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仁毅宣布改旗易幟的這一天,沈陽城內的一個古董商家裏,處處點綴著紅燈籠、紅彩帶、紅花、紅窗花。放眼望去,一個偌大的庭院隨處都可見到紅色。喜慶的氣氛格外地隆重。
這個古董商名叫嵇信品,今年三十五歲,係湖南滄州人氏。他十六歲“闖關東”,從滄州來到東北,闖蕩了六年,終於在沈陽發跡,成為了一個家境殷實的古董商。
在滄州老家,他還有一個五十五歲的父親,二個弟弟,三個妹妹。由於相隔遙遠,與老家的聯係極少。
二十三歲的時候,經人介紹,與沈陽女子韓水風結為夫妻。韓水風小他三歲。雖年已三十二,但身段、膚色與二十二、三的未婚女子無甚區別。白皙的瓜子臉上嵌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嫣然一笑,仍是風情萬端,令人心旌搖蕩。
鞭炮畢畢剝剝地響了一個多小時後,庭院中撒滿了紅紅的炸裂的鞭炮紙屑。嵇州龍示意仆人停放鞭炮,他與韓水風緩步來到硝煙彌漫的院落中間,笑逐顏開地迎接來賓。
今天的來賓約八十人,有政府官員,有生意上的朋友,還有其他道上的朋友。不過,來的主要還是生意上的朋友。因為嵇信品對政治不太關心,與黑道也很少有往來。
嵇信品今天大擺宴席,大會朋友,可不是為了慶祝張仁毅改旗易幟,就任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他今天是慶祝他兒子的十周歲生日。他的這個兒子可來之不易,每逢兒子生日,他都要大張其事地加以慶祝。今年是他兒子的一個大壽,熱鬧程度更是甚於往年。至於張仁毅改旗易幟,那是政治人物的事,他可沒怎麼放在心上。兒子大壽的喜悅已經占滿了他的心腔,其他的事再也塞不進去了。
今天他上身著一件大紅的綢緞衣服,口袋中掛著一個金表,黃澄澄閃閃發光的表鏈露在外麵;下身穿一件湖藍色的馬褂,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顯得很是精神。他的妻子韓水風穿了一襲水紅色的旗袍,更襯托出了她那迷人的身材;頭上綰了一個高高的發髻,油光發亮。配上那副笑臉,確是動人極了。
來的大部份男賓中,眼光停留在韓水風身上的時間比在嵇信品要長得多。男人好色,實乃人之常情。加之韓水風秀色可餐,也難怪人家要多看她幾眼。
對於這種現象,嵇信品和韓水風兩人都感到滿足。嵇信品滿足的是他娶了一個漂亮的太太;韓水風滿足的當然是因天生麗姿而贏來了許多男人的目光,包括年輕的、中年的,甚至年老的。
韓水風十九歲就嫁給了嵇信品。二十一歲時生下一女。過了不久,她就發現嵇信品麵有不悅之色。憑她的直覺,她知道嵇信品是因為嫌她沒有生兒子。於是她暗下決心,暗尋偏方,決心無論如何要為嵇信品生一個兒子,接續嵇家的香火,奠定她在嵇家的地位。
過了二年,她又生下了一個女兒。她所尋的偏方全沒起到一點作用。她的心中萬分焦急。這次,她與嵇信品都不悅。嵇信品是真的不悅,韓水風是怕嵇信品不悅。漸漸地,韓水風有些怕生孩子了。好在嵇信品雖然不高興,但由於夫妻情深,並沒有打罵過韓水風,也沒有明顯地表露出不悅之色。對韓水風還是恩愛有加。越是這樣,韓水風心中的石頭就懸得越高。她怪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沒有給愛她的丈夫生一個兒子。
嵇信品對韓水風說:“水風,這二年你生孩子也苦了。你看你比原來憔悴多了。你要好好地補一補了,過幾年再生,不要著急,反正我們現在都還年輕。”
聽了嵇信品的這一番話,韓水風的心中感到有一股暖流在流動。那一刻,眼淚差一點就流出來了。
這樣體貼入微的丈夫真是太少了。她在心中感歎。
嵇信品話雖然這樣說,心中其實還是非常著急。他想兒子有些想得瘋了,做生意的心恩都少了很多。
