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談 江山代有才人出·時序(3 / 3)

《香祖筆記》)什麼叫“捆了好打”呢?說穿了,就是討巧———“就韻構

思,先有倚藉,小異新巧,即可壓眾。然究不能成大器,聊一為之可也。

嚴滄浪雲,‘和韻最害人詩’,信然。” (黃子雲)龔與吳偉業齊名,而不

及吳之大器,這應該是一個原因。

詞學家吳世昌平生痛恨幾首宋詞,一是蘇東坡的《水龍吟·次韻章質

夫楊花詞》———擬人太過,遂成荒謬;二是薑夔的《暗香》 《疏影》———

遊戲之詞,勉強造作;三是吳文英《唐多令》———“何處合成愁,離人心

上秋”玩拆字遊戲,文理不通———“何處”是空間,“秋”是時間,如何

搭配!① 這幾首詞很著名,選家不敢不選。吳世昌態度稍涉偏激。從另一

角度看,卻是安徒生式的童言無忌———道出簡單的事實。

步韻,會限製思想,討巧,則顯小家子氣。清代以來步韻《秋興》之

作多矣,竟無一首達到原作水準(何況《秋興》並非杜詩最高水準),可

以為戒。一味在這上麵討生活,必大誤終生。要做文字遊戲,與其“枉拋

心力作詩人”,真不如玩燈謎。

一本民初印行的《春謎大觀》,序雲:“當此玄黃擾攘之秋,新舊黨人

奔走運動之日,而寒江伏處數十措大之學問之經濟之氣概,日消磨於文字

遊戲,竭其一得,僅博遊藝場所之歡迎。高踞一席,自鳴得意。幸乎不

① 吳世昌. 詞學新論[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 (P50、143、241、

269)

不會吟詩也會吟

幸,我同人對此感情為何如耶?”作者署名“新舊廢物”。這篇序給我的印

象很好,就因為他知道燈謎隻是遊戲。

真正的詩歌須感悟生命,緣事而發,過多地把精力放在送往勞來上,

放在形式技巧上,是不合算的,也容易走上平庸纖巧的道路。我並不主張

把詩的遊戲功能一筆勾銷,隻是覺得應有一個度的把握。

6.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上世紀五四運動以來,有一段時間,人們認為詩詞,甚至認為漢字已

經走到了盡頭。又有一段時間,人們認為毛澤東詩詞就是傳統詩詞最後的

輝煌。這其實是低估了漢字和詩詞的生命力,也低估了後人對漢字、詩詞

的接受喜悅的程度和駕馭能力。

至今有人拒絕詩詞,因為他不看。他當然可以不看,因為文學消費早

就分眾化了,他不在此眾之中。不過,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是林子大

了,什麼鳥都有了。特別是網絡興起以後,在網絡上寫詩之眾也多了起

來,有公司白領、有警察、有飛行員、有下崗工人等等,三人行必有我師

焉。亂來的有,愛家也有。愛家指那些沉浸濃鬱、含英咀華的人,因為入

門,才能升堂入室,成為會家。會了,就不再做傳聲筒,唯以書寫當下為

本分。於是,詩詞又飛回民間去了。

古人說以鳥鳴春,以蟲鳴秋。契訶夫說,大狗有大狗的叫法,小狗有

小狗的叫法。噪音當然是難免的,但悅耳的聲音已是處處可聞,令人心情

暢美。鍾振振對當代詩詞估計,比我還要樂觀,他說: “沒有讀遍當代詩

詞,就說它超越唐宋,固然是妄下結論;但要說它沒有,甚至根本不可能

超越唐宋,同樣也是妄下結論。低調一點說,就算當代詩壇詞苑出不了李

杜蘇辛,但如果組織一場五百人以上規模的團體對抗,‘當代’隊與‘唐

宋’聯隊,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贏不了李白、杜甫,還拚不過賈島、姚

合麼?”① 壯哉斯言。

① 鍾振振. 人皆可以為李杜[J]. 文史知識,2005,1.

