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州龍站在房屋中間,團團圍圍看了房屋四周一眼,也沒有向那個軍警道謝,就道:“夠了,不缺什麼了。”
那個軍警聽他這樣說,就退出了房間。
待那軍警一走,嵇州龍就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好久沒有睡過這樣好的床了,嵇州龍覺得全身通泰,說不出的舒服,比睡在那水泥地板上要強上萬倍。想到同來的那些同胞們仍是睡在水泥地板上,嵇州龍又感到有些傷感。
嵇州龍在浴室裏洗了一個澡,換上了一套新的幹淨的衣服,整個人顯得特別精神和英武。對著鏡子照了照,嵇州龍發現從外表看,他完完全全像一個日本人了。
嵇州龍是與十幾名日本監工一起監督中國勞工幹活。
嵇州龍當了監工後,一些由他所監督的中國勞工就再沒罪受了。有的勞工支撐不住的時候,嵇州龍也親自出手去幫他們。他們幹得慢一點嵇州龍也不會說。反正,嵇州龍總是想方設法護著這些與他一道從中國來的苦難同胞們。
由日本監工監督的中國勞工在受到打罵的時候,嵇州龍也會站出來為他們說情。那些日本監工對他說,要他不要來幹涉,這樣會耽誤國家的大事。不過與日本監工相外較熟時,日本監工有時也會聽他的,停止打罵中國勞工。那些日本隊監工好像都對嵇州龍比較客氣,經常是一付笑臉。這與他們對勞工凶神惡煞的態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嵇州龍的夥食也大為改觀,與勞工們吃的有天壤之別。這樣經過了一個多月,嵇州龍的體質也恢複到與健康人毫無二致了。
在做監工的兩個月期間,嵇州龍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日本人為什麼對他一個人這樣好呢?而其他勞工的境遇又毫無改變呢?如果日本人要對他下毒手的話,也應該早就下了。日思夜想,他一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做了監工三個月後的一天,工地上開來了一輛吉普車。車上下來了一個軍警,找到了嵇州龍,對嵇州龍道:“我們長官找你有事,你現在就跟我們去。”
嵇州龍道:“你們長官是誰,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個軍警答道:“你不用多問,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請上車吧。”那軍警的態度顯得很是謙恭。
嵇州龍知道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是沒有選擇的,就沒再多想,鑽進了車裏。
車子大概走了約半個多小時,就看見前麵不遠外有一座五層的樓房,樓房被高高的圍牆包圍著。走到近外時,發現在圍牆的大門外,有兩個背著上了刺刀的槍的軍警守衛在大門的兩側。車子在門前沒有停留,直接開進了圍牆內。
那個軍警先下了車,嵇州龍後下車的。那軍警叫嵇州龍跟著他來。於是,嵇州龍就跟在那個軍警的後麵。大樓的門口也有人站崗,那軍警跟站崗的說了幾句,就直接上了樓。
那軍警把嵇州龍帶到了三樓盡頭的一個房間,那個房間的門是虛掩著的。那軍警站直了身體,畢恭畢敬地對著屋內說道:“小姐,那人我給您帶來了。”
“請他進來”。屋內傳出了一個女人輕脆的聲音。
“是。”那軍警答道。他回頭對嵇州龍道:“你進去。”
嵇州龍感到有些疑惑,站在外麵沒有動。那軍警見他不進,就道:“你怎麼還站著不動呀,快進去呀,小姐等你多時了。”
嵇州龍用疑惑的眼神看了那軍警一眼,伸手緩緩地推開門,慢慢地邁了進去。他剛一進去,那軍警就在外麵把門給關上了。
一走進屋內,嵇州龍抬眼望去,就看見屋的正中靠牆坐著一個年輕女子,一身日本女子的裝束,正對著他微笑。
嵇州龍發現這個日本女子很清麗,也很迷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友善。
嵇州龍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想了幾分鍾,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個女子。
那女子見嵇州龍站在那裏不動,就笑著說道:“坐呀,還站在那裏發什麼呆,難道不認識我了?”
