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混混(1 / 3)

轉眼,已是五年之後,再看看那過去貧瘠不堪的清瓷口,已是今非昔比。貧瘠已經成了它最大的賣點,以古鎮自居,引來遊客一片。走在那大街上的人們,誰又知道,昔日,這裏隻是一個連當地黑道都會被餓死當場的不毛之地。

破爛不堪的瓦棚,石砌的古橋,顛簸的黑色碳渣路,這就是古鎮的特色,這是沒有酒吧、沒有迪廳、沒有網吧、沒有電子遊戲機室的地方,黑道也斷了維生的財路。

月如一葉彎刀,在夜空的絲絲煙雲中,時隱時現。四周夜闌人寂,耳邊隻有唧唧複唧唧的蟲鳴。李飛是壁虎街附近一所中學初三的學生,他身旁的崔家和他年齡相仿,二人跟在一全身黑西裝男人的身後。這男人約二十幾歲的樣子,一頭簡潔的短發,近似國字型的臉,但絕對看不出國字型臉所特有的正派感,那笑得似乎容光煥發的雙眼和微啟的嘴,立刻便能讓聰明的人忌他三分,因為任何一個不了解他的人,都根本無法看清他笑容下的玄機。他名叫郝東,綽號:馬會。

三人行至壁虎街與清瓷口的交界,是那座石橋。橋邊的雜草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橋兩邊那些東倒西歪的人看見那郝東,立刻都安靜了下來,注視向這邊。而更多的目光,是落在郝東身後的兩個毛頭小子身上。

這倆小子是誰?所有人腦海中都浮起這個念頭,而隻有少數的幾個知道的,告訴著其他人。

三人從兩旁的人群中走過,人群一律讓出一條道來,也有人上前來遞出三根香煙,郝東笑著收下,但並不點上,當然並不是顧忌這些一起闖的兄弟會在煙裏下粉,而是因為來遞煙的人確實不少,不可能一一的點上。

而李飛和崔家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崔家一個勁的接著煙,點上一支,抽得那才叫個悠閑;而李飛隻是一味的說自己不會,推著。

憑著那郝東的麵子,還並未見過什麼世麵的二人著實風光了一把。

而行致橋頭,另一個人出現在三人的視野之中。

眼前這位,大約還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可是那神態,絕對的囂張,和郝東的笑容比起來,那是另一種壓迫感。雙眼總是不注的四處打量,似乎策劃這什麼,而鼻梁上的一截刀疤,讓他那並不慈眉善目的臉看來更加的老練。

雖然那些人都暗中叫著他“爛鼻頭”的綽號,但當麵都恭謹的叫著他“唐峰”。

今晚的目的地,就是橋對麵的清瓷口,解決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而在他身後,已經預備好了五輛純白色的箱型車。

“這兩個是誰?”唐峰的目光盯向郝東身後的兩個小子。

這一句問出了在場大部分人的心聲。

“哦,我給大家介紹介紹。”郝東轉向所有人。“李飛,崔家,以後都是自己人,大家關照關照。”

黑道。黑道在電視上被演義過成百上千次,而真實的內幕,很少有人接觸過。唐峰、郝東兩個名字在這一代也小有名氣了,而就在前不久,李飛也不會想到,今天晚上,自己居然會和這兩大響當當的人物並肩站在這交界處的橋頭。

我想,人與人之間環境的不同,造就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也導致了他們生活的不同。聽了一個又一個的朋友描述他的中學時代,我總能從他們的故事裏提取出兩大元素:快樂與活力。而小說家們總會在這段青春的時期裏添加上沒有結果的朦朧戀情,摔倒後又爬起來的過程,一些可愛的趣事,這一切簡直猶如這一段年紀的象征,每個人都會經曆。而我又何嚐不是這浮世中的一隻螻蟻?經曆著每個人都經曆過的一切。而當這一切開始介入我的生活之時,我卻發現它比那些書上所記載的,人們所口述的形狀不同,相比起來,我認為它更加的凝重,以至於多年以後,我發現當自己再次向著這段日子追憶,掛在臉上的不是朋友們常常顯露出的那種會心的微笑,而是緊鎖的眉;沒有聚光的灰暗瞳孔;憋了很久,卻終究不得不歎出那口氣的嘴。

