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研究,常委會接受了他的方案。公布了學生遷滇的原則和人法及注意事項,修訂通過了學生赴滇就學的手續及路程。
經核準赴滇就學的學生共八百二十人,根據填誌願、檢查體格,核準步行者二百四十四人,發給甲種赴滇就學許可證;女生和體弱多病、經醫生證明不宜步行者和願走海道者發給乙種許可證。取得許可證的同學立即辦理各項必辦的手續,包括注射預防針等。
從長沙到昆明的行軍中線全程一千六百七十一公裏,其中步行六百九十公裏,但實施時略有變動,自長沙出發即坐民船,步行從益陽開始,自滄州到桃源乘船,自沅陵到晃縣乘汽車,晃縣以後全步行,總計步行一千三百公裏,超過原計劃幾近一倍。
參加步行入滇的學生(即持有甲種許可證者)組成湘黔滇步行團。為照顧學生的體力,學校決定凡是可以用車船代步的地段,盡量利用交通工具。為了保證步行途中的安全,有組織地實施軍事化管理,經學校向國民政府請求,由軍事委員會指派中將參議黃師嶽擔任旅行團團長,參加步行的十一名教師組成輔導團,學生組成兩個大隊,三個中隊,每中隊又分為若幹小隊。軍訓教官毛鴻少將任參謀長,另兩位教官分任大隊長,中隊長和小隊長則由學生擔任。醫官徐行敏等三人與教師均屬團本部。旅行團學生一律穿土黃色軍服,裹綁腿,背幹糧袋、水壺、黑棉大衣,還有一柄雨傘。這些行軍裝備都是湖南省政府贈送的。
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日,旅行團全體師生告別了曾經學習、生活了四月之久的長沙,在滿天星鬥的照耀下,分乘五艘木船下湘江,駛向洞庭湖,開始了中國現代史上這次悲壯的旅行。
朱協湃和鍾獨杜也是這旅行團中的一員。本來公孫童也是要參加旅行團,無奈他手有殘疾,未獲批準。
行軍開始時,一天幾十裏走下來,旅行團師生們都腿腳酸痛,滿腳打起水泡,疼痛難忍,一一營地便寸步難行。第二天五更雞叫,軍號聲響起,還得咬緊牙關,拚命揉著眼,踉踉蹌蹌開始又一天的艱苦誘程。
在途經湘西時,朱協湃等師生一行受匪患偉聞,徹夜不敢睡眠。為了安全起見,駐地燈火被滅掉,所有人都籠罩在恐怖的黑暗這中,等待著可怕時刻的來到。所幸的是,全體師生們總算平安走過了盜匪肆虐的湘西地區。
早春二月,旅行團行至沅江之畔的桃源。晨曦中,紅梅初放,綠柳吐芽,放眼望去,燦爛的菜花、蠶豆花滿山遍野都是,芬芳襲人。朱協湃和其他的師生們見到這美景,都不覺渾然忘卻了人世間的種種苦難與煩惱。他們盡興地遊覽了桃花源,重溫了《桃花源記》,聽聞一多講古人的“烏托邦”理想。
從湘西到貴州,夾路的山峰,一路上的細雨,忽濃忽淡的霧靄以及清晨的朝霞,傍晚山間的暮色,這些如詩如畫的景致給朱協湃他們這些旅行團的師生們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經過一天的旅途勞頓後,到達宿營地,師生們來到小溪和清水塘邊,把雙腳放在清涼的水中,靜靜地回味一天來所見到的奇景異事。
每天一到達宿營地,朱協湃進行一番清洗之後,就開始記他的行軍日記。他的日記是用英文寫的。他把旅行中的所見所聞盡情地書寫下來,這也成了他的另一種休息的方式。有時候,他也帶領學生們唱抗日歌曲。
剛逾不惑這年的聞一多先生,為明誌而蓄起了長髯,聲稱抗戰不勝利決不刮掉,一路給旅行團師生留下了最深的印象。他身著長褂子,手持一根竹竿,行路時充作拐杖,休息時便作為旱煙筒。在旅行中間休息時,或是在宿營地,他常常是在執筆作畫或引吭高歌,高昂的情緒感染了旅行團的每一個團員。
在苗鄉,朱協湃等師生們與苗族鄉親們組織了聯歡晚會,欣賞動人的蘆笙吹奏以及苗族少女的優美舞姿。師生們也高歌同樂,與苗民杯觥交錯,直到喝得酩酊大醉。那一晚,不善飲酒的朱協湃也開懷痛飲,第二天被叫了很久才起來,踉蹌地跟著師生們前行。
從湘入黔,師生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國度。朱協湃舉目所見,蒙蒙的雨,陰沉的天,瘦瘠的山岩,特別是那紅白相間的罌粟花和那些瘦弱矮小的軀體,使朱協湃等師生們永難忘懷。
朱協湃看見一個很矮的孩子,瘦骨嶙峋的,皮膚說不出是什麼顏色,朱協湃以為這人不過七八歲。他走上前去問:“你多大啦?”