第一談  江山代有才人出·時序

大河奔流,披沙撿金,往往見寶。何以為寶,不是平仄協律,不是類

同唐詩宋詞,而是傳統體與現代性的結合,特別是要有新的思維和語言,

才能彰顯傳統詩詞在當代的生命力與特色。所以我立了三條標準:一曰書

寫當下,二曰銜接傳統,三曰詩風獨到。不書寫當下,沒有時事,沒有開

放的思想意識,題材是傳統題材,思想是陳舊思想,情調是士大夫情調,

或者為標語口號傳聲筒,“雷同則可以不有,雖欲存焉而不能”(袁宏道)。

不銜接傳統,就不是詩詞,就該去寫新詩、新民歌、 “東江月”①。同時,

銜接不等於複製,任何經典文本,它的美都是不可複製的。複製不及原

創。希臘神話如此,唐詩如此,宋詞亦如此。當今作者,隻能學習傳統、

銜接傳統,我手寫我口。缺乏藝術個性,你寫我寫一個樣,則沒有必傳的

理由,所謂“若無新變,不能代雄”②。有了書寫當下、銜接傳統這兩條,

允稱小好;加上詩風獨到這一條,堪稱大好。大好如何,空口無憑。且就

詩詞各體,舉幾個例子———作品以詩詞曲為序,詩以篇幅短長為序,表他

一表:

參軍落選人,垂頭淚如雨。

報國恨無門,外婆家地主。 (熊鑒《參軍落選者》)

小古風(仄韻)是五言絕句中常見的一類。這二十個字純屬白描,沒

有可圈可點的字句。隻擺事實,不著議論。卻沉甸甸耐人尋味。 “報國無

門”這一古老悲劇,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又上演了,隻因“外婆家地

主”———唯成分論。前事不遠,集體記憶正在消失。立此存照。

當年炮火震漁村,爆竹今朝萬戶聞。

同獉是獉獉硝煙獉長獉不獉散獉,兩獉獉番獉心獉事獉最獉撩獉人。 (陳振東《慶回歸》)

撇開百年痛史說從頭的套話,卻抓住“硝煙”這一特殊載體,以小見

大———得絕句體。三句說“同”,四句說不同(“兩番”),形成唱歎。“兩

番心事最撩人”,說明而不說盡,意味深長。為同一題材詩詞中的佼佼者。

風馳電閃撇橫挑,宛似公孫劍氣豪。

①②

宛敏顥先生說過,寫《西江月》不合律,不如徑寫“東江月”。

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

不會吟詩也會吟

未獉可獉輕獉看獉獉三點獉獉水,奔獉騰獉獉欲獉漲獉洞獉庭獉濤。

(楊起南《贈湘鄉書法協會》)

應酬詩,卻盡棄公共之言,匠心獨到:以公孫大娘劍器舞形容書寫的

奇妙與張力,倒也罷了。想不到他拈出“三點水”,又聯想到“洞庭濤”,

意奇語奇,長書法協會的誌氣,令人擊節。

讒獉奸獉不獉可獉獉畏,可獉獉畏獉是獉深獉謀。

世獉有獉難獉伸獉獉理,人獉獉無獉必獉報獉仇。

辯誣誰說項?苟活我依劉。

八卦乾坤火,精鋼競作鉤。

(曾淵如《七十回眸九首》其五)

這首五言律詩“回眸”作者數十年前遭遇的迫害,筆墨凝練。次聯字

字擲地有聲———上句是痛定思痛,尤覺沉痛,下句作自我寬解,頗有肚

量。上下以有、無二字相起,形成唱歎,大是名言———所謂“立片言而居

要,乃一篇之警策”①。後半已無關緊要,單憑“世有難伸理,人無必報

仇”十字,就可入選。

雲山縹緲有無中,一柱青蔥上九重。

俯看飛流湔俗慮,欲獉撩獉獉迷獉霧獉覓獉仙獉蹤。

天獉心獉莫獉測獉獉晴還獉獉雨,水獉勢獉獉難獉回獉西獉複獉東。

古往今來題壁客,就中幾個識真容? (楊析綜《廬山》)

七言律詩是當代詩詞最流行的詩體,廬山會議是現代史上的一大事

件。全詩以“縹緲”二字提綱。“欲撩迷霧覓仙蹤”是雙關———廬山有仙

人洞,廬山會議稱“神仙會”。“天心莫測晴還雨,水勢難回西複東”表麵

還是寫景,其實是在詠史。一點即收,措語含蓄,頗得風人之旨。最後就

東坡名句“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寄慨,緊扣主題。作者是

老幹(前四川省省長、河南省委書記),詩決非老幹體。

鬧市觀燈遍綺羅,小齋閑坐欲如何?

水仙一室清芬氣,酒鬼三杯瀲灩波。

① 晉·陸機《文賦》。

第一談  江山代有才人出·時序

今獉夕獉獉傾城獉放獉花獉炮獉,幾獉獉時獉寰獉宇獉息獉幹獉戈!

