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娜,幹嘛呢?過來一下吧,我有好東西給你!你肯定會大吃一驚的!”庫奇的聲音,在火焰之外的世界響起。
玄娜的眼神中,火焰迅速消失。眼睛又變成了普通小男孩的樣子,隻是要比世界上絕大多數男孩更高傲。
小黑龍微微的笑了一下,動作有些僵硬,象是還不太習慣——用人類的表情微笑。
龍之王,被這樣一個簡單樸實的農家孩子養大。在玄娜自己看來,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哪怕庫奇是個小偷,或者強盜,或者海盜之類的人物,或者有那種個性,都還好一些,偏偏他還那樣老實,本分的簡直讓人抓狂!
“是不是你的飛行器做好了?”玄娜滿不在乎的隨口問他。
庫奇瞪大了眼睛,有幾分吃驚,有幾分失望,還有幾分氣急敗壞。
“我還以為保守住了秘密呢,你怎麼會知道?”他有點失落的問。
玄娜像個大哥哥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很關心自己能不能飛上天的事兒。我知道你甚至比我還著急。這段時間你一直忙忙碌碌,對這件事避而不談。我就料到你一定有計劃在實施。別忘了,我是一條龍,沒學會龍族魔法之前,就已經可以感知百裏之內的動靜。何況現在。”
庫奇的秘密被揭穿,多少有點失落。失落過去了,就又興奮了起來。他語調歡快的對玄娜說:“不過你真的應該好好看一看,這真是我見過最神奇的東西!那個小地精可卡默斯可真的是有兩下子,他把我從書上看到的東西,真的變成了實物!可強悍了!連貪玩的庫科奇都被它迷住了,要知道,他今天連遊戲機都沒玩,一直在擺弄我們的飛行器。”
他們邊說邊走,來到了附近密林中間一塊開闊的草地。
草地上停著一台巨龍形狀的機器,她像一隻真正的巨龍一樣虎視眈眈,巨大的雙翼張開,頭部略略俯下,好像在盯視前方的獵物。“龍”的頭部有一個小的艙室,那是庫科奇的專用駕駛艙,肩部,在龍身最高處,有一個可站可坐的位置,那是給玄娜留的。龍的後背上,略低於玄娜位置的地方,有一個最大的艙室,是庫奇的位置。這個艙室還預留了不少的儲物空間,庫奇想在飛行的時候攜帶一些應急物品,像是治傷的魔藥,防寒的衣物和食物之類,可卡默斯本來很不讚同這個設計,後來發現庫奇就是極其關注這些婆婆媽媽的細節,也就隻好同意了。他正好利用這個空間放置蒸汽發動機。結果還比較令人滿意。如果不考慮噪聲,尾氣,還有難以忍受的高溫,庫奇的位置還挺舒服的。
玄娜看到了這架飛行器,第一印象很好。他很高興的對庫奇說:“真的很不錯,庫奇。我特別喜歡。雖然沒有生命,但是它看起來真象的就是一條龍。你們給他起名字了嗎?”
“還沒有。”庫奇的語調有點遺憾,他特別喜歡這個設計,但是他和可卡默斯都不太善於起名字。
“叫他”龍鳥“怎麼樣?”玄娜問,“我覺得它還有點像一隻鷹。”
庫奇想了想,品味了一下這個名字,說:“好吧,這也挺不錯的,咋聽很直白。對自己重複說幾遍呢,覺得這名字還挺有點嚼頭似的。比我原來想到的那些要好。”
玄娜笑了笑,又問:“你叫我來,應該是已經準備好上天了,對吧?我正好有一個想去看看的地方。”
庫奇滿口答應,兩人分別上了自己的位置。庫奇命令爝火神杯開始噴火,片刻之後,蒸氣機裏開始冒出水蒸氣,龍鳥微微顫動,已經準備好起飛了。
庫科奇從他的艙室裏伸出手,很神氣的蹺起大拇指,示意馬上起飛。龍鳥肩頭一對木製小翅膀開始扇動,巨大的龍鳥穩穩地緩慢上升,他們升到了森林上空,龍身兩側巨大的雙翼,開始像鳥兒一樣自如的上下揮舞,劈開了長空,龍鳥越飛越快,徑直向西南方飛去。
那時正是初夏時節,天氣晴好。龍鳥翱翔在蔚藍色天空的背景下,大氣磅礴。時而可以聽到雄鷹高傲的鳴叫聲。近處時不時會有輕盈的白雲飄過。遠看是雲,近看隻是一層霧色。
