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州龍懊喪地走出了教堂,向父母的墓穴走去。不多時,他就來到了父母的墓前。他先清理了墳墓上及周邊的雜草,然後上了香,燒了一些紙錢,再然後,他低著頭閉著眼默哀著。這增過了三分鍾,他才抬起頭,從懷裏掏出那個梭形吊墜,看著“日本不失敗,州龍不存在”那十個字,在心裏默默地說,時刻不忘記國仇家恨,一定要參加抗日組織,把日本鬼子從中國的土地上驅逐出去。
在父母的墓前大約停留了半個多小時,嵇州龍就又向舅舅與端木熙的合葬墓走去。他也要對他恩重如山如山的舅舅上上香,清理一下墳墓。當他走近舅舅與端木熙的合葬墓時,看到的情景令他吃驚不已。隻見合葬墓前的石碑斷裂成幾塊,墳堆也不知被誰鏟平了,原來的合葬墓遭到了徹底的破壞。
看到這種情況,嵇州龍不由得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他心想,是誰做得這樣絕,連死人都不放過。就算生前有天大的怨仇,在死後也應一筆鉤銷了。他決定一定要找到這個人。
擦幹了臉上的眼淚,嵇州龍快步地返回到了王掌櫃的店鋪。王掌櫃見他又回了來,有些詫異。還沒等王掌櫃開言,嵇州龍就道:“王伯伯,我現在是來問一問你,我舅舅的墳墓到底是誰破壞的。”
王掌櫃搖了搖頭道:“州龍,這事你還不知道呀。還會有誰呢?就是你的表弟,你舅舅的親兒子多兒幹的。”
嵇州龍聽了王掌櫃的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又重複問了一次,得到的答複仍是相同的。這下,他才相信這事真的是多兒那小子幹的。
他又問王掌櫃道:“王伯伯,你知不知道,多兒為什麼要破壞他父親的墳墓?”
王掌櫃道:“知道。當時他去挖墳的時候,我和五六個人都在現場,可是他怎麼也不聽我們的勸告,堅持要挖,我們也阻攔不了他。”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他說他父親是一個清白的人,都是因為端木熙的原因才死的。他不願意他父親與端木熙那樣的不清白的人埋葬在一起。所以,他在他父親下葬七天後,就把屍體挖了出來,埋在了另一個地方。”
“孽子,十足的孽子,這是人子所幹的事嗎?”嵇州龍聽到這裏,忍不住罵了出來。
王掌櫃歎了口氣,道:“你舅舅現在就埋在離原來的墓不遠的地方,往右邊拐一年彎就可以看見了。”
嵇州龍向王掌櫃道了謝,就匆匆出了來,去尋找舅舅的墳墓。按著王掌櫃的話,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舅舅的墳墓。他看到在墓前立有一塊較大的石碑,中間用大字寫著“故顯考韓公諱航沛老大人之墓”,右上方寫著韓航沛的生卒日期,左下方寫著“不孝兒韓單羽、韓紀文立”。
站在墓前,嵇州龍越想越氣,特別是看到不孝兒那三個字時,他真想一下子把石碑給打破了。他在心中說,好個多兒,你也還知道你是不孝兒,你簡直就不是人。他為舅舅上了香,清埋了墳墓後,就離開了。
他徑直來到了他父母親原來的老房子,打開了大門,走了進走,然後就閂上了門。開啟密室的鑰匙他沒有帶在身上,藏在這屋子裏,因為他怕丟失。他在屋子的一個牆壁縫隙裏,找到了那把開啟密室的鑰匙。拿著鑰匙,他慢慢地走上了樓,費了一番工夫,打開了密室。在密室中挑了幾件古玩,然後走了出來,謹慎地關好了密室的門。
他把這幾件古玩很快就脫手了,換得了一些錢和金子。他帶著錢找到了韓紀文,給了韓紀文一些錢,供他上學之用。韓紀文已上小學二年級了。韓紀文對嵇州龍的到來,顯得很高興。親熱地叫著他哥,拉著他的手說個不停。雖然有兩年多沒見到嵇州龍了,顯然韓紀文還是沒忘記這個對他很好的像親哥哥一樣的表哥。