嵇州龍聽了她的話,仍然沒有站在原地,眼睛緊盯著那個女子,仔細端詳她的麵容,盡力地回想著原來見過的人。
那女子見嵇州龍仍是沒動,就格格笑了起來,說道:“你的記性就這樣差了,我們分開也不過才一年多一點,就不認識了?”
嵇州龍道:“我們分開一年多?我們是在哪裏分開的,我們又是在哪裏見麵的?”
那女子道:“你是真不認識還是假不認識,我卻一見你就認出你來了。”
嵇州龍道:“我真的記不起在哪裏見過你了。”
那女子道:“去年五月的時候你是在哪裏?”
“去年五月?我想想?”嵇州龍道。
“是在滿洲吧。”
經她一麼一說,嵇州龍回想起了一些事,忙道:“不是滿洲,是在中國的東北。”
“我們日本人叫滿洲,你們是叫中國東北。”那女子道。
“那都是你們日本人幹的好事。”嵇州龍道。
“我今天不跟你說這些,現在記起我了嗎?”那女子對嵇州龍嫣然一笑,風情萬種。
嵇州龍的腦海中隱隱約約出現了這麼一個女子,但又不是很清晰。他於是說道:“我還是想不起來。”
那女子道:“去年五月在滿洲黑龍江的一個村莊,有一天有兩個日本警察在追一個中國小女孩,想強暴那個小女孩。一個中國男人挺身而出,製止了他們的暴行。這一幕我全看見了……”
那女子還想繼續說下去。嵇州龍道:“你不用說了,我現在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保護了我和那個小女孩的日本姑娘。”
那女子聽他這樣說,非常興奮,道:“你終於想起來了,你還是沒有忘記我。”
嵇州龍道:“我沒有忘記你救了我和那個女孩,作為一個日本人,能夠去救被你們視為豬狗的中國人,我對你十分感激。我認為,你這樣的日本人是很難得的。”
那女子正色道:“我討厭戰爭,我討厭日本侵略中國,我恨我是一個日本人,但我又不能做些什麼,我父親還被派遣去侵略中國人,我感到非常地恥辱。”
聽她這樣說,嵇州龍對她不由得又多了一些好感。像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對著一個被侵略的中國人,說這樣一番話。作為中國人的嵇州龍當然會油然對她產生敬佩之情的。
嵇州龍道:“小姐,出生在哪個國家是不能由自己決定的,你有這樣的正義感,確是非常難得,我作為一個男人對你表視敬佩。”
那女子道:“瞧,你站了這麼久了,也應該坐下來說了吧。”
嵇州龍現在已認出了這個女子,而且對他的反戰精神深表佩服,於是就聽她的話,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女子給嵇州龍端來了一杯熱茶,嵇州龍接過,放在了桌子上。
沉默了幾分鍾,嵇州龍又喝了幾口茶後,就對那女子說:“這麼說來,我去做監工也是你安排的了?”
那女子點了點頭道:“是的。去年的時候,我隨我父親一道到了滿洲,今年一月份,我父親又被調回了國內。沒事的時候,我喜愛一個人到處逛。那一天,我叫人開車送我到碼頭去,我在那裏看那些從中國來的搬運工幹活。突然,我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開始我還不敢相信,我盯著這張臉仔仔細細地看了幾分鍾,我確認沒有看錯,那天我看到的那個人就是你。但是你一直在集中精神幹活,根本就沒注意到我在看你。我父親是管那個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回來之後,我對父親說了,說我有一個朋友在碼頭幹活,我要求我父親給你換一個崗位,不再幹那重活。開始的時候,父親怎麼也不相信我會有一個做苦力的中國朋友,他不答應我的要求。我開始本來是要求我父親把你調到我們這裏來的,但父親說一個中國人在這裏是不合適的,他沒有同意。但是由於我父親隻有我一個女兒,經不住我再三地軟磨硬纏,才把你調去做監工。我幾次提出要把你接到這裏來同你見麵,父親都不同意。我就天天大吵大鬧,父親拿我沒有辦法,才勉強同意的。”
嵇州龍聽那女子說了這一番話,心中有無限的感慨。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異國他鄉,會有一個對他這樣好,這樣癡情的女子。他不知對她說什麼才好,半晌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勁地喝茶。
過了一會,嵇州龍放下杯子道:“姑娘這樣討厭戰爭,那麼令尊想必也是討厭戰爭的。”
那女子道:“不,不是這樣,我父親在這個問題上與我完全不同。他是一個狂熱的好戰分子,他認為中國人都是賤民,都是一些愚蠢的人,他認為中國應該由日本來統治才有希望。日本目前對中國的戰爭是一場聖戰,是為了解放中國人民。”
嵇州龍聽她這樣說,自己沒有說話。心中在想,一個狂熱的好戰分子,怎麼生了一個強烈反戰的女兒出來。