此後,夫婦倆都各自在暗尋偏方,千方百計想生一個男孩。
一天,嵇信品剛走出大門,準備到店鋪去,迎麵就碰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拄著拐棍的跛腳和尚。
嵇信品根本就沒在意他,隻顧自己走路。那和尚跟在他後麵叫:“施主,請留步。施主,請留步。”
嵇信品聽見叫聲,就回頭看了那和尚一眼。隻見他胡子拉碴,麵有菜色;一件僧衣已有七八個補丁,而且油漬斑斑,一副邋遢像。嵇信品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不想理睬他。繼續向前走。
但是和尚的再次發話,使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和尚在他身後說道:“施主事業興旺,夫妻恩愛,隻是百年之後,這偌大的家財不知是誰來管理。”
聽那和尚這樣說,嵇信品感到話中有話,於是緊盯著那和尚笑道:“大師,裏麵請,裏麵請,剛才多有得罪,還請大師多多包涵。”
那和尚跟著他到了客廳。嵇信品請和尚坐下,和尚並沒有立即坐下。而是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客廳四周走動,細細欣賞客廳的字畫和古董。
等到上好的熱騰騰的龍井茶和六道可口的小吃和糕點上了桌子,在嵇信品的三次邀請下,他才在客廳的檀木椅上坐了下來。他隻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乜斜著眼睛看著嵇信品,一言不發。
嵇信品笑著說:“大師走辛苦了,請用茶,請嚐一嚐點心,等會再請大師吃中飯,大師請不要客氣。”
那和尚仍沒不吭聲。
嵇信品又繼續問道:“大師打哪兒來?”
“南方”。和尚冷冰冰地說道。
“南方形勢怎樣?”
“表麵上是太平盛世,鶯歌燕舞,實際上是混亂如麻,我這條腿就是壞在南方”。說完,和尚指了指那條瘸腿。
嵇信品收斂了笑容,輕輕地噢了一聲。
沉默了半晌,那和尚不動聲色地道:“有些人前倨後恭,不知是何居心。”
嵇信品陪笑道:“我有眼無珠,看走眼了,還請大師恕罪則個。”
和尚說道:“其實說起來也怪不得你,因為你心中有一個很大的心結未解。什麼人你都會看走眼的,不光是我。”
嵇信品道:“大師真是今世如來,一眼便能看透我的心事,我真的是萬分的佩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和尚聽嵇信品這樣說,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施主也不用恭維我了,現在還是言歸正傳吧。
嵇信品聽他這樣說,又陪笑道:“剛才聽大師說,我百年之後,不知誰來管理這份財產,似乎話中有話,現在我請大師道個明白。”
那和尚說:“你聽出話中有話,說明你還是個明白人。現在我跟你說,錢財是身外之物,百年之後,你這副臭皮囊都不在人世了,還去管誰來管這份財產做什麼。”
嵇信品笑道:“大師是世外高人,視錢財如糞土,千百萬也看不上眼。可我乃凡夫俗子,夜不能眠,整天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和尚道:“你我也是有緣,我才跟你說,你完全不用擔心,百年之後,令郎會管理得很好的。”
嵇信品疑惑地問:“令郎?可我現在沒有兒子。”
那和尚端起茶碗,吹了吹熱氣,啜了兩口,放下茶碗,笑道:“施主,你想兒子想得過於焦慮了,眉間總有愁結,我一看就知道啊。其實,何必那麼著急呢?整天悶悶不樂,兒子也不會來,反而傷了身體。我這裏有個方子,叫生男生女方。隻要你按我的方法服用,保管你的財產有人來管。”
嵇信品聽了,喜不自勝,笑道:“大師,真有那麼靈嗎?”
那和尚道:“施主,你看我像騙子嗎?”
