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一二種三密
三密修行之儀軌，自毗盧遮那至於今日，授受不絕。吾人依佛陀之手所結者結之，如其口所誦者誦之，如其心所觀者觀之，使內外身心，完全調和，與佛陀無複異致，是即佛陀而已矣。如前章所雲，萬有皆為六大法性所表現，未有一事一物，非如來之色相莊嚴者。一切業用，皆屬三密。是則吾人之行住坐臥，應不出於三密之外，更何用斤斤為定課之修持乎!雖然，謂一切作業無非三密者，是視此世界為如來之三昧耶身。惟領解凡聖不二之深趣者，能臻此境，非可一蹴而幾也。《大疏》雲：“若阿闍黎明解瑜伽，深達秘密之趣，能淨菩薩之心。以心淨通達秘密法故，隻有所作，皆為利益調伏眾生。隨所施為，無不隨順佛之威儀。是故一切身所有舉動施為，無不是印也，何但身而已。乃至一切所有語言，亦複皆是真言。”
如上所陳，是曰無相三密。因其不別取三密之相，即一切行動悉皆三密，無相而不具也。若未能通達秘密之趣者，其凡聖間之隔執猶存，不得不依一定之形式為模範。朝暮勤行，以開其“我即大日”之智解。若是者則曰有相三密。《大疏》雲：“行者以此方便自淨三業，即為如來三密之所加持，乃至能於此生滿足地波羅蜜。”“由真言故口業淨，觀本尊故意業淨，結印契故身業淨。三事平等故，自然而有不思議業。”
二真言
真言二字之梵語為漫怛羅。弘法大師謂能呼諸法實相，不謬不妄，故名真言。真言之長短不一，少或一二字，多或數百句。凡諸佛菩薩之本誓功德智慧等等，無不概括於此數字或數十字之中。如一唵字而具有歸命、供養、警覺、攝伏、三身之五義。若廣說之，窮劫難盡。其他一一諸字，無不皆然。若以特殊文字代表真言之全意義者，則名種子。以其能攝無量義趣而生一切功德，喻如植物之種子也。諸佛菩薩明王天部之種子，各有通別不同。或因其本誓而異，或以尊名之首一字為種子。真言之形式，雖種種不同，而加歸命句(唵或南無三曼多母馱南等)與成就句(娑婆訶)於其尊之種子或名號之前後，則其較為普通者也。
真言宗即特標“聲字即真相”之旨，故就一真言而相續念誦者，即為成佛往生之正因。其念誦也，當不緩不急，不高不下，音韻之長短屈曲，須與梵音吻合。若念誦之際，妄念紛馳，或欠伸昏沉，種種不合法度，是名闕支分之念誦。若是者雖積日累年，辛勤念誦，僅能得真言利益之一部分而已。
學者根機種種不同，其念誦之法，亦可分為數種。據秘藏記所舉，一曰蓮華念誦，係以自耳能聞之音聲反複誦之。二曰金剛念誦，閉合唇齒，不出音聲，僅微動舌頭而誦之也。三曰三摩地念誦，不動口舌，亦不出聲，觀想心中有八葉蓮華，蓮華上有淨月輪，其上排列真言文字，明瞭現前，一心專注而暗誦之。四曰聲生念誦，當念誦時，想心蓮華上有白螺貝，出妙音聲，勢如搖鈴，不令斷絕。五曰光明念誦，觀想口出光明而念誦之，無論出聲與否，想有無量光明，自口中出，遍照法界，利益眾生。又有稱厲聲忿怒之念誦為降魔念誦者。以上數稱誦法，可隨行者意樂，任行其一。但能積久專勤，而功效自如響斯應矣。
三觀想
觀想之法，不僅密教有之，顯教亦有無常觀、不淨觀、唯識觀、法界觀種種法門。顧顯教所觀者，多屬於抽象之理，且常置對象於客觀方麵而觀之。密教則以即事而真，生佛不二之理為根柢，故所觀者較為具體的。且置其對象於主觀而觀之，此其所異者也。
