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師傅:“怎麼‘沒什麼,沒什麼’的!”
這時走廊上的學生起哄:“讓朱師傅說!”
解淦越發糊塗:“好吧,你有話慢慢說。”
朱師傅總算逮到機會。他把肖疆生在校園刺傷兒子朱邦致的事和盤端出。最後他要求說:“學校要把肖疆生送到派出所去,讓他們依法處理這件事。”
解淦是有閱曆的。他聽完朱師傅反映的事,雖然牽涉到自己,但還是不露聲色,麵帶微笑,說:“謝謝朱師傅反映的事。我們是調查組,但不是調查這件事的。禰誤會了。當然這件事,我們會責成江楓震妥善處理。請你放心。好嗎?”
江楓震說:“待我們商量以後再說。你可以回去了。調查組還有重要的事要辦。”
朱師傅和同學們隻好退走。
解淦看了看身邊的人,問:“我怎麼沒見到陳翰毅?”
江楓震說明:“最近,學校人事有所變動,陳翰毅因工作需要,到建築工地當監督員。這是新上任的廖承恩。”
廖承恩上來和解淦握手:“請解淦多多關照。”
解淦:“那裏,那裏。別客氣。”他似乎領悟到了這人事變動中隱含的微妙。
“把陳翰毅喊來。我們是稱兄道弟的老朋友。他有個女朋友,叫秦什麼——?人長得漂亮,舞跳得漂亮,酒也喝得漂亮。跟她一起喝、一起跳,真是享受……”解淦還餘味無窮,讚不絕口。
江楓震對廖承恩說:“請你把陳翰毅喊來,順便把楚舟也喊來。我們到‘京都’娛樂城去談工作,都打‘的’來。”
來到“京都”娛樂城,最活躍的是陳澤敏。他旁若無人地同解淦擁抱:“肖哥,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事前也不報個信,搞突然襲擊,這很不好。”
大夥都到小餐廳坐下,先喝茶閑聊。
解淦風趣地說:“我們到這裏來,是換個地點上班。怎麼不見你那位漂亮的女友?”
陳澤敏很感喟:“別提啦,她把我摔了,投到別人的懷抱了。真是女人心,海樣深,摸不透,摸不清。”
江楓震悔不該讓陳澤敏出來,礙於解淦的麵子,不得以而為之。他最討厭陳澤敏對瑞雪說三道四。這場合,也隻好忍氣吞聲。
解淦提醒他:“你可別亂說,在坐的還有美女楚舟。”
“女人越漂亮越靠不住……”陳澤敏有所指。
其他人隻當陳澤敏和解淦是逗趣,說著玩。
楚舟可忍不住,反唇相稽:“女人最討厭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花花腸子的男人。”
陳澤敏被頂得啞口無言,隻好端杯喝茶,以掩飾自已的難堪。
楚舟麵對令她作嘔的陳澤敏,隻想調頭就走,想到這本是有客人在場的大雅之堂,不能不恭,更不能自我暴露與陳澤敏之間難以啟齒的關係,她強按內心的不悅,坐著。
江楓震心裏也在打鼓:解淦一行不期而至,說是來調查,調查什麼,卻不透一絲風,琢磨不透。是不是調查高考預考違規的事?解淦是省教委辦公室主任,兼管招生辦工作,調查的事肯定與高考有關。那無疑隻有預考違規的事。這件事經市教委到汪副廠長,不是打上句號了嗎?是不是有人從中作梗,又想興風作浪,讓此事升級?真的來個“撤職處分”?好在由解淦親自調查。如果他要動真格,那也無妨。我手上還有他侄子校園動刀傷人這個籌碼。我也可以讓派出所介入。肖疆生已經十八歲,要負刑事責任,凶器小匕手也收在我手裏,解淦也親自聽到朱師傅的投訴。如果私了,當然也可以……