回憶從初三那年的一個春天開始。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傳出朗朗的讀書聲,也有老師的講課聲和寫黑板的沙沙聲。操場上,十幾個大男孩傻兮兮的追著一個球,單一的喧鬧聲在樓層之間回蕩。陽光傾瀉下,整棟建築毅力在茂盛的樹林之中,“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的字樣給整棟建築添加了不少莊嚴的氣息。這就是學校,我的母校,我曾經在裏麵呆過六年,在那裏麵刻苦努力學習的同學都是人才,但是,也有例外。

例外就在離學校大約百米遠的一座三層樓高的小山頭上,我和李飛悠閑的坐在那兒,穿過茂密的樹葉,陽光隻剩下班駁的幾點,曬得我們懶洋洋的。身旁是那個常被我們照顧生意的燒烤灘,烤架上鋪著我們點的食物。什麼為社會做貢獻,什麼報效祖國,什麼前途,對我來講,隻是廢話,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學校裏,我們隻是幫廢材,所做過的唯一貢獻就是讓這燒烤灘的老板能奔上小康。

我們經常就這樣懶散的呆著,即使是癱坐在老邁的藤椅上,也會感覺累得無力可施,然後望著眼前的學校,望著學校裏盯著黑板的學生,望著學校外來來往往的路人。

而廢材也是有朋友的,懷蕾就是一個,我們的同班同學,一個充滿現代化美感的女孩子,教室裏,她就坐在我的前方。因為黑板年久失修,過於光滑,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常常把它映成白茫茫的一片,而她也常因為這個原因轉過身來問我黑板上寫著什麼,天長日久,就發展成了幹脆把什麼書、本、筆都搬到我的桌上來,邀我共同研究這些科學。但後來我卻發現,比起研究科學,她更多的時間卻是在我的那些新展展的課本上畫漫畫,於是我開始懷疑她“搬”來我桌上的主要動機是缺乏畫畫的紙。

因為一些東拉西扯,西氣東輸,南水北調的關係,她也和李飛等人也非常的熟悉,所以,我們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加上秦賀和齊哮二人,在我們這個集團化嚴重的班上,我們算是一家了。

“你們要的都烤好了。”老板和藹可親的將裝著燒烤的飯盒遞了過來,他總是笑盈盈的麵對我們,和學校的老師截然不同,這正是大家願意照顧他生意的一大原因。有時候真想看看隱藏在這張笑容之後的是個嘴臉,我很容易把他的真麵目跟一個斂財的地主聯係起來,因為在我眼裏,大多數商人都是這個樣子。

和往常一樣,李飛條件反射般的負了錢,和我一起共享美餐。老板的手藝很不錯,鈔票葬送在他的手裏,我們都認了。

一盒燒烤吃得我們飄飄欲仙。而突然,李飛的一個消息,讓我無論如何,再也飄不起來。

“郝東是誰?”我納悶的問著。我叫訪天,他叫郝東,隻相差一個字,而相差的那個字的音還都一樣。而這一問,也把我的無知和單純體現得淋漓盡致。

“外號馬會,這壁虎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隻是看見過他幾次而已。”

“他,盯上懷蕾了?”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流著口水的色狼形象。當然,我知道真正的色狼在光天化日之下是絕對不會流口水的,反而會衣冠楚楚的像個紳士,才能輕易瓦解女人那脆弱的身心防線。

“呃。”他吃著飯盒裏的烤茄子。

“誰告訴你的。”

“羅京。”羅京是我們班的,瘦瘦高高的身材,說話,走路都很囂張,看不慣他的人也不少,但行動的人卻不多。招牌動作是掐脖子,一有人跟他橫,他就用這招來嚇人。“他家裏有錢,他和外邊的人接觸也不少,消息也還將就可信。”他吃著他最喜歡吃的排骨。

“那怎麼辦?”