那女子繼續說道:“我十分愛我的父親,他也十分愛我。除了在戰爭問題上,我們有不同看法外,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他基本上事事都順著我,寵著我。他希望我永遠開心,永遠沒有煩惱。”
等她停下來這後,嵇州龍道:“說了這麼久的話,還沒請教姑娘的芳名。”
那女子頓了一頓,道:“我叫細山若島。”
正說到這兒,忽然聽到外麵有人說道:“小姐,將軍回來了,他叫我請你和你的客人過去。”
細山若島答道:“知道了,你告訴我爸爸,我們馬上就來。”她又對嵇州龍道:“是我爸爸回來了,他想要見見你。”
嵇州龍從細山若島的口中得知她的父親是一個戰爭狂人,心裏就感到很是憤怒。他想到了國內那些慘死在日本人刀下的那些成千上萬的中國同胞們。他想到細山若島的父親可能也親手殺了中國人或是指揮日本人殺了中國人。想到這一節,他就十分不想去見細山若島的父親,他恨不得親手殺了這樣的人。
細山若島見嵇州龍在發呆,對她的話沒有反應,就說道:“去見見我父親吧,他是一個很和藹的人。”
嵇州龍怎麼也無法把一個好戰分子與和藹聯係在一起。他想,和藹的人是不會濫殺無辜的。
細山若島見他還在發呆,就上前來拉著他的手說道:“走吧,去見見我爸爸吧,說不定他會喜歡你的。”
說完這話,細山若島就拉著嵇州龍往房屋外麵走。在這種情況下,嵇州龍隻得跟著細山若島走。他們又上了一層樓,走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來到了一個有著兩扇大門的房屋外。
細山若島什麼也沒有說,拉著嵇州龍就徑直走進了這間屋子。走進屋後,細山若島抓著嵇州龍的手還沒有放開。她對著坐在一張寬大桌子後麵的一個年約五十歲,留著仁丹胡子的人說道:“爸爸你回來啦。”神情顯得很是歡愉。
嵇州龍往細山若島父親坐的地方看去,看見他的桌上擺著一些古墓,他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柄長長的帶鞘的東洋刀。
他們進去的時候,細山若島的父親正在把玩著欣賞著古董。
見細山若島二人進了來,他放下了手中的古墓,臉上立即露出了笑容,道:“若島,這就是你說的你的那位朋友嗎?”
“是的,爸爸。”細山若島愉悅地答道。
細山若島的父親細細地打量了嵇州龍幾分鍾,看出了女兒極其喜愛嵇州龍,就說道:“還不錯,真的還不錯,我女兒還真是有眼光,可惜的是……”
細山若島沒等父親說完,馬上打斷了父親的話,她知道,父親要說的是可惜嵇州龍不是日本人。
到這時候,細山若島才放開嵇州龍的手,走到父親身後,一邊為父親捶背,一邊說:“爸爸,你今天出去巡視,肯定很累了吧。”
細山若島的父親伸展了一下雙臂,前後左右活動了一下腦袋,道:“嗯,確實很累了,現在中國的戰事吃緊,我們在國內的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他們比我們更累。”
嵇州龍站在房屋中間,四下看了一下這間房屋。他發現這間房屋比細山若島的那間要大多了,裝飾很精美,家俱也很豪華。看來,細山若島的父親的官還不小。
細山若島的父親見嵇州龍站在哪裏,就笑著對嵇州龍說道:“坐下呀,不要拘束,盡管坐就是了。”
嵇州龍認為細山若島的話沒有錯,拋開中日恩仇不說,她的父親確實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從她父親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父親對他很友好。
但是嵇州龍從來就沒有忘記父母被日本人被殺的那一幕。他知道,他的父母並不是細山若島的父親殺死的,他也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壞人,可他怎麼也難以對日本人產生好感。
對於細山若島父親的招呼,嵇州龍沒有理會。
這時,細山若島從她父親那邊走了過來,對嵇州龍道:“今天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呀。”
嵇州龍搖了搖頭。
細山若島道:“既然是這樣,那就坐下來吧。”說著就又拉著嵇州龍的手在一張長沙發上與嵇州龍一起坐了下來,兩人靠得很近。嵇州龍聞得到細山若島身上散發出來的青春少女的幽幽體香。
細山若島的父親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了過來,坐到了細山若島和嵇州龍對麵的一張單人沙發上。
他微笑著對嵇州龍道:“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啦。”
嵇州龍沒有回答。
細山若島靠攏了他,雙手抓住他的右臂,微笑道:“我爸爸跟你說話呢?你怎麼不回答呀?”