江楓震已做好防範的準備。
陳澤敏心裏一喜一憂。喜的是投出去的炸藥終於有響聲,而且是他的“肖哥”親自“主審”,這件事又有柳暗花明的希望;憂的是怎麼不見調查的動靜?事前也沒有同自己取得任何聯係?這回會不會又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此外,肖疆生鬧得亂子如何收場,也值得擔憂……
陳澤敏隻好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楚舟點的菜還沒有上桌,她找服務員催去了。
解淦抓住這段時間,把江楓震和陳翰毅邀到小餐廳外麵的走道上,對兩人說:“這次調查組一行是來調查你們軍工中學高考預考中違規的事件。到你們學校之前,我們先到市教委聽取了有關情況的彙報,又與你們汪副廠長通過電話,昕取了他對此事處理的意見。我想調查就到此止步,我們回去可以交差了。今天肖疆生的事,給你們增添了麻煩,我很抱歉。看樣子不能讓他再呆下去了。我想借這個機會把他帶走,讓他早一點回新疆,準備參加那裏的高考。我不知道他的檔案材料……”
陳澤敏搶先說:“他的檔案,原計劃六月份連人一起走,還準備為他評個‘三好學生’,發個獎狀。這件事,我負責替你盡快辦好,給你寄去。”
“還有,他在校期間所有的費用,你們核算後告訴我,待我回去後一並寄還。”
不知解淦是真心還是假意,到這時才提起這錢的事。
江楓震搶先表示:“不用,不用。我己經統統給他報銷了。”
“那就謝謝了。你們夠朋友。”
廖承恩來催:“用餐啦。”
陳澤敏這餐飯吃得最乏味……
第二天,學校布告欄上有一紅一白兩張告示。紅紙上寫的是表揚朱邦致和四位同學見義勇為的事,號召全校同學向朱邦致等同學學習。
白的一張是責令肖疆生退學的公告。
事後,廖承恩代表校方給朱邦致家送去五百元醫藥費。
這場風波也就平息了。
江楓震這次在與解淦短時間的接觸中意識到,他對瑞雪很有好感,誇瑞雪這也漂亮,那也漂亮,聽口氣很想叫她來陪喝,陪跳,隻是不好直說而己。即使解淦直言不諱,江楓震也會守住防線,絕不會讓她在這種場合出現。
瑞雪按計劃進展得很順利。星期天那次,丁會計並沒有送懷蕾來學琴。瑞雪同江楓震通了電話,得知懷蕾感冒了。瑞雪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便買了一批營養品和一大袋水果,打“的”到了江楓震家。
懷蕾一看見秦老師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抱住秦老師,好像什麼病都沒有了。
丁會計連忙把她從秦老師身上分開,把她按在床上,要她休息。
“你看,她對你比我還親。”丁會計有些吃醋。
“那好啊,我把她收做幹女,你們可舍得?”瑞雪既問丁會計又問江楓震。
“懷蕾要有你這麼年輕、漂亮、闊綽的幹媽,那是她的福氣。”
“江楓震,你的意見呢?”瑞雪要他當場表態。
江楓震故作難為情,說:“我怎麼好意思……”
瑞雪走到床邊:“懷蕾,你聽到了嗎?”