庫科奇信心十足的操縱著龍鳥翱翔天際,自信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那一瞬間,什麼玩具,什麼電子遊戲,他全都不再關心。他盡情地享受著征服天空的喜悅,那一刻覺得自己好強好強。
玄娜漫不經心的坐著,任由霧一樣的雲層在耳邊呼嘯而過。他時不時地告訴庫科奇,穿過這座山,飛過那條河。再降低一些,馬上就要到了。
對他這樣生來屬於天空的生靈來講,人類的飛行器,就算是設計得再精巧,與天然的翅膀相比,也笨拙得可笑。不過重回天空,呼吸到了高處清新的空氣,他的心情也多少有點提升。
庫奇突然覺得,下麵的景物有些熟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飛在自己家鄉的天空上,腳下,像是小孩子袖珍玩具似的一簇房子,正是生他養他的那個村莊!他一時激動的熱淚盈眶,很想告訴玄娜,他很感激這個行程的設計,第一次飛行,就從空中回到了家鄉。
但是玄娜,其實並不是為了他高興才回到這個地方。
他回來這裏,是因為他的父親在這裏倒下,他本能地感覺,父親會給他留下什麼線索。讓它更好的了解父親的遺願。
“如果父親臨死前給我留下線索,會是什麼樣子呢?我們是不是需要下去看看?”玄娜大聲問庫奇。
“下去啊?需要下去嗎?”庫奇很意外,這消息對他來講,理想的不可思議,又讓他有點擔心,有點緊張。
“你們快看,那是什麼!”庫科奇忽然大聲喊叫。
庫奇和玄娜定睛一看,也被驚得目瞪口呆。
那時正是農曆的五月,滿山遍野的麥子剛剛抽穗。就在連綿不斷的麥田裏,出現了神秘的圖案。
象是被某種不可描摹的力量驅使著,大片大片的麥田,鬼使神差的配合了起來,共同組成了幾組畫卷,為了組成這些畫卷,有的麥子會倒伏,有的麥子會早早泛黃,有的麥子格外蔥綠,有的則長得很稀疏。在另外一些地方,紅如火焰的野花占領的麥田,完成了這副天作圖卷的亮點,也毀了一片良田的收成。這幅畫卷,從地麵看不覺得怎樣,從高處看,神秘而又不可琢磨,從龍鳥的背上俯視,則就像看一本巨大的圖畫書一樣,每個細節都很清晰。
看來他們已經不用降落了,老龍王玄娜,不知是生前還是死後。用這種麥田怪圈給他們解釋了自己最後的期望。
沒有什麼文字,都是用自然的色彩繪就的圖景。總共有六幅圖,像是一係列漫畫似的。
“有紙筆就好了,”玄娜說,“我們可以把這些圖的樣子記下來。”
話音未落,庫奇就遞來了紙筆,連顏料都有。
玄娜這回是真的感到意外,甚至都來不及高興。
“你怎麼還會帶著這些東西?”
庫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本來,如果你不是要回去我老家的話。我是想架著龍鳥去看海。順便自己學著畫畫海水。”
“畫海水?你畫海水做什麼?”
“我覺得海很漂亮,”庫奇說,“而且不管怎樣畫一大片海水,都不會顯得很不對。”
玄娜無語,他還是自己動手,畫下了腳下麥田裏的圖案。
他一邊畫,一邊說,“我不知道老爸是怎麼預料到這些事情的,反正我越來越覺得,冥冥中總是有些事情注定要發生。我們是在間不容發的自由空間裏,跟命運抗爭。”
他們回去之後,宏月法師,茗麗兒,還有雅麓,跟剛剛完成龍鳥之旅的三個男孩,大家一起來看玄娜記下的那六幅圖畫。握住過離火之劍以後,玄娜已經知道了一些有關他父親的事情,這些庫奇他們看來毫無意義的簡單圖畫,他都能解釋個大概出來。
第一幅圖,是很多奇怪的線條,指向一個小圓,象是要從一個窄窄的洞裏衝出來似的。
玄娜說,這個小圓,應該是指龍國王廷附近的冥府地穴。西蒙阿姨曾經跟我們提到過。這個地穴裏盛產一種體態臃腫的怪獸,叫做地底肥蟲,是很多不挑剔的龍族鍾愛的食物。不少巨龍都會隔三差五地到冥府地穴獵取地底肥蟲作點心。父親生前的最後一段時間得到消息,得知這個冥府地穴下麵暗藏危機,可能會有地底狂魔以這個地穴為通道,對龍之國發動奇襲。父親想要提早動用龍族最強的幾位魔法師的力量,封印這座地穴,以免後患。但是很多巨龍對此激烈反對。他們覺得,地底狂魔的威脅隻是一種可能的傳聞,而封閉地穴之後,沒有地底肥蟲作為食物來源,卻是實實在在的損失。父親建議封閉冥府地穴,是為了保證龍之國的安全,可以說是他的職責所在,但是卻很不得人心。平時就對父王不滿的三位國師,趁機發難。父親就在滿腦子擔心地底狂魔入侵的時候,死在了藍國師劍下。就像是第二幅圖裏的場景。