嵇州龍對韓紀文說了一些勉勵的話,要他聽外公的話。韓紀文對嵇州龍所說的話,都給予了積極的答複,他對嵇州龍道:“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聽外公的話,刻苦學習,將來也考你上的大學。”
嵇州龍見韓紀文這樣懂事,心中感到很寬慰。他想,舅舅畢竟還是有一個孝子的。至於多兒那蓄牲,以後會找他算賬的。
與韓紀文告別的時候,韓紀文依依不舍,拉著他的手不肯放,就像當年送他到北平去報考的時候一樣。最後是韓紀文的外公抱住了韓紀文,嵇州龍才離開了韓紀文家。
當天晚上,睡在舅舅家的長凳上,嵇州龍在想,不知夏沛柔現在到底在哪裏,還有朱協湃,還有鍾獨杜、公孫童、汪沛凝以及學校的老師們。
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後,日本侵略軍的鐵蹄肆無忌憚地踐踏著華北大地。不久,古都北平陷落,天涯及整個華北地區也相繼淪陷。
就在“盧溝橋事變”的第二天,蔣負浪在廬山舉行了國事談話會,分別邀請了各界人士參加。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清華大學校長梅恩妙、南開大學校長張欣英等一批平津大學要人也應邀出席。淪陷於日本人之手的平津各校已失去了往昔的靜謐,在隆隆的槍炮聲中,校園裏呈現出一派驚恐、慌亂的氣象。一些人紛紛向城外擁去,尋找一條生路。留下的人在慌恐之中等待、觀望,他們寄希望於中國守軍或許能擊退日軍的瘋狂進攻保住古都。心急如焚的校長們也紛紛陳情,渴望著政府盡快作出決斷,救救古都,救救學校。
當時平津各高校正逢暑假,在江西廬山參加政府會議的各大學校長和部分在外的教師更是惶惶然不知所措。時局混亂,傳言四起。不斷傳來的謠言一次又一次地驚嚇著留在城內的師生。盡管師生們處於驚慌狀態之中,但他們並沒有屈服。他們不願坐以待斃。紛紛為救亡圖存呼號奔走。
當北平淪陷之際,七月二十九日,日本侵略軍用飛機瘋狂地轟炸了天涯八裏台的南開大學。這所著名的學府,其主要建築物幾乎全被炸毀。緊接著,日本軍人又闖入校園,四外投彈、縱火。這所由著名教育家張欣英等人創辦、靠各界人士資助,經過千辛萬苦發展起來的中國當時最出色的私立大學在炮火中變成了一片瓦礫廢墟。
一九三八年五月,日本侵略軍又分別闖入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四處搜尋、洗劫。清華園被日本軍人強行占用,有“水木清華”之稱的美滿校園竟然變成了日本的軍營、戰地醫院、馬廄和隨軍妓院。
在南京三校負責人仍在積極呼號奔走,與國民政府商討,如何安全撤退和安置各校師生。南京與平津高校之間密電頻傳。八月,南京國民政府終於作出決定,將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等三校師生立即撤出平津,在湖南長沙組建臨時大學。九月十日,教育部以第16696號令正式宣布在長沙和西安兩地設立臨時大學。指定由蔣夢麟、張欣英、梅恩妙三人為長沙臨時大學籌備委員會常務委員,楊振聲為籌委會秘書主任,籌委會主席由教育部長王銳漢擔任。
撤退的命令在三校師生中秘密傳達開來,三校師生各自設法奪路出城,從平、津兩地前往湖南長沙。中國開始了現代史上最悲壯的一次文化人的大撤退。
由於這次撤退的決定是在時局激變的緊急情況下倉促作出的,因而實際上是一次毫無組織的慌亂大逃亡。三校的教授們接到口頭通知後便各顯神通,紛紛設法盡快逃離淪陷的北平與天津。
沈從文打扮成商人模樣,與楊振聲、朱光潛、張奚若、梁宗貸等人結伴,倉促地擠上了北平淪陷後開出的第一班出城列車,穿過炮火紛飛的戰場,向長沙進發。聞一多在慌亂之中,連一隻裝行李的箱子都沒來得及帶,扔下家中值錢的東西,用布包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便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擁入街上慌亂的流亡大軍之中,一路向南奔去。