書獉生獉獉且把獉幽獉簾獉夢獉,包獉獉入獉湯獉圓獉手獉自獉搓。

(楊逸明《元宵節漫筆》)

“酒鬼”是近二三十年才有的湘酒品牌,與“水仙”作對,工整有趣,

古人筆下沒有。從元宵放花炮,聯想到世界還有戰爭,從而發出“幾時寰

宇息幹戈”的悲天憫人之歎。冷兵器時代的古人不可能有此聯想。把

“夢”包進湯圓的想法匪夷所思,而這“夢”還是“幽簾夢”———對世界

和平的美好期盼。因此,這首詩境界不俗,構思新奇,語言駕輕就熟,洵

是佳作。

憶昔群兒戲,夜闌不知寐。長獉天獉獉惟明獉月獉,空獉街獉餘獉犬獉吠獉。父獉促獉獉兒獉回 歸獉

,獉轉詢獉獉月獉宮獉事。獉父獉吻獉知獉兒獉寒,強獉言獉獉及家獉對獉。撫獉肢獉小獉衣獉薄獉,愛獉急獉獉環獉以 臂獉

。獉懷中獉獉重獉溫獉暖,獉不獉語獉朦獉朧獉睡。及今十餘年,人事幾變易。階獉月獉獉舊獉時 月獉

,獉兒流獉獉思獉親獉淚。 (羅扶元《憶昔》)

一個月夜的故事,一對父與子的故事,一個真實又珍貴的細節,字裏

行間充盈著摯情。詩寫兒的天真和父的慈祥,皆力透紙背,就像朱自清的

《背影》,能喚醒許多人回憶深處的慈父形象。五言古詩以自然家常、真摯

樸素為貴。寫母愛,古人詩中有極突出的作品———如孟郊《遊子吟》,寫

父愛,還得讓這首詩三分。

原詩題下自注“1941 年7 月父逝周年,吾始學作詩”,值得玩味:一

個未曾作詩的人,隻因有一段顛撲不破的至情,鬱結胸中,不吐不快,在

心為誌,發言為詩———這是真詩。然而,心中有,不等於寫得出。不能想

象一個不讀詩、不愛詩、不知詩的粗人,能夠寫出這樣感人的詩。

挾得南嶺雲,一擊八千裏。跨海出關東,又渡鬆花水。……高空

色深蒼,繁星在掌指。黑蒼相接處,霞燦一線綺。漸看漸濃厚,浮金

變沉紫。新月微如羽,光作芒不起。因思平山君,抉此神秘美。……

華光乍閃爍,疑是反粒子,湮滅釋高能,轉化無時已。複想外星人,

飛碟附我尾。精誠與我通,麵目與我似。轉瞬百光年,去來竟何以。

星雲如纖埃,宇宙固薒米。億萬恒沙劫,旋成複旋毀。當有大宇宙,

循環無終始。時空浩茫茫,生命豈偶爾。……輪回千萬態,核糖核酸

不會吟詩也會吟

耳。淨化歸自然,何論此與彼。忽降雲海中,翻騰不暫止。四顧同機

人,色變膽落矣。俄而著跑道,滑行疾於矢。回顏向舷窗,歡呼燈火

市。 (陳永正《暮航抵哈爾濱》)

這首五古初寫暮航中看到的瑰奇景色,繼寫由此引起遐想(“因思”

以下),夾有不少天文、物理學新名詞,如反粒子、外星人、飛碟、光年、

星雲、核糖核酸等等。觀念完全是當代的,卻又不失其古雅。結尾(“忽

降”以下)寫飛機降落,人從幻想回到現實,翻雲覆雨,跌宕有味。詩中

“平山”,指日本畫家平山靜夫。

楊麗萍,白孔雀,錦官城裏忽飄落。亭亭玉立追光中,八獉千獉鳥獉喙獉 頓獉忘獉啄獉。冰肌玉骨月中仙,縞裙開展光燦然。俯獉飲獉曲獉身獉十獉三獉獉段,體獉態獉 段獉段獉皆獉可獉憐獉。飲罷振翅婆娑舞,西雙版納忽焉睹,獉蕉獉寨獉潑獉水獉情獉欲獉狂,

