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傳聞(1 / 3)

冬天的留時溝,天早早的黑下來。陳介輝剛剛送走了朱尉寒和王悟營,回屋內往火盆裏加了幾塊木炭,用火鉗將著的木炭放到上麵,順手從書桌上拿過一本書扇著,炭火的光亮隨著扇動閃亮著,不斷地引燃著下麵的木炭,並發出“哢哢”輕微炸響聲。屋裏的溫度漸漸升起來,陳介輝拿起暖瓶給自己的茶杯蓄滿水,坐到書桌前,仔細地看著朱尉寒和王悟營送來的生產計劃,不斷地為計劃考慮的周密點頭讚許。這時,屋外又想起了敲門聲,陳介輝起身打開門,門外意外的站著早已從中層幹部下崗的工人張保田。陳介輝冷冷地說:“你有什麼事嗎?”

張保田回頭看了看四周對陳介輝說:“能到屋裏說嗎?”

陳介輝猶豫了一下,這個張保田當基建科長的時候私自往外偷運廢舊鋼材,不幸偷運的車輛在路上翻了車而東窗事發,張保田也從基建科長下放到選礦廠當工人。這個人陳介輝已多年沒有和他來往了,本能告訴陳介輝應該離這個人遠一點,不知他今天有什麼事,是讓他進來還是讓他明天到辦公室再說?門外的冷風呼呼地往屋內刮,陳介輝動了惻隱之心,拉開門說:“進來吧。”

張保田早已忘掉了當年基建科長的架子,將凍得瑟瑟發抖的身子扣在火盆上烤著,一副狼狽的樣子。陳介輝也不給他倒水,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老張,有什麼事說吧?”

張保田將手伸向陳介輝說:“能給我隻煙嗎?”

陳介輝平素不抽煙,但室內常給客人準備了煙,他有些厭惡地從書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遞給張保田說:“現在可以開始講了嗎?”

張保田講演在火盆裏的炭火上點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煙霧說:“有個消息,對你來說卻是個好消息,留時溝礦即將被賣掉,趙和革可能充當了留時溝礦的賣國賊!”

陳介輝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吃驚地壓低嗓門說:“你聽誰說的?是誰在造謠?”

張保田滿意地觀察著陳介輝的反應,慢條斯理地說:“從市裏麵來的消息,絕對準確。自從國家實行‘撥改貸’後,像咱們這樣的國有企業隻有破產拍賣一條路。趙和革最近在市裏麵和一些買主在頻繁的接頭,你卻還在這裏稀裏糊塗地給他賣命,真是可笑!”

陳介輝慢慢聽出張保田華麗的真實性並不可靠,陳介輝並不是傻瓜,這些天,他一邊在礦裏和柳鋼、朱尉寒、王悟營等人搞好生產,同時他也密切關注著市裏的動向,而且他的消息絕對準確。他老婆從市裏高層打聽到趙和革正試圖說服市委薑書記讓留時溝享受國家“債轉股”政策,從而讓企業起死回生。在這種時候,不知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卻想借機造謠,從背後捅趙和革一刀,這一招不可謂不陰險,讓陳介輝業打了一個寒戰。可是,陳介輝同時也意識到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扳倒趙和革的良機,陳介輝的內心在激烈地鬥爭著!說破張保田的謊言吧,自己也許將永無出頭之日,他內心那種由來已久對趙和革的仇恨並沒有因為趙和革的一再寬容而消減,“寧當雞頭不當鳳尾”的潛意識又從頭腦中冒了出來。讚同張保田的謠言計劃吧,在當前的關鍵時期,這對留時溝幾百礦工們的前途將是一種犯罪,也許這個謠言的散布將徹底毀了留時溝可能起死回生的可能!還有,萬一謠言不攻自破趙和革改製成功,自己也將一敗塗地,這將要冒很大的政治風險。權衡再三,陳介輝決定采取中庸之策,即不支持,也不反對。

這些複雜的思想在他的腦海裏翻騰也就僅僅一分多鍾,他佯裝打了個嗬欠說:“我隻管礦內的安全和生產,至於其它的,我不想知道,你回去吧。”

老奸巨猾的張保田察言觀色早已摸清了陳介輝的想法,他諂笑著說:“陳副礦長,我也沒別的意思,隻想有一天你當上了礦長,別忘了我就行,你就等著瞧吧!”