三校逃難的學者文人中,經曆最為坎坷和感人的當數清華大學中文係古典文學教授劉文典。“盧溝橋事變”爆發時,劉文典未能及時脫身,滯留在淪陷後的北平城。他早年曾是同盟會的會員,曾經留學日本,五四時期又是大名鼎鼎的《新青年》的英文編輯和翻譯,後來致力於學術,是國內著名的莊子研究專家。因為他在學術界的影響力很大,日本人占領北平後,曾幾次三番托漢奸文人周作人出麵請他出山,均被明大義、重名節的他拒絕了。為此,日本人不斷對他進行騷擾,多次借故搜查他的住宅,企圖以此逼他就範。他費盡心機,最後終於逃離北平,經過三個多月的艱辛,終於到達了昆明。到達是,他已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鬢角染霜,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當見到梅恩妙校長時,這位一生孤傲、性情乖戾的學者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南逃的廣大學子們的遭遇更為坎坷。許多人家鄉淪陷,失去了與親人的聯係,身無分文,進退兩難。隻好跟隨南逃的難民隊伍,逢車便上,遇廟而棲,一路寄人籬下,有的甚至沿街乞討,輾轉曲折地朝南奔去。
北平淪陷後,開始的時候,夏沛柔、朱協湃等人也與學校其他人一樣,感到非常惶恐。過了幾天,他們的心才慢慢地稍稍安靜了一些,聚在一起討論怎樣逃離出北平,到湖南長沙去。
在這危難的時候,朱協湃顯示出了其他的人所沒有的少有的冷靜。他天天與夏沛柔、鍾獨杜、公孫童和汪沛凝等人商量安全脫身的好辦法。開始的時候,大家決定走水路,經香港到上海再到長沙。但朱協湃認為這條路難以行得通。最後,朱協湃說服了他們,還是決定走陸路。
他們是五個結伴同行的,這五人就是夏沛柔、汪沛凝、朱協湃、鍾獨杜和公孫童。決定作出這後,五人馬上隻帶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就匆匆上路了。他們五人擠上了開往天津的班車,來到了天津。沒料到一出站,朱協湃和公孫童就被層層把守著站口的日軍和漢奸當作嫌疑分子抓了起來。夏沛柔等三人萬分焦急,生怕他們兩人會遭到殘暴的日軍的殺害。被日軍嚴刑拷打,經過反複盤查審訊,方才被日軍釋放。朱協湃和公孫童兩人都被日軍打得遍體鱗傷,全身四處作痛。朱協湃的右腿受的傷比較重,走起路來都是一跛一拐的。就是在這種艱難的情況下,他們二人隻在一個小疹所上了一點藥,就開始了南下的征程。
開始的幾天,由於朱協湃的腳傷確是比較重,不管是走路,還是上下車船,都是由沒有受傷的鍾獨杜攙扶著進行的。夏沛柔和汪沛凝兩個女生就負責為他和公孫童二人的傷塗敷藥物。
一直過了半個多月,朱協湃和公孫童的傷才有了大的好轉。這時,朱協湃可以不用鍾獨杜攙扶,自己可以慢慢行走了。
他們在天津買了到青島的船票,乘一艘英國貨輪,才通過了日軍的關卡,駛出了大沽口。屋漏偏逢連夜雨。上了船之後,平時很少生病的朱協湃又患上了瘧疾,並發了高燒,躺在貨倉蓋上。當時船上擠滿了人,全都是逃難的。夏沛柔用手去探了探朱協湃的額頭,感覺似火燒。她想了想十分害怕,就在船倉中大聲叫道:“請問一下這船上有大夫嗎?”船上十分的嘈雜,夏沛柔的聲音又不是很大,她叫了十多句,都沒有人作出反應。鍾獨杜認為夏沛柔的聲音太小了,於是他自己也在船上叫了起來。他叫了四五聲,就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答道,你找大夫有事嗎?