嵇信品連說:“我不是那個意思。說哪裏話,大師,我後半輩子的希望就寄托在大師身上了。”
那和尚沒有說話,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油紙包,裏麵又有兩個小紙包。嵇信品走近來看,那兩個小紙包包的都是粉末。一包是白色的,一包是黃色的。
和尚道:“施主先服白色的,與夫人同房七天後,再服黃色的,過十個月,就等著抱大胖兒子了。”
嵇信品驚奇道:“果真如此,那我叫我兒子拜大師為師,終身待大師如父。”
和尚道:“我雲遊四海,從不收徒。”
嵇信品道:“那這藥要多少錢。”
和尚說道:“出家人隻為人解憂,錢財是身外之物,對我來說根本沒用。你若要對我說錢,那麼這藥就不能給你了。”
嵇信品以為他是說客氣話,連說:“那不行,那不行。”立即叫仆人取了五千元錢來,死命往那和尚手中塞。
那和尚捏住嵇信品的手腕向後一推,嵇信品感到一股強大力道,有些站不穩,才停止了往和尚手中塞錢的行動。
和尚道:“施主這樣做,就是看不起我了,那麼這藥也不能給施主了,施主還是另尋高明吧。”
嵇信品一聽這話急了,忙道:“大師,恕罪,我聽你的話。”馬上叫仆人把那五千元錢拿開了。
和尚道:“施主的這番心意我領了,我勸施主還是要多善待那些貧苦的人,善待那些雲遊的僧人,多到廟裏去上上香。”
嵇信品說:“大師真是普渡大眾的活菩薩,我一定聽大師的話。”
嵇信品的話剛落音,那和尚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客廳,在桌上留下了那兩包藥粉。
嵇信品小心翼翼地把那兩包藥粉收好,嚴格按和尚的囑咐服用。過了二個月,嵇信品發現妻子又懷上了。他請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開了安胎藥,並暗中請大夫切脈診斷到底是男是女。十個大夫有五說是男,有五個說是女。這下,嵇信品的心裏有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更是惴惴不安,生怕妻子又生下一個女兒來,到了分娩的那一天,他特別緊張,借故有事,沒有留在家裏。韓水風也知道他的心思,並不責怪他,倒反害怕自己又生一個女兒。等到家中的女仆念之找到他,告訴他妻子生了一個兒子時,他高興得差一點就登上天了。忙不迭地關了店鋪,急匆匆趕回去看他的寶貝兒子。
這時,客廳裏人聲喧嘩。嵇信品知道客人來得差不多了。
這時,念之急匆匆地向他們夫婦走來,說:“老爺,太太,客人都到齊了,就等你們了。他們都急著要看看小少爺呢?他們說有很久沒有看到少爺了。”
嵇信品眉開眼笑道:“好好,”又對韓水風說:“水風,我們進去。”
韓水風笑著點了點頭,就叫念之去把兒子叫來。念之來到少爺的臥室門外,就聽到男仆終溫在教少爺《九九消寒歌》。嵇州龍饒有興趣地拍著手掌,跟著終溫唱道:“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三九四九,凍死豬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燕來……”。念之微笑著走了進來,對嵇州龍道:“少爺,下次再唱了吧,老爺和太太叫你去客廳呢。”嵇州龍聽了這話,老大不高興。不過既然是父母之命,他也不敢違抗,嘟著嘴慢騰騰地向客廳走去。
嵇州龍一進客廳,馬上就炸開了鍋。十幾個女客圍了上來,細細地看一臉迷糊的嵇州龍。
接著,評頭品足馬上就開始了。
“喲,小公子長得多俊呀,真像嵇老爺。”
“我看還是像嵇太太,你看那鼻子,那嘴巴多像呀。”
“將來一定是個做大生意的。”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是做大官呢?”
