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方直鼻闊口,三縷美須,雖不甚高,好一副斯文模樣。看他麵上神色,隻怕也不知自己的女孩兒住在這種地方,一時間百味齊聚,便看向薛氏。
薛氏道:“老爺有所不知,前陣子老太太病重,前兒竟撒手去了,想是疼惜青丫頭,帶了魂兒去,害得青丫頭一日裏要犯好幾次癲,抱住人就撕咬的事也有,老爺瞧我這手,可不是被咬的,
我也心裏焦急,又看才出了老太太的事,不想老爺再添煩心,便想拖拖再跟老爺商量,求醫問藥,不知投了多少銀子去也不頂事,便偷偷去城郊福壽寺施了好多香油錢,問廟裏的菩薩,想是我心誠,菩薩指點,須得將小姐安置在一處不見光處,讓老太太的陰魂找不見方可,這才想了這個主意,妾身未和老爺商議,著實該死。”
說罷作詩要跪下尋死,被兩個小廝攔住。
苓兒聽完,仗著喬家兄妹在,否則不知又得等到什麼時候,極力爭辯道:“太太胡說,小姐隻是不肯說話,不肯給你叫娘,你便說要治死小姐!還讓底下人作踐小姐,小姐才咬他們的。”
薛氏身邊一個丫鬟喚銀蝶的道:“你這丫頭渾說,大小姐不能說話,便是被鬼魂拘的,你可聽見過大小姐說話麼?”
李正風並不知道,這薛氏成日裏整治,好好的孩子沒人調教,智商隻有從喬家回來時候的三四歲,哪裏知道什麼事。
李亦然卻也不知,覺得喉嚨稍稍好受些,試著張了張口,喊道:“爹爹。”
李正風竟然震了一震,連喬家兄妹也似看到什麼奇觀一樣。
“既然會說,可見大好了,還挪回去吧。”李正風丟下一句,竟要走,被喬雪詩扯著衣領子一拉,孝服撕拉裂開道大口子。
“你站住!”喬雪詩尖聲叫了聲,道:“今兒巧了,當著大家的麵,到底把這件事撕擄撕擄,別想再隨便便了事,讓我外甥女吃這大虧。”
一麵又將青梅摟在懷裏,一邊哭一邊數落:“可憐我早死的姐姐,想當初你才絕京城,多少王公貴族爭著搶著給爹做女婿,你偏不依,看上這沒權沒勢的窮酸醫生,爹娘無法,隻得隨你心願。
可這李家何曾讓你過一天好日子,公婆向來不給好臉色,原本一個吟詩弄墨的大小姐,為維持家計,沒日夜的做針線活計,去地裏侍弄莊稼,自己落下一身病不說,還被他們賴成生不了孩兒,
日日裏算計,好歹你又懷了青兒,原本想著日子能好起來,奈何他竟學的花天酒地,三暑天不顧懷胎十月的你跟一個戲子廝混,連累你去找他的半路上臨產,幸好爹爹把你接回家去,保的母女平安,他卻見是個女孩兒,十天半月不去看一眼,一歲多了還沒個名兒。”
這邊說已是淚如雨下,李正方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屋裏幾個奴才都是滿麵悲戚之色。
喬翼拉了把妹妹,勸道:“罷了妹妹,外甥女兒剛醒,別提這些往事惹她傷心了。”
喬雪詩卻不管那套,接著道:“可憐我青兒,自小沒了娘,有個父親還不如沒有,你不滿周歲,你那狠心爛腸的奶奶隻顧著看你堂弟不管你,你娘出去地裏農忙,
把你個人反鎖在屋裏,醒了自己爬下床爬到屋門口又哭睡著,帶到地頭上被土蛇纏住都不知道。
寒冬臘月,手腳都凍爛,一個破棉襖長到了腳踝子,過年過節哪裏見過半件新衣裳的麵。
可憐你娘,熬不住撒手人寰,剩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你外祖母把你接來好歹過了兩年安生日子,長到四歲你爹升了院判,你外祖母又大病,家裏照看不過來才回的家,原想著日子好過些能,怎成想竟是這般光景,我怎麼對得起我那苦命的姐姐。”
說完又一個勁兒的哭,李亦然雖知道一家之言是不足采信的,但見她振振有辭,薛氏又那模樣,能肯定的是這個父親肯定是不盡責的了。
“好青兒,小姨這就帶你回家去,讓這幫黑心爛肺的得意去吧。”說著便要抱李亦然,
先前那男孩道:“姨媽消消氣,姐姐病重,虛弱的緊,此時恐難移動,還是在家裏將養。”
喬翼也勸,外頭人又來請李正方說有吊唁的客到,好歹才將李亦然挪出那小屋,換進了敞亮大屋,又略進了半碗小米粥養養胃口,梳洗一番,才稍稍感覺是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