大家去看第二幅圖,圖裏的形象都很抽象,很簡單的幾個線條而已。簡直看不出都是誰。
“這個在麥田那邊,都是有顏色的,所以很容易想象這些都代表誰。”玄娜拿顏料略略標了一下,他自己也恍惚中看到了那搖曳的墨綠色麥穗,代表著老父親被刺破的軀體。這幅圖好像隻是一個結果,沒有太多可解釋的。
月亮法師突然說。“我覺得你父親要畫這個場景,有他特別的用意。”大家的目光都轉向老法師。法師喝著茶,也不走過來,遠遠的指點著說:“你們看,代表藍國師的形象,跟代表你父親的形象在一起,但是代表紅黃兩位國師的圖象,卻在較遠的另一邊。你父親有意地把另外兩位國師跟藍國師之間拉開距離。我想他是料到了一件事,而且給你提了一個建議。”她停住了,默默的凝視著玄娜。玄娜愣了一下,片刻之後,點了點頭,說:
“父親料到我會努力複仇,即便是他不希望我為此拚命,我還是會去。所以他畫下這個場景,就是為了告訴我,複仇要適可而止,藍國師死後,就不要再追究他人。”
“現在藍國師已經死了,”雅麓插嘴說,“按你龍王老爸的意思,也就是說,你從此不要再去考慮什麼複仇問題,專心努力當上國王,當好國王就行了。”她的語調,倒是很輕鬆。
大家都微笑。
第三幅圖,有點像是前段時間寶庫裏的戰鬥。一個顏色跟老龍王一樣墨綠的形象握著一根細細的東西,可能是寶劍吧,背後,代表藍國師的符號氣勢洶洶,伸出兩爪猛撲過來。
玄娜估計大家也能看明白,就簡單得說:“這個估計代表藍國師,這個代表我,沒有畫其他人。”
庫奇說:“玄娜呀,我覺得你父親不是在做什麼命中注定的預言,他隻是為你的將來擔心,所以留了這樣的圖案提醒你。他肯定知道,你要拿到那把寶劍,才能學到王族的專有魔法,然後如果你貿然闖去學習,象藍國師那樣的敵人,肯定會趁著你虛弱的時候偷襲。隻不過不知為什麼,他沒能警告你,握到了寶劍之後會突然變得那麼弱!”
玄娜說:“其實父親本來想的可能沒有錯,比亞斯魔法師本來可以提醒我的,但是那天,我一看到他把地圖交給你,就急躁起來,打斷了老頭兒的話。否則,他很可能就會告訴我們這件事了。”
第四幅圖,好像是幾條不同顏色的龍在繞成一圈兒,不知是不是在戰鬥。
“這個,”雅麓猜想,“應該是在預測即將到來的龍族入侵戰吧?”
玄娜搖了搖頭,說,“我想不是。你可能沒注意到,這幾條龍的周圍,這幾個線條的形狀,雖然簡單,卻勾勒出了龍族王殿的輪廓,連周圍的高塔都有,父親生前,大概也想不到藍國師會被庫奇幹掉,或者龍族軍隊會入侵奈米亞王國。這個,有可能是在刻畫即將到來的龍族王位之爭。”
“王位之爭又是怎麼回事?”雅麓對這事兒很感興趣。
“我父親在王位上喪命,依照龍族慣例,應該是三大國師共同執政一段時間,但是不能超過一年,隨後要選擇一個夏至或者冬至日,舉行龍族王位候選人之戰。戰鬥就在王殿外公開進行,又稱為”火與翼“之爭,比賽可能當選龍王的魔法能力和空中戰鬥力。”
說到“翼”的話題,玄娜多少有些情緒低落。“父親還畫上了我的顏色,肯定是想不到,到時候我會根本沒有翅膀來參賽。”
雅麓不願他過度糾結於翅膀的問題,忙問,“下麵那幅圖講什麼?”
第五幅圖,線條也很簡單,是第一幅圖中出現過的怪異線條,從一個洞裏出來,這邊有兩條龍形象,對著那些線條,好像是要迎戰。兩條龍的顏色,一深一淺。
玄娜解釋說,“這應該是父親懷疑很有可能會在今年冬天發生的,關乎龍族命運的決戰。敵人就是來自冥府地穴的那些地底狂魔。我們這邊畫了兩條龍。”
“兩條龍?”庫奇想起來一點什麼,“會不會意味著西蒙阿姨的女兒那個預言裏說的,雙王崛起的時代?”