嵇州龍這才慢慢地說道:“我叫溫瑤,今年二十歲。”
細山若島的父親聽他這樣說,沉思了一會,突然對嵇州龍說道:“年輕人,從今天以後不再叫溫瑤了,叫細山瑤了。”
細山若島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嵇州龍卻麵無表情地對細山若島的父親說道:“我為什麼要叫細山瑤,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用日本人的名字。”
細山若島的父親說:“年輕人,你說你是中國人,我卻一點也看不出你是一個中國人。在我的眼中,你完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做中國人有什麼好,做日本人比做中國人強了幾十倍了。”
聽了這話,嵇州龍差上點就發火跳起來了,但他想了一想,終於還是沒有那麼做。他深知,在異國的土地上,是鬥不過一個身居高位的日本人的。鬥下去的結果,到頭來就是無謂的犧牲。
細山若島的父親又對他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留在我的司令部裏麵,不要再去做那什麼監工了。”
細山若島道:“爸爸你真好,我太高興了。”
細山若島的父親名叫細山遼太郎,是負責廣島防衛的司令長官。細山若島跟他說要帶一個中國勞工來家中的時候,他開始是強烈反對的。但經不起獨生女兒的再三央求,才答應了。令他沒想到的是,他一見嵇州龍的麵,就喜歡上了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他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原因,這麼快就喜歡上了這個人,也許與女兒對這個人的態度有很大關係,也許是嵇州龍一表人材,使愛才的細山遼太郎有了愛才之意。
嵇州龍深知處在這樣的一個特殊的環境下,是沒有多少選擇的。況且,他對細山若島也很有好感,所以也就沒有反對留在細山遼太郎的司令部。
此後,他就留在了細山遼太郎的司令部裏,與那些一同從同內來的苦難同胞斷絕了聯係。不過,他不時地想著那些苦難的同胞們,總想使他們脫離苦難,但是他根本就難以做到的。
在司令部裏,嵇州龍可說是無所事事,整天就是陪著也是無所事事的細山若島玩,到處去逛。他倆有一個最大的共同愛好,那就是喜歡歐美、愛爾蘭等大詩人拜倫、雪萊、華茲華斯、勃朗寧夫人、濟慈、葉芝和惠特曼的詩歌。他們特別喜愛愛爾蘭大詩人葉芝的那首《當你老了》。他們經常四目相對,聲情並茂地朗誦: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集,
慢慢讀,讀出你昔日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過去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隻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淒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在朗誦的過程中,雙方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濃濃的愛意。隨著時間的推移,細山若島覺得一天也離不開嵇州龍了。
司令部的日本兵對嵇州龍也很恭敬,不用說,那是因為細山遼太郎的緣故。
一天,嵇州龍正在細山若島的屋裏,與細山若島說著笑話,細山遼太郎突然把他召到了他的房間。
關上門後,細山遼太郎對嵇州龍道:“明天有一件重要的事,你和我的一個親信去走一趟。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能對別人說。”
嵇州龍感到很奇怪,因為到司令部三個月來,細山遼太郎從來沒叫他做一點事。這次,卻這樣神秘地對他說,要他去辦一件事。
他問細山遼太郎到底是什麼事。細山遼太郎要他不要多問,看到什麼都不要對別人說,明天隻要跟著他的親信走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飯後,細山遼太郎的親信就來叫嵇州龍了。嵇州龍看了看他的麵容,認出這個人就是那天開車到工地上去接他來司令部的那個人。
這個人對嵇州龍笑了笑說:“細山君,將軍對你真是信任,連這樣重要的事都讓你去幹。”
嵇州龍道:“什麼重要的事?”
