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對封建禮教的抨擊和對廣大婦女的同情(2 / 3)

(恩格斯《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因此,在封建社會裏,男子嫖妓納妾往往被人當做風流韻事而津津樂道,而被摧殘與蹂躪的妓女、侍妾卻被看成傷風敗俗的賤人。元代社會由於城市經濟的畸形發展,賣淫製度也得到了惡性膨脹。正如前文所述,當時北京的妓女就有二萬多人,這還不包括明代謝肇淛所說的那些“不隸於官,家居而賣奸”的“私科子”(《五雜俎》)。

作為現實主義劇作家的關漢卿,他對妓女生活有著深切的了解,因為不少妓女又是“樂人”,也就是雜劇演員,我們從夏庭芝記載元代妓女悲慘遭遇的《青樓集》中可以看出,注明擅長雜劇表演的妓女就有三分之一以上,作為“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師首、撚雜劇班頭”,並且“躬踐排場,麵傅粉墨,以為我家生活,偶倡優而不辭”的關漢卿,當然和勾欄瓦舍的演員有著經常的、廣泛的接觸,對妓女生活中的苦難遭遇和她們的覺醒與覺醒後的抗爭自然就非常熟悉;她們所蒙受的種種侮辱和摧殘,不能不激起這位偉大戲曲家的義憤,並且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來。正像他在散曲《騁懷》中所唱的那樣:“展放征旗任誰走,廟算神謨必應口。一管筆在手,敢搦孫吳兵鬥!”關漢卿正是以戰鬥的精神創作了《救風塵》、《謝天香》、《金線池》等一係列反映妓女問題的傑作。

妓女們是社會生活中處於最低層、最卑賤的一群,她們不僅要“當番承應”,做那些荒淫無恥的統治階級的玩物,而且連生命也得不到保障。統治者殺死妓女可以不償命,如同殺死奴婢一樣。妓女們甚至在服飾上也不得享受良人的權利,“不得戴笠子”,“不得穿戴金衣服”,“不得騎坐馬匹”,“違者,許諸色人捉拿到官,將馬匹給付拿住的人為主”。(見《元典章》)妓女們在這種重重歧視和壓迫下,“那一個不磣可可道橫死亡?那一個不實丕丕拔了短籌?”(《救風塵》第二折[幺篇])她們為了改變這一悲慘的命運,最大的願望,是跳出柳陌花街妓院生活的火坑,做一個良家婦女。如《救風塵》中宋引章所說的:“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出了一包兒膿(指脫離妓女生涯),做一個張郎家婦,李郎家妻,立個婦名,我做鬼也風流。”

但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下,要實現這樣一個起碼的願望又是談何容易:“好人家怎容這等娼優”!妓女們一方麵受著社會的歧視,另一方麵她們又受到官府的壓迫和管束、卜兒的壓迫和剝削、嫖客的侮辱和欺淩。這裏麵的甘苦,趙盼兒的體會比宋引章深刻得多,閱曆也比宋引章豐富得多。她何嚐不想“立個婦名”,“也待嫁個客人”,但是她知道,妓女們是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誰不待揀個稱意的?他每都揀來揀去百千回,待嫁一個老實的,又怕盡世兒難成對;待嫁個聰俊的,又怕半路裏輕拋棄。”(第一折[油葫蘆])她為了嫁個“稱意”的丈夫,也曾對來過兩三遭的客人赤誠相待,“不問那廝要錢”,希望建立真正的感情;可是到頭來,這些花台客人反而說她是“敲镘兒”,要大錢,她終於明白了這些花台子弟們的“千般貞烈,萬種恩情”,隻是玩弄她們的手段,都是虛情假意,“那一個不頃刻前程,那一個不等閑罷手。他每一做一個水上浮漚。”(第二折[逍遙樂])嫖客們給妓女生活帶來的痛苦教訓使她認識到:“那做丈夫的做的子弟(嫖客),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她耳聞目睹了許多同行姐妹們的不幸遭遇:“我想這先嫁的還不曾過幾日,早折的容也波儀瘦似鬼,隻教你難分說、難告訴、空淚垂!我看了些覓前程俏女郎,見了些鐵心腸男子輩,便一生裏孤眠,我也直甚頹!”

