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另一家子(1 / 3)

陳舒旺如願以償地搭上了老爸離休前的最後一班車,總算在市場經濟開始就調到了銀行。在經濟社會裏,守著錢就像捧著金飯碗,總不會餓死吧。比在工廠或者公司裏轉著圈掙錢要直接多了,雖說銀行不會工資獎金論斤拿秤秤,可畢竟看著來的直接,就和鄧通整天守著銅山一樣,死也是撐死的。

陳舒旺是家裏的獨苗,千頃地裏的那一棵。上邊隻有一個姐姐,這種狀況在那個年代並不多見,許多人之所以孩子多,就因為隻生一順邊的,不生變樣的不罷休,結果是越忙越養活丫頭,較勁一樣。也不是老陳不想要,早就有計劃生育的覺悟,而是光響槍沒子彈,仗沒少打,見勝負輸贏的不多,好像打的都是對峙持久戰,心理戰。那年月,又沒點,更沒有電視收音機,事少又單一。白天太陽底下忙活完了與天鬥,餘地鬥,吃完晚飯,天一擦黑,為了省倆燈油錢,月亮底下閑坐一會兒,隻能是早早洗了睡,和床較勁,和老婆叫勁,夫妻老早抱在一起,真正是與人鬥其樂也無窮。難怪離婚的少,幾乎哪家的媳婦都是好不秧的肚子就又大了。懷裏抱著,手上領著,屁股後邊還嘟嚕著一大船,要是美帝國主義真敢來打,甭說每人一杆槍,就是每人一張嘴喊,都嚇破狗日鬼子的膽。每人一口唾沫,都能變成太平洋,淹死丫兒的。那時生孩子也沒人限製,剛打完仗,正缺人手,生就生唄。生孩子就像春種秋收,比著看誰產量高。隻有老陳兩口子相反,種是肯定種了,不知道是地的毛病,還是種子的毛病,就是歉收。好在一兒一女也算可心了,少,但全科。

就這樣,陳舒旺也就成了老陳唯一的兒子,又是陳氏一門唯一的長孫,家裏也就特別的溺愛和嬌寵。要星星不給月亮,要擀麵棍兒不給棒錘,簡直一個活祖宗,說風就是雨,每個字都是聖旨。老太太叫他小爺,老伴叫他小爹,而姐姐更拿他沒辦法,無論什麽事,隻要不依他,就滿地打滾,天翻地覆地哭。家裏人都叫姐姐讓著他點兒,他也摸到了脾氣,稍不順心,就撒潑耍賴地哭,每次都是姐姐挨一頓暴打。陳舒旺五歲的時候,非拉著十二歲的姐姐,要她脫了褲子,說看看姐姐和他有什麽不同。姐姐當然不幹,他就嚇唬姐姐,說你要不脫給我看我就哭。姐姐怕了,央告說:好弟弟,就看一下。陳舒旺點了點頭。姐姐脫了褲子。陳舒旺看到姐姐沒有和他一樣的小雞雞,好奇地伸手去摸。姐姐趕緊提起褲子。陳舒旺又威脅說:你要不讓我摸,我就哭!爸媽問我我就說你脫褲子嚇唬我。無奈,姐姐說:那就隻能摸一下。行!姐姐把褲子二次脫下來,陳舒旺在姐姐下邊好奇地摸來摸去,手指鑽到了姐姐下邊的洞裏,嚇了姐姐一跳,趕緊提起褲子,跑了出去。

