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晴雙手托著下巴,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當時聽了這段驚心動魄的經過後,心裏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我堂堂的一米七八的男子漢,在同樣的風浪裏,竟讓一個姑娘救了條命,真乃羞煞老夫也!這漂亮的姑娘冒死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其精神固然讓人感佩萬分,會不會還有其他什麼原因呢……正在這時,這個少女開口了,她叫那約翰也叫老師,她笑著說:‘約翰老師,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呢!’約翰老師也笑了起來。他們這一笑,讓我終於想了起來,這姑娘也是我們學院的學生,在聲樂係,我們碰過幾次麵,但那時沒注意。
“當大家都離去的時候,我問她要怎樣感謝她才好呢?她的回答簡直讓我大大的吃了一驚,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之外!她說她早就愛上了我,總沒有機會向我表白,中國的傳統又不像美國,她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我說她愛我,那成了什麼體統?所以,她隻能作為一種暗戀,在心裏默默地愛著。到後來她實在忍受不了愛的折磨,頂不住這欲愛又無法實現的愛的煎熬,就偷偷地在我外出遊玩時跟蹤我,想創造一些和我偶然相遇的機會,結果,幾次都失敗了。
“這次正好碰上暴風雨,這機會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上帝的安排,因為她在國內時就是遊泳健將。她本來是想搞體育參加市遊泳隊的,但她父母一定要她學聲樂,她沒辦法,就隻好放棄了體育。她說她什麼感謝也不要,她需要的是什麼我心裏很清楚。我當然明白,她需要我的愛,而且非常的強烈!我本想當場拒絕,用救命之恩來做感情交易,我反感!但是又一想,人家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你,你卻一點不給人家留有餘地,至少應該婉轉一些吧?你若真的如此無情果斷,是否有點太過分了吧?
“我正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那姑娘開口說道:‘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愛情更是如此。我隻是想和你交個朋友,我們接觸一段時間,看看我值不值得你愛,有沒有共同的語言或者說是緣分。假如在交往中你認為我不是你理想中的愛人,那我們就做一般的朋友,我絕不會為難你。’我一想,這個辦法倒也不錯,這樣既可以為自己找個下台階的理由,也可以和這樣一位癡情又勇敢的姑娘交個朋友,更何況是我的救命恩人?於是我很爽快的就答應了。麗君,你說我這樣做沒錯吧?
“我萬萬沒想到,跟她交往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已經徹底的陷入了愛情的泥沼,任我怎樣努力也不能自拔!再到後來,我已經到了完全不想自拔的境界。這姑娘不僅外貌美,她的溫柔的性格,灑脫的氣質和聰明的智慧,都使我根本無法抗拒地被征服了。另外,我還發現這姑娘的美特別耐看,越盯著她看就越覺得好看,麗君,你知道,我也是個凡人,我無法超脫,我漸漸地越來越愛她,我已經根本離不開她了。
“麗君,我的好表妹,我心裏明白你喜歡我,但感情的事必須是互相的。盡管我們以前表兄表妹的兩小無猜,但我們畢竟……畢竟沒有明確……你不能罵我見異思遷,這個應該是不存在的。當然,即使你罵,我也認了,因為我和她已經融為一體了,我相信我們的愛情是純潔的,同時我也相信,你最終會諒解我的,你會祝福我們的,因為,你將是我永遠的好表妹……完了,這故事已編的夠長了。”
蕭晴聚精會神的聽得有點入了神,聽林紹明說完了,這才幽幽地、麵帶愁容地說:“你的故事編的是不錯,但最終麗君知道那個所謂的遊泳健將就是我,她會恨我一輩子的!”
“你放心,麗君是個性格開朗的姑娘,到那時我們木已成舟,再向她表示一萬分的歉意,向她說明當初那個善意的謊言,我想她會想通的,也會原諒我們的,我相信這一點。”
“可我心裏總感到不踏實,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
“你沒必要這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道德範疇之內。噢,對了,今晚麗君叫我陪她去跳舞,你也一起去玩玩吧?”