“這不叫你想嘛。”他將最後一塊年糕送進了嘴裏。

“呃……”我一邊入神的思索著,一邊握筷子夾向飯盒,卻發現飯盒已經空了。“你動作真快。”我終於領悟到了“談笑間,強孥灰飛煙滅”的氣勢,絕對比課堂上體會更深。

“他媽的,你不是很拽嘛?啊?”突然,我隱約的聽到身後有這麼一個聲音。

“是恭翰毅。”李飛站了起來,向傳出聲音的方向走去。我擦擦占滿油的嘴,連忙跟了上去。

小山頭的另一端是一棟建築的背麵,是一個少有人經過的靜僻地帶,常有一些闖了禍的人被禍事的受害者拉到這裏來消氣。而今天,闖禍的又不知道是哪個班的無辜平民,而受害者和大多數情況下都一樣,是這個叫恭翰毅的小子。

他比我們還要低一個年級,但卻絕對不是我們所招惹得起的人物,原因很簡單,還是郝東。似乎凡是和他沾了邊的人都能春風得意,獨霸一方。

他用那一米六不到的身高直挺挺的站在敵人麵前,頗有大無畏的感覺,指著那人,一陣挑釁,而那人卻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似乎受製於他的威嚴。而他卻並不滿足於這一點成就感,先是一把推在那人身上,那人後退了幾步,又站定,緊接著,他又連蹦帶跳的躍起來,才剛好湊齊高度,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打得那人是哭笑不得。躲在一旁的我頓時拿出丘少雲的氣魄強忍著忍俊不禁的煎熬。

“笑,再笑,你再笑。”恭翰毅繼續他的虐待。

我強忍腹痛,和李飛離開了那裏。

“別笑了,叫你想辦法。”

我喘過一口起,才慢慢的說著:“那郝東這麼神通廣大,我能有什麼辦法。”

“嗯……”他歎了口氣,搖搖頭。

最後,李飛決定把所有事情都扛下來,以至於相當一段時間內,我都佩服他的氣概。無論麵對多強大的敵人,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換做是我,會堅持得這麼幹脆嗎?

那些日子裏,他每天都送懷蕾回家,不知情的人絕對會豎著大拇指,誇獎這個模範丈夫!而知情的我們幾個人卻隻會為他們擔憂而已。

而皇帝不急太監急這句話形容在我們幾個人身上確實太合適不過了,他們並沒有我們那麼擔憂,反而常在晚自習放學之後,到處去遊山玩水。家裏挺有錢的懷蕾常常在放學後拉著李飛坐車去朝元門瞎逛,李飛也因為考慮到反正不用自己掏錢而奉陪到底。

朝元門是兩江彙合的地方,是本地一個重要的碼頭,所以其繁華的程度和我們所在的什麼壁虎街,凡白路簡直不在一個檔次,那什麼什麼雞窩清瓷口,更是不值一題。這兒的夜景很美,江麵映出城市閃爍輝煌的霓虹燈,加上滿天的繁星,像置身朦朧飄渺的夢境一般。

有一個臨江的觀景台,站在那兒,江邊所特有的涼爽的風,將懷蕾的短發微微牽動、招搖,雖然我沒見過,但隻要腦海想象出此情此景,心中也頓時燃燒起作畫的衝動。而李飛當時就在現場,他一直都跟在她身後,像一個偉大的監護人一樣,所以很慶幸的親眼欣賞到那副美麗的畫卷。

而更多的時間,他確實在聆聽她講述著她對另一個男孩子的愛慕。那男的叫向軒和,是我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到高中的同班同學,我們也有還不錯的交情,他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孩子,無論是外表還是內涵,總之,喜歡他的女孩子成群結隊,而他是什麼想法,我卻不大清楚。

管他的呢,李飛之是默默的聽著,而這也是他所能能幫助她的唯一方法。

“謝謝你,回去吧。”

“走了,拜。”每次送她回到家門,都幾乎是淩晨一點多鍾了,李飛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按規矩來講,初中生似乎應該一放學就往家裏走,到家就開始做家庭作業,然後早早的睡覺。但這規矩是來約束那些棟梁之材的,並不能套在我們身上。這個時間回家,正常,沒什麼大不了。對於家庭作業,我們一般是早晨去抄;對於睡眠不足,我們一般會在課堂上補。這就是我們那時候的生活。可以說是墮落,也可以說是自由。

但這樣長期下去可不是辦法,那郝東指不定什麼時候會來,而且來了,李飛也雙拳難敵四手,不僅達不到幫助別人的目的,還會葬送掉自己。

而本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精神,李飛悟出一個破天荒的辦法:“去捅死他,然後我去外地躲幾個月再回來。”初生牛犢不怕虎用在他身上非常的合適。

“會被警察抓走的。”我提醒著他。

“這年頭,警察靠得住,母豬也會上樹。”他不屑的說著,語氣中強調著母豬兩個字。

“而且你確保捅得到他嗎?就算捅到了又能確保捅得死他嗎?”

