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李忠廢為庶人。武後仍不放心,必欲殺之以絕後患。據《資治通鑒》卷201,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向唐高宗進言:“皇後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武後知之,“於是使許敬宗誣奏儀、(王)伏勝與(李)忠謀大逆。(麟德元年)十二月丙戌,儀下獄,與其子庭芝、王伏勝皆死……戊子,賜忠死於流所。”麟德元年七月廿一日寫《洞淵神咒經》給李弘在前,與殺李忠無關,武後不可能預料到此年十二月所發生的一係列事。
(二)
武後利用道經,為廢李忠、立李弘製造輿論,不意味著她崇信道教。道教是唐的國教。李淵(唐高祖)為提高門第,與道教主攀親。《唐會要》卷50《尊崇道教》記載:“武德三年五月,晉州人吉善行於羊角山,見一老叟,乘白馬朱鬣,儀容甚偉,曰:‘謂吾語唐天子,吾汝祖也,今年平賊後,子孫亨國千歲。’高祖異之,乃立廟於其地。”這樣,李淵與李耳的祖孫關係就算確定了。
王遠知是一個迎合李淵、李世民(唐太宗)需要的道士。《舊唐書》卷192《隱逸傳?王遠知》雲:“高祖之龍潛也,遠知嚐密傳符命。武德中,太宗平王世充,與房玄齡微服以謁之,遠知迎謂曰:‘此中有聖人,得非秦王乎?’太宗因以實告,遠知曰:‘方作太平天子,願自惜也。’”當時李世民(秦王)與兄李建成爭奪太子之位,王遠知表示擁護李世民。李世民登極後,念念不忘前事。《全唐文》卷2唐太宗《賜王遠知璽書》雲:“朕昔在藩朝,早獲問道,眷言風範,無忘寤寐”,即指前事。同書卷13唐高宗《贈王遠知太中大夫詔》雲:“體茲解,見稱先覺。自締構之初,迄光華之旦,綢繆恩遇,事昭綸”,更述及高祖之事。
道士女冠是唐朝的擁護者,佛道二教爭地位高低,道教奪得優勢。“貞觀十一年正月十五日,詔:道士女冠宜在僧尼之前。”(《唐會要》卷49《僧道立位》)正是在興道抑佛的氣氛下,武後利用道經李弘應讖當王,為廢李忠製造輿論。雖然麟德元年七月廿一日才寫《洞淵神咒經》給李弘,但早在永徽六年就宣揚這個讖言了。《全唐文》卷14唐高宗《冊代王宏(弘)為皇太子文》大書特書:“岐嶷表於天姿,符瑞彰於神授”,即為明證。神仙屬於道教,神仙授的符瑞顯然指道經李弘應讖當王而言。
為什麼永徽六年至顯慶元年不寫《洞淵神咒經》給李弘,而遲至麟德元年才寫呢?永徽六年李弘4歲,顯慶元年李弘5歲,盡管吹噓“岐嶷表於天姿”,四五歲的孩子,畢竟不能讀道經。麟德元年李弘13歲,可讀道經,就寫給他了。
武後有政治野心,從協助高宗處理政務開始,權力日益擴張,直到“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殺生,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資治通鑒》卷201)。高宗雖是懦夫,也不能坐視李家失去天下,曾乞靈於道教。《舊唐書》卷5《高宗紀下》記載:“(乾封元年)二月己未,次亳州。幸老君廟,追號曰太上玄元皇帝。”《全唐文》卷12唐高宗《上老君玄元皇帝尊號詔》宣稱:“粵若老君,朕之本係。”他以為,把老祖宗捧上皇帝的高位,有利於維護李家政權,又可以討好道教,成為擁護自己的力量,然而無救於李姓的失勢。
武後以佛教徒為自己的擁護者。《舊唐書》卷6《則天皇後紀》雲:“(載初元年七月)有沙門十人偽撰《大雲經》,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製頒於天下,令諸州各置大雲寺……九月九日壬午,革唐命,改國號為周。改元為天授……”同書卷183《外戚傳?武承嗣(薛懷義附)》雲:“懷義與法明等造《大雲經》,陳符命,言則天是彌勒下生,作閻浮提主,唐氏合微。故則天革命稱周……其偽《大雲經》頒於天下,寺各藏一本,令升高座講說。”武後篡唐立周後,“(天授二年四月)癸卯,製以釋教開革命之階(胡三省注:謂《大雲經》也),升於道教之上。”(《資治通鑒》卷204)“僧尼處道士之前。”(《唐會要?僧道立位》)這是佛教徒助武後奪位有功所得到的報酬。