“我看情況再說吧。”
“到時候我陪麗君多跳幾個舞,你可不準吃醋啊?”林紹明帶笑著說。
“我不會的,麗君現在已經夠可憐的了。”
“七重天”位於南京東路中百一店的斜對麵,是一家高檔的舞廳。僅舞廳的門票就要三十元一張,普通消費者難得問津。
門前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很豪華,夠氣派。有不少姑娘打扮得入時飄逸,在霓虹燈下晃來晃去,她們是在盼望著有男士邀請她們進舞場。(在當時的年代,這算是一種時尚,不丟人)這些女孩大都是喜歡跳舞而舍不得花這麼多的錢,有的確實是買不起這麼貴的票價。
林紹明攜著薑麗君走了進去。
蕭晴沒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一起來。她本來就很單純,她完全相信林紹明對她的感情。若是三個人在一起,弄不好反而要出差錯。再說,成天在外麵玩,父親也會不高興的。
麗君很興奮,手挽著林紹明的臂,連蹦帶跳的進入了舞場。音樂聲響起,是探戈。
他們沒有急著下舞池,而是先要了杯飲料,在休息座上慢慢的吸吮。林紹明拿了包外煙放在桌子上,他點燃一根,風度很好。他抽煙沒癮,偶爾也買上幾包,大都是健牌和萬寶路。這裏幾乎有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凡到這裏來的男女青年,抽的煙必是健牌或者萬寶路,如果誰拿出良友和希爾頓,那自己都會覺得寒磣。姑娘們抽煙的也不少,且都動作自然,優雅大方。麗君不會抽煙,林紹明衝她笑笑:“你也來一根?適應一下這裏的氣氛嘛。”
“我可不要抽,上回爸爸帶回來一包高級煙,叫媽媽抽一根,媽媽抽了兩口就嗆得要命,媽遞給我,笑著叫我嚐嚐,我也抽了兩口,結果咳得差點沒把肺給咳出來。”
“那倒是,肺咳出來可就沒命啦。”
“表哥,我們還是跳舞吧,聽這音樂,多好聽,這是正宗的慢三步。”
麗君一手搭著林紹明的肩,另一隻手被他捏在手裏,腰身也被他摟著,她一臉的陶醉樣,幾乎要閉上眼睛。林紹明心裏當然是另一番滋味,他感到對不起麗君,他以前沒想到她癡情得這麼厲害;但他又覺得自己並沒有錯……忽兒他又產生了幻想:眼前的少女若是蕭晴,那該多甜蜜!表妹和戀人的味道肯定是兩樣的。
一曲終了,他們又回到原處。林紹明又點起一支煙,而薑麗君仿佛意猶未盡。
音樂又起,麗君剛想叫表哥再跳,突然,自己麵前站了個也有一定風度的青年。這小夥子很有禮貌地對林紹明說:“噢,伐好意思,可以請戈位小姐跳隻舞嗎?”
林紹明做了個很瀟灑的“請”的動作。
麗君無奈地站起身,一看,一顆心直跳到嗓門:這不是柳成俊嗎?怎麼會這樣巧?幸虧他很有禮貌,也沒讓林紹明看出他兩是什麼關係。
麗君真是暗暗吃驚,手心都沁出了汗。她盡量自然大方地隨柳成俊進入舞池。在離林紹明距離稍遠後,麗君悄聲問柳成俊:“你可是發大財了,經常到這裏來?”
“哪裏,是一個朋友請客的,叫我自己掏錢才舍不得呢。”說著,兩人便已搭上了舞步。
“我愛你!麗君!”兩人剛走上幾步,柳成俊就冒出這麼一句。“現在仍然一樣的愛著,盡管我明白自己幾乎沒有可能得到你。”他一邊摟著麗君跳,一邊嘴裏還不停的說:“你還跟以前一樣的美,一樣的令人愛慕!”這小夥子長得挺高,大概至少有一米八二。
麗君的心“砰砰”地狂跳著。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坐著的林紹明,發現他根本沒朝他們這裏看,隻是在悠閑地抽著煙,她的心才稍微寬了些。
“我早告訴過你,我不愛你,會有更好的姑娘愛你的。你以前對我的幫助和照顧,我到現在還是在心裏感激的,但這和愛是兩回事,我相信你心裏也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這柳成俊的性格還真好,他戇厚地對麗君笑笑:“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隻是想說,想在你麵前表白幾句我愛你,說了以後心裏就蠻開心,並不一定非要你答應也愛我不可。我特別想讓你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冒著生命危險!”
“郵遞員的工作還可以吧?就是風吹雨打的太辛苦了。”(那時候中國沒有快遞,加急的信件最多是掛號信。郵遞員的工作就是郵差,每天的上午和下午騎著自行車把信件送至收件人家裏。若是包裹之類,則是憑通知單到就近郵局提取)
“謝謝你,麗君,你真好,”成俊對麗君關切的話語好感動。“跟你離開以後,我怎麼就碰不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呢?”
“會碰到的,隻是機緣未到,而且肯定會比我好!”她真誠地但又明顯的有些焦急。
“剛才那位是你的男朋友?”