“這也確實是一個問題,要不,你做個炸彈給我。”

物理、化學、生物是我值得驕傲的強項,但我所指的強並非年級第一啊,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啊什麼的,我所指的強是強在實踐方麵,我在腦海中翻箱倒櫃的回憶著我所能造得出來的所有危險品,做的話,沒起暴用的;火yao的話沒什麼威力;火棉也不便於控製,最終還是選擇了最原始的燃燒瓶。

但那些卻隻是停留在想一想的階段,並沒有成為現實,而現實是,李飛之後的幾天都一直沒到學校裏來,從羅京那裏得到消息,他搬進醫院了。

探望他的時候,他給我們講述了那天發生的事。

當我們的眼睛還在教室裏看著老師的講課時,而他卻被郝東一行人圍在了小山坡後那個陰暗的角落裏。

跟在郝東後麵的人有四個,包括那叫恭翰毅的小子在內,個個看起來都不怎麼友善,或冷漠,或邪氣,或囂張,總之往那兒一站,給人一種天龍八部裏,一品堂四大惡人的感覺。普通的壞人從臉上就能看得出來,而檔次高一點的壞人,卻像個好人似的。郝東就是這樣,總是一身西裝筆挺,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外麵看來,人模人樣的,像個正經人,某某公司的職員,還算個白領階級。

而李飛正是被這看似正經人的郝東一拳放倒在地。

“知道我是誰還跟我搶?”他向李飛淡淡的說道,語氣平和得聽不出一絲的憤怒,反而像是輕蔑的口吻。“明說我要玩她,你打算怎麼樣?”

李飛抱著小腹蜷縮在地上,並沒有說什麼,被圍的時候少開口,被打的時候要抱頭,這些都是這個年頭必有的常識。自從他決定抗下這些事情,就已經預測到了有這一天,可是心裏的憤怒還是不可避免,隻恨沒有先去捅死他。

“你去把那個懷蕾給我叫出來。”郝東指示著恭翰毅。

恭翰毅點點頭,正要向學校的方向走去,李飛猛的又站了起來,擋在他的麵前。一雙怒眼死死的盯著矮上一大截的恭翰毅。而恭翰毅仰視著比自己高出一個老袋的李飛,卻並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一臉的輕蔑。

“他媽的,你找死。”恭翰毅施展出他的招牌動作,跳起來,一巴掌向李飛扇過去。

隻見李飛向後避了避,躲開一個巴掌,抓住恭翰毅的手腕,一腳把他踹了出去,摔出好幾米遠。然後,他指向那站在前麵的郝東,怒吼到:“你他媽的敢動她,看老子不一刀捅死你!”

然後,當然沒有好下場了,那郝東好歹也是這地頭上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當著幾個人的麵對他這樣說話,明顯是在撕他的麵子。當然,郝東也沒有親自動手,隻是自顧自的走到一旁去打他的電話,李飛被剩下的人搞了個七零八落。

事情不會就這麼了結了。出院後,雖然一切都恢複了平靜,但我們的心理卻玄著,生怕那郝東再來找茬。但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天之後,什麼擔不擔憂的,都忘到了九霄雲外,直到崔家找到了李飛。

崔家是他小學時的同學了,因為大家都是壁虎街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也零零散散的有些聯係,而這次,崔家來找他確實有些出乎意料,而找他此行,卻也是因為郝東。

“郝東叫你今晚去一趟。”

“他叫我去做什麼?”