姐姐怕他,不是一般的怕,而是真怕。一是他後邊有人撐腰,他老威脅她,弄得她血沒轍。冬天,陳舒旺和季節街以被窩兒睡覺,手就不閑著,老是用手去摸姐姐微凸的胸部。姐姐一嚷,大人就說,它是你弟弟,披大一點,他懂什麽,你讓著他點兒。姐姐每次去洗澡,陳舒旺都哭著喊著跟屁蟲一樣,進到女浴室,他不洗澡,眼睛不閑著,東看西瞧,像是來觀光的。在家裏,沒人敢違抗陳舒旺,更沒人敢逆潮流而動。上小學時,分數不上重點學校的線,她哭著喊著非要去,老陳托關係找門路,廢了吃奶的勁兒才進了重點,結果你猜怎麽著,老先生每次考試都對的起老陳,準是第一,隻是到著數,氣的老陳昏了頭直罵:我操你爹。就這模樣,甭說考大學,就是高中,不是他左抄右抄,眼睛好使,根本畢不了業。可他還還總是有理,不是老師教的不好,就是考試題出的太偏,要不就是自己這隻老虎打了個盹,總之他是常有理,反倒是問的人沒理。如果你要說別人怎麽都行,他的口頭禪總是:我說的千真萬確,信不信由你。學習不匝地,可三天兩頭代女同學回來。問他,說是同學,互幫互學。問他學什麽,就說是學習。問急了,仍然撂下那句話:我說的都是實話,信不信由你。氣得老陳飛飛的,想動手教訓他,臉上的天氣剛一變,老太太就不幹了,公開出來擋橫。簡直是吳法憲的妹妹無法辦了。甭管怎麽說,拖著曳著算是高中畢業了。向著進入社會就好了,都說學習不好的學生會處事,可這位伯伯,是癩蛤蟆咬著天鵝腳上天,除了嘴好,沒什麽本事,心還高。非要進中央企業,否則就在家待業,弄得工商局長的老陳血沒轍,厚著個老臉,找戰友,尋門子,好不容易弄了個指標。報到時,陳舒旺非恬著臉跟人家說是重點畢業,要求半年後當班長,一年後當工段長,兩年幹車間主任,好像這些不是幹出來的,是他老爸安排出來的。人家也不像招工人,像是找婆婆。弄得老陳昊沒麵子。人家問是誰哦折磨要求的,他說是我老爸。可你老爸怎麽沒跟我們說,他嘴硬地說:我說的千真萬確,信不信由你。用他親媽的話說:他的嘴簡直比他媽的螞蚱逼還硬。

陳舒旺幹活不行,嘴行。挑事的功夫更是了得,弄得誰也領導不了他。為了安定,還衝著老陳這個工商局長得老麵,陳舒旺還是如願當上了車間主任。別人領導不了他,他也領導不了別人,隻是一樣,嘴硬,硬的別人不容置疑。他的車間,不是職工找領導生事,就是他自己和女工關係不明不白,是沒敢稱,漏子捅了不少。就這塊臭膏藥,誰都頭疼,說他,他總是有理。我說的都是逝世,信不信由你。就這信不信由你,讓人齁是沒轍。工作沒轍也就罷了,女朋友是三天換一個,今天散了這個,明天又挎一個新的逛馬路去了。陳舒旺的媳婦就是看上了這點,衝著老陳工商局長的位置,才生米做成熟飯後,三下五除二結婚占有了陳舒旺。陳舒旺還不買賬,說是媳婦強奸了他,違背了處男的意願。別人說她吹牛,他一本正經認真地說,千真萬確,信不信由你。陳舒旺的四方臉和豐富的表情,加上肢體語言惟妙惟肖的表演,總是能把一件本來不生動的事,連說帶比劃地演示到位,讓不知道的人不得不信。而他又似乎從來不強迫誰真的信不信由你,或許這也是他能不斷博得女孩子好感的原因。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種本事,人物非就兩種,幹活,幹人。反正實幹,有的可幹就行了。