夏沛柔見有人答話,連忙說道:“您是大夫嗎?我的同學得病了,請您幫幫忙,給他治一治。”
那人道:“他人在哪裏?”
夏沛柔連忙把他帶到了貨倉蓋上,朱協湃睡著的地方。那人摸了摸朱協湃的額頭道:“他的病還不輕,要趕緊治,不然的話會有生命危險。”
夏沛柔聽到“生命危險”四個字,人都嚇得有些傻了,過了一會才帶著央求的口氣說道:“大夫,我求求你了,你無論如何要救救他,他是我們最好的同學,我們不能眼看著他就這樣離開我們。”
那人看了看夏沛柔那副焦慮的模樣,關切地道:“你放心吧,我會盡力為他治病的。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應該如此。”
聽到了這句話,夏沛柔焦慮的心才稍為平靜了一些,目不轉睛地看著昏睡中的朱協湃。
那人又對夏沛柔道:“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帶不了多少東西,我隻帶了少量的藥,並不齊全,不過先給他服下去再說,服了總比不服要好一些。”
夏沛柔從那人手中接過藥,右手用力托起朱協湃的頭,左手把藥往朱協湃的口中塞了進去,然後又給朱協湃喝了一些水,才放下朱協湃的頭,讓朱協湃繼續睡去。她則守在朱協湃的旁邊,時刻觀察著朱協湃的動靜。
服藥後的一天,好像並沒有見到效果,朱協湃仍是高燒示退。在一旁的夏沛柔這時心中異常緊張,她非常怕朱協湃就這樣離開了她。
連續二天二夜,夏沛柔一直守在朱協湃的身邊,沒有合眼。汪沛凝等人勸她去睡一睡,由他們輪流來守護,夏沛柔沒有答應,也沒有離開。
到了第三天,這藥終於起效了。夏沛柔摸了摸朱協湃的額頭,感覺溫度已經低了下來。這個時候,朱協湃也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嚷著要喝水。夏沛柔馬上給他端來了一杯水。水喝下去之後,朱協湃突然道:“這下舒服多了。”這是朱協湃昏睡三天三晚以來,說的第一句話。夏沛柔聽到後,有如聽到天籟之音。她知道,這下朱協湃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了。
夏沛柔因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雙眼都熬得紅紅的。
朱協湃從貨倉蓋上慢慢地爬了起來,看著夏沛柔道:“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是怎麼搞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昏睡這兩天來發生的事。
夏沛柔道:“沒什麼,眼裏進了蚊子,揉重了揉紅的。”
“真的是這樣,密斯夏?”朱協湃帶著疑惑問道。
“我還我騙你,就是這樣的。”夏沛柔答道。
夏沛柔的話剛落音,就響起了汪沛凝的聲音,“密斯脫朱,剛才夏沛柔說的話都不是真的,她的雙眼是這兩天兩夜守著你沒有睡覺而熬紅的。”
朱協湃聽了汪沛凝的話,心中說不出的欣喜。他真的從來沒有想到夏沛柔會為了他而兩天兩夜不睡覺,他原來認為這種事發生在嵇州龍身上還有可能。
朱協湃雙手有些顫抖地緊緊握住夏沛柔的手說道:“密斯夏,現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真的是非常感謝你,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夏沛柔回頭對汪沛凝道:“都是你這小妮子多嘴,你少說兩句不行嗎?平時又不見你多說話了。”