“走吧,好事。”崔家說話的習慣是不愛盯著別的地方而不是對方的臉,看起來像是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情。

去就去吧,在這壁虎街,在郝東頭闖了禍,那想躲也是躲不過。

於是,晚上,在崔家的帶領下,他找到了郝東,跟著他們,來到那壁虎街和青瓷口的交界。兩旁站滿了人。媽的,想搞我也不用叫這麼多人吧。李飛心裏想著。

“李飛,崔家,以後都是自己人,大家關照關照。”當郝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飛稍稍驚訝,他望向那些混混們,能認出的就隻有那天圍住自己的那幾個,最大的看來也有二十幾歲的樣子,最小的也和恭翰毅相差不多,但個個都笑得那麼的深不可測,感覺自己被卷入了一個並不平靜的圈子,如同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確實是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沒有年齡的界限,沒有身份的貴賤,沒有貧富差異,各自所擁有的就隻是一條命,大家把各自的命湊在一起,就成了這個集團的資本。

李飛向那些人點點頭,打著招呼。崔家在一旁笑嘻嘻的。

“以後學校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突然,一個人拍了拍李飛的肩,說道。聲音非常的熟悉,他轉頭過去卻沒看見人影,向下俯視才知道,是恭翰毅那小子。

李飛看著這個曾經被自己踹了一腳的矮子,勉強的笑笑,“那就謝了哦。”

“大家做兄弟,不說什麼謝不謝的。”恭翰毅卻隻心不在焉的回應,大概之前的恩恩怨怨也並沒有讓他把李飛這個名字記在心裏,此時此刻仿佛已經忘了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行了,都上車了,那邊的人差不多也到了。”爛鼻子唐峰催促著。

跟著這群人,李飛上了車,感覺像上了賊船一樣。可是,這也未嚐就是一件壞事,在這個畸形的世界裏,與其被人欺壓,還不如加入欺壓別人的行列。

入黑道,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前途。但就算不入,我們這些廢材又會有什麼前途麼?

在所有人都在不斷為前途進步的同時,我們的腳步朝向了另一個歧途……

所謂人之初,性本善。這世上很多壞人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經曆中發現自己善良根本毫無意義,才開始學會適應,開始轉變成所謂的壞人。我知道總是有人指責這些所謂的壞人,但這能算他們的錯嗎?那隻是環境造就了他們,社會造就了他們。既然社會什麼也沒有給予他們,又憑什麼要求他們回報?

李飛當然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就跟著大部隊一路來到清瓷口的河灘邊。

“清瓷口太荒涼,道上的人都混得沒飯吃了,才一個個往壁虎街跑,搶我們財路,這事不解決可不行,一碗飯不能兩個人吃。”一個人跟李飛、崔家嘮叨著今晚的行動目的,他看起來很興奮,看上去有點磨刀霍霍宰牛羊的感情,跟恭翰毅的鎮定自若和郝東的心不在焉一比,就暴露出他小嘍羅的身份。李飛用很敬畏的眼神看著這位小嘍羅,很仔細的聽著他說話。

車穩穩的停在一個防洪的堤壩旁,堤壩約兩米高,所有人都下了車。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河灘上,另一幫人已經聚集在那裏,或坐,或站,唯一的共同點在於這幫人看上去都很燥動,即使這麼遠,也能聽到他們汙穢的罵聲,伴著蟲鳴,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李飛和崔家第一次來,在這守著車子就行,就別下去了。”郝東對他們倆說著。

“嗯。”李飛和崔家應著。他們也著實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讓他們下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從車裏拖出幾個旅行包來,拉開拉鏈,每人從中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來,在手中甩來甩去的玩,真讓人擔心他們會一不小心沒拿穩,砍到自己。

這可是真刀,崔家淹下一口口水,半米長的刀身,遍布著橫七豎八的條紋,那是被磨刀時磨出來的痕跡,刀鋒略有缺口,像是在顯示它的累累戰果,下端勉強卷出一個刀柄,一看就是用鋼板自己加工而成的。李飛腦海中突然回憶起他指著郝東喊的那句話:“……老子一刀捅死你。”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太嫩了。真刀就在眼前,拿上他,在別人身上像剁肉一樣砍出一條一條的口子,讓他的血瘋狂噴濺出來,說得容易,可做起來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到最後還指不定是誰砍誰了。