要說陳舒旺一無是處,那你絕對看走了眼,冤枉他了,而且比竇娥還冤。陳舒旺要是穿上西服,人摸狗樣地侃起大山來,你怎麽聽都是特有學問的那種,他就是衣服架子,也是人架子,屬於君子動口不動手那一類。一動手,全瞎。不是把活越整越好,而是整成蝦米。若是再加上他老婆一摻和,準是對蝦。這對兒標準的二百五,有一次過年喝酒自己叫上了陣,誰也不服誰。那時孩子才一歲,剛會爬。陳舒旺動嘴,他老婆動手,炒了一桌菜。陳舒旺一直是這樣,用嘴炒菜,炒的特好,就是從來不顛勺,屬於寫菜譜的那一路。他老婆飯前撩起衣服給孩子喂完奶,兩個人就一倒一碰杯一仰脖地喝,吱溜一口酒,啪嗒一口菜,喝得上了癮。喝著喝著,陳舒旺的臉紅了。

他媳婦就笑他:你個傻,就這麽兩口貓尿就尿了,是不是下邊憋的?

這叫紅臉漢子好交,你知道個屁。

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什麽?

知道你的長短。

那我也知道你?

我知道,你知道我的深淺。

兩個人逗著悶子,不知不覺都醉倒了。還是他老婆厲害,第二天先醒過來,可能是因為醉了心裏燒的慌,身上脫的一絲不掛,象褪完毛的白條豬一樣,醒了才覺得渾身冰涼。到底是女人,母性是第一位的,聽到孩子哭,趕緊伸手摸,沒摸到,卻抓到了陳舒旺腰間疲軟的東西。一聽,哭聲在床底下,叫了一聲二百五,陳舒旺吭也沒吭一聲,死了一般。她顧不得別的,慌忙光著起來,從床底下拉出孩子,看到頭奔兒上已經磕了一個大紫包,光溜溜在床下哭了一晚上。結果是他們醉了一次酒,孩子著著實實發了一次高燒,現在還落了個肺炎的病根兒,讓老陳哭笑不得。

這年頭兒,有什麽都不如有個好爹。有錢能夠花完,有糧能夠吃光,可有個有權有勢的老爹,就像買到了一首好股票,除非他破產死亡,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出手救市。這不,企業剛一滑坡,錢剛少掙了點,陳舒旺就覺得不塌實了,再加上老婆的攛兌,陳舒旺就磨著老爸找他的老戰友,銀行行長老盧,因為人家人事權利在上麵,又要求學曆,標準高得不得了。因為老陳過去對老盧有活命之恩,老盧也真上了心,跑完總行跑分行,廢了牛勁,總算跑來個進人指標,把陳舒旺給弄了進來。老陳帶著陳舒旺在萬家燈火請客的時候,陳舒旺舉著陳年的女兒紅一個勁敬酒。敬酒的時候也一個勁地大爺長大爺短地緊恭維。聽得盧頭兒耳朵都起糨子了,開玩笑地說:你別叫我大爺了,我怕你省略的字。陳舒旺也確實這麽想過,但嘴上沒說出來,畢竟在人矮簷下,頭是低也得低,不低也得低,何況還有老爹的麵子。最後,陳舒旺也沒忘了說聲謝謝!

盧豆煥到也幽默,笑著說,別謝了,再卸就十八塊了。小子,今後別給我惹事,我就念你的彌陀佛了。

盧大爺,您就把心放到肚子裏,保證給您幹出個樣來,信不信——

陳舒旺剛要順口說出信不信由你,覺得不合適,又看到老爹瞪了他一眼,趕緊把那後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其實有時侯,不是陳舒旺非要生事,而是事非要找他。就是那句話,跑的快的趕上倒黴,跑的慢的被倒黴趕上。事情本來很簡單,陳舒旺進銀行後,和一幫子新招來的員工一起進行崗前培訓。每天上班就跟上學似的,打掃教室,上課,做筆記,考試。錢那東西誰不認識,連不識字的老太太都認識。可讓這些有學問的人一講,就看也看不懂,聽也聽不懂了,或許把簡單問題複雜化,這就是科學。坐在教室裏,聽到嗡嗡嗡的講課聲,陳舒旺頭就大,上學的時候就是如此。何況現在都三十大幾了,別說新學點什麽,就是摘下腦袋往裏生灌也進不去,更別說同這些新招來會考試的大學生比。因為年齡大,有社會經驗,他當然就成了他們的大哥,這一點無可爭議。尤其是那兩個愣頭青,更是陳哥長陳哥短地叫,叫得陳舒旺簡直飄飄然,覺得自己真的是老大了。他即使在過去當車間主任,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那感覺叫得(dei)。可能是那兩個愣頭青太講義氣,夠哥們兒,第一個月剛一發工資,就開始得色,兩個人一起來請:陳哥,中午我們喝酒去!

