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就是一個注定了填不飽肚皮的年代。父母早死,隻剩我和妹妹兩人相依為命,日子愈加艱難。
去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一入春便開始融化。人們都說“瑞雪兆豐年”,大片融化的雪水既澆灌了饑渴的莊稼,也擦亮了人們蒙滿灰塵的雙眼——大旱似乎快過去了。然而,災害在慢慢走遠的同時,妹妹的病卻厲害了起來。
入冬時妹妹得了傷寒。我背著一大筐囤積起來的瓜果,走了很遠的路去村子裏請大夫。可是大夫卻說:天太冷,暖了再去,小病可以拖拖看。但我還是把那一大筐東西擱那兒了,然而,妹妹的病,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顯現出一絲好轉。
天氣一天一天愈加冷了起來,後來下了雪,很大很大,像鵝毛。妹妹說想看,我就扶著她靠著門看。她卻要掙脫我,獨自跑到雪中去。看著在雪花中亭亭玉立的妹妹,倒是有幾分冬梅的味道。
妹妹小我6歲,生得水靈。很喜歡看她笑,嫩白的臉頰上透著紅潤,像朵桃花,都18歲的姑娘了。
去年入春的時候,我還想著什麼時候找個媒人說個親,我不清楚這究竟意味著什麼,隻是朦朧中覺得女孩子大了,就應該找個婆家好好過日子。這樣的年代我指望不上能找到一個什麼富裕的人,隻希望找一個能夠像我一樣去疼她的人。
她卻一直不肯,說有我這個哥哥就夠了,要一輩子都陪著我。我說她傻。她又說,除非等我討到了女人再考慮她自己的事情。——我從沒有過討個女人的想法,有妹妹就夠了,要別的女人做什麼呢?而且,我們沒有錢,就靠瓜地裏的那些東西過活,有剩餘的就拉到離瓜田不遠的村子裏,和村民們換點米糧或簡單的生活用品,所以,即使真要想討個女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今,妹妹原本就瘦弱的身子骨,愈發消瘦了一圈,連原本就單薄的襖子,此時都寞名地大出許多來,顯得那麼空蕩。藥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病卻不見一點好。我心中像爬滿了成千上萬隻螞蟻,坐立不安,萬分焦急。於是,決定再去請一次醫生。
第二天我就又背著一大筐瓜果,踏著很深的積雪,向村子裏去走。走路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溫度,單薄的襖子被風吹得呼啦直響,破布鞋露出的腳趾頭被凍得生疼直到麻木。本下了必定請來大夫的決心,然而沒想到的是——我又像上次一樣空著兩手回來了。
不過這次大夫換了句話:我晚點就去。
這一晚就入春了,真的暖和了,大夫也真的來了,搖了搖頭,留下幾包藥,囑咐了幾句我還沒有聽清的話,就揮著袖子走了。
哥,我還會好嗎?
會。大夫說吃了這幾包藥就好了。
妹妹笑的時候嘴唇發白。我趕忙轉過身去,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哆嗦著把藥從紙包裏拿出來熬到沙鍋裏去。記得大夫搖頭的時候,心一下子像墜上了一坨很重的鉛,我有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但我依然盡力去做或許能挽救妹妹生命的事情,比如熬藥。
看著妹妹愈漸憔悴的麵容,我每每蹲在門口抽旱煙的時候就想:人有時明明已經看到了無法挽回的結果,卻依然要徒勞地去挽回,也許是白費工夫,卻又不得不做。因為害怕失去,因為不能失去。每當妹妹問我怎麼了的時候,我就趕緊抹去淚水,說是被煙熏著了,然後給她一張笑臉。我必須要讓她在這不多的時日裏感到快樂。然而心裏的悲痛,卻渾濁得好像吐出的煙一樣。
妹妹喜歡蘭花,於是我就在一次去村子裏換糧食的時候,用兩筐瓜果和一個女人換回了一盆並不茂盛的蘭花。
那是一個雨天。當妹妹看到我捧給她蘭花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臉上洋溢起了久違的幸福的微笑。那麼美麗,如同蘭花盛開。但是她又哭了。我連忙伸手幫她拭去淚水,她哭著哭著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令我驚慌不已。她拉過我手,任憑淚水像雨水一樣連綿不斷地簌簌而下,然後哽咽著對我說:哥,你知道嗎?其實我多麼希望看見你能討個女人,那樣,我不在了,才有人陪著你。
妹子,哥不要討女人,哥要你就夠了。
可是,我的時間不多了。
不會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