那人有氣無力地答道:“十六歲了。”朱協湃簡直不敢相信十六歲的人還是這樣高。於是他又問道:“你也吸鴉片?”
那孩子答道:“是的,先生。”
朱協湃道:“這樣大就吸對身體是很不好的,還是戒了吧。”
那孩子道:“先生,誰不曉得戒了好呢,可是上癮了,一下子戒不脫了。”
聽他這樣說,朱協湃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對這孩子的情況深表同情,但除了同情,也幫不上他的忙,隻有繼續趕路。
旅行團的所有學生穿的都是軍裝,活脫脫一副大兵模樣。這身軍裝有時會引來許多誤會,有時也會帶來方便。引起誤會的是,沿途的鄉民們把他們作為國民常的軍隊。一些受了國民常軍隊的欺侮的鄉民,對師生們就很不客氣。有的不給他們提供小小的方便,更多的是問他們的槍到哪裏去了。一次,朱協湃向當地一位鄉親借水盆用,沒料到竟被一口回絕了,生硬地對他說道:“你不曉得到我頭的水溝裏去洗嗎?‘糧子’都是在那裏洗的。”“糧子”是當地老百姓對國民黨軍隊的稱呼。朱協湃沒想到一個這樣的小小的要求都被拒絕,不禁感到又惱又氣。他從這件事中也深深地感到老百姓對國民黨軍隊的不信任。帶來方便的是住宿問題。開始團長黃師嶽以“國立長沙臨時大學湘滇黔旅行團”的名義出麵聯係,結果往往被人拒之門外。後來,他也有些惱火了,幹脆打著“陸軍中將黃師嶽”的頭銜外出辦事,結果竟取得一呼百諾、有求必應的效。此事使朱協湃等師生們認識到了民間對官兵的敬畏之情,不過,旅行團的師生們一路也因之省卻了不少麻煩。
四月四日離開貴陽,八日到鎮寧,遊火牛洞,九日觀賞了黃果樹瀑布,十日遊覽了觀音洞。一路上溶洞甚多,幾乎沒有一個不留下旅行團的足跡。十一日過盤江,因鐵索橋壞了,隻能用一條小船來回擺渡。每次七人,由兩名船工駕駛,水流湍急,小船顛簸,驚險萬分。多虧船工技術高超,全體人員才終於安抵彼岸。原計劃受到影響,隻好臨時更改宿營地點,旅行團到安南縣時已天黑,行李尚在盤江東岸,未能及進動到。師生們隻得在縣政府大堂上坐以待旦。就在這時,傳來了台兒莊大捷的消息,第一天,旅行團全體人員冒雨舉行了祝捷大會與遊行,在偏僻的小城裏展開了一次熱烈盛大的抗日宣傳活動。休息兩天後,繼續前進,十六日到盤縣,次日遊碧雲山下水洞,十九日到達平彝,進入雲南省內。二十七日在昆明東郊大板橋宿營,準備第二天上午整隊入城。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旅行團全體成員在東郊賢園集合。常委蔣夢麟、梅恩妙以及部份教授,還有從海道來的學生佇立歡迎。一些教授的夫人及他們的女兒們向旅行團獻了花。之後,大隊經拓東路、金碧路、正義路,繞過五華山,進入圓通公園,在唐繼堯墓前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梅恩妙常委和黃師嶽團長以及師生代表先後致詞。黃師嶽按照旅行團花名冊逐一點名,點名畢,將花名冊交給梅常委,表示他沒有辜負臨大常委會的重托,已把全體成員平安帶到昆明,完成了曆史使命,會後,黃師嶽還在海棠春宴請旅行團全體師生,以慶祝長途跋涉的勝利。第二天,旅行團成員遊大觀樓,並在那裏舉行聯歡會。