懷蕾蹬開被子,又跳起來,摟住秦老師的脖子甜甜地喊;“幹媽……”
“哎!……”
全家人其樂融融。
丁會計高興,當然留秦老師吃飯,要江楓震去添買幾樣熟菜。
幹媽就在床邊為幹女講解彈鋼琴“落指”的要領。
飯桌上,瑞雪“嫂子”、“山哥”、“幹女兒”親密地喊。江楓震話不多,心裏甜滋滋的。
瑞雪說:“我既然當了懷蕾的幹媽,就得承擔幹媽的義務,以後懷蕾學琴的一切費用,全由我承擔,一直送她進大學深造。”
丁會計笑得合不籠嘴,說:“懷蕾,你真是泡在蜜糖裏了。”她不用計算器,隻憑老會計的估算,這筆花費就要好幾萬。
臨分手時,瑞雪抱住懷蕾親了又親,叮囑她:“好好吃藥,把感冒治好,好好讀書,好好練琴。好好聽爸、媽的話,聽幹媽的話,做乖乖女。”
“謝謝幹媽。”
瑞雪剛跨出一步,好像又記起一件事,轉身對丁會計說:“嫂子,有件事得向你請示。‘五一’節,我在市裏要演出《鋼琴伴唱?紅燈記》,李玉和這個人物,我想要山哥來扮。以後要山哥送懷蕾到我那裏學琴,我又可以跟山哥一起練習,如果時間不夠還要加班,你不介意吧?好嫂子。”
“既是一家人,又有什麼好‘介意’的,還用什麼‘請示’。你們演的是‘革命樣板戲’,又不是什麼夫妻戲、床上戲。”丁會計胸無芥蒂,欣然點頭同意。
瑞雪聽了丁會計一番話,覺得心虛,但她很快就鎮定情緒,擺擺手:“我可不會演那些戲……”
江楓震身臨其境,對瑞雪佩服得五體投地。
“幹媽,‘拜拜’……”
朱邦致手腕上的傷隻是皮肉傷,無大礙,他照常堅持上課。高中語文組要舉辦演講比賽,主題是《青春?教育》。他積極報名參賽。為了充分做好賽前的準備,他通過楚舟向外籍教師索菲亞請教,請她談談西方人眼中的中國教育。
西方人有很強的主體意識。索菲亞覺得能被中國學生尊重和禮遇是件很榮耀的事。
星期天下午,天氣融和。軍工中學花壇邊,楚舟帶來了索菲亞,朱邦致也邀了同班的幾位同學一起聽聽索菲亞關於中國教育的見解。
大家在草坪席地而坐。索菲亞很活潑,很健談。遺憾的是語言不通,要通過楚舟的翻譯。
索菲亞一見到朱邦致一群同學就詼諧地問:“你們看,我瘦多了吧?剛來到你們學校,我的體重是75公斤,現在是55公斤。中國的女性都愛消脂瘦身,講究苗條。我現在苗條了,但不是我人為的,是被你們的校長剝削的!校長成天安排我上課,把我累得天天減肥。我真切體驗到中國教師和學生的辛苦。
“你們有五六門功課,這在國外其實不算多,但是可怕的是每個學生每天都要接受五六位老師的折磨。就是高考規定的那幾本教科書,翻來覆去的搗弄,從清晨到夜晚,不是寫就是背,無休無止的作業、考試。每位教師每天要去折磨全班學生,耗費多少精力!全體學生又拿作業和考完的試卷去折磨教師。折磨來折磨去,共同目的,最終目的,就是高考!殊不知,現在是‘知識爆炸’的時代,還有許許多多的知識和本領要你們去掌握,而你們卻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教科書’,白白浪費了多少寶貴的青春和精力。
“你們知道什麼叫‘互聯網’嗎?什麼叫‘股票’嗎?什麼叫‘環保意識’嗎?許許多多該學的新知識,你們卻沒有學到。真可惜!”
朱邦致聽得很入神。索菲亞的話引起他的共鳴:“你說的現象,我很有同感。”他向索菲亞提問:“尊敬的索菲亞女士,在你看來,像我們這樣的中學,教學改革要怎麼改呢?”
“我很樂意回答你的問題——”索菲亞的話突然被打斷了。原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江楓震出現在他們身後,板著臉問:“你們在幹什麼?”
楚舟站起身回答:“是朱邦致他們來訪問索菲亞小姐,要她談談對教改的見解。”
江楓震是到辦公室取《紅燈記》曲譜,要趕到“國風楚韻”琴行同瑞雪一起排練節目,路過這裏碰見的。
他一聽楚舟的回答,有些惱火。一則是因為軍工廠規定,國外專家、學者住廠期間不得單獨與職工、家屬接觸;若要走動,必須事前報總廠保衛處批準。這是國防工廠保密條例規定的,作為專門接待索菲亞小姐的楚舟應該懂得這個規定。二則怎麼能讓外籍教師談對中國教育改革的見解呢?這豈不是問路於盲嗎?
