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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結束了全部初中課程的結業考試,揣著一張畢業證書回來了。他對參加高中考試毫無一點兒信心,而且他壓根兒就沒有想讀高中的念頭。回來的第三天晚上,他把我叫進了他的屋子。從經曆了和小姨的事後,堂哥似乎一下成熟了,和我也親熱了許多。
“勇勇哥,你找我幹什麼?”我走進他的屋子裏問。
堂哥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我要走了!”他突然說。
“走?到哪兒去?”他的話對我來說,仿佛石破天驚,把我弄糊塗了。
堂哥沒馬上回答,而是站起來走到窗邊,朝外麵看了一會兒,才回過身,回答我說:“還能到哪兒去?打工仔的兒子除了打工,你說還能幹什麼?”
“你?”我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你不想上高中了?”
他發出了一聲冷笑:“上高中?我這樣的成績,連想也沒有想過上高中!再說,即使上了高中,考了大學又能怎麼樣?我們這樣一沒有金錢、二沒有背景的人,即使讀了大學,找得到好工作嗎……”
我打斷了他的話:“可……可爺爺希望你上高中呢!”
“爺爺,他巴不得我們都當皇帝呢,可能嗎?”堂哥的話裏帶著一絲嘲笑的意味。
我沉默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我才抬起頭,大膽地看著他,說:“勇勇哥,你要出去打工,告訴爺爺了嗎?”
堂哥馬上回過頭看著我說:“告訴他又有什麼用?他能想出個好主意嗎?能幫助我嗎?他沒有文化,除了從土裏刨食,比我們還不如呢!我跟你說,揚揚,我大了,自己的事情能夠自己做主了!”
我覺得堂哥說得沒錯,可我還是說:“話是這麼說,勇勇哥,你還是和爺爺說一聲吧,爺爺是好爺爺,他不會阻攔你的!”
堂哥不以為然地說:“說不說都是那麼回事,反正我已經決定了。我和幾個同學約好了,過幾天在橫嶺坎那兒集中,我們一塊兒走!”
我覺得更有必要讓爺爺知道了:“既然這樣了,勇勇哥,還是告訴爺爺吧!”
堂哥走過來,把手搭在我肩上,親切地拍了拍,才說:“揚揚,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去告訴爺爺。我去跟爺爺說,怕……”堂哥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睫毛上掛上了淚珠,可是他馬上轉過身子把它擦了,然後才回頭對我說:“怕看見爺爺傷心!”
我像不認識堂哥似的怔怔地看著他。我沒有想到在他平時看似孤僻冷漠的外表後麵,還有這樣一顆善解他人的心。過了一會兒,我才對他說:“行,勇勇哥,我這就去對爺爺說。”
我轉身要走,堂哥立即又叫住了我。他走到書桌邊,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了二媽幾年前給他買的那部複讀機,放到我手裏說:“你馬上就上初中了,這個給你!”
我驚住了,抬起頭不知所措地望著他,說:“勇勇哥,你……你……”
堂哥笑了笑,在我的手上拍了一下:“拿著吧,揚揚,我現在用不著了!”堂哥停了一下,接著說,“你學習努力,成績也好,又聽話,可是我們家的希望呢!再說,那件事我還要感謝你!”堂哥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堂哥說的“那件事”指的是什麼。我看了看手裏的複讀機,機殼雖然沒過去新了,可還是亮閃閃的。我眼裏不自覺地湧上了淚水,就對堂哥說:“勇勇哥,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謝謝你!我馬上就去對爺爺說!”
我要走的時候,堂哥又喊著我說:“好,揚揚,我們永遠都不提那件事了!你告訴爺爺,我掙了錢,就給他寄錢回來,我要孝順他,如果我今後在城裏買了房子,我還要接他過去度一個幸福的晚年!”
我含著淚水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來,用袖子擦了擦濕潤的眼眶。我覺得在這個晚上,堂哥和我說的話,比他十年來和我說的話還要多。我們過去都有些誤解堂哥了,堂哥的外表雖然冷,可內心卻熱得可以融化一塊石頭。
我走到爺爺的屋子裏,把堂哥要出去打工的事告訴了他。我以為爺爺會傷心,可他臉上卻十分平靜,好像這事早在他的預料中一樣。果然,他慢騰騰地說開了:“走就走吧,天生一人,必有一路!讀不出來書,種莊稼又苦又賺不到錢,不打工做什麼?”
“他怕你傷心,所以不敢親自對你說,爺爺。”
爺爺的胡子顫抖了幾下:“我傷心什麼?樹大了要發杈,鳥大了要離窩,他自己出去找前途,好事唄!再說,現在到外麵打工的這麼多,又不丟人,上次那個從北京來的爺爺不是說了,是什麼化的……爺爺說不出來了,但我知道是好事,我傷哪門子心?”爺爺的口氣很輕鬆,十分開通似的。
我鬆了一口氣,接著對爺爺說:“爺爺,勇勇哥說,他出去一掙到錢,就給你寄錢回來,他養你!還說他如果在城裏買了房子,還要接你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