說到這裏,夏沛柔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了,就下到船倉去休息去了。
到達青島後,他們五人打算從青島坐船到江蘇南通去。但是由於人確實是太多了,他們在青島呆了五天也沒有買到去南通的船票。無奈之下,他們隻得放棄了乘船的計劃,改乘其他的交通工具。
當時在大街上跑的汽車都滿載著逃難的人們。他們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掃視著從他們前麵駛過的車子。不多時間,就過去了五部車,可惜都擠滿了人,他們再也無法擠上去了。他們五人的想法是,五人不能分開,隻能坐在同一輛車上。盡因為這樣,所以有時候有的車還能坐一二個人,他們誰都沒有上。他們在等待時機。
就這樣慢慢地走,已走出了青島市區,還沒有搭上車。他們五人都不由得顯得有些著急了。
就在他們感到有些無望的時候,一輛隻裝了十多個人的車子,從他們的後麵急駛而來。聽到引擎聲,他們都回過頭來。看到車廂上還有很多的空間,他們大喜過望。對著車子招手,大喊停車。車子在他們前麵不遠處停了下來。五人使盡全身的力氣,向車子跑過去。
朱協湃和鍾獨杜、公孫童三個男人先幫助夏沛柔和汪沛凝兩個女生上了車,然後,他們才上車。公孫童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他還沒有上到車上,身子還在車廂外麵,車子就突然啟動了。公孫童沒有防備,一個筋鬥從車上摔了下來。朱協湃他們見狀,連忙大叫停車。車子停了下來,朱協湃和鍾獨杜跳下車來,看見公孫童睡倒在地上,左手把在右臂上,臉上顯出很痛苦的神色,頭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朱協湃對公孫童道:“公孫,你傷著哪裏了,要不要緊。”
公孫童強盡著痛道:“沒什麼,不要緊,還是趕緊上車吧。”說完,他就緩緩地非常吃力地獨自站了起來,又想往車上爬。可是這下他感到右臂鑽心的疼痛,抬都抬不起來,根本就無法爬上車。
在這種情況下,朱協湃和鍾獨杜一個一邊托起他,再加上車上一些人的幫忙,這樣才使公孫童上了車。
上了車後,那鑽心的疼痛仍然沒消除。公孫童用左手緊緊握住右臂,盡管疼得汗珠滾滾而下,但他硬是沒吭一聲。
夏沛柔拿出一條手帕,不斷地替公孫童擦汗。她關切地問道:“公孫,你的傷很重吧,我們還是下車,回城去找個大夫看看吧。”
公孫童聽夏沛柔這樣說,連忙道:“不要下車了,那樣的話又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坐上車。我隻是受了一點輕傷,痛一陣就會沒事了。”
朱協湃等四人也都勸公孫童下車回城去治療,但都被公孫童拒絕了。他不想因為他一個人,而耽誤了大家。
其實,他的傷很重,右手臂已嚴重骨折,不能正常活動了。
朱協湃叫他把衣服袖子卷起來,想查看公孫童的傷情。開始的時候,公孫童死活不肯。朱協湃他們再三勸說,他仍是不肯給他們看受傷的部位。