……
嵇信品夫婦聽著這些讚美之辭,心中樂開了花,一言不發,任由他們評頭品足,隻是樂嗬嗬地笑。
嵇信品也對這個兒子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在嵇州龍滿一周歲那年,嵇信品也是大操大辦慶賀。當著客人的麵,他按照湖南老家的風俗進持了“抓周”儀式。“抓周”又叫“試兒”,就是把幾樣東西放在剛滿周歲的兒童麵前,讓他自由地抓取某種子東西,來預測他將來的誌向。
那天,嵇信品叫念之在托盤上放了四樣東西,放在一周歲的嵇州龍麵前,任由他抓取。是哪四樣東西?一樣是一尊古董,代表著將來經商;一樣是一本書,代表著將來做學問;一樣是一枚印章,代表著將來做官;一樣是一條鐵牛,代表著將來做平民。
嵇信品的本意是希望兒子抓取古董,將來繼承他的事業。他一向來與官場沒什麼往來,也十分看不慣官場的腐敗,以及那些蠅營狗苟,奴顏婢膝,一門心思往上爬的人。所以,他並不希望兒子抓取印章。至於做學問的人,他也有些瞧不起,他認為這些人書呆子氣太重,成不了什麼氣候。他更不希望兒子抓到鐵牛,將來成為一個平平淡淡的人。
可是事情往往不如人願。嵇州龍看著那四樣東西,眼睛眨了幾下,就一手把那條擺放得離他最遠的鐵牛抓住了。嵇信品一氣之下,就回到了書房。他明知這儀式當不得真,可心中還是有些相信。
俄頃,酒菜就上來了。賓客都一一向嵇信品敬酒。嵇信品的酒量本來就不好,平時三五杯就醉倒了。但是,今天是他一生中最高興的日子,他來者不拒,所敬之酒,一幹而盡。韓水風要為他代喝,他也不同意。散席之後,嵇信品才感到酒氣上衝,頭痛如裂,步伐踉蹌。韓水風趕快叫來男仆終溫,把嵇信品扶到臥室去。給他喝了一碗解酒茶,嵇信品才安靜地睡去。
時光如梭似箭,轉眼就過去了幾年。
其時已是民國二十一年。
在嵇信品家客廳側麵的一個堂屋中,團團圍圍擺放著刀、槍、棍、劍等武器。堂屋的右側並列排放著三個石墩子。分別重十斤,三十斤,五十斤。堂屋的左側用木頭打了一個梅花樁。堂屋地下的正中央繪了一個太極圖。正對大門的壁上掛著一幅黃底紅字的巨大的“武”字。放眼望去,儼然是一個小小的武館。
這時,已到了寒冬臘月。一個身穿玄色練功衫,係一條紅色的腰帶,留著一部花白胡須的老者,正麵色凝重地看著一個少年在堂屋中央演練一套拳法。
那少年在演練的過程中,不時被那老者打斷,指出他的動作中的漏洞,並親自示範給那少年看,還手把手地指點,直到那少年把動作要領基本領會,他才示意那少年接著剛才的套路繼續演練下去。
這一套拳打將下來花了約二十多分鍾,那少年早已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了。那老者隻讓他休息了幾分鍾,還沒有緩過氣來,就從刀架上取了一把刀,遞給那少年,要他接著演練刀法。
那少年接過刀,蹙眉看了看那老者,又看了看站在堂屋門口的一對中年夫婦,眼神中流露出不想再演練下去的神色。看來顯然是太辛苦了,體力有些支撐不住了。
那對中年夫婦眼中流露出愛憐的神色,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這是,那老者已在厲聲喝斥,命令那少年快快地演練刀法。
那少年係了係練功帶,拭了拭額頭的汗水,咬了咬牙,就開始了刀法演練。
這套刀法,他練得比平時慢得多了,節奏跟不上,顯是體力不支的原因。那老者看在眼裏,並沒有要他停下來,而是在一旁大聲叫,要那少年加快速度,跟上節奏。
聽到那老者嚴厲的叫聲,那少年有些膽寒,使出吃奶的力氣,勉強加快了速度。突然,那刀從少年的手中飛脫,直向那老者飛去。隻見那老者從容不迫,站了一個左弓步,右手在空中一抄,就抓住了刀柄。並在空中舞了幾下,做了一個收勢,把那刀收了回來,慢慢地垂下手來。
隨著刀的飛出,那少年“哎喲”一聲,跌倒在太極圖中。這時,站在門口的那對中年夫婦臉上現出很焦慮的神色,急匆匆地向那少年跑過來。到了他的身邊,一把扶起了他,為他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那中年婦女又拿出一條手絹,為他擦拭臉上的汗水。並問他摔傷了沒有。那少年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中年男人馬上叫仆人給少年端來了一碗參茶,給那老者端來了一碗君山銀針茶。
這個少年就是嵇州龍;那對中年夫婦就是他的父母;那個老者是他父母為他延請的武術教練,名叫鄭山彤。
嵇信品素來對武術不感興趣,原來也沒有武術道上的朋友,怎麼又結交了鄭山彤這樣的人,而且還請他做兒子的武術教練呢?