江楓震批評楚舟:“你怎麼連保密的規定都置之於腦後呢?”
楚舟申辯道:“我原以為這是學生向老師請教,根本就不存在什麼保密問題!”
“好了,我有急事。你把索菲亞帶回去。這個活動不能再進行下去了。”說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朱邦致要向校長爭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望著校長的背影很失望,很無奈。
索菲亞本來談笑風生,情緒極高,受這意外的阻撓,感到不可理解。她照樣是攤開雙手,聳聳肩膀……
無奈,胳膊扭不過大腿。大家隻好帶興而來,掃興而歸。
讓江楓震始料不及的是,朱邦致對索菲亞的訪談被他夭折了之後,索菲亞多次詢問楚舟:“為什麼要中斷學生對我的訪談?”楚舟隻好委婉地回答:“校長不喜歡學生私自訪問外籍教師。”索菲亞不滿意這個答案,她覺得這其中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擔心我與學生接觸多了,會受到某些不良的影響,因而限定我的活動範圍,這裏麵有意識形態的岐視!她表現出強烈的反感。
事後,她所有的課都不上了。她在楚舟的陪同下來到校長辦公室,向江楓震提出抗議:校方限製了我的人身自由!
江楓震第一次領教了西方人強硬的人權意識。他考慮到索菲亞撒手不幹的嚴重後果:收學生和其他學校教師的聽課費、培訓費要全部退還,還要影響學校的聲譽。這個損失太大。他隻好向索菲亞賠禮道歉:“我當時態度太粗暴了,因為有急事在身,沒有向你解釋。我是擔心你工作太緊張,連星期天都不讓你休息——”
索菲亞很快就抓住江楓震的話:“謝謝校長的關心。你還想到我的休息問題。你從星期一到星期六,讓我不停地上課,有時星期天還要加班,不是跟學生上就是跟教師甚至是外校教師上。你每月給我人民幣二千七百元工資,可是你從我身上賺回的是好幾倍的二千七百元。你比資本家還要資本家,這是剝削!我不幹了,明天就‘拜拜’。”
江楓震好像嘴裏含著一根硬骨頭,啃不動。他態度變得很謙和,說:“索菲亞小姐,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看來,你上的課是多了些,工資待遇是低了些。我同其他領導研究研究,可以解決。”
“其實,最令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不讓我和學生接觸。”
“我們中學需要你。隻要你不走,什麼問題都好解決。”
江楓震做出最大讓步。接著他又請汪副廠長出麵婉留索菲亞,還在索菲亞生日那天,特地為她設生日晚宴,舉辦生日舞會。
索菲亞罷教的要求是“減少課時、增加工資,有接觸學生的自由”。這些要求基本達到了,她才勉強留下來。
校長在學生心目中都是很神聖、神密的,因為學生日常接出最多的是班主任,其次是任課教師,與校長接觸得很少,通常是學校開學典禮、重要集會等重大活動時,校長出現在台上,而學生坐在台下,距離很遠,連形象都是模糊、朦朧的。大概是距離產生美的原因吧,朱邦致總認為校長是一校之長,應該是老練持重、博學多才、令學生肅然起敬的尊者形象。但是自從去年元旦文藝會演,江楓震被學生轟下台和這次阻撓對索菲亞的訪談之後,朱邦致對江楓震是避鬼神而遠之。
朱邦致將江楓震不讓訪談索菲亞的事,很氣憤地告訴了學校高中部語文教研組長樊舒爾。
樊舒爾從事語文教學三十多年。在學生心目中,尤其是在朱邦致心目中,他是個和藹可親、循循善誘的老教師。
有一次上現代文閱讀訓練課,遇到“鼻祖”一詞的解釋。朱邦致認為“鼻祖”就是“對某學派或某理論有突出貢獻的人”;而樊舒爾說:“‘鼻祖’的解釋,應該在你解釋的基礎上,加上‘最早的’,才正確、完整。”朱邦致認為“鼻祖”強調的是“突出”而非“最早”,因為“鼻子”是人體外表最突出的部位,要不然為什麼不說“眼祖”、“耳祖”之類呢?