旅行團於二月二十日出發,四月二十八日到達昆明,曆時六十八天。除四船代步,旅途休整外,實際步行四十天,平均每天走三十多公裏,最多的日子達四五十裏。全體成員,櫛風沐雨,翻山越嶺,經受了體力和意誌的磨煉,也學到了許多在課堂上、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哲學心理教育學係學生劉兆吉把他收集的民歌整理成《西南采風錄》,交商務印書館出版;政治係學生錢能欣把自己六十八天的日記,整理出版了《西南三千五百裏》;清華大學的外文係學生穆旦在路上寫下了組詩《三千裏步行》;朱協湃則把他在途中所寫的英文日記加以整理,取名叫《文化人的長征》。他的日記並沒有出版,隻是到達昆明後,就把它拿給了比他先到達的夏沛柔看。
一九三八年四月二日,教育部以命令轉知:奉行政院命令,並經國防最高會議通過,國立長沙臨時大學更名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邊陲城市昆明原本規模就不大,隻有十四萬人口。而隨著戰時各方人員大量入滇,昆明市的人口一下子猛增至三十多萬。雖然大批機關、學校和各種文化團體入滇,特別是從前分布在平、津、滬等地的文化人士彙集昆明,使昆明這個戰前的西南邊陲城市一下子成為中國大後方的一個重要文化中心,極大地促進了雲南地區的文化和科教事業的發展,但同時也給這個城市帶來沉重的壓力,住房和水電供應等一係列基礎設施已經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負擔,所以聯大也無法一下子在昆明全部安頓下來。
開始的時候,聯大因昆明不能完全安頓所有的師生,聯大曾打算在離昆明三百多公裏的國瑞縣落腳。這從蔣夢麟給葉公超的一份電報中可以看得出來。電報雲:昆明校舍無著,工料兩難,建築需時。國瑞海關銀行等處閑置,氣候花木均佳,堪作校址。幸而沒有多久,在雲南省和昆明市各界人士的大力協助下,租得大西門外昆華農業學校作為理學院校舍,租得拓東路迤西會館、江西會館、全蜀會館作為工學院校舍,鹽行倉庫作為工學院學生宿舍,總辦事處設崇仁路四十六號。這樣才總算把大部份人員安置下來。可是無論如何,文學院和法商學院的校舍一時間是難以在昆明找到了。最後決定,文法學院設在國瑞,由三校各派一人前去籌設分校。租賃房屋等手續很快就辦好了,分校籌備就緒,馬上就可開學上課。
國瑞是雲南省南部小城,靠近紅河,可與越南通航。光緒十三年,依照中法續議商務條約辟為商埠,設有海關、法國領事館,後又設有法國銀行、醫院等。希臘人歌臚士在該處開設洋行、旅館。清朝末年,法國人修滇越鐵路時,取道碧色寨,不經過國瑞,國瑞經濟因此大受影響,商業也一蹶不振。海關移到昆明,銀行和洋行相繼停業。這些建築閑置已久,聯大借來作為校舍,稍事修葺,就可使用。
分校所租校舍主要是三部分:原國瑞海關作為教室,法國銀行、法國領事館作為圖書館和教職員宿舍,三者在一個在院裏。歌臚士洋行有兩進:臨街一進的樓上作教職員宿舍,樓下與後進作為男生宿舍。女生則借住城內早街周伯齋宅。那是一座三層樓房,數十人住在裏麵相當擁擠。
國瑞很小,且離昆明較遠,閉塞落後,偏僻靜謐,但它的天然的美麗的風景給師生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縣城裏隻有幾條街道,街道兩旁種著高大挺直的尤加利樹。在這兒,文學院的師生們有一種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感覺。