行啊,有倆錢就不知道北了,算你們孝敬。

於是中午一下課,三人就直奔說好的南竹酒樓,三個人兩瓶二雷子,著著實實餐了一頓,出來時,隻是覺得舌頭有點短,誰也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卻都在說,稀裏糊塗回到了教室。三個人噴著酒氣,麵色赤紅,那樣子誰看了都肝顫。而他們三個人呢,一路上也說累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很自覺地都趴在桌子上,忍了。

上課了,三十五個人都進了教室。可教室裏一股子酒氣,還夾雜著一股說不清的胃裏的氣味,把個教室變成了一個發酵的酒缸。男生還好,隻是皺著眉頭,女生都用手捂著鼻子,好象進了毒氣室。那三位爺還沒醒,全都夢到長城那邊去了。陳舒旺還吹著響鼻,打起了呼,那份愜意。他的呼聲一起,大家就一笑,可那笑還是沒驚動這三位,可以說,此時此地,你就是在他們三位耳邊放個二踢腳,也難叫醒他們。陳舒旺仿佛胃裏裝不下酒精,全倒了出來,吐了一地,他到是幸福了,痛快了,可別人受的了嗎。好在老師還沒來,要是老師進來了,聞到這股味兒,準有好戲看了。有人提醒,樓梯響,老師上樓了。教室裏的氣息雖然難聞,大家還是摒住呼吸,強忍著安靜下來。老師推門一進來,正趕上陳舒旺的一個響呼兒,三十幾號人同時哄堂大笑起來。這突如其來的笑聲,來的莫名其妙,反把老師嚇毛了,以為自己有什麽不得體,愣在那裏,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心裏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待笑聲停下來,他才一頭霧水地回身關上門,嘴上隨口問了句:你們笑什麽?還沒等人回答,他就聞到了濃烈,但夾雜著一股特殊氣味的酒氣。他朝裏剛邁了兩步,就停了下來,這氣味叫他難以忍受。

他叫道,誰中午喝酒了?

沒有人承認,也沒有人揭發,畢竟罪魁禍首和肇事者都在現場。

誰喝酒了?這麽大酒氣,怎麽上課。

還是沒人應答,那三位喝酒的爺還是沒醒,對這樣的問話全然不知,教室裏突然出奇的安靜。正在這時,陳舒旺又是一個長長的帶鉤兒的響呼兒,這次大家沒敢笑出聲,隻是臉上有了笑的表情。老師似乎明白了剛才爆堂笑的原因,朝那邊望去,才發現三個趴在桌子上的爺,正不管不顧地睡著。老師氣壞了,怒衝衝走到陳舒旺近前,剛要發作,就發現他們三個人,每人腳下都吐了一片,酒氣臭氣十足。老師知道此時發火也沒用,他轉身對大家說,這課沒法上了。邊說邊轉身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誰都知道,這事兒鬧大了。

趁這工夫,臨時班長趕緊下座,走到三人跟前。陳哥,魏剛,李國慶,快醒醒!你們闖禍了。

陳舒旺一甩手,去,去,鬧——鬧什麽,我——我再——再——睡會兒。

陳哥,老師都讓你們氣走了,你們都喝醉了。

陳舒旺朦朦朧朧聽到了,慢慢抬起頭,你——你——說什麽?