說來話長。
嵇州龍出生半年後,就小病不斷。隔三岔五地發燒、感冒、咳嗽、腹瀉。在五歲的時候,一次腹瀉使他虛脫得睡在床上五天五夜沒起來過。這可急壞了嵇信品夫婦。多虧一個名老中醫,用他祖傳的一個方子,下了十足的劑量,才把嵇州龍從死神那裏奪了回來。
嵇信品夫婦好不容易得了這樣一個兒子,卻見他體質如此之弱,兩人都非常地傷感。於是,嵇信品就請一些名醫為嵇州龍配健身益氣的藥丸。可是,嵇州龍吃了十多種藥丸,竟沒見一點效果。仍是小病不斷,大病不見。不過,這也夠折騰他的了。小小年紀,吃的藥與吃的飯差不多多了。
後來,為他配藥的一陳姓老中醫說:“這孩子是先天不足,光吃藥是不行的,重要的還得要多運動,增強抵抗疾病的能力。依我看,還是練武術最好。因為中華的武術博大精深,種類多樣。有快拳,有慢拳;有氣功,有兵器。根據這孩子的特點,請一武術老師,選幾種合適的武功練練,再配服健身藥丸,我不敢說,他的體質會變得很強壯,但我可擔保,他一定會少服藥,少生病。”
嵇信品聽他這樣說,就笑道:“陳大夫,我信你的。可我與武術道上的人素無來往,不知道誰的武功最好,誰教得最好。您老路子寬,交遊廣,可否為我推薦一名。”
陳醫生撚了撚了花白的胡子,深思了約十分鍾,說:“我有一個朋友,三歲開始習武,武術相當精良,而且也極有耐心,不知你同不同意?”
嵇信品問:“您這位朋友是誰?”
陳醫生答道:“他叫鄭山彤,今年五十二歲,比我少四歲。可體格就像二三十歲的後生,寒冬天氣穿一件薄衣,還渾身散發出熱氣。”
嵇信品驚道:“鎮關西?”
陳醫生哈哈大笑道:“是鄭山彤沒錯。不過不是水滸裏那個鎮關西。水滸中的鎮關西是一個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無恥之徒。我這位朋友鄭山彤可是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硬漢子。兩人的名字雖然同音,但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嵇信品笑道:“這可形成鮮明的對比了。”
陳醫生笑道:“那是,這位鄭山彤是他的本名。關耳鄭,做官的官,王羲之的羲。水滸裏麵的鎮關西是一個綽號。”
嵇信品嗯了一聲,沒有多問,似乎有些聽懂了。
陳醫生又說:“現在我跟你說說這位鄭山彤拳打魯梯俠的故事。”
嵇信品感到更奇怪了,說道:“我隻聽說過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的故事,難道還有鎮關西拳打魯提轄的故事?”