看來不來硬的是不行了。朱協湃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使力把公孫童右衣袖卷了上去。他發現公孫童的手臂青得很厲害,憑他父親傳給他的一些跌打損傷的常識,他意識到公孫童的右臂骨折了,而且還很嚴重。他試圖用家傳的接骨法為公孫童接骨,但是由於公孫童的骨折確是太嚴重了,他連試了三次都沒有成功。他知道像這樣嚴重的骨折,他是無能無力了,隻有專業的大夫才能治療。而且治療還要及時,如果不及時的話,就有可能造成殘廢。他知道公孫童的傷情有如此之嚴重後,車子已離開青島市區有幾十裏路了,兩旁沒有人家。在這種情況下,也隻有等到到了城鎮才去找大夫治療了。
一直到了山東諸城,他們才下了車。一下車,他們就馬上四處找疹所。找了約半個小時,才找到了一家骨科疹所。那個骨科的老大夫,看了公孫童的傷勢後,對他們說,他們來晚了,這麼重的骨折是一刻也不能拖延的,現在他也回天乏術。聽了大夫的話,朱協湃等四人都感到心裏不好受,麵麵相覷,一言不發。
公孫童見他們這樣,就笑著說道:“這都是命呀,沒什麼可怨恨的,我們還是趕快上路吧。”
事情已成了這樣,他們也隻有快快上路了。
在諸城,他們上了一輛汽車,行了沒兩天,這車就拋錨了。於是,他們就又另外上了一輛車。一路上,他們有時步行,有時乘車,來到了與江蘇交界之處。
他們所在之處是在山腳下,他們準備渡過一條河到城鎮去。
河上沒有橋,所幸的是河邊泊有一隻小木船,於是他們就打算乘這隻小木船過河。但是這小木船實在太小,一次最多隻能坐三個人。所以,他們五人就分為兩批渡河。第一批是鍾獨杜和公孫童兩人;第二批是朱協湃、夏沛柔和汪沛凝三人。第一批很順利就渡過了河。接著,第二批也開始上船渡河了。開始很順利,眼見得馬上就要到達河對岸了。不想,就在這個時候,災難降臨了。小木船底撞著了河中的一個尖尖的大石頭,霎時,小船就裂開了,朱協湃三人都掉到了河裏。在河對岸迎接他們的鍾獨杜和公孫童看到這情景,萬分著急,一邊把手伸得長長的去拉他們,一邊大叫“把手伸過來”。
汪沛凝被水一推,身體自然靠向了岸邊,鍾獨杜抓住了她的手,奮力把她拉了上來。朱協湃和夏沛柔就沒有汪沛凝那樣幸運了,他倆反倒被河水衝到了河的中間。所幸的是,朱協湃會遊泳,他托著不會遊泳的夏沛柔全力向岸邊遊去。無奈水的衝力太大,加之背上又負了一個人,朱協湃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還是不能遊到岸邊。慢慢地,他也感到筋疲力盡了,四肢的遊動明顯地慢了下來,他知道他已經用完了力氣,已經遊不動了。就這樣,他和夏沛柔兩人就開始下沉。下沉的時候,他緊緊地抱住夏沛柔。他很清楚,隻要他一鬆手,夏沛柔就會被湍急的水流衝走。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腦子還是保持清醒的。他想,即使要死,也要與夏沛柔死在一起。
不過,上天還是眷顧他們的,沒讓他們去死。鍾獨杜和公孫童折了一根長長的樹枝,把他們兩人從河水中拉了上來。一上到岸上,朱協湃就馬上躺倒在草地上,伸展開四肢,眼睛呆呆地望著天空。他實在是太累了,受到驚嚇過度了。夏沛柔則早已暈了過去。
汪沛凝蹲下來,用手去摁夏沛柔的人中,輕輕地揉她的太陽穴。過了二十多分鍾,夏沛柔終於醒來了。朱協湃的體力也恢複了一些,能夠站立起來了。夏沛柔睡在草地上,眼睛看著正在看著她的朱協湃。兩人就這樣對望著,幾分鍾過去了,都沒有說話。
又過了給五分鍾,朱協湃對仍睡在草地上的夏沛柔道:“密斯夏,剛才嚇著了吧。”
夏沛柔道:“有些嚇著了,多虧了你,不然的話,我就可能活不下來了,想想剛才的情形,現在都還感到害怕。”
朱協湃道:“不用說那些話了,以前都是你照顧我,這次我照顧你一次也是應該的。”