作為教室的海關裏麵也種著尤加利樹,還有很多柔軟的綠油油的草,一進門,就給人一種心頭一爽的感覺,全身都說不出的舒坦。樹枝上還站著很多的白鷺,它那潔白的羽毛和那靈巧的姿勢,使人感到非常地有趣。你下麵看著它,它也不怕你,也站在上麵看著你,與人互相傳遞著深情。在一個角落裏,有一條灌木林的甬道,師生們都愛在這甬道上漫步。另一個角落則生長著芒果樹和木瓜樹。北方來的師生有的原來從來沒見過這兩種樹,感覺到有些新鮮。銀行裏麵的景致與海關則不同。那裏麵的花非常的多,一眼望去,到處是五顏六色的正在盛開的花,一叢叢一片片的,花期又很長,師生們四月到的國瑞,八月走的時候,這些花都還沒有凋謝,始終張開笑臉,每天迎送著這些不遠萬裏而來的師生們。
除了這些,國瑞還有一處最有名的景點,離學院不遠。學院外有一片低窪地,綠草萋萋,周圍遍種楊柳,大雨過後,積水成湖,這就是國瑞的風景勝地——南湖。湖的南邊有一瀛洲亭,湖的北岸緊靠著國瑞師範,西邊有堤、有橋、有樹,堤外更是一大片湖區。夏日的南湖,湖光浩渺,分外迷人。湖堤上玉樹成行,楊柳依依,殊為旖旎。傍晚時分,湖畔村野中農家小屋上升起嫋嫋炊煙,歸巢的鳥兒啾啁著呼朋引伴,落日的餘暉映照在湖麵上,恍如彩錦。
一到達國瑞,朱協湃、夏沛柔和鍾獨杜等人就被這天然的美麗風光所深深地吸引了,他們很快就喜愛上了這個地方。
抵達國瑞的第三天,朱協湃、夏沛柔、汪沛凝、鍾獨杜和公孫童五人在吃了晚飯後,就相約走出了校園,來到了南湖之畔。他們一邊欣賞著這人間難得一見的美景,一邊歡快地聊著天。
夏沛柔把朱協湃在行軍途中所寫的《文化人的長征》細細地讀了三遍,越看越覺得有趣。她修改了朱協湃日記中的一些語法錯誤和一些寫錯的單詞,便把日記歸還給了朱協湃。朱協湃看到夏沛柔修改了他的日記,內心充滿了喜悅。接著,他又把這本經夏沛柔修改過的日記給了汪沛凝和公孫童看。
五人的視線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轉變。時而仰望歸巢的小鳥,時而觀看農家屋頂上的嫋嫋炊煙,時而欣賞落日餘暉。
夏沛柔對朱協湃道:“密斯脫朱,你寫的《文化人的長征》我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覺得有一種不同的味道,我真的是好羨慕喲,要是我也能與你們一道走到昆明來,那該是人生中的一個永遠值得回味的事。可惜我是女生,學校剝奪了我的這樣一個特別有意義的權利。”
朱協湃還沒有作答,汪沛凝也馬上說道:“密斯脫朱的《文化人的長征》我也認真地看了,我也有與沛柔相同的感想,我現在還在想,我真是不值,沒有密斯朱有眼福,能在一路上看到那樣多的奇異的景色。”
公孫童也搶著說道:“哎,都怪我這沒用的手臂,不然的話,我也可以與協湃和獨杜一道,走完這三千多裏,為我的人生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朱協湃一邊聽著他們三人的話,一邊微微地笑著,一邊欣賞著黃昏的美麗風景。等他們三人都閉了嘴,他才笑著說道:“你們呀,隻看到我們一路上所看到的美景,我們經曆的艱辛和害怕,難道你們也想嚐嚐個中滋味?”
夏沛柔道:“密斯脫朱,我從你的日記裏可並不是隻看到了你們所看到的美景,你們所經曆的艱險我也是有所知的。你的日記,我改動的地方,有好幾處都是描寫你們經曆艱難的情景。噢,對了,沒經過你的同意,我就擅自改動了你的日記,你不會怪我吧。我這人也是的,一見到有錯誤地方,就情不自禁地改起來,事後我才發覺改的不是自己寫的東西。”
朱協湃忙道:“密斯夏,你說笑話了,我怎麼會怪你呢?我知道你的成績是很優秀的,我與你相差太遠了,你來改我日記中的錯誤,我感謝都來不及呢?”