留時溝俱樂部前的籃球場是礦工們休閑的場所,打籃球的在進行半場比賽,另半邊球場上有的羽毛球的,球場的四圍台階上坐著聊天的人群。留時溝礦將被賣掉的消息不脛而走,在聊天的工友當中創得沸沸揚揚。張雄民對看球的謝光棍說:“光棍,市裏傳來消息說趙礦長將要把留時溝礦賣掉,我們都要下崗失業啦。”

謝光棍吃驚地說:“真的假的?那咱的老婆孩子怎麼辦啦?”

大家夥一下圍過來嘰嘰喳喳的打聽消息的真假,蔣巧蘭氣憤地問張雄民:“你是聽誰說的,是誰在那兒放屁!趙礦長永遠是我們的礦長,他才不會把他親手建起來的企業賣掉的!”

謝光棍說:“聽說現在銀行不給咱貸款生產,我們還背著幾千萬的債務要還,企業還有什麼前途呀,這要賣沒準也是真的。”

蔣巧蘭氣的過來要打謝光棍:“我叫你胡說八道,誰說企業沒有前途?有趙礦長在,我們企業的前途好得很!就是不該有你們這樣的動搖分子!”

正在打球的朱尉寒聽到吵嚷的聲音過來,勸大家說:“行了,行了,大家不要瞎猜了,趙礦長過幾天就要回來,到時就真相大白了。”

正在南嶺市留時溝礦辦事處挑燈夜戰準備材料的趙和革接到薑書記的電話:“趙和革,你是怎麼搞得?你那礦山的工人都鬧成了一鍋粥,還有舉報信一大堆都到了市紀檢委,說你要把企業賣掉收了黑心錢!你平時不是吹牛說你的企業員工是最團結一心嗎?怎麼關鍵時刻就出這麼大亂子?這你還叫我怎麼幫你……明天一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趙和革被薑書記一頓連珠炮打得有些暈頭轉向,他趕緊撥通了礦區柳鋼的電話:“老柳嗎,最近礦上出了什麼問題?”

柳鋼在電話裏回答說:“生產還正常,就是在工人當中流傳著一股謠言,說什麼你在市裏要把留時溝礦給賣掉,我們礦內已開過幹部會,要求大家平息謠言。”

趙和革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你們要特被注意生產安全,我過幾天就回來,謠言會不攻自破的。”

趙和革掛上電話,心裏一陣絞痛,他沒有想到在這關鍵時刻,有人在背後狠狠地捅了自己一刀,是陳介輝嗎?他是和自己有積怨,但憑直覺他認為陳介輝還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這也正是自己還敢對他委以重任的原因。那麼就是另有其人,會是誰呢,開除的工人?降級的幹部?趙和革無法確認究竟是誰。這些年嚴格管理職工,實行幹部能上能下機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誰都有可能報複,可他們就不能等自己將留時溝礦改製完成走上好的前途後再來嗎?他們就不能為留時溝的幾百名工人著想一下嗎……

第二天,趙和革紅腫著眼睛出現在薑書記辦公室,薑書記從辦公桌前起身上前握住趙和革的手搖了搖,關切地說:“昨晚失眠了吧,我也是幾乎一夜未睡。現在是你們企業改製的關鍵時刻啊,‘債轉股’要求的條件很嚴格,競爭也很激烈,這種時候出不得丁點意外啊。給你打完電話,我又連夜召開了紀檢委相關同誌的會議,經過激烈的討論,最後大家一致同意我的意見,暫緩對你的停職檢查,將舉報信暫緩處理,等你們企業‘債轉股’走上了正常軌道在行處理!按說,這已經有違反相關規定了,但是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我不想看到你們企業也像市紡織廠一樣破產倒閉!同時,我更相信你是清白的,我示意我的人格擔保才說服其他同誌的!”

