逼他下詔了,雖然知道這位舅舅說話一向如此,也沒什麼壞心思,但總歸心裏有些不舒服。
嬴稷心中不忿,麵上卻不以為然,室中便這麼沉默了下來。
“太後到!”門外傳來內侍的呼喝。屋內的兩人皆鬆了口氣般迎了上去。
嬴稷立刻攙扶著宣太後坐下,魏冉陪在下首。急急將城內的事態稟了。
“還請太後立刻定奪,臣立刻去辦,否則等到商人卷財溜之大吉就來不及啦。”
宣太後微微沉吟,半響後說道:“傳秦王詔令,打開三麵城門,官府派出甲士維持出城秩序,膽敢渾水摸魚者一律依法論處。六國商人所留府邸財貨秦國一律為其保留,待其歸來後返還。”
“太後!”魏冉有些著急,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對於這位姐姐,他一向是既敬且怕的。
“秦王以為如何?”末了,宣太後看向嬴稷問道。
“母後聖明。”嬴稷微微垂下眼眸。
“都去辦事吧,我累了。采薇,回宮。”
送走了宣太後,魏冉也急急告辭離開,鹹陽內亂,官府必然要忙一整夜。
比之官員們忙得團團轉,秦王這裏卻是悠閑,用舅舅魏冉的話說,秦王在二十歲親政前隻要讀書便好,用母後的話說,凡事多聽多看多思,少言,有母後和你舅舅在,這兩年不用你操心。對此,嬴稷認可了,卻決不妥協。他需要學習,需要成長,更需要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