他們已經跳下了堤壩,向那群人走了過去。李飛和崔家撿來幾塊磚頭碼在地上,坐在上麵。

從舌戰到兩軍對峙,總共幾十分鍾,交涉失敗,那邊已經打得雞飛狗跳。李飛和崔家瞪大了眼向那邊望著,河風吹得他們稍微打起寒戰,和那邊的熱火朝天形成鮮明對比。他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郝東叫他們留在這裏了。現在的他們,已是手軟腳軟。

可是,對方可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目睹這種事情。突然,一個對方的人不務正業的從混戰中溜了出來,當他回望時,一眼發現了坐在堤壩上的李飛和崔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他帶著“你們死定了”的陰笑,興衝衝的向這邊跑來。

崔家當即嚇愣了。李飛也是一樣,隻是看著這個身上還帶著血的人衝過來,不知道怎麼辦好。

那人手中的一把一尺長的刀一晃一晃的,反射著慘白的光。被砍中一定很疼吧。從沒被砍過的他們是這樣以為的。

武器,李飛首先想到要找武器。

那人已經開始向堤壩上爬。

左手已經摸了上來,接著是握刀的右手。

當那人露出臉時,說時遲那時快,左右尋找武器未果的李飛抓起墊在屁股下的一塊磚頭就拋了過去。

那人看見迎麵飛來的磚,條件反射的舉起右手來擋,但已經晚了,手中的刀被砸飛後,磚頭正中此人麵部,把他從新砸下了堤壩。

而刀,卻飛向了呆立在原地的李飛,以一個特殊的角度,砍中他的背部。

他再一次搬進醫院。

刀傷很淺,醫生也說並沒有什麼大礙,隻是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就當作是出道紀念吧,李飛這樣想著。

而自己以後也會那個樣子嗎?李飛想象著自己握著刀,和那些人砍成一團的樣子,雖然昨晚已經長了見識,可還是那麼不自在。

那一丁點刀傷僅僅讓李飛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後他一如既往的來到學校。而與以前不同的是,半路上遇到那恭翰毅,他居然很客氣的上來打著招呼,這和他在李飛心裏四大惡人之一的形象完全不吻合,但李飛也很客氣的回應著。

前天的一陣混戰之後,清瓷口的人被砍得落荒而逃,壁虎街的人隻是傷了幾個而已。恭翰毅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卻還能安安穩穩的來學校,看來傷得也並不重。

“被砍是個什麼感覺?”李飛試探性的問著。

“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連被砍了都不知道。”恭翰毅笑著說。

和恭翰毅走得這麼近,感覺周圍的人對自己投來的目光都那麼異樣。借恭翰毅在這學校的魄力,看來自己也快出名了吧!李飛笑著。真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

而就在李飛沉醉於這種狐假虎威的成就感時,羅京卻很不識時務的跟齊哮起了爭執。

和恭翰毅分路之後,李飛才來到了教室。遠遠的就聽見教室裏吵鬧聲不絕於耳,正懷著湊熱鬧的心情想一探究竟,而剛踏進門口,卻看見這次的主角是齊哮和羅京。

當羅京對齊哮使出招牌必殺技,掐住比他略矮一籌的齊哮的脖子時,還沒等齊哮反抗,李飛首先憤怒的衝過去飛身一腳把羅京踢得人仰馬翻。

“你他媽的有種再來掐。”李飛指著他叫到。想著自己也算出過道的人了,這平日裏跟外麵的人有點交情的羅京,他也不放在眼裏了。

旁邊的優等生戰戰兢兢而又幸災樂禍的盯著倆人。

羅京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左顧右盼後,好象出於寡不敵眾的考慮,並不敢再反抗什麼,隻是狠狠的說了句:“你死定了。”

雙方沒有再爭執下去,直到老師來,這件事看似不了了之。

日子還是一天又一天的混著。我們即將迎來本學期的期中考試,這也是我們最頭疼的一個問題。譚夏是我們的同班同學,成績能排年級第一,因為我們家離得比較近的緣故,我們從小就常一起玩,可玩歸玩,做起正經事來,他的一絲不苟對我的吊兒郎當完全是種反襯,假如我遇到什麼問題,他也並不太多過問,隻是愛以一臉好自為之的神情看著我,所以考試,指望他是空想。而其他的優等生呢?我早說過我們班集團化嚴重,指那些望優等生的照顧是天方夜談加閑話聊齋,就像是太陽從天上落下來,比日出西方的發生概率還要低上好幾個百分點。他們給我的感覺就是高傲,從不與垃圾同謀。所以,差生要生存就要靠自己。