樊舒爾皺著眉頭說:“你這一問,可把我問倒了。待我查查有關的資料,弄明白了再告訴大家,好嗎。”
大約過了四天,他在課堂上給學生做了解釋。原來他從《鼻科學》和《人類胚胎學》上找到科學的解釋:人之初在母體內的胚胎,眼、耳、鼻、口四個器官中,最早成形的是鼻子。鼻子最初形態是鼻額突,它比眼胞的形成還早一周多,耳、口的初胚形成都在其後。所以隻能用‘鼻祖’來表達‘最早’的意思。“這幾天,我查閱了許多資料,最後訪問了廠醫院五官科權威醫生,才從醫科大學的教科書上找到答案。”
樊舒爾還讓同學傳看《鼻科學》上鼻、眼、耳、口,按其形成的先後順序而拍下的照片。
他的解釋搏得全班學生熱烈的掌聲。
樊舒爾嚴謹、科學的教學作風可見一斑。
正因為如此,朱邦致非常敬佩和敬重樊舒爾。
當樊舒爾聽說江楓震粗暴幹涉朱邦致等幾位同學的訪談一事之後,也感到不可思議。他鼓勵朱邦致等同學不要氣餒,要堅持把演講稿寫好。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江楓震獨自一人來到高中部語文教研組。語文教師格外驚奇,因為江楓震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到教研組來了。
樊舒爾起身歡迎校長的到來。其他語文教師也笑臉相迎。
“聽說你們在‘紅五月’要舉行全校演講比賽?”看來江楓震要親自過問這個活動。
樊舒爾說:“我們語文教學要多搞些第二課堂活動,提高學生語文素養。”
“這次演講的主題是什麼?”
樊舒爾感到江楓震是有備而來。過去這些學科活動,都是由各教研組提出計劃,報教務處備案,統一安排時間進行,校長從不具體過問,更不會幹涉。這次校長的來頭有些不對勁,聯想起朱邦致反映的情況,感到有些反常。樊舒爾有所警覺。他回答:“演講比賽的主題是‘青春?教育’。”
“這個主題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學生青春期的教育’?”
“不是。我們在演講內容提示中做了詳細說明。”樊舒爾拿出印發到各班的《演講比賽通知》說,“我們對此的解釋是:青春年華的你,對當前的教育教學改革持什麼樣的觀點。”
“這麼說,你們是要求學生對當前學校的教改發表見解?這合適嗎?”
“這又有什麼不合適呢?”樊舒爾反問。
“教改的關鍵在教師。學生又會有什麼成孰的見解呢?”
“校長如果對我們組舉辦的這次活動有什麼指導或批評,請直言不諱地提出,不要藏著噎著。”
“我的意見是,這樣大規模的活動,會耗費學生許多課外時間,影響對功課的學習,特別對高三和複讀班學生複習迎高考的損失更大……”
在座的語文教師一直認真地聽樊組長同校長的這場對話。聽到這兒,都聽不下去了。群起而攻之:
“我說校長,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把高三年級和複讀班當成你的自留地,還紮上籬笆保護起來。”
“我覺得,你的思想很前衛,但沒想到你對高考教學思想卻如此墨守成規。”
“過去,你經常深入教研組,深入學生班級,聽取各方麵意見,現在很少見到你的身影。”
“你很注重改善教職工的經濟待遇,我們很擁護,但也不能不擇手段地賺錢。”
“你們幹部的吃喝風也太盛了吧!”
“你們副科級以上幹部都配上機,也太特殊化了。”
這時,其他教研組的教師得知語文組教師在炮轟江楓震,紛紛都來加入。
“江楓震,外籍教師索菲亞為什麼吵著要走?”