(第一折[天下樂])當她知道同行姐妹宋引章要嫁給花台子弟周舍時,連忙坦誠地“把衷腸話勸妹妹”,她看出了周舍的所作所為“衠一味是虛脾”,“但娶到他家裏,多無半載周年相棄擲,早努牙突嘴,拳打腳踢,打得你哭啼啼”。宋引章不聽趙盼兒的忠誠勸告,嫁給周舍後一進門就被“打了五十殺威棒”,受盡折磨,如果不是趙盼兒相救,幾乎送掉了性命。可見嫖客對妓女的侮辱和欺淩,給妓女們帶來多大的痛苦。

官府的壓迫和管束,給妓女帶來的災難和痛苦也是深重的。她們受著官府樂探執事的管束,不得“誤了官身”,隨時被官府題名喚將來為老爺相公唱曲,供老爺相公玩樂。她們在官府的嚴厲管束下就像籠中的小鳥,是沒有太多的自由的。《謝天香》中的上廳行首謝天香就將自己比做籠中的鸚鵡:“你道是金籠內鸚哥能念詩,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原來越聰明越不得出籠時,能吹彈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慣歌謳好比人每日常差使。”(第一折[油葫蘆])她對妓女生活充滿了怨恨,她怨恨掌握著她命運的官府,因她能唱會彈,多才多藝,越發擺脫不了被老爺相公們消遣玩弄的地位:“我怨那禮案裏幾個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將那等不會彈不會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則做個啞猱兒。”(第一折[油葫蘆])盡管她對這煙花火海的生涯無比痛恨,但她又是無可奈何的。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情人、“一代文章”柳耆卿身上。她為柳耆卿精心準備了上京應考的衣服、盤纏,勸他“休為我誤了功名”;她憧憬柳耆卿一旦京師闕下得了官,她可以“五花官誥,駟馬香車”,做一個“夫人縣君”,脫離這柳陌花街的風塵生涯。然而她本是“開封府階下承應輩”,官府怎能容忍她“除籍不做娼,棄賤得為良”?更何況“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品官不得娶娼女為妻”。開封府尹錢可道,這位虛偽的封建禮教衛道者,對柳耆卿與謝天香相愛十分惱火,他希望自己的同堂故友皈依正道,在功名上用心,於是他便對謝、柳的愛情從中作梗。你看他對謝天香“好個冷臉也”,他要尋找謝天香的過失,好“扣廳責他四十”,這樣謝天香“便是典刑過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往他家去”。可見作為妓女的謝天香希望脫離身陷風塵生涯的正當願望,在官府的管束和壓迫下也是不容易實現的。雖然後來謝天香和柳耆卿終於結成夫婦,但這不是妓女謝天香的勝利,而是錢可道看出了謝天香的才華和柳耆卿對謝天香的感情,“可知柳耆卿愛他哩”。他知道柳耆卿的學問不在自己之下,“這等才學,在那五言詩、八韻賦、萬言策上留心,有什麼都堂不做那”;而一旦柳耆卿得了官職,和他“軸頭兒廝抹著”,沒有“好覷謝氏”,如何向未來的新貴交代?

這一利害關係對於“累蒙擢用”的官場老手錢可道來說,不會不清楚的,他決不會傻到為了一個妓女而在官場中樹敵。因此,他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以老謀深算的手腕擺弄著謝天香,最後將謝天香作為一份厚禮送給這位新科狀元柳耆卿。關漢卿筆下謝天香的遭遇,反映了妓女生活中形形色色遭遇的一種,但她的遭遇和所有的妓女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