這時,鍾獨杜也道:“我在路上也寫了一些東西,不過與協湃的《文化人的長征》比起來,那差得太遠了,不好意思拿出來給你們看了。”
汪沛凝道:“那有什麼的,我們都是很要好的,誰也不會笑話誰的,密斯脫鍾,把你寫的也拿出來給我們看看,看到底與密斯朱所寫的有什麼不同。”
夏沛柔和公孫童也對汪沛凝的說法深表讚同。鍾獨杜聽他們都這樣說,就道:“好,好,既是這樣,回去後,我就拿給你們看。”
他們五人這個傍晚的話題,都是朱協湃和鍾獨杜在行軍途中的所見所聞。他們問了朱協湃和鍾獨杜很多的日記裏麵記得不詳細的問題,朱協湃和鍾獨杜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他們所提的問題。
朱協湃和鍾獨杜都深為參加了這樣一次人生中,不可多得的長途行軍而感到無比地自豪,加上夏沛柔、汪沛凝和公孫童你一言我一語追問著,使他們更是感到豪情滿懷。
國瑞因為很小,師生們的生活也比較簡單,除了上課,就是欣賞校內外的美景。有過也還有一些有情趣的事。
在國瑞,有幾家越南僑民開了咖啡館,夏沛柔和朱協湃他們五人就經常光顧這些地方。很多次數都是夏沛柔和汪沛凝兩個女生請客,因為她們比三個男生手頭要寬裕得多。
第一次去咖啡館的時候,朱協湃和鍾獨杜還是穿著從長沙出發時的那身軍裝,夏沛柔和汪沛凝則穿著藍色的旗袍。他們一路上用還比較純正的北平口音說著話,引來了國瑞這個偏僻小城的人們紛紛注視的目光。麵對行人的目光,他們的心中都有一種驕傲的感覺。
坐在咖啡館裏的簡易的椅子上,每人叫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品嚐。
咖啡館的老板目不轉睛地看著朱協湃和鍾獨杜二人,過了良久,他才走上前來,說道:“請問你們是軍校生嗎?前方的戰況如何呢?”
一聽到詢問戰況,五人都麵麵相覷,誰都答不上來。身為有著滿腔報國熱情的學子,竟然不知道國家目前的現狀,五人都感到有些慚愧。
過了一會,夏沛柔才對老板說道:“真的很慚愧,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前方的情況。我們不是軍校生,我們是從北平來的,現在我們是西南聯合大學的學生。西南聯合大學是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聯合組成的。”
那老板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就走開了。
五人在喝著咖啡的時候,汪沛凝突然道:“唉,不知道密斯脫嵇現在在哪裏,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到來。”
公孫童也道:“是的,州龍在哪裏呢?要是現在他和我們在一起,那該有多好啊。”
夏沛柔也接著道:“願上帝保佑密斯脫嵇平安到來。”
一聽到他們說到嵇州龍,朱協湃仿佛被電擊中了一樣,臉色馬上變了,臉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他一言不發,默默地喝著咖啡,動作也變得有些呆滯。
其他的人都看出了朱協湃的不正常的神色,也就沒有再多說下去。
當天晚上,朱協湃睡在床上翻來覆去,他的心中有一個念頭,他想:要是永遠都見不到嵇州龍那就好了。
國瑞地處偏僻,當地人不重視衛生,導致這個地方的蒼蠅特別多。聯大到這裏落腳後,學生們就都紛紛上街宣傳衛生的重要性,並買來蒼蠅拍,開展消滅蒼蠅的活動。
一天下午,同學們都拿著蒼蠅拍上街參加消滅蒼蠅活動,朱協湃和夏沛柔等五人也在其中。他們分散在各個角落,聚精會神地拍打著那些該死的蒼蠅。
活動結束後,同學們就都各自回到學校去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朱協湃和汪沛凝發現,沒有見到夏沛柔。他們都感到有些奇怪,因為原來從來沒有出現過,連汪沛凝也不知道夏沛柔到哪裏去了的事。
於是朱協湃、汪沛凝、鍾獨杜和公孫童四人都沒吃晚飯,就匆匆忙忙走出了校門,來到了街上,四處尋找著夏沛柔。就這樣找呀找的找,找了約兩個多小時,還是沒有見到夏沛柔的蹤影。四人都感到很累很餓了了。汪沛凝提議,先回學校休息一會,吃點東西再來找夏沛柔。鍾獨杜和公孫童都同意,唯有朱協湃沒有同意。他對三人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外麵找她,不找到她,我是不會回去的。”三人於是就先回了學校。
此時的朱協湃心中十分地焦慮,他很擔心夏沛柔出了什麼意外。盡管又餓又累,他還是抱著希望在尋找著。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此時已是黑暗籠罩大地,月亮露出了臉了,但還是沒有找到夏沛柔。
就在朱協湃有些感到絕望的時候,鍾獨杜這時向他跑過來,對他說道:“不用找了,協湃,密斯夏已經回到學校了。”
聽到這句話,朱協湃慢慢地從極度焦慮中恢複過來,跟隨鍾獨杜回到了學校。
原來那天下午非常的熱,夏沛柔打蒼蠅太累,竟一頭昏倒在一家人的門口。她昏倒的地方,沒有其他的同學,其他的同學也沒有了現她。這家人發現她昏倒後,出於好心,把她送到了離家不遠的醫院。中暑本來是不大的事,隻要消消暑就好了。哪知夏沛柔到了醫院後,竟然在醫院睡了三個多小時才醒過來。等她醒來之後,醫院派人把她送到了學校。
回到學校後,她知道了朱協湃等四人全力尋找她的情況。從汪沛凝的口中,她得知了朱協湃為了尋找她,竟然不顧一切的事。她內心非常地感激,但她又有些害怕,她害怕以後出現難以麵對朱協湃的情況。
又是一個美好的傍晚,夏沛柔和汪沛凝兩人吃了晚飯後在南湖畔漫步。
汪沛凝道:“沛柔,你說密斯脫嵇現在到底在哪裏?”