你們中午喝多了,吐了一地,老師也不講課了,給氣走了。臨時班長解釋說。

陳舒旺晃了晃頭,眼睛發直,似乎聽明白了一點兒,可還是在犯迷糊。那兩個年輕的,則根本沒聽到一樣,照常做自己的夢。

你——你說——你說什麽?

你們都喝多了,吐了一地,沒法上課了。

陳舒旺乜斜著眼睛,似乎明白了,他晃了晃頭,看到那兩位爺還沒事人一樣,趴在那裏享受。陳舒旺氣不打一處來,搖搖晃晃趔趄著倒過去,食指王拇指上一收,突然一個腦殼彈過去,魏剛一激靈叫道:他媽的,誰呀?與此幾乎同時,李國慶頭上也重重挨了一個腦丁殼,怪叫著跳起來,剛要發作,就聽門外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大家趕緊各歸其位。剛坐好,人事科長怒氣衝衝推門進來,也不說話,徑直走到講台前。底下鴉雀無聲,大家知道這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征兆。

果然,人事科長開口就沒好氣,你們是不是不想學,不想學吱一聲,可以走啊,三條腿的青蛙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想到這裏來的人排成長隊,不要以為你們是大學生,有關係,就可以如之何。到這兒來都是你們自覺自願,沒人強迫你們,覺得不好現在就可以走人。說著,走過去用力拉開門。他接著說:我不請誰,我也不留誰,原走願留你們自己選擇。沒人動,連三個喝多了的爺此時也嚇醒了,直直地釘在座位上。教室裏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很輕很輕呼吸的聲音。聽著人事科長的訓斥,你們的工資拿到手了,就覺得萬事大吉了,可以喝慶功酒了。可這是單位,單位是有紀律的,不是可以隨來隨去的酒店和自由市場。既然你們不願意走,都選擇留下,我也不逼你們,我隻問一句,今天中午都誰去喝酒了?

沒人回答,連那三位喝多了的爺也楞楞地不言聲,仿佛事情本來跟他們就沒有關係。教室裏突然靜極了。見沒人出聲,人事科長又平靜中帶著怒氣地說:我再問一遍,今天中午喝酒的,給我站起來!可似乎所有的椅子都把屁股粘住了,該站的和不該站的都站不起來,誰都一動不動,甚至連動的意思都沒有,教室裏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到聲音,教室靜的簡直誰一呼吸都能打破平衡,引起爆炸。

怎麽,敢做不敢當啊!人事科長在教室裏掃視了一遍,轉過來眼睛盯在陳舒旺的臉上。我最後說一遍,誰喝酒了,給我滾出去,邊說還邊用手一指門的方向。說是說,人事科長的眼睛一直盯在陳舒旺的臉上,看得陳舒旺心裏發毛,頭沒敢動,眼皮卻塌了下來,不敢直視。他知道人事科長已經知道他喝酒了,之所以沒指名道姓,是要讓他自己站出來,主動一點,所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畢竟人事科長也知道,自己能到銀行來,有老爸和盧頭兒這層鐵關係,情況到底不同。如果自己坦白,再有立功表現,或許就可以將功折罪了。他微抬了下眼皮,覺得人事科長似乎還在盯著他。他給自己打了半天氣,站起來又怕人說是熊包,給人落下口實。不站起來,似乎已被發現,鐵證如山,藏都藏不住,尤其是自己喝酒臉紅的毛病,想遮都遮不住,除非回爐再造。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鬥爭了半天,看著已經沒有退路,隻能放手一博了,否則,被抓出來,不僅難看,事情還會更糟,畢竟自己剛來一個月。想到這裏,陳舒旺又微抬了下眼皮,感覺人事科長的眼睛還一直就盯著他一個人。他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三個人有人做伴,法不責眾。正想著,一個酒嗝頂上來,仿佛酒氣也跟了上來,借著這股酒氣,椅子的引力一下子消失了。

