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恩閉上眼,睫毛像把小扇子似地蓋在蒼白的臉上,她喃喃地說:“他肯定出事了。不然鄭凡也不會這個時候來找我。你告訴我吧——”
程城握住她的手說道:“我以為這麼久了,你該忘了這個男人了。他實在不值得人去掛念。”
詠恩說:“我愛過他,恨過他,除去這些恩和怨,我們還有四五年的情分,我們還有些類似於親情的東西,他永遠不會是我仇人。其實,他所犯的錯也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產生的錯。我所遭遇的困境也並不由他一手造成,我有選擇的機會的,但沒有對自己認真負責過,沒有看清楚自己需要什麼,一直以弱者的心態在盲目地被推著走。抱歉,我好像說遠了。事到如今,我還是希望鄭南好好的。可是……那種不好的預感已經在我心裏很久了。他是不是……”
說完她心裏一沉,又落淚了,這兩天的眼淚仿佛流不盡似的。這種哭泣又是無聲的,悲哀卻透徹心扉。
程城見瞞不住她,便把鄭南的事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可說得再淡,也是她的前夫過世了呀。蘇宜殺死了鄭南?!這世界真的瘋了。詠恩想起蘇宜在賓館說的話:“我也有孩子的。鄭南一定是被霍景洗腦了,所以才會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我的孩子化作一灘血水,沒了,全沒了……”
他們私奔之後,竟是這樣互相殘忍地傷害對方?相愛的人竟然變成了仇人!那當初又何苦在一起呢?鄭南,你這樣做值不值得?詠恩目光呆滯,神情麻木——大概是因為這一周被蘇宜挾持,又親眼看見霍景胸口中槍,也算是從鬼門關邊走了一遭,狠狠地受了一把生離死別的刺激。也對鄭南的事也早有心理準備了。早在三個月以前,她就不斷地夢到棺材,屍體。……鄭南是不是有話跟她說?
程城跟她說什麼,她也沒有回答,隻是眼角泛著淚光。她悲哀地想,人對於命運是不是真的難以左右?鄭南真不應該是這樣一個結局的,他有後悔過嗎?
程城隻覺得霍景的這一槍中的真冤枉。蘇宜這個瘋子親手殺了鄭南了,居然還問霍景來要人。鄭南根本不在他手上,霍景還是硬著頭皮去了。這兩口子的恩怨結的可真深。
鄭南和蘇宜鬧到今天的下場,由一對愛到不分彼此的情侶到一對互相殘殺的怨偶,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自然,知情人少不了——霍景。作為一個局外人,一個精心布局的人,站在高處冷眼看著兩隻棋子的矛盾慢慢地升級、互相猜忌、關係由親昵至水深火熱,互相傷害。霍景為此嗤之以鼻,他們把夫妻一輩子俗氣的爭鬥戲碼在一年之內就演足了。他們的愛情,信任建立在什麼東西上麵?
這兩個人其實如賭徒。那點感情比紙還脆弱,心卻堅韌似鐵,有一股無畏的勇氣,竟然因一點無把握的愛豁出去了——亡命天涯。兩人的共同點是衝動,好強,夠狠。沒有安全感,對人沒有信任感。所以,傷害起對方來,也是勢均力敵,誰也不會輸誰。他們關係的崩潰,內在原因早已經夠了,隻需一點外在因素。
這一點外在因素,霍景也花了好幾個月的功夫。他設了一個局,牢牢地困住了他們。他猶如一個知曉孩子們宿命的上帝,他樂意看著他們落入不見底的深淵。
當然,他卻不知自己也處在一道迷惘的高牆之前。卻是越走越遠,遠到永不可挽回!
霍景的意誌力和影響力是很強大的。他這輩子的智慧很多的時候用在讓人怎麼屈服,怎麼向他徹底投降。也許,到後來他會發覺贏了全世界,卻永遠失掉了自己最重的東西。當然,這個最重要的東西,不是指——他的命。
他在第二日的中午醒過來了。
醫生說,胸部因火器傷而氣胸,肺部壓百分之五十,存活率隻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他竟然是活過來了,他那可憐的肺組織重新膨脹起來,慢慢地恢複了換氣功能。盡管脈搏非常微弱,整個人隻餘了一點點氣息支撐著。那一日,親戚們做起辦後事的準備,也已經在謀劃著財產的重新分配問題。可他還是醒過來了。後來回想起這一刻,他自嘲地跟詠恩說:“我醒來之前在夢裏看到一道白光。或許,上帝是覺得我受得懲罰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