陳醫生又撚了撚胡子,說:“你先聽我說完,就知端地了。”
嵇信品聽他這樣說,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靜靜地聽陳醫生講鎮關西拳打魯提轄的故事。
陳醫生清了清嗓子,緩緩地說道:“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令郎還沒出世呢?一天上午,鄭山彤吃了飯後,來到大街上閑逛。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很快他就看見一頭白色的高大的馬,得得得得地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疾馳。後麵跟著幾條獵狗,再後麵是幾個家仆坐著小一點的馬跟在後頭。賣炸糕的、賣小玩意兒的賣瓷器的攤子被他的大白馬掀翻了十多個。坐在馬上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哥,穿一套天青色的獵裝,右肩上站著一頭老鷹。聽到那些瓷器摔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那個年輕公子哥臉上現出很得意的神色,好似打了勝仗一樣,同時發出哈哈哈的大笑聲。在他的笑聲中,羼雜了攤子被掀翻的人的叫罵聲和哭聲。聽到哭聲,那個年輕公子哥笑得更大聲了。他不僅沒有停下馬來,而且還一個勁地用馬鞭抽打白馬。鄭山彤對這一切看在眼裏,早已氣憤填膺。他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雙拳捏得發出了響聲。正在這時,又一個賣碗的攤子被撞翻,碗滑落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那個年輕的公子哥笑得更開心了。鄭山彤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深深地運了一口氣,直向那公子哥追去。健步如飛的他,隻用了幾分鍾就趕上了那個公子哥,手一探就抓住了白馬的轡頭,紮了一個馬步,就如釘子要般釘在地上紋絲不動。那白馬抬腿昴頭,發出叫聲,始終無法再向前前移半步。那公子哥見白馬被鄭山彤勒住走不動了,就狠狠地用鞭子抽打白馬。不管他怎樣抽,鄭山彤的手不鬆,白馬就無法向前走動。那公子哥見抽不動白馬,他馬上就換了抽的對象,鞭子對準鄭山彤,劈頭蓋臉地抽將下來。鄭山彤見鞭子抽來,也不著急,忽地騰空而起,一把奪過了那公子哥手中的馬鞭,並在空中飛起一腳把那公子哥從馬上踢了下來。那公子哥從馬上被踢下來之後,還不知趣,可能他也練過一點武功,擺了一個架勢,吆喝他的家仆把鄭山彤團團圍住。鄭山彤被圍在垓心,靜觀形勢,準備後發製人。公子哥和他的家仆如狼似虎般向鄭山彤撲了過來。鄭山彤用快腿很快把那幾個家仆打發了。躲開了那個公子哥的攻勢,隻用了三拳就把他打得爬倒在地,站不起來。鄭山彤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厲聲說道”姓魯的,你今天可過癮,你可要知道那些東西可都是人家的飯碗呀,你還有一點良知嗎?你打算怎麼辦。那個姓魯的公子哥振作了一下精神,說:我賠他們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鄭山彤道:就這麼簡單?那個公子哥道:那還要怎樣。鄭山彤聽他這樣說,拿起馬鞭就向他抽去,打得他連聲求饒。鄭山彤道:這下你應該清楚了吧,不僅僅是賠錢這樣簡單。如是這樣簡單,那我再多打你幾鞭,就賠你幾鞭的醫藥費就是了。“說完這話,又舉起鞭子作勢要向那公子哥打去。那公子哥連說”別,別。你說怎樣就怎樣吧。鄭山彤說:除了賠償全部損失之外,還要向人家賠禮道歉。聽到賠禮道歉四個字,那公子哥猶豫了一下。鄭山彤又興起鞭子道:你不肯?那公子哥看到懸在空中的鞭子連說好好。於是,在鄭山彤的監督下,他賠償了損失,又一一向那些受損的攤主道歉,才算平息了此事。臨走的時候,鄭山彤雙手用力把那馬鞭向外一分,就分為了兩截。並道:“以後再這樣,就是這個下場。”那公子哥連說不敢了,這才離去。那個公子哥叫魯梯俠,這樣,鄭山彤拳打魯梯俠的故事就這樣流傳開來,並被有些人編成了評書,在茶樓說唱,而且還大受歡迎。
