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璋欣喜不說。
說這鶴汀,生的是眉目清秀,端端的畫裏的人物。王氏自是嬌寵十分萬分。
一歲時,遇著婦人女子索抱便啼笑咧唇,樂不可支。要是男子,尚不及近身,便在母親王氏懷中手舞足踢,不得安生。就是他的父親吳秉璋,也是如此。
一回,直氣的秉璋跳腳,大呼鶴汀良心被狗掏去,一錘打死算了。母親王氏,聽得這話,小腳亂點,連蹦帶跳的撲將過來,直把鶴汀抱在懷中,親啊愛啊,心裏掉肉一般。從此也不讓秉璋再碰,秉璋來看鶴汀,也隻可遠觀,不可近玩,把鶴汀緊緊抱住。秉璋強來不得,隻得遠看一晌,移步走人。
鶴汀自此養在深閨之中,不離王氏半步。含嘴怕化,捧手怕跌。鶴汀要什麼給什麼,短了自己也不敢怠慢。那個秉璋,也是剖肝挖膽,心力都盡。直到鶴汀四五歲上,還是不知天地多寬,隻跟母親王氏一起睡,一起吃,安在一角天地裏。
秉璋自有妾小,不來爭搶床位不說。
隻是一個男子身,一天天看的是,蘭指繡花,對鏡梳妝。總多些陰柔象,少些陽剛氣。王氏最初覺得沒什麼,近身的丫鬟又不敢多嘴。就是那老姊妹來訪,也隻說孩童家心沒長實,哪知道這許多人事。
自是身在大山之圍,不知山之真正麵目。王氏足不出門,身邊有兩個丫鬟伺候。口體之奉,不用操心。久居閨禁,身懶心懶,尤其是年歲漸漸增加,隻願意呆在方寸之間,享受些情境閑適。可這鶴汀春筍一樣,一天一天都有變化,心竅也一天一天靈活。
這一回,王氏遲睡晚起,鶴汀便先占時機,開妝臨鏡,模仿起丫鬟的模樣,自梳一個發髻。對鏡前後交看,雙手也在左右扶持著,學那女子的聲調,嬉笑顏開。王氏被笑聲饒了夢境,透過紗帳,一眼以為秉璋內妾煙綠,氣的王氏破口大罵,狐妖賊心,怎麼敢來我房中。而可恨的是,任是怎麼罵,那“妖孽”,全然不曉,頭也不回一下。王氏,隻穿裏衣,疏於禮儀,不敢起來。恨得把一張木床,捶的是砰砰直響。
丫鬟盼兒聽聲,一路墊著步子進來,一看是鶴汀,來向王氏說明。王氏,用手慢柔昏迷老眼,忽然“哇”的一聲,聲淚都下。而鶴汀,依舊自顧自的塗粉上脂,自得其樂。
王氏心上烙了一塊隱疾。
秉璋再來,王氏便一把拉入內屋,把事一一說過,求得解決的法子。秉璋本就對王氏養兒的方法,存有怨言。還沒等王氏收聲,那積久的怨氣,迫不及待的噴口而出。披頭蓋臉的朝著王氏,就是一頓好罵。王氏自知心裏有錯,也不爭辯。隻是等秉璋罵夠了,心裏痛快些,嘴上才送來一句,如何是好呢?
秉璋自是氣不過。天可憐見,好容易求得一子,現在竟被嬌縱的這樣。
秉璋說:“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古人自有教子之方,你卻一味的倚著自己的性子來。古人言,‘擇於諸母與可者,必求其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愼而寡言者,使為子師。’如今看來隻是寡言一項,你做的最好。至於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愼,隻當看不見。”說的時候,一字一頓,咄咄逼人。
“現今,等到鶴汀心竅都開,才來補救……”
王氏看他搖頭晃腦,又拿古人聖賢來壓自己。最後聽得“才來補救”,心裏頓時惶恐起來。
直說道:“罷了,罷了,為了鶴汀。從此由你來管教,我再不過問半點。”
秉璋聽了,心情舒泰。隻是還不依不饒,又來搬弄聖人的言辭:“‘男唯女兪,男革女絲。’男女有別,尚在小時,自該有別教。”
王氏唯唯稱是。
當天,鶴汀走出閨禁之限,跟著秉璋暢遊崆峒山。到得山頂,兩人居高臨下,看風在腳下留戀林間,看雲在天邊無拘無束。
秉璋說:“這是教你先打開心胸,裝的下這一片無疆界的天地。你可懂得?”
鶴汀點頭。隻是鶴汀第一次站的這樣高,經得這樣的烈風,手腳不免有些抖動。不一會兒,竟噴嚏連連,鼻涕橫飛。
秉璋在風裏頭,仰麵摸須,很是陶醉。忽然聽得鶴汀的聲音都變了,隻好暗自叫娘。
於是把鶴汀抱在懷中,匆匆下山。
到得家中,鶴汀已經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