那人知道說漏了嘴,忙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上路吧。”
那人開著車載著嵇州龍來到了竹原市的忠海町,從這裏上了一條船。那條船除了他們二人外,就隻有一個開船的軍警。在水上大約行了二十多分鍾,就到了一個小島。
上得島來,嵇州龍發現島上的建築物不多,很多都像是工廠的車間一樣。島上基本上看不到植物,看到的幾棵鬆樹都已經枯黃了。嵇州龍感到有些訝異,好好的壽命很長的鬆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又往前走了幾步,嵇州龍忽然嗅到一股非常刺鼻難聞的氣味。這種氣味,他原來從來沒有聞到過,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氣味。反正覺得聞起來令人很不舒服,吸進去之後感到有些胸悶。
再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到前麵兩個荷槍實彈的軍警對他倆叫道:“通行證。”
細山遼太郎的那個親信連忙出示了通行證。那個軍警看了看通行證,問他們要找誰。細山遼太郎的親信告訴了那個軍警。那個軍警指了指一間房子,示意他們到哪裏去找人。
再走了一會,他們就來到了一個有著高高的煙囪的房子外麵。在這裏,又有兩個軍警查看了他們的通行證,讓他們穿上了防化服,戴上了防毒麵具,才放他們進去。
一走進這個房間,嵇州龍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展現在他麵前的是這樣一幅令人驚恐的畫麵:這個房子裏約有一百多個人,所有的人都穿著防化服,戴著防素麵具,正在緊張地不停地工作著。他們把一些嵇州龍從未見過的化學藥品、原料等物混合在一起,通過一個安裝在鐵罐上的閥門,輸送進了一個很大的高高的鐵罐裏。這樣的又高又大的鐵罐在這個房子裏就有十幾個。
看到這幅情景,再聯想起在島上所見到的鬆樹,和聞到的怪味,嵇州龍突然明白了,這是日本人的一個生產化學武器的地方。
細山遼太郎的親信問了一個工人,才知道要找的長官到另一個車間巡視去了。於是,嵇州龍又和他一起來到了另一個車間。在這個車間,所見到的與剛才所見到的沒有多大的區別。
在這個車間裏,細山遼太郎的親信終於找到了正在巡視的要找的長官,他把一封絕密文件交給那個長官後,就與嵇州龍乘船離開了這個小島。
在離開小島之前,細山遼太郎的親信再三對他說,無論任何情部況下,都不能把今天所見到的一切對任何人說。嵇州龍沒有作聲,點了點頭。
嵇州龍的猜測沒有錯,這裏確是日本的一個最大的化學武器製造工廠。
這座小島名叫大久堂山,隻有七公頃,位於有名的瀨戶內海這中,靠近廣島縣竹原市忠海町,從陸地乘船僅二十分鍾就可抵達。
從一九二五年開始,就有一批批日本軍人來到這座島上,從農民手中收購土地,同時也收購地方政府所有的公有地。一九二七年,根據日本陸軍省的命令,在大久堂山上建立生產素劑的工廠。八月開始,將大久堂山軍用地以外的全部土地征為軍用地。
一九二七年七月一日,陸軍兵哭工廠在忠海設立派出所,正式開始在大久堂山上建立毒劑工廠。建設的第一步就是將家民全部遷出,同時將一批批工人派來進基礎建設。將島的東西海岸線填平,依靠護岸工事形成了數公頃的工廠用地。在東南部建立了事務所,棧橋也竣了工。在東北部設置了功率四百千瓦的重油火力發電所,供應工場的電力。向西穿過島上鑿開的幹錢能路,工廠地帶就變寬了。
接著,軍部下令所有通過該島附近的外國船隻改道;在附近的市、町、村設立“防諜團”的網絡,每月與憲兵、警察聯絡一次。小島的周圍到處立起了塗了白漆的牌子,上麵寫著“禁止入內”的刺眼的黑漆大字,令人望而生畏。就這樣,整座島嶼就變成了毒氣工廠。第二年七月九日,忠海兵哭製造所正式列入兵工廠序列。