於是,我發揮了我唯一的一個值得驕傲的特長。雖然我當時才十六歲不到,但由於從小受到父親的影響,我比一般人懂更多的無線電知識,能用這些知識做一些簡單的玩意。

包括三極管,電阻,電容,話筒,用漆包線繞的線圈,總共八個電子零件用烙鐵焊在一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刻好的電路板上,我做成了一個能用收音機接收信息的無線話筒。當我把它用透明膠帶纏好後拿到學校來,我的差生同誌們看它的眼神簡直是看見了希望;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拜神。

即使是差生,也有擅長的科目,現在隻需要幾個人在各自擅長科目的考試中對著這個話筒小聲說出答案,那麼答案就能通過電磁波傳遍整個教室。

我們興奮了,考試時那才叫壯觀,大家都清一色的用左手撐著頭,目的是為掩飾左耳內的耳塞,耳塞的線順著左手的袖子連著衣服內的小型收音機。一場一場的考試就這樣被我們應付過去。

直到最後一天,考物理、化學、生物,才輪到我用話筒宣布答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著坐在前麵的優等生們,我有一種特殊的成就感,因為我證明了,沒有他們,差生一樣能生存。

沒想到我們居然還有這樣的高科技作弊手段,優等生們也眼紅。看著一幫混世之徒居然能和辛辛苦苦努力半學期的自己考同樣的分數,他們也懂即使分數一樣,學與不學也存在著本質上的區別,但卻還是忍不住了。

那天在學校陽台上,他們叫我出去,命我不要給其他人講答案。我笑了,我突然發現我幫助差等生們作弊的另一個目的似乎就是引起這些高傲的優等生們的嫉妒,目的達到了。任憑優等生的威逼利誘,什麼願意在考試的時候隻給我一個人講答案啦;什麼願意幫我講解不懂的地方啦;什麼如果我幫他們的話就都不理我啦;什麼要給老師告發啦。我最終還是經受起了考驗,堅定的選擇了集體利益。且不說看不慣這些優等生平日裏傲慢的德行,他們現在口口聲聲答應我的事以後是不是真的辦得到也是個巨大的問號。據我經驗,當我真正需要他們幫助的時候,他們鐵定會嫌煩,然後草草應負了事。

隻有在老師眼裏,成績好就等於德智體全麵發展。而在我們眼裏,他們隻不過是一群讀書的機器。

當再次回到教室時,考試快開始了,懷蕾卻轉過頭來,笑著說了一句:“你是好人。”

我頓時感到茫然,莫名其妙的送來這話是個什麼意思?我稍微猜測,也許是因為她聽見了我在陽台上和優等生們的對話吧。但是,從謀種意義上來講,我其實是在害他們呢,能叫好人嗎?但恐怕那句“好人”所指的也並不是我的行為,而是不忍心讓大家失望的心吧。

這是平生第二個女孩子對我說我是好人,被說是好人的滋味很美,令人陶醉,可是同樣也會更讓人擁有一種對不起“好人”二字的罪惡感,因為有些事情隻有自己知道。

而第一次被說成是好人,是幼兒園的事了。當時以一敵二,和兩個同學纏打在地上,那個叫喬雪的女孩子,和我一直非常要好,她哭哭啼啼的連拖帶拽叫來了行動遲緩老師。“訪天是好人,你們不要欺負他嘛……”

這句話的力量有多大,我也無法估算,總之因為它,身上的傷我忘了,被欺負的委屈我也忘了,我隻記得,我暗暗的發誓,我這一生一定要做一個好人,做一個俯仰無愧於天地的好人。

可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什麼好不好人的,讓他去吧!好人早已經被這個社會所淘汰,因為這不符合進化論中“物盡天擇,適者生存”的中心思想。

考試結束,幫我們度過危機的無線話筒也暫時失去了作用,我就幹脆把它賣給了一個同學。其實不是賣,是換,我換到了一個當時很流行的電子寵物,兩個隨身聽,一架山地自行車,搬指一算,賺得那是天昏地暗!