突然,猛聽得夏沛柔大叫哎喲。朱協湃等四人都圍了過來,紛紛問夏沛柔怎麼回事。夏沛柔道:“我的手指右能被蛇咬了。”
一聽這話,四人馬人又變得很緊張了。朱協湃忙道:“是哪個手指。”
夏沛柔道:“是左手的食指。”
朱協湃馬上蹲下身來,拿起夏沛柔的左手,細細地觀看她的食指。朱協湃發現夏沛柔的食指有一個微小傷口,呈紫黑色,正在流著血。朱協湃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他從夏沛柔的傷勢判斷,夏沛柔是被毒蛇咬傷了。
毫不猶豫地,朱協湃迅速地把自己的鞋帶脫了出來,飛快地用鞋帶緊緊紮住了夏沛柔傷口的上方。然後從包袱中拿出了一把裁紙刀,對夏沛柔道:“密斯夏,你忍受一下。”說完,他就用裁紙刀在夏沛柔的傷口上劃了兩道口子,把夏沛柔的傷口擴大。之後,他就丟掉裁紙刀,握住夏沛柔的食指用嘴使勁地吮吸起來。猛吸幾下就朝旁邊吐一下,直到看到夏沛柔傷口流出的血已轉紅,他才停止了吮吸。他知道,夏沛柔的蛇毒已全被他吸出來了,夏沛柔已沒有生命危險了。接著,他又找了一些草藥嚼爛了,敷在夏沛柔的傷口上。
夏沛柔連續受到兩次大的驚嚇,已是花容失色,不成人樣。
在草地上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五人就又上路了。還好,幹糧是帶在鍾獨杜身上的,沒有被水打濕。
走了約四十多分鍾,他們來到了一個村子。這個村子不大,隻有幾十個人。朱協湃一行向村民們要了一些水喝,當晚就歇在距這個村子不遠的一個破廟裏。
經過了這許許多多的艱難,他們終於乘上了通往漢口的火車。到達漢口後,過了二天,他們又乘火車終於抵達了國立長沙臨時大學所在地長沙。
他們到達時,是民國二十六年的十月十日。
長沙時大學的校本部是租用長沙韭菜園聖經學校,男生住陸軍四十九標營房,女生住涵德學校。男生所住的四十九標營房是兩層木結構建築,十分陳舊破敗,雖加修理,底層仍比校潮濕排滿雙層木床,光線很暗淡;樓上光線稍好,學生一律睡地板。下起雨來,多處漏水。學生們隻好在被子上蒙塊油布,枕邊支柄雨傘,才能“高枕無憂”,一覺睡到天亮。當時到達長沙的三校學生共計一千四百餘人。十一月十一日,長沙臨時大學正式開課。
長沙臨時大學共設文、理、工、法商等四個學院十七個係。校部及法商、理、工學院設在湘江之畔的韭菜園內。韭菜園是湖南省當時最漂亮的一座建築,中間是鋼筋水泥的四層樓房,大廈兩側為三層樓的建築,外觀十分雄偉。大廈前麵是一座四方大院,一片綠茵茵的草坪,四周綠樹成蔭,環境十分優美。但由於處於戰時,長沙城裏也擠滿了各省難民,房屋十分緊張,文學院一時無法在長沙安置下來。後經多方努力,才得以分設在南嶽衡山的聖經書院。
臨大文學院設在衡山半腰的聖經學校分校,距南嶽有三中十裏,附近有白龍潭、水簾洞、祝融峰等名勝,還有王船山歸隱外等古跡,風景優美,聞不到戰火的氣息,與長沙相比,確如世外桃源。師生課餘之暇,可以到處漫遊。
分校條件極差,既無圖書,也缺教材,開學之初連小黑板也不能滿足供應。教授隨身帶的參考書不多,有時須到南嶽圖書館去查資料。講課時隻能憑借原有的講稿,作些修訂補充。夜晚菜油燈光線暗淡,無法在燈下看書,學生們隻好在宿舍議論戰爭局勢,有的教授也常去學生宿舍參加漫談。
朱協湃發表的議論,比較有獨到性,常常得到一些教授的稱讚。有時,他的觀點與教授的相左,他也會毫不動搖與教授爭論到底。