自近世心靈學日益進步，群知精神力之偉大，不可思議。而佛教所謂一切惟心造之理，益可證明。顧理論固自如是，若無具體方法以施於事實之上，則應用不能完全。密教所謂三密相應者，謂結印誦咒之時，不可不具有相應之觀想也。印咒之種類不一，觀想之法門亦異。若阿字觀、四無量心觀、五相成身觀等。又係以觀想為主，而印咒反若附隨之者。要之密教之種種觀想，不外運心靈之力，以實現凡身成佛之理論者也。試就五相成身觀之說明，見其一斑：
五相成身觀，為顯示從凡入佛之次第。一曰通達菩提心，二曰修菩提心，三曰成金剛心，四曰證金剛身，五曰佛身圓滿。
通達菩提心者，吾人心中本來具有與佛無異之覺性，是即所求之菩提心。此覺性之蔽於妄想也，宛如月輪之隱於霧中。雖在霧中，然能約略知其所在。就此觀之，為第一步。及月輪之逐漸明顯也，是本有菩提心之上，已兼有修生之作用，故名修菩提心。夫我等心中既有覺性，則直觀此覺性開發而為佛菩薩，未為不可。然密教佛身之建立，皆依種子三形尊像之次第。即凡一佛身之顯現，非徒完備形體而已，要必有其生命存焉。生命維何？即佛菩薩之本誓是矣。其本誓之顯於形象者為三昧耶形。成金剛心者，即於心月輪內再觀三昧耶形之五金剛杵。此金剛杵漸舒漸大，至於遍覆大千世界，與萬有會而為一，是曰廣金剛觀。繼又觀此周遍法界之三昧耶形，逐漸收小，量等己身，是曰斂金剛觀。依此二觀而全身皆為佛之三昧耶形，證得與諸佛融通無礙，即證金剛身也。第五佛身圓滿者，佛之身心，本來不二。本誓所在，是即佛身。吾等依前之觀行而身心與佛之本誓無二致矣。至此再觀三昧耶形變而為本尊相好之身，諸佛圍繞，無量莊嚴，自身與佛身絲毫無異，而成佛之程序畢矣。
四印契
上述之語意二密，尚與顯教之誦經觀心，略有類似之處。若身密之印契，則全為密教之特色，而他宗未道隻字者也。印契之梵語為母捺羅，譬如吾人締約時所用之印章。凡已蓋印之事件，即為意誌決定之不可變更者。印契之能表示佛菩薩之本誓功德，義亦如是。《演密鈔》雲：“行者雖口誦真言，心想本尊，如不持密印，則三密不具。如世鼎之三足，闕一不可。”
印契之功德，經軌說明甚多，茲惟示其一二。《慈氏儀軌》雲：“手印相者謂誓教法，即如國王勒級印文驗，隨所行處，無人敢違乖。承此如來誓教法印，亦複如是。一切凡聖及諸天龍惡魔鬼神，皆不能違越。”“若奉持者雖在凡夫，未斷煩惱，以法力故，隨所作處，等彼聖力。驅使諸賢聖及諸天龍八部一切鬼神，皆不敢違，以法印力不思議故也。”“若執法界印印於己身，即成本尊慈氏真言體。印己印他，皆成本體三摩耶之身。雖凡夫不見，一切聖賢天龍八部諸鬼神及尾那夜迦，皆見本尊真身。”
印契之極簡單者為合掌之形。依密教之解釋，吾人左手標胎藏之定德，右手標金剛之慧德。若以配佛界眾生界時，則右為佛陀，左為眾生。合掌者，表生佛一臻冥合之形。故各宗禮拜時，無不合掌，蓋即以合掌顯歸命之義也。《大日經疏》備述十二合掌之名相。如《圓覺經》所謂“文殊叉手白佛”、《觀無量壽佛經》所謂“合掌叉手稱南無阿彌陀佛”者，是十二合掌中之第七缽羅拏摩合掌，亦名金剛合掌。密教常用者多屬於此種，以其可為一切印契之代用，又名普印。《金剛薩埵儀軌》雲：“結合掌印，二手掌合，十指相交，右押右。由結此印故，十波羅蜜圓滿，成就福德智慧二種資糧。”