有久,毒氣工廠就開始擴充,在島的西南部,建設了日產三噸法式芥子氣的生產裝置和催淚瓦斯的生產裝置。從一九三一年起,隨著各種毒劑的製式化。在毒氣工廠中也相應地設立生產車間進行大批量的生產,如路易斯氣、氫氰酸以及二苯氰胂等。這樣,原有的廠房已經不敷使用,工廠用地不斷向外擴張,逐漸擴展到了碼頭,通過棧橋通向海中;島的東北部建設了一座四百千瓦的重油發電廠,但由於重油供應緊張,後來又從陸地拉了兩條海底電纜;島上開通了四通八達的四米寬的公路。
大久堂山是的毒劑工廠是陸軍專門的毒劑製造工廠,由於製造化學武器是違反國際公約的。因此,日本軍隊為了保密,首先在地圖上將大久堂山抹去。其次,在當地的采取了特殊的保密措施,在大久堂山周圍行駛的交通工具上都安排了警察監視。從一九四四年起,沿海岸線行駛的吳線火車,為了不讓乘客看到大久堂山,在麵海的南側窗戶落下了百葉窗。另外,在瀨戶內海航行的窗戶也用窗簾擋上了。
在大久堂山上,始終處於二十四小時警戒狀態。在這裏的工人,不僅僅全是成年男工,也有相當一部份的童工和女工。在這裏工作的工人,很多都受到了毒氣的侵害,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後遺症。
另外,在忠海還設立了飲食店、咖啡館、妓院等,這都是因為從事危險工作工人的所謂“優厚待遇”。
在譽田堂山的化學工廠生產的化學毒劑主要有以下幾種。
第一種是糜爛性的。這主要是指芥子氣和路易氏氣等對人體有嚴重致死性傷害的毒劑。第二種是窒息性的。這主要是指光氣。第三種上全身性中毒性的。這主要是指氫氰酸。這各毒劑平時為無色液體,有苦杏仁味。但它的毒性強烈,通過呼吸道吸入後,引起組織細胞缺氧,造成窒息、痙攣以致死亡。第四種噴嚏(嘔吐)性的。這主要是指二苯氫砷。第五種是催淚性的。催淚性的毒劑有很多種類型,基本上都是刺激人體的黏膜,使人流淚,同時有窒息的作用。
因為開發和研製以及使用毒劑是違背國際公約的,為了保守機密,日本軍隊在一般的場合下用各種顏色代表毒劑。糜爛性毒劑對外稱為“黃劑”,窒息性毒劑對外稱為“青一號”,用藍色的色帶作為其標誌。全身中毒性毒劑對外稱為“茶一號”,用茶色色帶作為其標誌。噴嚏(嘔吐)性毒劑對外稱為“赤劑”。催淚性毒劑有“綠一號”和“綠二號”之分,以綠色色帶為標誌。
生產出的這些毒劑一小部份在這裏,裝填進炮彈內,大部分送到了於一九三七年在附近的福岡縣建立的曾根兵工廠。曾根兵工廠的任務就是負責專門把在大久堂山生產的毒劑裝填到炮彈內。為了區分毒氣彈同其他炮彈彈頭,除了在彈帶和引信外麵塗以鼠色外,為區別各種不同的毒彈種類,在彈體圓筒的彈帶上部用漆塗以帶狀標誌,顏色與彈頭的名稱是一致的,如赤彈就塗以赤色標誌。
嵇州龍從大久堂山回來後的那天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在想,這些萬惡的日本鬼子竟然如此大規模地生產毒氣。要是把這些毒氣用在中國戰場,不知會有多少人會因此而喪命。而落後的中國,目前尚無抵抗毒氣襲擊的能力。他不禁為中國的抗戰感到擔憂,他巴不得來一次大地震,使整個大久堂山毒氣工廠在一瞬之間全都夷為平地。
回來後的連續幾天,嵇州龍看見細山遼太郎都是一付愁眉鎖眼的模樣,好像有什麼很不開心的事。他沒有問細山遼太郎到底為什麼不開心,他真希望是日本鬼子在中國打了一場大敗戰。
從大久堂山回來的第七天,細山若島在晚上快十二點鍾的時候進入了他的房間。當時,嵇州龍還沒睡,正坐在椅子上看書。他對細山若島這麼晚還來到他的房間感到有些驚訝,因為以前細山若島從來沒在這麼晚的時候來到他的房間。
進入他的房間後,細山若島就把門反鎖起來。嵇州龍看了看細山若島的臉色,發現她似乎很不高興。
嵇州龍放下書本,對細山若島說道:“若島,有什麼事嗎?”
