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尾聲(2 / 3)

那晚,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他高大寬闊的背影。他雙手插在褲袋中,邁出的每一步都在碳渣路上印下腳印。

如果那天在羅蘄,出事的是李飛,我會是什麼樣子。李飛隻不過去了遠方,或許偶爾我們還能通一個電話什麼的,而楊永淳卻是永遠不可能再能有張開的任何消息,如果我是他,大概我也會為了仇恨傾盡所有的全力,又或者更為瘋狂。我想我也無法忍受我的兄弟在我眼前出什麼岔子,也不會允許我的敵人永遠踩在我的頭上。

翌日來到學校,臨近考試了,又圍了許多來提問題的同學,我不厭其煩的為他們講解,其實我想我並非不厭其煩,而是除了為他們講解以外,我已經找不到別的什麼事兒可做。至少讓自己的大腦處於緊繃的狀態,以至於不會看著一個地方出神,然後慢慢的回憶……回憶……

和同學走得越近,對故友的懷念就會越少。我慢慢的開始跟同學一起上學,放學,下午一起去吃晚餐,然後一起回到學校自習。跟同學一起的時間總是處於一種不需要思考的狀態,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趣事,我隻需要聽著,笑笑,偶爾插一兩句,大多數時候我都跟在他們的後麵,安詳的看著他們雀躍的步伐。

後來總有人問我,為什麼喜歡走最後,我隻是笑著說:如果有人跟丟了我可以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當然是不會相信的,然後強烈要求我走最前麵。於是,我不得不走在他們的前方,而對於我們這種習慣了躲在黑暗角落裏被大眾默視的人群來說,任何悄無聲息的動作也能將我們從睡夢中驚醒,被目光注視更是一種說不出的不安。我時不時的回頭看看他們,他們總是看著我嘻笑。

然而朋友和兄弟的界限在我心裏始終分得清清楚楚。朋友和兄弟的定義也在我腦海中漸漸的清晰。對於朋友,我不會在他們麵前表現出不悅;我必須保持禮貌;說話也會有所忌諱;我絕不會告訴他們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我知道即便告訴他們,因為即使告訴他們,他們也無法理解。

我經常在想,到底那種生活才是正確的,跟李飛在一起的日子還是跟同學在一起的日子。而就像大多數問題一樣,這個問題同樣也是沒有結果的,因為就許多問題而言,尋求正確與錯誤本身就是一種錯誤。這世界上的許多人並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操控自己的命運,隻能任生活延伸到哪裏,就活在哪個世界。

而這前後兩個世界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那就是:在班主任老師的眼裏,我依然是差等生,眼中釘,坐後排的頭等人選,班級不安定的主要因素,受批評的重點對象,反麵教材的主角。但我並不想去計較,隻是當這些醜惡的嘴臉在我們麵前說著“這是為你們好”時,我真想替那些被他們丟棄的差等生狠狠的扇他幾個耳光,扇到他認錯,扇到他跪地求繞為止。

日子就在這個狀態下持續著,突然有一天恭翰毅來了消息,說警察局的人已經徹底的把唐峰盯上了,我才打破了已經漸漸習慣的平靜。

這一天,唐峰又開始召集我們,說今晚要有大的行動。下午放學後,恭翰毅已經按照我的吩咐叫來了崔家,代天,李連傑,陳路。路上,我向崔家詢問朝元門那邊的狀況,崔家說已經安排妥當,倘若壁虎街有什麼動蕩,那邊礙於他的麵子和清瓷口的威脅,是不會有所行動的,再加上朝元門的人對仁哥的死也耿耿於懷,就算唐峰那小子有天大的麵子,他們也不會再出麵了。我又詢問李連傑和陳路,是否集合好了人,他們都點了點頭。然後是代天,他也已經聯係好了楊永淳,隨時可以過來幫忙。

我們一行人再次來到上次見到唐峰的那間屋子。

“你們帶上你們的人,今晚就去把胡善稚給我做掉。”唐峰這樣對我們說到。

“啊?胡善稚不是跟我們站在一邊的嗎?怎麼要做掉他?”崔家裝瘋賣傻的問著。

唐峰恨了他一眼,“多餘的事情你不用問,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

“胡善稚在凡白路可是有地位的,我們就這樣衝過去做掉他,於情於理,我們都不占優勢。”崔家繼續說道:“那凡白路的人平時雖然低調,但也不是好惹的。”

“媽的,他不好惹,我就好惹了?胡善稚那小子敢跟警察局捅我的婁子,我是不是該要他好看!”