“是我表哥,不過,也可以說是男朋友。”
“他長得很帥,風度也好,你的眼光真不愧為第一流的,他確實比我強多了。”
“求你別說這些了好不好?我受不了!”她想盡快擺脫柳成俊,以免林紹明產生誤會。“還有,這曲結束後,你別再請我了,聽見啦?那會使我難堪的。”
“放心,就享受一曲,不過這一曲我已很滿足。”
她朝他滿意地抿嘴一笑。
終於,音樂停止了。這首曲子可真長啊!她想。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林紹明身邊,想說什麼還是什麼也沒說。林紹明笑了笑:
“那小夥子很不錯,長得挺精神的,你跟他跳舞的時候看上去蠻般配的。”
“表哥——你別氣我了!”她明顯感到林紹明已看出了她和柳成俊的相識。麗君是個直率的姑娘,表哥既然瞧出了端倪,不如實言相告:“他是我中學和高中的同學,好久未見麵了,是個很正派的青年。再說,是你同意我陪他跳舞的嘛!”最後這句話她已有明顯的撒嬌成分了。
“啊哈,表妹,你以為我吃醋啦?”林紹明心裏感到有點好笑,他巴不得麗君能夠真正愛上眼前的這個小夥子,這樣就可以減輕蕭晴心中的愧疚和壓力了。“我隻是覺得那個小夥子真的長得不錯,而且,我觀察到他的神情,好像還挺喜歡你的?”
“表哥你就喜歡拿我尋開心,我不理你了!”
“哎——麗君,我是在說他好,又沒說他壞,怎麼又氣你啦?”
“但是……他哪有你好呢?”她輕輕地說著,微微的低下了頭。
林紹明心裏咯噔一下,心想完了,這事麻煩大了!要想讓她對自己死心而另有所愛,隻有等到了美國後求助於“遊泳健將的救命恩人了。”
他們又跳了幾隻舞,然後出了舞場,麗君玩得很開心。
當時被譽為中華第一街的上海南京路,在改革開放的五六年裏後,已經有了東方不夜城的雛形。林紹明和薑麗君找了家小吃店吃了夜宵,又到大光明電影院看了夜場電影,片名是《被欺騙的愛》。
回家的路上,麗君在想,幸虧表哥一表人才,柳成俊“望而生畏”了,要不然,他非得纏上個把小時不可。不過,她心裏明白,她對柳成俊是絕對沒有反感的;要不是自己有這麼個表哥,她相當有可能和他好上的。隻是成俊的家境太貧寒了點,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裏孩子多,又沒有一點額外的收入,眼下社會裏,靠死工資吃飯也隻能說是湊合著過吧。
柳成俊似乎成熟得很早。在中學時代,他就開始追求麗君,在班級裏隻要誰跟麗君過不去,他會毫不猶豫的給他們(她們)顏色看。他身材高大,又有點野性,同學們都對他有所懼怕。特別是到了高中兩年級,一些少年少女的同學開始互相追逐了,但就是沒有人敢追麗君,仿佛薑麗君早已是柳成俊的法定夫人。麗君也落得清閑,可以靜下心來認真讀書。
其實,麗君和柳成俊的關係根本就是一般,純粹的同學關係而已。隻是柳成俊自認為是薑麗君的保護使者。盡管麗君沒說過一句要和他交往乃至交朋友的話語,可他倒真有耐心,一直在期待著那顆也許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的心,並持續到現在。
麗君清晰地記得,在一次放學回家的途中,幾個畢業班的流裏流氣的男生硬纏著她晚上一起去看電影,她想逃走卻被他們拉住手臂,掙也掙不脫。碰巧這時柳成俊也放學回家路過,於是,一場混戰,難分難解,盡管最後那幾個男生被打得逃之夭夭,但成俊畢竟是孤軍奮戰,整個臉上也是鼻青眼紫。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柳成俊還是用手捂著眼睛一直把麗君送到家。
高中時代的這種經曆,一般是很難忘記的。有的甚至是刻骨銘心的。
臨近畢業分配時,柳成俊依依不舍地又似乎是無可奈何地對她說:“麗君,我知道我在很多地方都配不上你,你媽媽是科學家,你爸爸是院長,你自己又聰明又好看,學習成績又這麼好,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喜歡你,現在就要畢業了,我們很快就要各奔東西了,你肯定會考上大學的,我當然是想都不用去想了……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你至少對我沒有反感,我們畢業後,你能有個更好的男朋友我也為你高興,其實這也是我的無奈,但假如遇不到……哦,不,我是說,如果是被欺騙了或者其他什麼的……對不起,我不知該怎麼說,那時你就想辦法讓我知道,我……我永遠都是愛你的!”
當時柳成俊說完最後一句話就扭頭奔走了。以後他被分配到郵電局當郵差,而麗君卻考入了上海外國語學院,差距越拉越大了。
麗君想完這些往事,她和林紹明已經到了家門口。周邊一個行人也沒有,靜謐的夜空繁星點點。一看手表,嗬!已經快要三點了。
“喂,是蕭晴嗎?啊,是你,昨天叫你去跳舞你不去,我們玩得可開心啦,還看了夜場電影!”