細山若島一臉悲哀地道:“瑤,我們明天就要分離了,不知道又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我是實在不想與你分開呀,我喜歡你呀,瑤,你知道嗎?”說到這裏細山若島已是泣不成聲,縱聲撲進了嵇州龍的懷抱。
嵇州龍緊緊地抱著她,輕輕地用手拍著她的背道:“若島,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好生說呀。”
細山若島泣道:“是這樣的,我爸的上司說我爸違反了軍規,按照軍法的規定,撤去了我爸的職務,還要對我爸進行處罰。明天,我和我爸就要離開這裏了,而你卻不能與我們一同走。”
嵇州龍道:“是不是前次的事,我連累了你爸。”
細山若島道:“不是,前次的事沒有人知道,是其他的事情。”
嵇州龍道:“這麼說,我們真的要分離了。”
細山若島道:“沒錯,我向他們求了很多次情,要求我爸帶著你一起走,可是他們就是不同意。現在,我爸也沒有辦法了。”
說到這裏,嵇州龍想起往日細山若島對他的種種關懷,對他的千般柔情蜜意,內心不由得也感到非常悲傷。說實在話,與細山若島同在一起這麼久,他早就知道細山若島喜歡他,而他也慢慢地喜歡上了細山若島。他也知道,細山遼太郎有把他納為女婿之意。但是,嵇州龍總覺得,現在國難當頭,兒女情應放在第二位,況且喜歡他的人又是中國的死敵日本人,他難以接納細山若島的愛,他覺得承受不起。
但是,他不願去傷害一個善良的、美麗的、厭惡戰爭的一個喜愛他的女人的心。於是,他看著細山若島帶淚的大眼睛,柔聲對她說道:“若島,你也不要太傷心了。我想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到那時候,我們應該還會有見麵的機會的。你和你爸放心地去吧,我期待著與你下一次見麵。”
細山若島道:“戰爭當然總會結束的,可是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到那時候,我怎麼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呢?”