看著唐峰生氣的樣子我就覺得好笑。到頭來他還是不知道到底誰捅了他的婁子。

“還問這些做什麼,現在我要你去做掉胡善稚,你聽見沒有?”唐峰死死的盯著崔家。

“好,不給你麵子就是不給我們壁虎街麵子,當然該做掉。”崔家點了點頭。

“你們所有人,今晚都跟他一起去,把你們能叫的人都叫上。聽見沒有。”

我們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也隻能點點頭,然後才從唐峰的房間裏退了出來。

“這下把唐峰逼急了。”出來後,李連傑一臉焦慮的說道。

“這怎麼辦,難道真的去跟胡善稚群挑?”崔家也一臉惱火的說著。

“今晚就把事情解決了吧。”我說道。“這嚴打時期搞這麼大的動作,他擺明了是要我們和胡善稚兩敗俱傷,這事兒拖不得了。”

“訪天,你說怎麼辦吧。我們都聽你的。”恭翰毅突然發話道。“我們也知道,李飛在的時候也靠你給他想辦法,現在我們也就指望你了。”

“嗬嗬,別給我壓力……”我苦笑道。我大概天生就是一個沒有領導才能的人,不過現在也不得不抗這個擔子了。“先散了吧,晚上帶上各自的人,我們就在這裏集合吧。”

整個晚自習,我盯著窗外漸漸落下夜幕的天空發呆,讓我又想起了初中的最後一天,又突然發現做學生也是件挺愜意的事情。不需要去尋找目標,目標隻是眼前的功課;不需要盤算長遠的計劃,計劃早已被老師、學校、父母安排妥當;也不用承擔過多的風險,隻要努力就能得到結果。

聖賢同學的打攪讓我回過神來,他問我為什麼發呆。

我隻是對他笑了笑。我並不想告訴他珍惜眼前平淡的生活,即使他告訴我說他能理解我這句話的意思,我也不會相信這些養尊處優的孩子真的有這個覺悟。我隻對他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卻笑著問我:“如果我是最好,那李飛呢?”

“他是兄弟,跟你們不同。”

說完,我偷偷的看了看他,他一臉若無其事,也沒在說什麼。

大約九點多鍾,我不顧老師的嚇阻,站起身來,離開了教室。我隻覺得身後除了紛致的議論和老師的恐嚇以外,還有一個默然的眼神在注視著我。

在遊戲機室暈頭轉向的玩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現在總算可以安安心心的拚上我這條不知道是年輕還是衰老的爛命了,於是才去找恭翰毅。

恭翰毅帶著我在一條小巷裏跟其他人集合。

“怎麼樣?向後走,我們就去唐峰那裏,把他做掉。”恭翰毅說著:“向前走,我們就去凡白路,讓胡善稚翻船。”

我猶豫了片刻,努力的思索著如果李飛在這裏會做何選擇,最後也隻能搖了搖頭。

“草他媽的,直接去把唐峰幹掉,看他厲害還是我們厲害。清瓷口那裏還有一幫人等著磨哩。”李連傑叫到。

“是呀,跟他拚了,怕個屁。”陳路也跟著摻和。

“不,我們向前走。”我慢慢說道。

“唐峰這是要我們去撞牆啊。”

“我們撞巧妙一點,大概彈回來能把他給壓死……”我嗬嗬的笑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李連傑拉著我說道。

“行了,聽訪天的。”一直不吭聲的崔家這才說了句話。他滿臉的嚴肅,今晚對他來說,不成功就成仁了。

“那我們前進?”代天拿出了手提電話,問到。

“前進。”

“OK。”說完,他撥通了一個電話:“所有人在五分鍾以後立交橋集合。”

我們來到那座曾經經曆過一場惡戰的立交橋下,那些沒精打采的家夥應該就是我們的人了,算來算起也不到四十人。

“這就是我們的大部隊了?”我向崔家問到。

“想想現在什麼狀況,壁虎街的事兒,按照規矩,也不能動清瓷口的人。眼下就這點人力物力了。”

“媽的,唐峰不也從外麵調人回來?”