“江楓震,聽說你和‘國風楚韻’琴行的女老板在排練《紅燈記》是嗎?”
江楓震被教師們東一鋃頭西一棒子敲得暈頭轉向,再呆下去會狼狽不堪,準備開溜,又被樊舒爾拖住,問:“這次演講比賽到底怎麼搞?”
“我還是堅持高三和複讀班學生不要參加。”江楓震說完,轉身就走。
但是在座的教師卻像一群螞蟻叮著一塊糖,津津有味地圍著,誰也不肯離去。他們的話題更大了。
“喂,你們知道嗎?江楓震與琴行的女老板打得火熱。他倆正在排練《紅燈記》,以後肯定有‘戲’看!”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現在都時髦‘送舊迎新’。”
“陳澤敏被降職了,一心要告倒江楓震,矛盾越來越深了。”
……
許多教師知道,軍工中學領導層存在很難化解的危機。
江楓震自從在語文組被炮轟後,意識到自己在教師心目中的形象並不那麼高大了。今後自已的行為要有所收斂。他深知“水可載舟,也可覆舟”的道理。
樊舒爾把江楓震關於不讓高三和複讀班學生參加演講比賽的意見轉告朱邦致等同學,也為他們失去參賽鍛煉的機會而惋惜。但是,他了解朱邦致有股倔勁,你不讓他做的正經事,他越是要做,而且會做得更好。所以他鼓勵朱邦致把演講稿寫出來。
朱邦致也欣然聽從。他想到毛主席青年時期都能“指點江楓震,激揚文字”,我為什麼不呢?
他寫道:“高三學生,尤其是複讀生,他們對中學階段的各科知識,有較深的思考和沉澱,應該引導他們‘從已知去獲取未知’,向知識更高層次攀登,而不能像驢子似的被蒙上眼睛,成天在原地打轉轉,做重複勞動。高中教學處處充滿挑戰性和創新性,處處有改革的機遇。我們學校的教學卻越來越因循守舊。這符合時代的要求嗎?
“高中三年功課,利用節假日補課,兩年就教完。省下來的一年時間,是學生家長交額外補課費而‘積攢’來的。到了高三,這一年時間又被‘迎高考複習’給‘吃’掉了。
“複讀生要交昂貴的複讀費。家長的血汗錢都被校長收進小金庫,其中很大一部分錢是供學校領導吃喝玩樂揮霍。這是滋生腐敗的溫床。
“這一切弊端都源於目前的高考製度。目前‘一考定終身’的高考,不改革行嗎?……”
看了朱邦致的演講稿,樊舒爾覺得某些方麵有些偏頗,有些過激,總體而言,講得很實在,也有一定的見地。他把這份演講稿加上“編者按語”印發到各班去。
江楓震也看到了這份演講稿,好像捅了他的傷疤,勃然大怒,把它撕得粉碎。準備把樊舒爾叫到辦公室訓他一頓,撤了他教研組長的職。但他對語文組教師的那次“炮轟”還記憶猶新,也暗中勸戒自已今後的行為要“有所收斂”。於是他自行“製怒”。
“五一”節前幾天,市電視台就對四月三十日晚慰問全市勞模和先進工作者文藝晚會的節目做了預告。全廠職工都知道江楓震要演出《鋼琴伴唱?紅燈記》。
為了收看這次節目,丁會計把原來的黑白小電視機換成了大的彩色電視機。
四月三十日晚八點不到,周邊鄰居就擁到江楓震家觀看彩色電視播放的節目。看彩電是新鮮事,看江楓震演出,也是新鮮事,屋裏人擠得滿滿的。
丁會計和懷蕾熱情接待大家,還在鄰居借了幾條板凳,為大家準備了茶水。
“彩色電視到底好看多了!”鄰居讚歎不已。
慰問的節目還沒開始,大家最關心的當然是有江楓震參加演出的《紅燈記》。大家眼睛盯著電視機,嘴裏議論著:
“聽說有人‘上鏡’,有人不‘上鏡’,加上舞台燈光一照,有的人會變美,有的人會變醜。不知道江楓震今晚會變得怎麼樣。”
“你用不著擔心。江楓震是個美男子,上了舞台會變得更美。”
“聽說,彈鋼琴的是位女老板,‘大款’,很有錢。鋼琴彈得好。”
“她,長得可漂亮啦。我看過她幾次演出。”
“她現在是懷蕾的幹媽,對懷蕾可親呢。”
“懷蕾,幹媽對你好不好?”