趙和革的眼圈又紅了,他緊緊地握住薑書記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留時溝礦辦公樓三樓會議室裏,趙和革正在主持召開幹部會。會議氣氛很沉悶,大家都在默默地思考著,有的一個勁兒地抽煙,煙霧不斷地飄向會議室的的天花板,又順著天花板向窗外飄去;有的不停地在筆記本上寫畫著,揮灑著自己的思緒;有的托腮沉思、互相觀望……

工會主席柳迪打破了會議室的沉寂:“剛才趙礦長已經分析了我們礦山當前所麵臨的形勢和困難,並且提出了礦山通過‘債轉股’股份製改造的脫困方案。礦山停工待料都一個多月了,現在可以說到了咱們礦山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咱們這些礦山幹部們,為咱們礦山的前途著想,大家有什麼意見都說一說。”

黨委委員陳介輝從市裏麵碰了一鼻子灰回到了留時溝。眼看在留時溝礦無法取得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一個星期前他帶了些山貨回到市裏,逐個去拜訪了過去的老領導,希望他們能給他在市裏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哪怕在那個局裏幹個科長也行,自己這幾年在留時溝和趙和革一起,苦是沒少吃,還鬧下了嚴重的胃病,可是這些年,自己的心情卻很少開朗過。陳介輝對留時溝是心灰意冷了,他心想憑著自己這些年在留時溝的貢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是能調到市裏幹到退休,離開環境艱苦的留時溝,也算給自己一點安慰。可是令他十分惱火的是,就連自己這一點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能實現,真是人走茶涼,過去的那些領導有的退休了,有的說話打官腔,推說各個局裏的位置都讓小年輕們占據了,總之事情希望不大。眼看假期也到了,不得已窩著一肚子火還是回礦。此刻,他陰沉著臉一個勁兒地抽煙,聽到柳迪說完,他終於開腔說話了:“咱們好好一個國營礦山,說不行就不行了,這個責任誰來負?完全是改革的責任這說不過去!現在要實行債轉股股份製,實際上就是民營化,把企業交給有錢的主,到時就不是咱們說了算,咱們頂多也就是個打工的,那咱們幹的還有啥勁!我這思想上不通!”

保衛科楊科長緊跟著說:“這麼些年,趙礦長說怎麼幹我們就怎麼幹,從沒二話,可這實行股份製可是關係到礦山將來的發展問題,弄不好我們都得回家抱孩子去!趙礦長說股份製改造可以解救企業當前的困難這我也相信,但這實際上是變相將企業賣出去,我們辛辛苦苦幹這麼多年落了個啥?”

會場上其他幹部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是啊,到時咱這個芝麻官怕是當不成了!”

“沒準兒會到下麵當個操作工也說不定!”

“聽說城市下崗的工人一批批的,咱們回下崗嗎?離了礦山我啥也不會呀?”

“要我說,不如將企業賣一賣咱們分倆錢兒算了,這裏的苦日子也過夠了!”

趙和革聽著下麵議論紛紛,越聽越氣,當聽到有人說將企業賣掉分倆錢的話,他勃然大怒,忍不住氣憤地拍了下桌子,站起來大聲說:“是誰說的混帳話要將企業賣掉?誰站起來再說一遍!我們這些當幹部的,遇到嚴峻考驗的時候最能體現幹部的素質,可是你們聽聽上述所說的,有哪一條是為我們廣大的礦工同誌們考慮的?都是會打小算盤為自己考慮!股份製並不是完全將企業賣掉,而是要將我們所負的債務轉化為企業再生產的資金,當然別人投資是要獲益的,我們礦山企業是作為首要的合資單位和經營單位在新的股份製公司裏占據重要位置,這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我們企業員工的利益,大家在這方麵的擔心不無道理,這也是我們在談改製時要重點考慮的。可以說現在實行債轉股改製是我們礦山唯一的生存出路,我剛剛從市裏回來,市裏麵原來有名的紡織廠倒閉了,可是他們連實行債轉股挽救企業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這時需要嚴格的條件的和積極爭取的,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企業倒閉,工人們圍著廠子都哭著不願回家,我們難道願意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礦山就這樣在我們手裏倒閉嗎?不能,絕不能這樣,要是這樣,我們就是曆史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