“我們和他不同,現在麻煩夠多了,清瓷口那邊表麵上很和諧,但暗地裏我們可不敢說絕對的抓得穩他們。我們養得起他們,唐峰同樣養得起他們,這樣的牆頭草,在這關鍵時刻,我可不敢用。”

“也罷,向凡白路去吧。”這點人去凡白路找茬約等於找死,但如果去惹唐峰,那就是絕對找死了。

說完,崔家點點頭,帶著所有的人像打了敗仗的士兵一樣,錘頭喪氣的向凡白路進發。

到了凡白路的一家店麵,代天悄悄的說這是以前凡白路抗霸子開的店,現在差不多成了根據地,那些說話的老輩子常常就躲在裏麵,白天打打牌,照顧照顧生意,晚上在裏麵剝幾粒花生喝點小酒,很少跟外麵有什麼衝突,小日子過得也挺愜意。看來凡白路的黑道還是挺懂得享受生活的。

“我去叫他。”李連傑自告奮勇的說道。

“別別。”我連忙阻止了他,望向崔家。“崔家,你去,把胡善稚叫出來。”他看了看我,才走向前去,我又繼續囑咐著:“注意語氣,客氣點。”

幾聲響徹街道的敲門聲後,門內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誰啊?”

“壁虎街的崔家,麻煩你幫我叫下胡善稚。”

這話說完以後,門內反而沒了聲音,等了一會兒,崔家猶豫著是不是要再敲兩下的時候,從這店麵的二樓天窗伸出一個長得稀奇古怪的老袋來。

他把崔家打量了一翻,又看看我們。我們所有人也都愣愣的望向他。

“媽的,帶這麼多人?聚會呀?”那人突然吼了起來。隨後,啪的一聲,窗戶關了起來。

“我們是來找胡善稚商量點事。你幫我們叫叫他。”我連忙解釋道。

但那店麵裏的人似乎並沒有對我多加理睬。反而從那些四通八達的小享子裏突然湧出一排人來,大約七、八個的樣子。

“怎麼辦?”李連傑向我問道。“先下手為強?”

“別亂動,這是凡白路。”我連忙打消掉他找死的念頭。

但漸漸的,從各個享子裏又湧出人來,大約五分鍾左右的時間,我們就被近五十人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且人數還有繼續增多的跡象。

“媽的,我們今天找胡善稚,你們叫這麼多人出來做什麼?打架呀?”代天突然大吼道。

那希奇古怪的老袋這才開了門,四個高高大大的人走了出來,“你們壁虎街的人帶這麼多人來凡白路做什麼?打架呀?”

一看就是老輩子,說話大大咧咧,也看不清個局勢。現在雖然他們的人把我們包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但我們要是全部一起上,還沒等他們的人衝上來,我們就可以把這四個剛走出門的首腦級人物打個傷殘。

“大哥,誤會,誤會,他們是我朋友。”突然,胡善稚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向那四個人連連解釋。

“哼哼,我還以後郝東一走,壁虎街的人都瘋了,敢來凡白路找茬。”那四個人其中一個輕蔑的說道。說完,他又向其他人揮了揮手:“散了散了。”

“我看不慣那四根‘柱子’。以後有機會,把凡白路給滅了。”我小聲的對崔家說著。

“有機會的話,肯定的。”崔家喜笑道。

胡善稚這才迎了上來。“今天帶這麼多人做什麼?有什麼事情?”

“別說了,帶上你的人,我們去壁虎街。”我對他說道。

為了避免招搖,胡善稚叫來的四十多個人跟我們的人一起,在恭翰毅的帶領下,從另一條路繞到壁虎街,而我們幾個則帶著胡善稚原路返回。

一路上,我告訴他,唐峰已經派我們帶人去取他小命了,現在是聯合起來反抗的時候了,他連連點頭。

不知道算不算是物極必反的道理,當我們踏上返回壁虎街的道路時,心理反而出奇的平靜了。我走在人群的最後,默默的看這著群在社會的盲點之中長大的孩子,那些在別人口中被描述過無數次的憧憬,在我們的心理還沒形成,就早已打破,到頭來生活的意義就隻剩生存而已,偶爾,還會有兄弟……我們不得不隱藏那些沒用的愛恨情仇,因為除了自己沒人願意注視我們;我們不得不獨自一人在沙堆裏壘著城堡,因為除了自己沒有願意接納我們;我們不得不忘記那無畏的良知與道德,因為除了自己沒人願意關愛我們。世界不就是天空與大地麼,有什麼美好的;世界不就是天空與大地麼,有什麼可怕的。再怎麼說十幾年的時間不也就這樣活過來了,那些令為畏懼的生生死死在我們已經麻木的靈魂裏還會有多少份量。跟那些多讀了兩年書就知道無病呻吟的貴族們比起來,我們就是那些衝鋒在戰場最前線的步兵,愈合的傷口還會在戰鬥中裂開,早已擦幹的鮮血還會在灑出來,尚且苟活的賤命終究會走到盡頭,而盡頭或許尚且遙遠,或許就在眼前。