電子寵物能讓我無聊的學校生活稍微沒那麼無聊,把那些貓貓狗狗喂食喂到撐死是一件挺有樂趣的事;隨身聽也讓我能在上課的時候不用聽老師念經;而山地自行車,卻讓我同樣踏上了歧途……

我們聽崔家說了,偷自行車是很簡單的。他認識一個玩自行車攀爬的朋友,偷車特別厲害,然後給我們大大的形容了一番如何個厲害法,具體也忘了,隻感覺似乎能抗一把750毫米的大鉗子就能偷遍天下無敵手,欲求被抓而不能。而能搞到錢嘛,我們就有了興趣。

在五金店內買到鉗子,以我的身高,剛好能藏在上衣裏,當夜幕降臨,我和李飛開始行動。普通的鏈式鎖很容易就剪斷,而那種裏麵是一匝一匝的鋼絲,外麵包了厚厚一層塑料的鎖就需要費一些力氣,先要薄開鎖環與瑣頭連接處的鐵皮,有些質量不錯的還得燒掉一點塑料,在缺口處下刀,才能剪開。

到了後來,我們做這行也做出了自己的風格,不怎麼用鉗子了,因為我們發現了萬能鑰匙。我們在地上撿那些遺棄的鑰匙,當收集了一串以後,總有那麼一兩把能打開固定一個型號的鎖,特別是鏈式鎖,成功率幾乎百分之百,而還有比這更菜的鎖,那就是手拷型的鎖,看似堅固,但要打開它,連鑰匙都不用,隻需要一顆女孩子別頭發用的發夾。看來鎖這東西還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或者是現在的東西,質量越來越差了。這能怪廠家麼?不這樣哪來的利潤,畢竟舍人為己才是生存的王道吧。

唯利是圖是人的本性。

考試過後,羅京終於還是叫了人,想為被李飛踹的那腳討個“公道”。而他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爛鼻子唐峰。

“是你小子踹他?”唐峰對李飛說話的語氣似乎並不友善。

“呃。”李飛漫不經心的回答著。心裏開始納悶,這唐峰看起來也算壁虎街一代名人,也不遜色於郝東多少,怎麼也來管這等閑事。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懂吧。”唐峰信誓旦旦的說道。

李飛被唐峰帶進了一個小巷子。

“拿著。”悄悄的,唐峰向李飛遞出三十塊錢。“他讓我教訓你,給了我一百,你就叫幾聲給他聽聽。”

“嗬嗬。”李飛笑了,然後,裝得很慘的叫了幾聲。

“以後知道怎麼做吧。”

“當然。”這羅京想請動唐峰,恐怕一百塊錢是拿不出手的吧。可李飛手裏拿著錢,心裏樂嗬嗬的,也沒想這麼多了。

當天晚上自習課放學後,李飛和齊哮很憤怒似的提著斷掉的凳子腳追了羅京好幾條街。唐峰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隻要李飛繼續找羅京的麻煩,羅京就會繼續送錢給他請他幫忙了事,他就繼續和李飛分贓,這將是個無限循環,是條財路。二人一直追到羅京家樓下,李飛才笑著扔下了凳子腳和齊哮離去。“走,去玩街機。”

“嗬嗬,羅京請客。”齊哮也笑了。

他們的恩怨一直持續了一段時間,羅京恐怕也看出了什麼破綻,雖然不敢說什麼,但也沒有再去送錢給唐峰,而李飛自然也沒必要再去找茬。事情也就漸漸淡了。

而就在這學校,還剩一個人,我們是惹不起的。

那小子叫胡善稚,和恭翰毅一個年級,名氣,也和恭翰毅並排被列為校園兩大堅決不能招惹的人物。而他倆也本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互不侵犯,互不幹涉。

雖然李飛也對那胡善稚略有耳聞,可是真正的接觸還是那天的體育課。

遲到整整兩節課的胡善稚為了不被值勤的門衛記下名字,翻越欄杆,跳進了學校的操場。而他正準備向教學樓跑去的時候,卻被一個高速飛過來的足球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