嵇州龍道:“若島,我們要相信緣分。我相信能夠等到戰爭結束的時候,我們一定會見麵的。”
聽他這樣說,細山若島慢慢地把頭向嵇州龍靠過去,在離嵇州龍的頭約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她一言不發,用雙眼緊緊地盯著嵇州龍的眼睛,她的眼睛裏流露出款款深情。
就這樣,兩人對視了約二分鍾,細山若島突然閉上了雙眼。
嵇州龍看見細山若島閉上眼睛的樣子比平時更迷人,特別是那性感的櫻桃小嘴的兩片紅唇,不斷地向嵇州龍發出誘惑。
嵇州龍再也控製不住了,正對著細山若島的嘴唇,重重地吻了起來。細山若島也緊緊地抱住他,深情地吻他。這樣熱吻了大約五六分鍾後,嵇州龍情不自禁地把細山若島抱起來,走向臥室。一進入臥室,他就把細山若島拋在床上,自己壓了上去,伸手去解細山若島的衣裳。細山若島緊閉雙眼,任由嵇州龍對她做什麼。
猛地裏,嵇州龍突然停住了正在解細山若島衣服的手,跑出了臥室。
細山若島也跟了出來,對他說道:“瑤,你為什麼出來,我把我的身體給你,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嵇州龍道:“不,若島,不,我不能這樣,我要對你負責,我不能做負心的人,你還是快點出去吧。”
細山若島見嵇州龍說得那樣堅決,就道:“瑤,好吧,我聽你的,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在走之前,你還要再吻吻我。”
嵇州龍不忍拂她的意,就又吻了她一下。這樣,細山若島才流著淚水,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嵇州龍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嵇州龍站在樓上,望見一輛車子停在了院子中間,細山遼太郎和細山若島正準備上車。在那一刻,細山若島向他所在的地方不停地看。看清楚了嵇州龍,她就向嵇州龍不停地招手。嵇州龍也向她招手。不一會兒,細山若島和她父親就坐著那輛車離開了。
嵇州龍回到了房間,重重地撲在床上。他的心像被椎子椎了一下那樣痛,他想哭,但還是沒不哭出來。因為悲痛,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敲門聲。他一打開站,發現門口站著五六個軍警。在前麵的一個,表情嚴肅地對他說道:“現在你不能住在這裏了,馬上跟我們離開這裏。”
這所宅第已經換了主人,嵇州龍當然不能再住在這裏了。不過,他不知道這些日本人要他到哪裏去。他想,最好還是回到鋼鐵廠去做搬運工,那樣的話,就又能與那些同來的苦難的同胞在一起了。他作為一個中國人,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中國話了,他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與同胞們在一起,又可以用中國話交談了。
嵇州龍隨著這些軍警慢慢地下了樓,上了一輛汽車。剛上了汽車的後車廂,汽車就馬上開動,駛出了這個他住了將近一年的院子。
汽車開了約一個小時,來到了一個港口。這些軍警把嵇州龍押下了車,直接又把他押上了停泊在港口旁的一條船上。
上了船後,嵇州龍發現在船上有十多個日本軍警,船的貨倉裏裝滿了軍用物資和兵器。軍用物資的旁邊堆放著很多鋼瓶,這引起了嵇州龍的特別注意。嵇州龍數了數,大約有五十個鋼瓶。鋼瓶用顏色塗了標誌。有的鋼瓶塗的是赤色,有的鋼瓶塗的是黃色。
嵇州龍一直在猜測著這鋼瓶裏裝的東西。他想了很久,還沒有想出來。在船上吃了中飯後,船就開動了。
嵇州龍一邊想,一邊仔細觀察鋼瓶。他發現這些鋼瓶的瓶體都用草繩卷著,瓶口都貼著薄薄的紙,瓶口還有熔斷片。他在苦思冥想著,想著想著,就在電光石火的那一瞬間,他回憶起好像在某個地方見過這樣的鋼瓶。他調動所有的腦細胞,努力回想著,回想見到這種鋼瓶的那個地方。就這樣竭力想了又有大約半個小時,他終於想起,這種鋼瓶在大久堂山的毒氣工廠裏好像見過。這下,他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些鋼瓶裝的都是化學毒劑,準備運到中國戰場上去對付自己的同胞的。想到這裏,嵇州龍悲憤填膺,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的鋼瓶都拋到海裏去。但他知道蠻幹革命是不行的,那樣不僅自己會丟了性命,而且也達不到目的。於是,一路上他都在想著用什麼樣的辦法把這些鋼瓶毀掉。
在船倉的上方,吊著一個鳥籠,裏麵裝著兩隻白色的小鳥。這種鳥他在細山若島的家中看到過,所以知道它的名字。這種鳥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十姊妹”,非常溫馴可愛,極為招人喜愛。
日本人運送這批化學武器采用了三種保險措施。第一就是在瓶口貼了試紙,一旦發生毒氣泄露,試紙就會馬上變色。第二就是在瓶口裝了熔斷片。溫度一到攝氏五十度,這個金屬片就會自然熔化,內裝物就會自然噴出,防止爆炸。第三就是這“十姊妹”在起作用了。一旦毒氣發生泄露,敏感的小鳥就會馬上中毒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