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武六題(1 / 3)

武家世考

《全唐文》卷二四九載李嶠《攀龍台碑》,卷二三九載武三思《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後碑銘(並序)》,我於1962年將兩碑介紹給讀者,因兩碑中有不少記載,可補史書之缺漏,正史書之誤失。舉例說明如下:

(1)史書未載武士?(武之父)與楊氏(武之母)的年齡。據《攀龍台碑》所記,武士?卒於貞觀九年,年59歲,推算生於北周建德六年(北齊承光元年)。據《高皇後碑》所記,楊氏卒於鹹亨元年。以年92歲推算,應生於北周大成元年(北周大象元年)。武士?比楊氏長兩歲。武德七年武誕生時,武士?48歲,楊氏46歲。

從楊氏的年齡,發現史書錯誤兩條:一、楊氏40餘歲時,即武德三年以後,嫁給武士?的。可以推算出,她的外孫賀蘭敏之長大成人時,她至少已70餘歲。史書說賀蘭敏之於外祖母楊氏,顯然是對楊氏的汙蔑。二、楊氏活到92歲,可謂大壽。駱賓王《代李敬業以武後臨朝移諸郡縣檄》中罵武“鴆母”,顯然是胡說,武有何必要毒死92歲的母親呢?《資治通鑒》引用此文,未免失考。

(2)初唐婚姻,崇尚門第。庶族身份的武士?,怎樣能與貴族身份的楊氏結成夫婦的呢?《高皇後碑》中有一段值得我們注意的描繪:“無上孝明高皇帝(武士?)……闕魚軒於中饋。高祖神堯皇帝(李淵)位膺元首,任切股肱,利涉大川,寄隆舟,式崇勳舊,為結潘楊,酬功草昧之時,賞效雲雷之日。高後(楊氏)以孝誠純至,雅操虛衝,拒縟禮於移天,誓開襟於初地。六塵不染,孤標水上之花;四諦方披,獨晤星中之月。洎乎鳳凰開繇,獨堅匪席之心;烏鵲成橋,果迫如綸之命。於是使桂陽公主為婚主,禮娉所須,並令官給。”武士?門第雖然不高,但由高祖親自做媒,這是很體麵的事;楊氏已有40餘歲,想找比武士?更好的對象,也不大容易。楊氏就是這種情況嫁給武士?的。

代楊氏做“婚主”的桂陽公主,是高祖之女,楊師道之妻。楊師道是楊雄之子,武母楊氏是楊達之女。楊師道是武母楊氏的從兄弟,關係甚近。楊師道之從侄女,嫁給巢王李元吉。李元吉被殺後,為太宗李世民收繼,很是得寵。長孫皇後卒後,太宗想把她立為皇後,因魏征反對而止。她是武?的姨姊。武能夠被太宗召進宮,立為才人,我推測是由於這位姨姊的推薦。

武對外婆家――楊家,感情很厚,她做皇帝時曾表示過:“我令當宗(武家)及外家(楊家),常一人為宰相。”(《舊唐書?楊恭仁傳》)

(3)從《攀龍台碑》中所記載的武士?的官職可以看出,武?幼時隨父母到過揚州(武德八年至九年)、豫州(武德九年至貞觀元年)、利州(貞觀二年至五年)、荊州(貞觀六年至九年)。

(4)當高宗李治廢皇後王氏而立武為皇後時,長孫無忌、褚遂良表示反對,而徐世(李)采取秘密讚助的辦法。這固然反映出當時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與鬥爭,也反映出他們與武家庭的關係。徐世與武士?都是庶族,人所共知,不必多說。值得介紹的是,《攀龍台碑》中有一點新資料。碑中說:武士?卒,“遣令歸葬文水”。朝廷“委本州(並州)大都督英國公李,監護喪事,緣喪所需,並令官給”。可見,徐世與武家庭曾有過接觸,他們不是陌生的。當武進行爭奪皇後的幕後活動時,他們自然很容易地聯合起來。

武不生於廣元

武則天生於何地?新舊《唐書》中沒有記載;初唐、盛唐人的詩文裏亦未述及;晚唐詩人李商隱《利州江潭作》自注雲:“感孕金輪所”,這是記述武出生地點的最早的資料。

李詩是否可靠?前人沒有做過認真的考證。近年來,因為代武翻案而涉及她的出生地點,考古界人士進行了調查,史學界人士展開了討論,情況大致是這樣:

郭沫若在《人民文學》1960年5月號發表的《武則天》劇本中,說:“武後即生於廣元縣”,“在那兒長到七歲”。

與郭沫若意見相同者,前有王家佑等,後有張明善、黃展嶽。王家佑撰有《廣元皇澤寺及其石刻》一文(載《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5期);張明善、黃展嶽合寫了《四川廣元縣皇澤寺調查記》(載《考古》1960年第7期)。他們都是根據《大蜀利州都督府皇澤寺唐則天皇後武氏新廟記》中“貞觀時,父士?為都督於是(缺)後焉”這句話,作出了武生於武德七年、武士?利州都督任內的判斷。