聽陳醫生就完鄭山彤拳打魯梯俠的故事,嵇信品和他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嵇信品道:“陳大夫也可以到茶樓去說書了,我敢保證高朋滿座。”
陳大夫連說:“那裏,那裏,我隻不過是聽鄭山彤說過此事,所以還能講一講。說到說書,那還差得遠了。”說完,就自己笑了起來。
嵇信品道:“這位鄭山彤確是一個有血性的硬漢子,我就喜歡這種人。哪天,請您引見一下,再選一個黃道吉日,叫州龍正式拜他為師。有這樣的師父教,我是一百個放心。”
與鄭山彤一見麵,有些出乎嵇信品的意外。鄭山彤並沒有嵇信品想像中的那樣英武。鄭山彤是一個十分瘦小的老頭,臉皺得像曬幹的橘皮。一部花白的胡須飄在胸前。隻有那雙眼睛像鷹隼一樣,炯炯有神。四目相對,令人有些膽寒。
由於是陳醫生介紹的,他與陳醫生的交情很好,他信得過陳醫生。再說,他也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叫六歲的嵇州龍正式拜鄭山彤為師,開始了習武生涯。
陳醫生的話沒錯,鄭山彤的武功確是非常好。五十開外的人了,身手還異常矯健。最重要的是,也是嵇信品最滿意的是,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一招一式教得很認真,不厭其煩。
但有一點使嵇信品感到有些可怕,那就是鄭山彤過於嚴厲了。有時,不顧嵇州龍的體力,強行要嵇州龍練功。長此以往,嵇信品生怕兒子還會得大病。看到獨子那樣超體力地練習,他與妻子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他們夫婦是不便幹涉鄭山彤的教練武功的。因為鄭山彤有言在先,如要他來教嵇州龍,那麼武術上的事,誰也不能來幹涉。嵇信品為了兒子的健康,一口答應下來。要是當初知道,鄭山彤有這樣嚴格,可能嵇信品就不會請他做兒子的教練了。因為他的獨子畢竟來之不易,他們愛嵇州龍遠遠勝過了愛自己。
有一次,見嵇州龍確是練得太辛苦了,就向鄭山彤提議是不是明天再練。鄭山彤沒有作答,示意嵇州龍繼續練下去。嵇信品知道再說也是白說了,以後就幹革命脆不說了,隻為兒子多準備一些補身的物品。
從六歲拜鄭山彤為師,隻練了約一年半,嵇州龍的體質就大為好轉。病災少得多了。鄭山彤提議嵇信品減少給嵇州龍服用補身藥丸。嵇信品夫婦見兒子自練武以來,體格增強了不少,與原來不可同日而語,對鄭山彤也就言聽計從。嵇信品照辦了。等到練了三年後,鄭山彤要嵇信品夫婦逐漸減少服藥數量,直到徹夜不吃。慢慢地,嵇州龍停止了服藥,但那常來光顧的小病災是極少來了。他的體格已是很健強了,抵抗疾病的能力也越來越強。
見兒子的身體變得這樣強壯,嵇信品夫婦喜上眉梢。他們十分感激鄭山彤,也特別感激那名陳醫生。
嵇州龍過八歲生日的那一天,嵇信品夫婦在家設宴為他慶祝。除了一些朋友,他還特加緊請了鄭山彤和那名陳醫生。下席後,鄭山彤提議嵇州龍為來賓表演一套武功,大家都拍手稱好。
於是,嵇州龍在庭院中間站定,為來賓表演了一套拿手的飛龍長拳。隻見他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動作到位,氣度如山,一路拳打得虎虎生威。打到半路,突然嵇州龍腳下一滑,跌倒在地。賓客中發出了一處噓聲。
嵇信品夫婦大驚,連忙上前去扶嵇州龍。忽然,嵇州龍一個掃鏜腿把嵇州龍掃到在地上,隨著又馬上把他扶了起來。扶起來之後,連聲問摔傷了沒有。