修法時之印契，大抵以手為之，且多以合掌為根本而屈伸變化其十指之形狀者。類別言之，可分二種：一係以手指肖種種之形，如屈右手之二指而伸其餘三指，則為三股杵印。又兩手相並，二大指二小指，各各相合，而餘指散舒，則為八葉蓮華印。又有不關形式而惟以手指表示理趣者，前者曰形印，而此曰理印。如無所不至印，以兩手中指以下之六指相合者，顯六大體大。二大指各與食指相合者，四曼相大。其前方三穴者，三密用大也。體相用三者，皆於一印之上顯之。此三大者本自周遍於宇宙萬有，故此印亦遍一切處而名無所不至也。凡印契皆為佛菩薩之標幟，所謂以此方便示如來內證之德者，其結之也當倍極鄭重，常以袈裟或淨巾覆之。《大疏》引《三藏》之言曰：“西方尤秘印法，作時又極恭敬。要在尊室之中，及空靜清潔之處，當澡浴嚴身，若不能一一浴者，必須洗淨手潄口，以塗香塗手等，方得作也。又作時須正威儀、跏趺等坐，不爾得罪，令法不得速成耳。”
五入壇功德
學習密法之次第，其入門即有與顯教特異者，即非有師承，不得擅自誦習也。夫三密法門，經軌中固有載者，然其秘要處多係口口相傳。在常人以為苟能見而了解者，未必不可依之結誦。不知密教有所謂三昧耶之法則，異常嚴重，不特誦咒結印，非經傳授不可，即秘密書籍亦不許隨意擅閱。三昧耶者，如來之誓願，謂如國王自造法令，自他均不敢違犯也。吾儕不信仰密教則已，荀欲學此法門，即必須先入灌頂壇場，從阿闍黎親受印明，如法修持，方易獲得悉地。《瞿醯經》雲：“若有愚人，不入曼荼羅，持誦真言，雖滿遍數，終不成就。複起邪見，彼人命終，墮於地獄。若有人與彼真言法者，彼亦墮三摩耶戒。”
《金剛頂經》雲：“此毗盧遮那三摩地法，向未灌頂者不得說一字。若本尊儀軌真言，縱令雖同法行者，不得輒說。若說者，現前中夭招殃，後墮無間獄。”
《法華觀智儀軌》雲：“一一印契儀軌真言，應當於灌頂阿闍黎處，躬親稟受。若不從稟受抉擇而專擅作者，是即名為越三昧耶，受及授者，俱獲重罪。”
此所謂曼荼羅者，即指灌頂之壇場。雖種類不一，要之此法為法佛自內證之境界，惟夙因深厚者，乃能遇之。其違犯三昧耶者罪固重矣，若僅得預於結緣之灌頂，與夫一度見此曼荼羅者，其功德之偉大，亦絕非常情所能思議。《大日經》雲：“無量俱胝劫，所作眾罪業，見此曼荼羅，消滅盡無餘。”
《五秘密儀軌》雲：“才見曼荼羅，能須臾頃淨信。以歡喜心瞻睹故，則於阿賴耶識中，種金剛界種子，具受灌頂，受職金剛名號，從此以後，受得廣大甚深不思議法，超越二乘十地。”
夫僅一度見之，而滅罪生善之功，已有若是。則彼數次入壇與夫備修三密者，其利益當可想見。惠果和尚所以謂非冒地(菩提)之難得，此法之不易遇也。
六灌頂種類
《楞伽》《華嚴》等經，有謂菩薩滿足三劫修行，證第十地時，必蒙先佛灌頂，始證佛果者。顧彼諸經等，皆惟稱歎其功德而已。至其法體，則秘而不宣。惟法身如來於兩部大經中，詳說其法體，且直授與吾輩凡夫，以為當來成佛之記莂。自金剛薩埵承受此法，隨授龍猛菩薩於南天鐵塔中，自是以來，八祖嫡嫡相承，未嚐斷絕。須知吾輩今日從阿闍黎所受灌頂之法，與大日如來授之金剛薩埵者，竟無差異。此其所以為密教最極之秘法，即身成佛之左券也。不空三藏《表製集》雲：“灌謂灌持，明諸佛之護念。頂謂頭頂，表大行之尊高。”