傣獉家獉兒獉女獉擊獉象獉獉鼓。獨立香木尾垂文,映日佛塔朗耀金。萬人合十觀吉

鳥,獉頂獉上獉三獉毛獉自獉在獉伸。座客谘嗟歎觀止,舞師神奇乃如此,反獉揚獉兩獉臂獉 能獉抒獉波獉,翻獉令獉獉孔獉雀獉愧獉欲獉死。北人飾神威有加,南人飾神貌如花。請到

大足石龕看,可知菩薩是嬌娃。 (滕偉明《楊麗萍孔雀舞》)

題下原有小序: “楊麗萍獻上《雀之靈》舞,比利時藝術團長史蒂

文·伊田歎息曰:此生安得再見此舞!”詩人興會淋漓, “八千鳥喙頓忘

啄”一句,學“六宮粉黛無顏色”而不著痕跡。作者說,因當場有八千個

座位,忽然得句———這叫俯拾即是,著手成春。 “體態段段皆可憐”承

“俯飲曲身十三段”———是神往、是癡迷,詩就要這樣放開寫。“蕉寨潑水

情欲狂,傣家兒女擊象鼓”寫潑水節,在舞是插曲,在詩是適當的鬆弛。

“頂上三毛自在伸”,於詩是頰添三毫。“翻令孔雀愧欲死”不是罵題,是

尊題———因為這首詩讚美的是舞者,而不是孔雀。最後一筆宕開,末句趁

韻,不影響全詩的精彩。剪裁的利落,平仄韻的互換,足見當行本色。

這首詩的作者說過這樣的話:“白居易的《長恨歌》長得好,元稹的

《行宮》短得好,你不能說前者的質量是後者的多少倍。”話雖如此,一首

好的絕句不必出於行家,而一首好的歌行則非行家不能出彩。

先獉生獉可獉死獉,先生身後,弦歌相繼。四百年間,蔚成學派,興文興

利。    要他棺槨何為?縱鐵鑄,還如薄紙。身獉獉是獉青獉山,種獉梨獉種獉獉橘,

第一談  江山代有才人出·時序

且由人去。 (李亮偉《柳梢青·謁黃宗羲墓》)

這是一首懷古之作,詞中運用材料恰到好處。“先生可死”,出黃宗羲

《與萬承勳書》:“年紀到此,可死;自反平生雖無善狀,亦無惡狀,可死;

於先人未了,亦稍稍無歉,可死;一生著未必盡傳,自料亦不下古之名

家,可死。如此四可死,死真無苦矣。”作者由此名言,提煉為“先生可

死”四字置諸篇首,有石破天驚之感。不讀書人很難想到的。

數遍青枝未展顏,花在春前,臘在春前。釀獉香獉情獉緒獉漸獉綿獉綿獉,可是

相憐?應是相憐。    玉笛冰魂尚未還,夢裏關山,客裏關山。獉快獉將 獉風雪獉造獉嚴獉獉寒,人在梅間,詩在梅間。

(周燕婷《一剪梅·天未足寒,羅岡梅花未放》)

拋開雪壓霜欺一類套話,卻因梅花未放,轉祈降溫。 “釀香情緒漸綿

綿”寫梅蕾蓄勢待發,是頓宕,是琵琶聲停欲語遲。 “快將風雪造嚴寒”

的祈使,寫急切的心情,大是武則天“明朝遊上苑,火急報春知”的風

度,詞屬婉約,因此卻有了俊爽之氣。這首詞在首屆中華詩詞大賽中獲獎

在三等之外,我看它比一甲一名那首更帶勁①。

詞本倚聲,今人作長短句,雖不必配以樂曲,卻不能不作此想。交付

歌者想來不錯的,一定是好詞。反之,則一定不好。

紅獉椒獉串獉子獉石獉獉頭牆獉,溪水響村旁。有獉風獉吹獉過獉獉芭獉蕉獉樹,風獉吹獉獉過,獉那獉道 獉山梁獉。月色一貧如洗,春聯好事成雙。    某獉獉年獉某獉日獉露獉為霜獉,木梓走

墟場。某獉獉年獉某獉日獉天獉無獉雨,瓦燈下,安放婚床。幾隻火籠偏旺,一壇米

酒偏黃。 (曾少立《風入鬆》)

撇開鄉土氣息不表,這首詞勝人一籌的地方還在於,其流暢感與張力

來自對詞體的歌詞性質的把握(很多人不懂這一點),語語可歌,充滿了

神韻。你說它是創調嗎,它正傳統。你說它傳統嗎,它又和流行歌曲接

軌、和新詩接軌,翻出吳文英手心,可謂一首詞複活了一個詞調。作者網

絡詞人,“隻如相公亦作曲子”,倘使柳永複生,亦當拊掌吧。

① 首屆詩詞大賽一等獎第一名王巨農《壬申春日觀北海九龍壁有作》全詩

如下:“久蟄思高舉,同懷捧日心。曾教鱗爪露,終乏水雲深。天鼓撾南國,春旗

蕩鄧林。者番堪破壁,昂首上千尋。”