陳舒旺突然像是被彈起來,忽地直挺挺站起來,伸手一指魏剛和李國慶,你——,你——,還有,他用食指一指自己的鼻子,還有我,然後用手一指門,都給我滾出去。說完,他晃晃幽幽地帶頭走向大門,好象大義赴刑場一樣。此時,堅持了半天,被檢舉出來的魏剛和李國慶也乖乖地蔫頭耷拉腦袋地滾了出去。這一幕出現的太快,也太突然,誰都沒預料到事情會如此變化,連人事科長也沒料到。陳舒旺他們走出去半天,教室裏的人還沒醒過悶兒來。

這事當然不能輕易算完,別人上課,陳舒旺他們三人寫檢查。人事科長找陳舒旺談話時,陳舒旺一個勁兒強調,酒是肯定喝了,也是事實,但是魏剛和李國慶請的他,他是從犯。最後他還不忘了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信不信由你。他狡辯的時候,還強調,我雖說喝酒不對,可我是自首的,還檢舉揭發了魏剛和李國慶,有嚴重立功表現,屬於自首檢舉他人,應該寬大,弄得人事科長苦笑不得。再加上明知道他是靠關係後門進來的,也就隻能唬一下。盧豆煥找他談話時,陳舒旺也強調自己絕對是受害者,最後還是擱下那句:信不信由你!結果魏剛和李國慶最終被辭了。

對於陳舒旺的滾刀肉帶板筋,誰拿他都沒轍,是屬於一隻蒼蠅壞一鍋湯的主兒,所以最終也沒讓他完成培訓,就是訓也訓不出個所以然,還影響其他人。寫完檢查,就被早早地發到一個四人的小儲蓄所,點票去了。因為點票在銀行算粗活,隻要勤練就了。可直接和錢打交道,還是讓人事科長有些不放心,特意把所長叫到人事科,千叮嚀萬囑咐,還特意說,你們所定員就是四個人,我多給你一個,他不算一個整人,隻是配在你們那裏,別讓他惹出事來就是目的。可幹了一星期,所長就找上門來。

人事科長問:陳舒旺幹的怎麽樣?

幹是真幹,可就是四五不著六。

怎麽啦?

我用十塊錢一把的練習鈔讓他練習點票兒,他點的超慢,點的快慢暫且不說,還有您想都想不出來的結果。

什麽結果?

他把我給他的10圓票居然給我點出角分來了,簡直不識數,不著調兒。

真有這麽二的人嗎?

開始我也以為他是開玩笑,後來正式測試也是這樣。科長,我們寧可自己忙點兒,也不要這主兒,不僅幫不了忙,還老幫閑。

他幫什麽閑了?

我們所就一個沒結婚的小姑娘,他整天纏著人家,連下班都等著一起走。有時候女儲戶長的年輕點兒,隻要是女的,他的沒話找話窮搭話。

10圓票能點出角分來,後來成了銀行裏最經典的笑話,10圓整票兒點出角分,看來當出納幹儲蓄是沒戲了,隻好把他調到分理處學記帳。沒記幾天,分理處主任又找來了,說陳舒旺寫方塊字還可以,寫數碼字也玩飄兒,根本認不出是幾,他來的這幾天,幾乎天天帳不平,查來查去都是他的數碼字看錯了,弄的大家意見紛紛,我們還是把他退回人事科。

就這樣,陳舒旺分下去就被退回來,連續退了五次,弄得人事科長也頭疼。和盧頭兒商量,盧頭兒叫來陳舒旺,他還振振有辭,說下麵怎麽給他出難題,怎麽故意陷害他,最後還是那句:盧大爺,我說的句句屬實,信不信由您。這次他還算客氣,把你變成了您,但他習慣的用語沒變,順嘴就吐露出來。