“崔家,把你手伸過來。”突然,我笑著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幹什麼。”他不奈煩的向我伸出手來。

我裝腔作勢的在他的手掌上看了看,然後告訴他:“你的生命線還很長,今晚不是你的死期,是唐峰的死期。”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笑了。崔家嗬嗬的笑了一陣,才轉過頭來說道:“那要是我死了,我會找你算帳的。”不知道這算不算人之將死,其言亦善。從認識他以來,這是我從他口中聽到的唯一一句讓我覺得沒有陰謀算計,沒有含沙射影的句子。

“好啊,反正到時候都成鬼了,有的是時間陪你算帳。”我也笑著回答道。

“死個屁,那唐峰算個什麼東西,我還不信就栽在他手上了。”胡善稚插話說著。

我就是需要他的這股倔勁,越是硬氣,我越是有把握操縱他。“大丈夫生與亂世,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而還。”我在嘴裏小聲的念到。雖然我比不上太史慈的誌氣,但至少有幸還存有那一絲豪氣。

代天看了看我,然後無奈的笑了出來:“心是冷的,血是熱的。”他這麼說到……

然後,我們終於越過凡白路與壁虎街的交界,我的手心也不禁開始冒汗,越來越接近唐峰的那個住所,我的心跳也就越快,漸漸的斬斷了之前的那些雜念。

我開始小心的打量著四周,觀察是否有唐峰的人在附近。那些人畢竟是從外地來的,很容易區分,他們老喜歡穿些西裝或者襯衣,而我們本地的比較喜歡穿T-Shirt。

我們一直順利的來到那條通往唐峰住所的小享裏,才被人攔截了下來。

“崔家,不是叫你去辦事嗎,咋就回來了?”

“我們是來找唐峰的。事情辦妥了,麻煩他出來一下。”我說道。

那個說話的瞅了我一眼,才慢慢的離去。

這時候,我們的人也到了,就在我們身後,左邊是壁虎街的人,右邊是胡善稚的人。

而果然不出所料的是,沒過多久,小享裏浩浩蕩蕩的來了一隊人。

看來唐峰也早就有所準備,就算崔家能順利的從凡白路回來,也要叫人把崔家做掉,以穩定他壁虎街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訪天,怎麼辦?拚了?”一向高傲的胡善稚突然向我問道。

我看了看,來的人大概也有好幾十個,不過我相信還有更多的人在附近,唐峰不可能就這點實力。

“訪天,你說句話。”崔家也向我催促到。

現在肯定是不能硬拚的。嚴打時期,就算我們有這個實力,也不敢闖這個禍。再加上我們現在也根本沒實力跟唐峰的人拚命,到最後還沒殺到唐峰的老巢,就已經全軍覆沒了。

“隻能想點法子了。”我搖搖頭,向代天小聲說到:“馬上打電話給楊永淳,叫他帶十幾個人來,提上家夥,不分敵我,全部給我壓製住。”說完,代天立刻就從人群中退了出去。

我們剩下的人依然站在那裏,看著唐峰的人越走越近。李連傑和陳路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兩根棍子提在手裏,崔家悄悄的向後退了兩步。

“現在我們要犧牲胡善稚的人。”我對崔家小聲說道。

當唐峰的人已經走到了我們的麵前,似乎正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我立刻大叫起來:“快,一起把胡善稚的人做掉,快!”

此話一出,除了恭翰毅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愣了,隻有老練的恭翰毅立刻超起家夥,帶著十幾個人向胡善稚的人撲了過去。

“還看什麼,幫忙啊!”我一邊向回跑,一邊向唐峰的那幫人喝到。

我已經沒時間去看胡善稚詫異的眼神,一下子越到他的身後,用手臂死死的挽住他的脖子,不由他有絲毫的動彈和反抗,然後向人群裏退。

“胡善稚被他們抓住了。”胡善稚的人突然大聲喊著,兩堆人徹底的扭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