“好。她教我學鋼琴,可耐心呢,從不發脾氣,耍態度。我生病了,她還來看我。”
“你去演鐵梅就好了。”
“真的。丁會計也演沙奶奶,一家三口全上場,那就更有戲看。”
大家一聽,一陣大笑。
“丁會計怎麼演沙奶奶?應該是演李奶奶吧!”
“是的,是的。我記混了。”
……
滿屋的歡聲笑語,不亞於看“春晚”節目。
文藝晚會現場直播開始。
演出是在市政協禮堂進行。會場座無虛席,氣氛隆重而熱烈。
開場,無非是市領導致詞,向全市人民致以節日的問候、向全體勞摸和先進工作者表示節日的慰問之類應景的話。
江楓震的節目是排在第四個。
報幕員甜潤的嗓音:“下一個節目《鋼琴伴唱?紅燈記》片段。李玉和唱段演唱者江楓震先生,鋼琴伴奏秦瑞雪女士。”
全場爆以熱烈的掌聲。
在觀眾的注目下,帷幕徐徐拉開。聚光燈下,江楓震同秦瑞雪並肩而立。江楓震是京劇中李玉和的妝扮者,手提紅燈,威風凜凜。秦瑞雪燙發披肩,身著玫瑰紅褀袍,胸前珠光熠熠,亭亭玉立,兩人光彩奪目的形象引得觀眾賞心悅目的轟動。
江楓震家裏的掌聲似乎還熱烈。懷蕾天真的忘乎所以,對著電視機喊:“爸爸、幹媽!”
逗得大家前俯後仰地笑。連丁會計也樂了。
這時隻見江楓震和秦瑞雪先後向觀眾鞠躬致意,然後走向演出台位。
鋼琴奏響清新、明快的前奏。江楓震提燈演唱:
“提籃小賣拾煤渣——
觀眾一聽字正腔圓,便報以認可、稱讚的掌聲。
“——擔水劈柴也靠她。裏裏外外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一曲剛了,掌聲經久不息。
江楓震和秦瑞雪都準備謝幕,卻被報幕員止住。
報幕員:“為滿足大家的要求,再演唱一個片段。
江楓震和秦瑞雪又回到演出台位。
秦瑞雪前奏,江楓震唱:
“賊鳩山要密電碼……”
慰問演出到晚上十一點才結束。
丁會計和懷蕾正拾掇房間,秦瑞雪打“的”送江楓震回來了。
秦瑞雪在屋外說:“嫂子,我把山哥送還給你。”
丁會計和懷蕾出來迎接兩人。
丁會計說:“快進屋歇歇吧!”
“幹媽,不走了今晚就睡在這裏吧!”
“不了。我就乘車回去。嫂子拜拜,懷蕾拜拜。”秦瑞雪要“的士”司機調頭就走了。
江楓震似乎還沉浸在演出成功的欣喜之中。他向秦瑞雪揮揮手就進屋去了。
第二天是“五一”節,江楓震睡到九點鍾才起床。丁會計要他一起上農貿市場買菜去。一路上向江楓震打招呼的人特別多。他儼然成了明星演員,身上好像罩上光環,特別耀眼,相識的、不相的都同他搭訕、問好。
江楓震和丁會計兩人來到陳師傅賣肉的攤上。陳師傅正在忙生意,抬頭見到江楓震夫妻,陳師傅笑臉相迎:“江楓震,昨晚看到你的表演,真精采。想不到你的京劇唱得那麼地道。京腔京韻,好極了。我在電視機前猛為你鼓掌,你看到了嗎?”