密教之事相，類皆以世間之淺名，顯法性之深義。故此佛佛同道之軌則，亦依印度國王即位之儀式以行之。《大疏》雲：“譬如世間刹利之種，謂欲紹其繼嗣，令王種不斷故，為其嫡子而作灌頂。取四大海水，以四寶瓶盛之，種種嚴飾，又嚴飾子身。眾物鹹備，又飾大象，於象背上持瓶。令太子坐於壇中，所統畢集，於象牙上，水令流注太子之頂。灌此水已，大聲三唱，汝等當知太子已受位竟，自今以後，所有教敕，皆當奉行。今如來法王，亦複如是，為令佛種不斷故。以甘露法水而灌佛子之頂，令佛種永不斷□□，順世法故，有此方便印持之法。從此以後，一切聖眾，鹹所敬仰。亦知是人畢竟不退於無上菩提，定紹法王之位。諸有所作真言身印瑜伽等業，皆不敢違越也。”
灌頂之際，大阿闍黎入法身如來之三昧。使弟子登獅子座，以五智加持之水，灌其頭頂。當此之時，十方諸佛，悉皆證知。其受者罪垢消滅，理智開顯，所獲功德，即如前述。故曆代靈瑞之顯於臨壇之際者，亦灼然不可誣也。《大日經》所述灌頂種類，有五種三昧耶之別。今世所行者概分三種：(1)曰結緣灌頂。即不拘受者之根行若何，皆使其入壇投花，授與其花所附著之尊之印明以結勝緣。雖亦以瓶水灌頂，而作法不具足者也。(2)曰受明灌頂，亦曰學法灌頂。此惟深信密教之弟子乃能受之。隨其投花所得之本尊，授以三密法門，使得完全修習一尊之法。(3)曰傳法灌頂，又即阿闍黎位灌頂。蓋弟子於諸尊三密皆已精熟，堪紹師位，方引入此壇。授以法王印璽，使紹阿闍黎之職位，大法乃得相續。所謂仿國王即位式者此也。
《瞿醯經·金剛頂義訣》所述灌頂種類，多寡不同。秘藏記又別舉摩頂灌頂、授記灌頂、放光灌頂之三種。此三者無有以水灌頂之儀式，似已不複可名之曰灌頂。然謂灌頂者必不可離此形式，殆又不然。以深秘之意言之，即蒙諸佛之大悲護念，而到佛果最上之位，亦皆可名曰灌頂也。
七歸依本尊
大日如來為化度眾生之故，而普現種種之身相。眾生之根機萬差，故佛菩薩之尊數亦多至無限，學者不能一一遍學之也。於是惟選取一尊為信仰之對象，專修其內證之三密法門，晝夜精修，以期成就。此即為行者所歸依之本尊，謂以此為本而尊崇之也。《攝真實經》雲：“初夜後夜入道場中，應當係念於所歸本尊，依法觀行。現身必得廣大福智，利益眾生，無有等比。”
吾人既得入真言之門，自非過去生中，已曾親近三寶，廣植善根，不能遭此。是以本尊之歸依，當隨行者夙世之因緣而定。惟其與是尊夙有勝緣，斯念誦易於成就。而其過去之因緣若何，非常人所易見也。故凡入壇灌頂之際，必先投花得佛以覘其夙緣之所在，而後授以其尊之印明，是即吾人應奉為本尊而畢生歸向者也。弘法大師投花得大日如來，故號遍照金剛。不空三藏投花得不空成就如來，故有不空之號。若其花墮於外金剛部院，論理不得授以秘密灌頂。是以後代灌頂敷設之曼荼羅，有以阿闍黎之善巧方便而除去外金剛部者。《大疏》雲：“師當為彼結作三昧耶印，三遍誦彼真言，置花印上，令弟子以至誠心向道場散之。隨花所至之處，當知即是行人往昔因緣法門善知識，即依此方便門，進趣修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