不會吟詩也會吟

白雲高處生涯,人間萬象一低首。翻獉獉身獉北獉去,日獉輪獉居獉左獉,月獉輪獉居獉 右獉

。獉一獉線獉橫獉陳,對獉獉開天獉獉地,雙獉襟獉獉無紐獉。便消磨萬古,今朝任我,亂獉星獉 裏獉

,獉悠獉然獉走。    放眼世間無物,小塵寰、地衣微皺。就中唯見,百

川如網,亂山如豆。千古難移,一青未了,入吾雙袖。獉正人獉獉間獉萬獉丈,

蒼獉茫獉落獉照獉,獉下獉昭獉陵獉後。 (魏新河《水龍吟·黃昏飛越十八陵》)

作者是飛行員,古人沒有這個職業,寫不出這樣的詞。這首詞寫黃昏

駕機飛越十八陵的感覺,寫得很清空,卻改變了人們習慣的視覺印象,如

日輪居左、月輪居右、一線橫陳、對開天地、雙襟無紐、地衣微皺、百川

如網、亂山如豆等等;改變了人們習慣的動作方式,如翻身北去,卻不同

於古人遊仙式、列子禦風式的不著邊際的想當然,來自飛行的實感。飛

行,就如此這般地改變了世界圖景,也改變了我們的宇宙觀。題材和寫法

都是現代人、全新的,也是動人的。

翩翩風度需白扇,白扇需詞教我填,詞需篆字請書仙。三獉十獉酬獉 扇獉

,獉三獉千獉酬獉篆,付獉獉詞家獉獉掌獉聲獉三獉遍。

(蕭自熙《中呂·賣花聲·扇詞字》)

新月初踏虛空路,雲碎難成步。氣喘籲,不許群星把他扶。過獉成獉 都獉

,獉趕獉到獉峨獉眉獉住。 (同上《雙調·步步嬌·新月》)

這兩支散曲,一支寫文化市場的怪現狀,不但當行本色,得元人神

髓,而且富於時代機趣。另一支詠月,天真童趣堪與兒歌比美。杜甫說:

“不薄今人愛古人”。章潤瑞說: “拜罷古人拜今人”。讀了上麵這些詩詞

曲,你也許會產生些許的同感吧。

由此可知,魯迅的“我以為一切好詩,到唐已被做完”① 的說法,原

是過情語,不能較真,豈能較真。不過魯迅又何嚐把話說死,他接著還有

話:“此後倘非能翻出如來掌心之‘齊天大聖’,大可不必動手。”要是能

夠翻出如來掌心呢,言外之意還是清楚的。宋人不就翻出了嗎,清人也有

部分的翻出,按進化論的觀點,當代人比古人更聰明,怎麼知道當代人就

① 吳奔星輯. 魯迅詩話[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 (P38)

第一談  江山代有才人出·時序

一定不能翻出呢!清人趙翼詩雲: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趙翼《論詩絕句》)

“李杜詩篇萬口傳”———這是抹殺不了的事實。但李杜之所以為李杜,

還不正是因為前無古人!後人學李杜,重要的是學李杜之精神。李白不需

說,即如杜甫之新題樂府,即一大創舉,漢魏以下或沿襲古題、唱和重

複,或寓意古題、美刺見事,唯杜甫《悲陳陶》《哀江頭》《兵車行》《麗

人行》,率皆即事名篇,無複倚傍,元白繼起,謂是為當,遂開新樂府之

康莊大道,豈不偉哉!

趙翼《甌北詩話》目次,於李、杜以下,依次列舉韓愈、白居易、蘇

軾、陸遊、元好問、高啟、吳偉業和查慎行八大家,感言道: “梅村(吳

偉業)後,欲舉一家列唐宋諸公之後者,實難其人。唯查初白(慎行)才

氣開展,工力純熟,鄙意欲以繼諸賢之後,而聞者已掩口胡盧。不知獉詩獉有 獉真獉本獉領,未獉可獉獉以榮獉獉古獉虐獉今獉之獉見,獉輕獉為獉訾獉議也。”

趙翼之言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