“陳師傅真幽默。謝謝誇獎。”
陳師傅不忘做生意:“今天過節,買些上等排骨,搞糖醋,熬湯,都好吃。”
丁會計:“來兩斤,要砍碎。”
陳師傅吆喝:“好咧——排骨兩斤!”
這時正巧碰上楚舟帶著索菲亞也到攤上買肉。江楓震覺得希奇,問:“你們也買肉?自己做飯吃?”
楚舟解釋說:“索菲亞說,今天過節,我們自已做飯吃,體驗體驗家庭主戶的樂趣。”
丁會計很有感觸地說:“還‘樂趣’呢!你們隻要連續搞三天,鍋碗盆勺丟都怕來不及。這樣吧,今天請你們到我家過節,可好?”
江楓震馬上應和:“對,對。我們一起過節。”
楚舟把江楓震兩口子的邀請轉告索菲亞。
索菲亞拍手說:“OK,OK。”
四個人又在農貿市場轉了一圈,又買了些菜才回到江楓震家。
丁會計圍上廚兜,忙碌起來。索菲亞很早就想親身體驗中國人平時三餐是如何做的,所以她很主動幫忙。楚舟也當下手。
懷蕾今天沒去幹媽那裏學琴。她看見索菲亞來家過節,就建議爸爸把幹媽也請來過節,不更熱鬧嗎?
江楓震聽女兒的建議,猶豫片刻,對丁會計說:“你女兒建議,把她的幹媽也請來一塊過節,你看怎樣?”
丁會計毫不猶豫:“那好啊,你去打電話,邀她來。”
沒多久,秦瑞雪打“的”趕來了,還帶來不少過節吃的東西。
懷蕾一聽汽車喇叭聲,知道幹媽來了,又蹦又跳地出來迎接她進屋。
秦瑞雪情緒亢奮,說:“演出任務終於完成了,好累啊!本想要好好睡一天,結果一個電話把我催來了。”
秦瑞雪一來,屋裏更加熱鬧。她同索菲亞打招呼,握手問好,要楚舟幫助翻譯。
索菲亞是位見人瘋的小姐,一見這麼漂亮的秦瑞雪,話特別多。楚舟當翻譯忙都忙不過來。
在交談中,秦瑞雪知道,索菲亞是美國某大學畢業生,還沒有正式工作,先到中國來考察神密的東方文化,回國後準備當撰稿人,還準備出書。
在中國,她靠當教師賺些錢養活自已,其他費用,要向她父親借,以後連同利息一起還。
她父親是美國佐治亞州的一名議員,是個投資家。在美國投資辦學,積攢了不少資本。
江楓震在一旁意外得知索菲亞父親是投資家的信息,一陣欣喜掠上心頭。他聯想起前不久汪副廠長給他透露的消息:中央決定在二三年內要解決企業辦社會的問題,也就是說,企業社會化部分,如廠公安處、廠消防隊、廠醫院、廠辦中小學等,這些部門都要從工廠剝離出去,歸社會各係統管理。像學校,還可以私人投資辦學。江楓震設想,一旦學校與工廠脫勾,“斷奶”之後,私人辦學還利索些,沒有那麼多的“婆婆”管著,更容易辦出有特色的學校,關鍵是要有人注資進來。如果是外國人來投資,豈不更理想?現在各地已經有私立學校、貴族學校、中外合資學校。
江楓震的心頭有股激情在湧動。這激情是事業成功的推動力。
這餐飯盡管有秦瑞雪、索菲亞、楚舟她在家作客,談天說地,笑聲不斷,這些都沒們有吸引他的注意。他食而不知其味,很快放下碗筷,說:“我有急事。你們慢吃。飯後你們留下來好好玩。我可能很快就回來。”他匆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