夏沛柔若有所思地道:“你問我,我問誰。按理說也應該趕到這裏了,唉,真擔心他在路上出什麼事情。”
汪沛凝道:“沛柔,你注意到一個情況了嗎?”
夏沛柔道:“什麼情況?”
汪沛凝道:“我們隻要一提到密斯脫嵇,密斯脫朱就會不高興。”
敏感細膩的夏沛柔怎麼會沒發現這些現象呢?不過,她對汪沛凝道:“沒有注意到。”
汪沛凝道:“沛柔,你以後要妥善處理好與密斯脫朱的關係,我認為他並不適合你,密斯脫嵇更適合你,而且我認為他這個人心胸不那麼開闊。”
夏沛柔正色道:“小妮子你就這麼清楚這些事,現在是國家危難時刻,抗日救國應放在第一位,兒女私情要放在第二位,現在還不是考慮誰適不適合的問題的時候。”
汪沛凝道:“話雖然是這樣說,可是總有一天會麵對這個問題的,你趁早可得要仔細考慮考慮,免得到時候進退兩難。”
聽了汪沛凝這話後,夏沛柔把頭轉向了另一邊,看著湖邊叢林裏農家小屋上嫋嫋升起的炊煙,沒有言語。其實,她心中一直在考慮著剛才汪沛凝所說的問題。她也時刻在想念著嵇州龍,早日盼望他的來到。她現在仍然確實無法決定嵇州龍和朱協湃兩人誰更適合她一些,汪沛凝的說法她並不讚同。嵇州龍雖然與她分離將近兩年了,但好像這個人總不時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有時在夢裏也見到嵇州龍。她知道,不管怎樣,她都是無法忘記嵇州龍的了。在過,朱協湃對她的一片深情,她也不可能視而不見,況且朱協湃還救過她的命。她也並不認為朱協湃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她沒有感覺到這一點。
時光匆匆易過,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兩個月。洋行和銀行裏的青草和鮮花都還沒有謝,好像比來時開得更茂盛和燦爛了。
一個星期日,朱永嘉、夏沛柔等五人來到了當地人開的一家小酒館,去品嚐國瑞當地特產的果然不出所料酒。這種果子酒的味道十分鮮美,入口香甜,而且不容易醉人,連從不飲酒的夏沛柔和汪沛凝都可以喝上一大杯。五人除了喝咖啡外,最喜歡的就是來喝這種果子酒了。
酒端上來之後,五人都爭先恐後地喝了起來。天之驕子的風度全然不顧了,隻顧享受這世間難得的美味。
過了約五六分鍾,五人都把一杯酒喝得差不多快完了。這時,朱協湃停下杯來,對四人說道:“別太喝快了,慢慢喝,我背一首詩給你們聽聽,看你們能不能猜得出這是誰寫的。”說完,他就仰頭挺胸,站了起來,在酒館中來回走動,用抑揚頓挫的聲音念道:“風物居然似舊京,荷花海子憶升平;橋邊鬢影猶明滅,樓上歌聲雜醉酲。南渡自應思往事,北歸端恐待來生;黃河難塞黃金盡,日暮關山幾萬程。”念完這首詩,他就走到桌邊問四人道:“你們誰知道這是誰寫的詩嗎?”
鍾獨杜道:“協湃,想不到你也喜歡舊體詩,你原來一直都是看新詩的。”
朱協湃道:“是的,我確實不喜歡舊體詩,但是這首舊體詩,我特別喜歡,你們知道是誰寫的嗎?”