實在沒地方放,又不能幹養著,最後就隻能把他放在工會。工會本來就是活躍職工業餘文化生活的,陳舒旺也算合適,他乒乓球打的好,動作幅度大,看起來滿瀟灑,就是負多勝少,和繡花枕頭一樣,中看不中用,也算一技之長。可他除了代表銀行打乒乓球,就是閑的沒事可幹,這兒串串,哪兒侃侃,整一個大閑人。氣底57歲的工會主席差點沒背過氣去。自從陳舒旺到了工會,兩年時間加在一起,沒在辦公室坐過一星期,除了打乒乓球,工會的事沒做過一樣。看著他這兒一趟,哪兒一趟,簡直比總理還忙,至於忙什麽,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天,工會主席終於看到陳舒旺了,所不同的是,陳舒旺的左胳膊上套了一個黑箍,麵色也凝重著。主席,我爸走了。是嗎?真的,信不信由你。告之了主席,他又到人事科長處,科長也覺得他有些奇怪。科長,我爸去了。真的嗎?這還能騙你,信不信由你。最後到了盧頭兒那裏,他說:盧大爺,我爸過世了。真的?信不信由您。你爸是個好人,隻是——

老陳確實是死了,有骨灰為證。陳舒旺料理完老爸的後事,到銀行上班,人事科就通知他,他被銀行辭了,真的,我親眼所見,信不信由你。陳舒旺不敢相信,跑去找盧頭兒,找了幾次都沒見到。人事科說,辭掉他就是盧頭通知的,信不信由你。陳舒旺抱著頭,苦苦地等著盧頭兒,嘴裏嘟噥著:我不信,堅決不信,愛誰誰。

夕陽好象已經很疲累了,就象眼睛怎麽也挑不起沉重的眼皮。天上各種各樣的雲被太陽最後的餘燼燒烤了一下,就隻剩下影影綽綽的影子,象各自歸巢回圈的禽獸們,無可奈何地自閉起來。瘦高的帆新一個人走在一條似路非路的毛路上,身體也被烤紅了,不知道的以為他本身就是緋紅色的,他的影子被誇張地拉長在他的麵前,不棄不離地跟著他,這是他唯一的伴,也是他在此時此地唯一熟悉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是被塑造的高大了,還是被碾碎壓扁榨幹了水分平鋪在地上,做著他的墊腳石。

隻一會兒,天就全黑了,象是突然被遮住一樣,黑的就象一塊懸掛的大幕,或者黑屏,隻有貓頭鷹突然飛過,一點跡象都沒有。而他唯一的旅伴現在也離開了他,遛進他的想象的巢裏去了。他四外看了一眼,遠處有一處昏暗的小房,但並不清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還有一刻鍾才到8點,表盤邊的指南針依然指向他要去的方向。他深呼吸了幾下,感覺著胃裏似乎還有殘餘,可以再堅持一陣。他掏出手機,又撥通了他最熟悉的電話1301452521,這是他給章滕選中的號碼,雖然沒有時尚的順6發8,可帆新覺得有意義,又好記。130是聯通號,意思是無論章滕到哪兒都可以及使聯通,還可以聯通感情。帆新的觀念是女孩用聯通,男人用移動,兩口子用鐵通,就象老三大件時,男孩騎永久,女孩騎飛鴿,兩口子一起騎鳳凰一樣,感覺就不一樣。號碼1452521的漢語諧音是你是我愛我愛你,一下就能記住,還有意義。希望總是好的,可就是這個電話,幾乎停了一年,任帆新怎麽打,怎樣叫,怎樣著急,那邊接通了都不說話,帆新帶著哭聲求那邊說話,那邊還是不說,隻是抽泣。現在好容易又對他開通了,說話了,這無論如何讓帆新覺得暢快了許多,一年來的鬱悶煙消雲散,被一掃而光了。電話很快接通,帆新問道:“我已經走了5個小時,現在到了一個壩子裏,隻有山腳有戶人家。”“前邊壩子也有人家》”“好的,我到前邊的壩子。”“我想你,我想馬上到你那裏。”“是的。”“可是對不起,我不能在電話裏多說了,我就帶了一塊電池,快沒電了,再見!”帆新立定,看了一眼遠處的漸漸模糊的小房,毫不猶豫地量開大步,沿著這似路非路的路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