前線不斷傳來戰事進展的消息,中國軍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大好河山一寸寸淪落敵手。臨大的師生不斷被前方戰事的發展情況所刺激,南嶽這塊彈丸之地沸騰起來了。在南嶽山間,白龍潭畔,夏沛柔和朱協湃帶領文學院的學生們在下課之後,高聲歌唱激越豪邁的抗日歌曲。歌聲日日不斷,響徹雲霄。
課暇之餘,朱協湃、夏沛柔、鍾獨杜、公孫童和汪沛凝等五人經常結伴去瀏覽學校附近的優美風景。他們常常樂而忘返,尋幽探勝,流連於醉人的風景之間。
朱協湃和夏沛柔最愛到白龍潭瀑布處攀山遊玩。一次,兩人正在攀岩,當攀到半山腰時,夏沛柔就說她沒有力氣了。於是,朱協湃就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一個較為平坦的地方。兩人坐了下來,看著那直瀉而下的瀑布,攀談起來。
夏沛柔道:“不知密斯脫嵇現在在哪裏,開學這久了,他到現在還沒有趕來。”言語中頗有惋惜想念之意。
一聽到夏沛柔提到嵇州龍,朱協湃就有些不高興了,但他表麵上沒表露出來,對夏沛柔道:唉,這兵荒馬亂的,我們都經曆了多少艱險,才好不容易到達了這裏,公孫還因此造成殘廢,州龍不知能不能到達。
夏沛柔道:“但願他能平安到達,我們又可以像在北大校園一樣,過著愉快的生活。”
朱協湃道:“密斯夏,難道我們現在不愉快嗎?”
夏沛柔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密斯脫嵇到來的話,我們這幾個人會更愉快,你說不是嗎?”
麵對夏沛柔的反問,朱協湃一時間沒有回答,裝作目不轉睛地欣賞那瀑布。
自從從北平出逃後,他們五人共曆艱險,到達此地。一路上從來沒哪個提起嵇州龍,朱協湃幾乎把嵇州龍忘記了。他以為夏沛柔對於嵇州龍也會漸漸地淡忘了,沒想到她今天突然提到了嵇州龍,這令他那心中快熄滅的妒火又慢慢地燃了起來。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南京被攻陷。日本侵略軍沿長江推進,直逼武漢,長沙處在危急之中,學校在這裏也難以辦下去了。具有“五四”和一二·九運動愛國主義積澱的平津三校學生不堪忍受這種處境,紛紛投筆從戎,奔赴抗日救亡的前沿陣地。他們有的去了陝北,有的走向了津浦前線。這一時期,長沙臨時大學有近三分之一的學生投入了戰火紛飛的疆場。
然而局勢還在惡化,日機空襲長沙的次數不斷增加。為了使弦歌不斷,臨大常委會考慮再度搬遷。常委會經過反複研究,決定遷往昆明。這是因為,一則昆明地處西南,距前線較遠;再則有滇越鐵路可通海外,采購圖書比較方便。對於這一方案,教育部也不敢定奪,常委蔣夢麟到武漢直接向蔣負浪提出。經過反複磋商,終於於一九三八年上旬得到最高當局的批準。
在得到最高當局的批準後,臨大於一月二十日召開了第四十三次常委會議,這次會議作出即日開始放寒假,下學期在昆明上課的決議。同時討論了一係列遷校的具體辦法,規定了遷校路線,並在沿途各地設辦事處或招待所指定專人負責接待。
關於遷校路線,常委會事先指定軍訓教官雷樹滋研究並提出方案。因為雷樹滋是雲南元謀人,以前經常往返於雲南與京滬間,對交通、地理情況比較熟悉。他提出了水陸兩條路線。水路經粵漢鐵路到上海轉香港,乘海船到安南海防,由滇越路經河口入昆明;陸路由湘西經貴州直赴昆明。走陸路可以組織步行,沿途還可以采集標本,了解職當地民俗風情,做社會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