與郭沫若意見不同者,有吳晗和陳振。吳晗在題為《關於曆史人物評價問題》的一個發言中,談到武出生地點的問題(《新建設》1961年1月號);陳振寫了《也談武則天的出生地和出身》的考證(《光明日報》1961年5月24日)。他們都根據史書上的記載,認為武士?於貞觀五年始任利州都督,而武則天生於武德七年,就不大可能生在利州。

郭沫若又發表了《武則天生在廣元的根據》一文,認為武士?於武德七年及貞觀時兩任利州都督,並說:“其實在武德七年,武士?就沒有做過利州都督也不要緊,他所做的或許還是總管,或許隻是長史之類,更或許隻是因公寄留。”(《光明日報》1961年5月29日)

這一問題之所以爭論不絕,看來障礙在於:對武士?的曆史,沒有搞徹底。如果有一張翔實可靠的武士?的履曆表,證實他是否兩任利州都督(或總管、長史之類),那麼,武是否生於廣元,也就不辯而明了。

現在,我從《全唐文》中,提出一篇文章來,向大家介紹一下。該書卷二四九,載有李嶠奉武之命所撰的《攀龍台碑》,這是武士?的一篇最詳細的傳記。雖然碑文中夾雜著歌功頌德的諛諂之詞,以及為了說明當今女皇是真命天子而編造出的一些神話式的故事,這在當時條件下是不可避免的,隻要剔去這些封建性的糟粕,它所保存下來的武士?的官職的資料,還是最完全的,對我們研究武幼年生活,還是有用處的。茲摘錄原文,編製武士?履曆看出,在武士?的一生中,共做過四次地方長官――揚州大都督府長史,豫州、利州、荊州都督。這與《全唐文》卷二三九武三思《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後碑銘(並序)》中所說的“無上孝明高皇帝(武士?)……四臨九伯之途”,正相吻合。既然是“四臨”而不是五臨,可見郭沫若及考古界幾個人設想武士?於武德七年任利州都督(或總管、長史之類),是與曆史事實不符的。

《攀龍台碑》及《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後碑銘(並序)》中,都未說武士?曾於武德七年出差,更扯不上“因公寄留”利州,並在這裏誕生武。請問一個因公外出的官員,怎能攜帶妻子兒女隨行呢?這種設想是不合情理的,不能成立的。

郭沫若說:“對於李義山說利州是‘感孕金輪所’,並沒有任何確鑿的根據可以使它被根本推翻。”我看,這個經過武親自審查的、證明武德七年時武士?不在利州的《攀龍台碑》,就是可以根本推翻李詩的確鑿的根據。

封建帝王,尤其是創業之君,為了證明自己是真命天子,大都利用符瑞來做宣傳。武以婦女稱帝,這方麵的需要更為迫切。在她執政期間,以獻符瑞而晉身的人很多。如果當時有這個利州江潭“感孕”的故事,武正好利用來大肆宣傳,想做官的人也正好借此作為晉身之階。可是絲毫找不到這種痕跡。這足以說明武不生於廣元,當時也沒有這個故事。這個故事出現於晚唐詩人李商隱的作品中,可見它是中唐以後才產生的,是距離武時期已遠、不很了解她幼年曆史的人所編造出來的。我們怎能用來作為證實武出生地點的根據呢?

至於後蜀廣政二十二年所立的《大蜀利州都督府皇澤寺唐則天皇後武氏新廟記》中的話,更不能成為論據。因為可以作為論據的字,已經缺佚了!張明善、黃展嶽認為碑中所缺的字是“州,始生”,未免附會。雖然“後字抬頭頂格”,但所缺的字是十一個字的地位,憑什麼斷定“所缺字必甚少”,隻是三個,又隻是“州,始生”這三個字呢?其實即使如此,也與曆史事實不符(武不生於“貞觀時”),不足為據。碑中“寺內之廟,不知所創之因。古老莫傳,圖經罕記”這幾句話,值得我們注意。這幾句話提醒我們,對於宋以後地方誌中所記載的有關武在利州的故事,其可靠程度需要加以鑒別。因為,豈有五代人所不知道的事,宋以後人反而知道得更多一些呢?對於這一些,就不再去說它了。

《大雲經疏》說武“幼小時已被緇服”不可信

現存《大雲經疏》中有“伏承神皇幼小時已被緇服”之語(見《沙州文錄補》),對此,有兩種不同的理解:

(1)陳寅恪在《武與佛教》文中說:“若依君實之考定,武既於貞觀十一年年十四歲入宮,則貞觀二十三年太宗崩後,出宮居感業寺為尼時,其年已二十六歲。以二十六歲之年,古人決不以為幼小。故幼小之語,顯指武年十四歲未入宮以前而言。然則武幼時,即已一度正式或非正式為沙彌尼。”(《金明館叢稿二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