公孫童道:“這首詩寫得很不錯,聽來好像不是古人的詩,好像是……。”
公孫童的話還沒有說完,汪沛凝就道:“這明顯就不是古人的詩,這詩我沒猜錯的話,前四句就是描述國瑞的景色的。那就是說,寫詩的這個人,應該現在就在國瑞。”
朱協湃笑道:“密斯汪的猜測沒有錯,寫這首詩的人確實就在國瑞。”
汪沛凝道:“密斯脫朱,這詩不是你寫的吧。”
朱協湃道:“我哪有這樣的詩才,寫寫新詩還可以應付,舊體詩是很難寫出來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夏沛柔也發言了,“這詩確是寫得好,不過寫這詩的人好像對抗戰不抱太大的希望,態度消極了一些。”
汪沛凝道:“怎麼說呢?”
夏沛柔道:“你沒聽到‘北歸端恐待來生’這一句嗎?”
汪沛凝道:“是呀,怎麼要待來生呢?難道我們就真的打不贏日本鬼子,我們全都要變成亡國奴?”
公孫童道:“不會的,我相信我們中國人一定會打敗日本鬼子的,現在的困難不過是暫時的,勝利的那一天一定會來到的。”
鍾獨杜道:“也很難說呀,日本人的武力確是比中國要強許多,要打贏他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汪沛凝道:“密斯脫鍾,你這是在長日本鬼子誌氣,滅中國人的威風。”
鍾獨杜道:“密斯汪,你不要冤枉我,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也是根據中日兩國的現狀來分析的。”
朱協湃道:“都不要爭吵了,現在確實是我國抗日的最艱難的時期,打不打得贏就要看前方的戰士們了。”
說到這裏,夏沛柔突然問朱協湃:“對了,密斯脫朱,這首詩到底是誰寫的呀,可不可以告訴我們呀。”
朱協湃道:“好吧,現在就告訴你們,這詩是陳寅恪先生寫的。”
四人都歎了一口氣道,原來是他寫的呀,聽得出不是一般人寫得出來的。
師生們在國瑞落腳三個月後,柳州航空學校決定搬來國瑞,他們需要海關的房屋,並已在海關附近動工修築飛機場,分校教學不免受到影響。況且分校距昆明校本部較遠,也有許多不便,因此考試結束之後,全體師生就返回了昆明,分校撤銷。
朱協湃、夏沛柔等五人和全體師生,戀戀不舍地告別了這個他們生活了三個月令他們終生難忘的地方。
國瑞分校辦了一學期,因海關房屋為航空學校征用,文法學院師生不得不在一九三八年暑期一開始就返回昆明。
西南聯合大學是當時國內規模最大的高等學府之一。行政組織方麵以常務委員會為最高行政領導機構,下高總務處、教務處和建設處。常委員會由三校校長和秘書主任組成,原定主席由三校校長輪流擔任,一年輪換一次。首先由梅恩妙擔任。後來由於張欣英長期在重慶擔任國民參議會副議長,蔣夢麟也不常駐昆明,所以,實際上常委員會的工作一直由梅崎琦主持。西南聯大還設有校務會議和教授會。校務會義的成員由常務委員、常委會秘書主任、教務長、總務長、各學院院長及教授、副教授互選之代表十一人組成。教授會由全體教授、副教授組成,常委會委員和常委會秘書主任為當然成員。教授會是谘詢機構,聽取常委會主席報告工作,討論學校的重大問題,向常委會或校務會議提出建議,或討論他們提交的事項,選舉參加校務會議的代表。教授會不定期舉行,但每學年至少舉行一次。教授會對西南聯大的行政管理、教學實施、學生學習等都有校大影響,充分體現了三校傳統的教授,治校精神。此外,各學院還設有院務委員會,主要由學院各係教授會主席和教授代表組成,對院、係內的事務進行決策、處理。這種體製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三校的民主治校的傳統。
教授治校的精神曾成功地抵製了國民常妄圖對聯大的一次控製。國民常·係頭目陳立夫任教育部長時,打著軍政統一的旗號,曾多次想從聯大校外委派專職的國民黨職業政客擔任聯大的訓導主任,以控製聯大。他這一手此關在國內其他許多大學都如願以償,而大西南聯大卻碰了釘子。聯大當局以教授治校是三校一貫傳統,必須予以尊重為由,提出負責學生思想的訓導主任必須要由學識品德皆優、能夠服眾的教授來擔任,將陳立夫企圖委派來的人頂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