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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梅姐坐月子和滿月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隻要一有空就往大媽家裏跑。我主要想去看雪梅。我每次去,都要碰到小梅姐用她那部很漂亮的紅色小手機,和饒述韭姐夫通電話。小梅姐的臉上洋溢著霞光,眼睛幸福得眯成了一條縫,從那道縫裏飛出溫柔愉快的色彩,一說就是半天。有時,她還把手機貼在小雪梅的耳邊,對她說:“給爸爸說話,啊!喊爸爸好,啊!”小家夥當然什麼都不懂,但卻越長越可愛,也越來越饞了。我隻要一去摸她粉嘟嘟的小臉蛋,她就歪過頭來銜我的指頭。有時我想把指頭放在她的小嘴裏,可小梅姐不讓。小梅姐說指甲裏有很多細菌,我就不敢了。
可是有一次我到大媽家去,卻發現大媽和小梅姐在吵架。大媽黑著一張臉,在灶屋裏又是摔菜板又是打碗。而小梅姐抱著雪梅,坐在自己的床上哭。我不知她們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好說什麼,隻抬頭看了看她們。大媽見我去了,不像剛才那樣大叫大嚷了,但還是在廚房不斷嘟噥。我走進小梅姐的房裏,輕聲對她說:“小梅姐,你別哭了!”
小梅姐往懷裏摟了摟雪梅,又長長地抽搭了一聲。她淚眼婆娑地看了我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可又搖了搖頭。我隻好失望地站起來,有些沉重地離開了大媽家裏。
我給爺爺說了大媽和小梅姐吵架的事。爺爺聽得很仔細,連含在嘴裏的葉子煙也忘了吸。我講完了,爺爺才從嘴裏取出煙杆,重新點燃煙鍋,像是發泄般地猛吸了一陣,然後磕掉煙灰,對我說:“去喊你大媽來,我有話問她!”
我有些不明白:“爺爺,你要問她什麼?”
爺爺瞪了我一眼:“叫你去就去,小孩子家多什麼嘴!”
我於是不再問。
吃過晚飯,大媽上我們家來了。大媽還像有氣一樣,一進門就對爺爺不耐煩地問:“爹,你叫我來做什麼?”
“沒事就不可以叫你來?”爺爺帶著幾分不滿的口氣,“你跟小梅吵架了?”
大媽看了我一眼:“是爭了幾句,怪她太氣人了!”大媽像是憋了很久似的,連珠炮一樣說了起來,“爹,你給我評評理:她回來都好幾個月了,連掃帚倒在地上都沒幫我扶一下。開先我不責怪她,可現在都滿雙月了,還成天抱著個娃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百草不拈一根,更別指望她幫我幹點活兒,打點幫手!爹,你說,哪裏把個娃兒帶得那麼金貴?我生了她那陣,滿月就下地幹活,娃兒沒人帶,用一根腰帶把她纏在背上。我挖一下地,她的頭就往下耷一下,還不是把她帶大了!原來沒有她們娘兒倆,我還隻忙地裏的活,可現在,忙了地裏還要忙家裏,生怕把她們娘兒倆餓著了!爹,你說裏裏外外都靠我一個人,我就是生十雙手也不夠用嘛……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說我這個當娘的,怎麼就這樣遭罪?”大媽說著抹起眼淚來。
爺爺低著頭,半晌才說:“福臨家的,我知道你吃苦了!可你是她娘,你不吃苦誰吃?不是我幫著孩子說話,她也是沒有辦法!她要是有辦法,會回來生孩子嗎?你也不要動不動就翻老皇曆!要說過去,揚揚的奶奶生他二爸時,才二十天就下床修大寨田,還是做挖泥挑土這些重活呢!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到哪座山就唱哪座山的歌嘛!現在哪家的孩子不是這麼帶?一對夫妻隻生一個,不該金貴嗎……”
大媽沒等爺爺再說,馬上插進了話:“她生的是獨生子女,我生她還不是獨生子女,怎麼沒像她這樣嬌慣孩子?”
爺爺黑下臉,把桌子一拍,就吼了起來:“我說了半天,你當耳邊風!孩子還不滿兩個月,你這個當外婆的,究竟想怎麼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