原來,嵇州龍是想在眾人麵前賣弄一下,想增加一點笑料,所以故意裝做跌倒,趁他父親去扶他的不注意的機會,與父親開了一個玩笑。這個玩笑,果然博得了來賓的一片歡笑。
嵇州龍夫妻不僅不以為忤,而且也為兒子的機靈哈哈大笑起來。
嵇州龍七歲了,像其同齡的孩子一樣,要上學了。他上的是新式學堂,而不是私塾。嵇信品受晚清的洋務運動的影響比較深。他認為現在是新社會了,私塾的那些東西都已經時了。在胡適博士等人的推動下,白話文大行其道,老八股已是日落西山了。新學堂開設的課程要廣泛得多,適用得多,很多都是私塾所沒有的課程。像化學,物理、生物、唱歌、美術等課程,私塾是不設的。那些老學究不懂這些,也反對這些。
嵇信品與那些老學究的觀點截然不同。他認為再去上私塾就是後退,跟不上形勢;上新學堂就是跟上了時代的潮流,將來有用得多了。
開學的第一天,是嵇信品帶兒子嵇州龍去報名的。從正式上課開始,嵇信品就不再接送兒子上下學了。嵇州龍雖然是他的寶貝兒子,可嵇信品並不慣著他。嵇信品很清楚,要是從小對小孩不嚴格,那麼長大之後,小孩的獨立性就比較差,依賴性比較強,很難說能做出什麼大的成就來。
正式上課的第一天,嵇州龍一走進教室,就發現在教室的黑板的上方下中央掛著一副孔夫子的畫像。在老師們的嚴峻的目光的監督下,嵇州龍與同學們一一向孔夫子行三鞠躬禮。等同學們都行完了禮,老師這才開始上課。
嵇州龍坐在教室裏,看著孔夫子的像暗暗發笑。他覺得那個糟老頭子才有趣呢?留著那麼長的胡須,說他嚴肅也談不上;說他和藹更是靠不上邊。他在心裏想,這樣一個糟老頭子就是孔聖人嗎?他就值得所有的人對他頂禮膜拜嗎?
嵇州龍怎麼看他都沒看出一個聖人像來,心裏產生不了崇敬之情。
嵇州龍是一個學習很勤奮的人,天分也不錯,可由於他剛習武不久,身體狀況仍是極差。經常因生病而請假。這樣,他的功課就拉下了不少。老師和同學們知道他的情況後,都深表同情。老師也經常給他補課。有時就安排成績好的同學為他補課。盡管這樣,由於身體的原因,在第一學年,嵇州龍的成績在全班來說,仍是靠後的。
到了第二學年,由於他久習武功起到了功效,身體狀況大為好轉。在身體好轉的情況下,嵇州龍暗下決心,要把原來拉下的功課趕上來,並且還要超過一些優秀的同學。放了學之後,一扔下飯碗,嵇州龍就一頭鑽在書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嵇信品夫婦看在眼裏,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兒子是一個不服輸的人,這一點頗有嵇信品的行事風格。憂的是怕兒子的身體因過度勞累而惡化。
嵇信品夫婦幾次勸兒子要注意身體,嵇州龍都不以為意,繼續他的學習。
到了第二學年末,他的成績奇跡般地上升到了全班第二,這不由得不引起師生們的刮目相看。同學們對他在短時間內由一個後進生,一躍而成為班級的榜眼,而嘖嘖稱奇。他們都佩服嵇州龍的勤奮,也佩服嵇州龍的天資。在同學們的羨慕的目光中,嵇州龍的臉上不時掛著會心的微笑。現在,不是別人為他補課了,而是由老師指定,由他來為後進生補課了。
嵇州龍成為了全班乃至全校學習的樣榜。
嵇州龍的語文成績非常之好。不管是文言文還是白話文,他都寫得很流利。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唱歌的成績也很好。照理說,像他這樣身體羸弱的人,是不可能唱好歌的。但他的嗓音非常好,而且唱起歌來,從不怯場,字正腔圓,中氣十足,聲音宏亮,富有磁性,很得歌唱老師的歡心。
可惜的是,他每唱一次,就要生一場病,這顯然與他的衰弱的體質有關。嵇信品夫妻心疼兒子,勸他不要唱了。可是,嵇州龍對唱歌也有一種天生的愛好。你要他不唱,那是很難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