雅麓不太讚同這個猜想,“沒有那麼誇張吧!我想這隻是隨手畫的,或者說隨便想起來的。表示整個龍族團結起來,共同迎戰敵人。兩個王,怎麼可能並列兩個王?總得分出個大小才行,一山不容二虎啊,我都受不了別人跟我叫板,更何況是龍之國的國王!”
大家猜不出個所以然,一起來看第六幅圖。這幅圖內容最少,上麵畫的是一個小黑龍,估計是父親心目中的玄娜,形象比其他插圖裏的都要清晰,他不知在幹什麼,總之好像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庫奇說:“玄娜,我見過你的父親。我想這幅圖的用意是想告訴你,不管你做什麼,要不要去當國王或者英雄,要不要去拯救龍之國,或者追求什麼。不管怎樣,不管是什麼時候,你的老父親希望你開心、快樂地生活。”
這次,玄娜的微笑很自然,他說:“父親肯定不是一條很主流的黑龍,他會選擇你來養育自己的孩子,這種選擇,我就做不出來,估計也沒有其他任何一條黑龍會做出來。”
庫奇有點窘迫,“你什麼意思?我很差勁是嗎?”
雅麓推了他一下,笑著說:“你就是很差勁!要是沒有我,小黑龍決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酷,這麼有英雄氣概!你大概隻能培養出溫馴的小綿羊,是吧,玄娜?”
玄娜微笑著看著這兩個與他生死與共的朋友,突然覺得,黑龍族群延續千萬年的忠告,也許有做出一點修正的必要。
“我們來聊聊戰爭吧,”宏月法師很輕鬆的說,語調就好像是說:“我們來打打撲克吧。”
“關於這次戰爭,”宏月法師很自信的說,“我們需要明確一個目標,就是絕對不能贏!”
“啊”雅麓的眼睛睜得好大,這是她聽過最奇怪的言論。
老太太無視她的驚詫,繼續象聊家常一樣的說:“這場戰爭本來就毫無必要。完全是因為你們上次意外的幹掉了藍國師,龍之國丟不起這個人。如果我們這次再僥幸獲勝,再幹掉什麼黑國師,綠國師的話,龍族肯定不會就此罷休,他們肯定會很快派出更大規模的部隊。事情鬧得越大,後果就會越嚴重。我們沒有實力在戰場上徹底打敗龍之國,他們比我們強大太多,這不是一兩條巨龍,或者一兩位優秀的魔法師能夠解決的問題。”
雅麓盡管不服氣,也隻能承認老太太說得有道理,在這片大陸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國家有戰勝龍之國的軍事實力。她有點遺憾的說:“那我們隻能束手待斃,也不用準備了是嗎?”
“不是,”老太太好像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反過來講,這次戰爭,我們也不能輸。”
這樣一來,大家全糊塗了。
“打仗,不能贏,又不能輸,那你要怎樣,難道建立一個裁判委員會到場觀摩,最後吹黑哨,判定雙方平局?”雅麓很生氣的時候,幽默感反而覺醒了。開起了平時不開的玩笑。
“別鬧,”老法師在她腦袋上種了一記“蹦豆”。“我認真的,你們先不要插嘴,等我說完。”
老法師又喝了一口草莓汁兒,潤潤喉嚨。語調很歡快的說:
“大家要搞清楚,龍之國發動這次戰爭的戰略目的之一,是要讓你們這些孩子們被”就地正法所以我們肯定不要無所作為的接受失敗。我們要戰鬥,要保住自己寶貴的生命,不做別人惡意的犧牲品。但是同時,我們也不能抵抗過度,給了敵人繼續發動下一場戰爭的口實。這場仗很難打,比一味追求打贏了還難。我們實際上要贏,要達到自己的目的。要保住你們寶貴的生命。但是與此同時,又要讓敵人有所得,至少給他們一些戰利品,讓他們可以大肆宣揚,自己才是戰勝的一方。要讓他們感覺到,發動戰爭的目的已經達到,無須進行下一輪的動員。其實一場戰爭打下來,勝利一方也會損失慘重,很難再有興趣接連發動第二次戰爭。隻要能說得過去,大家都更願意打嘴仗。我們要做到的,就是要學習那些超級大國身邊,堅強不屈的小國。如果麵臨侵略,就迎頭痛擊,但是實際上取得了戰場勝利之後,還要做出一副失敗了的樣子,主動請求和解。照顧了對方的麵子,也保全了自己的獨立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