武後掌握了擺弄佛道兩教的權力。先利用道經為廢李忠、立李弘製造輿論,後利用(非偽撰)佛經為自己稱帝製造輿論。
(三)
武後立李弘為皇太子,不過是她篡唐過程中的一個步驟,不意味著她讓李弘做皇帝。在政權已歸武後之後,高宗還想為李家奪回來,他所采取的方法是,讓皇太子李弘介入權力,看:
乾封二年(667)九月庚申“以餌藥,皇太子監國。”
鹹亨二年(671)正月乙巳“如東都,皇太子監國。”
鹹亨三年(672)十月己未“皇太子監國。”
鹹亨四年(673)八月辛醜“以不豫詔皇太子聽諸司啟事。”
(以上《新唐書?高宗紀》)
據《全唐文》卷13唐高宗《命皇太子領諸司啟事詔》:“為教之方,義資素習,宜令皇太子宏(弘)每日於光順門內坐,諸司有奏事小者,並啟皇太子,主者施行。”這是讓李弘從母後手中奪回一部分權力,武後豈能容忍!何況李弘雖年輕,卻不像父皇那樣懦弱。《資治通鑒》卷202雲:“天後方逞其誌,太子奏請,數迕旨,由是失愛於天後……(上元二年四月)己亥,太子薨於合璧宮,時人以為天後之也。”
《資治通鑒考異》卷10《唐紀一?(高宗上元)二年四月太子弘薨》雲:“《新書?本紀》雲:‘己亥,天後殺皇太子。’《新?傳》雲:‘後將逞誌,弘奏請,數怫旨,從幸合璧宮,遇薨。’《唐曆》雲:‘弘仁孝英果,深為上所鍾愛,自升為太子,敬禮大臣鴻儒之士,未嚐居有過之地。以請嫁二公主,失愛於天後,不以壽終。’《實錄》《舊?傳》皆不言弘遇。按李泌對肅宗雲:‘高宗有八子,睿宗最幼。天後所生四子,自為行第,故睿宗第四。長曰孝敬皇帝,為太子監國,仁明孝悌。天後方圖臨朝,乃殺孝敬,立雍王賢為太子。’《新書》蓋據此及《唐曆》也。按弘之死,其事難明,今但雲時人以為天後鴆之,疑以傳疑。”孝萱按:李泌如無確證,怎敢對唐肅宗說武後殺李弘!昔日,武(時為昭儀)為了陷害王後,親手“扼殺”女兒(見《資治通鑒》卷199)。他日,武為掃除稱帝道路上的障礙,“風使”丘神“逼令”故太子李賢“自殺”(見《資治通鑒》卷203)。司馬光並不懷疑武後殺害這一女一子,她殺李弘應該更無可疑。正如李泌所指出的,“太子監國”與“天後方圖臨朝”有矛盾,武後怎能不除掉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呢!
《資治通鑒》卷202又雲:(上元二年)五月戊申,下詔:‘朕方欲禪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可諡為孝敬皇帝。(胡三省注:“帝子諡皇帝始此。”’)此詔頒於李弘卒後,所雲“禪位”,未知是否實有此事。如實有此事,正促使武後先下毒手,殺李弘;若並無此事,而是高宗於李弘死後,故意提出來,以表白自己是準備讓李弘做皇帝的。《全唐文》卷11高宗《賜諡皇太子宏(弘)孝敬皇帝製》預言李弘:“若使負荷宗廟,寧濟家邦,必能永保昌圖,克延景曆。”同書卷14高宗《冊諡孝敬皇帝文》更肯定李弘“撫軍監國,大闡良圖。百揆萬幾,令居攝。”一再表示李弘是有資格、有能力做皇帝的,所以破格諡為皇帝。“高宗親為製《德紀》,並自書之於石,樹於陵側。”(《舊唐書?高宗中宗諸子傳?孝敬皇帝弘》)高宗為李弘辦喪事,表現為超出常規的隆重,這不僅是出於鍾愛,更反映了李弘之死不是正常的。身為皇帝而不能保護太子,悲憤難言,隻有在製誥、冊文、《德紀》三篇中極言李弘德才之高,算是對冤魂的一點安慰,稍減自己內心的負疚吧。
宣揚道經李弘應讖當王的是武後,殺李弘的也是武後,可見讖緯不過是封建統治者手中的玩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