“我爸爸這幾天不舒服。”蕭晴本想在電話裏說,你和表哥去跳舞,我跟著一起去不成了電燈泡了?但話剛到嘴邊,一想這個玩笑開不得,倘若這麼一說,不是更促進了麗君和林紹明的關係深化了嗎?看來愛情是自私的這個概念是誰也抗拒不了的。於是她說:“我總是在外麵玩爸爸會不高興的。”這當然也是句實話。
“你總是在外麵玩?你經常出去玩嗎?”在麗君的印象中,蕭晴是很難得出門的。
“啊,不,我是說,特別是晚上。”蕭晴一下子緊張得要命,幸虧是在電話裏,看不見臉上的緊張神情。
“今天晚上過來玩吧,表哥沒幾天就要回北京了,回美國的時候不路過上海了,再讓他最後一次教我們練練鋼琴吧。”
“好的,今晚我過來。”
蕭晴剛放下公用電話,突然被一個人從後麵攔腰抱住,她原本就有點忐忑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原來是樂蕙。樂蕙看著蕭晴被嚇的樣子,開心得咯咯直笑。
“樂蕙是你,差點嚇死我!”
“給誰打電話呢?那位有錢的白蕭王子?”
“不,是麗君。”
“她知道你們的關係了?”
“沒有,紹明說等回到美國以後再寫信告訴她。”
“那也好,給大家多留點回轉的餘地。”樂蕙說著表情有點神秘起來:“蕭晴,你知道我今天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你的結婚大喜!”蕭晴笑著說。
“去你的,這麼早結婚有什麼意思!”
“那是什麼好消息,我猜不出。”
兩人邊說著邊往蕭晴家走。
“告訴你,外貿係統的一個大經營部正在要你的檔案材料,我哥說那是個非常理想的去處。那裏的油水很足,還有出國的機會。他們現在正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外語學院的高材生來幫著談生意。”
“樂蕙你是開玩笑吧,我對生意可是一竅不通的?”
“誰叫你通啦,他們談生意你幫著翻譯就行了,他們經常要跟老外打交道的。”
她們說著已爬上四樓,到了蕭晴家。
蕭頂程正在看一本新出版的語文教材。
她們和蕭頂程打完招呼便進了蕭晴的臥室。
“哦,對了,”蕭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樂蕙,人家怎麼會想到要我?我和誰都不認識。”蕭晴的這間臥室很小,最多不會超過八個平方米,隻能放一張單人床,一個寫字台,一個簡易書架和一個單人沙發。樂蕙坐在沙發上,蕭晴就隻有坐在床邊了。
“你還記得那個韓經理嗎?和你一起坐過我的車的那位?”
“嗯,當然記得,時間又不長,就是那天去翻山湖坐在車上沒說過一句話的人。”
“就是他到你們學院去要你的。”
“他怎麼知道我?憑什麼會要我?他根本不了解我?”
“傻瓜,他不能向我哥打聽?”
“那人原來是搞外貿的經理?我還以為是什麼大興公司的經理呢。我記得那人的眼睛和眼神挺嚇人的。”
“他是我哥原先技校的同學,後來通過自學考試拿到了大專文憑。我估計這人可能也有背景,否則,年紀這麼輕,很難混到這種地位的。”
“這也不一定。也許他的工作能力特別強,又特別要求上進,被某個領導看中了,機會一來,就提拔上去了。”蕭晴回想起那次在樂蕙車上看到的那個韓經理的眼神,心裏總有點莫名其妙的發跳。
“到底是大學畢業生,分析問題很有邏輯性啊!怎麼樣?想不想去?”
“我也不知道。”
“你放心,我哥不會給苦酒你喝的,他太了解我倆的關係了,他認為該去的地方一定不會差。他還說,你長得特別漂亮,進去以後肯定能夠打開新的局麵。”
“你是讓我去做公關小姐?”
“什麼公關不公關的,還小姐不小姐的呢!你去的這個部門是市委直接領導的,是共產黨政府的企業,又不是在西方國家,隻要是為了錢,什麼都行。”
“那就聽天由命吧。”其實蕭晴並未期盼一定要分配到怎麼樣的好單位,她隻是想早點參加工作,這樣就可以為家裏掙得些經濟上的收入。
“也不謝謝我?”樂蕙假裝有點不高興了。
蕭晴笑著說了聲謝謝,並補充道:“等我發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我一定好好的請請你們大家。”
晚上,蕭晴向父親說了句到同學家去,便下了樓。她心裏很是有點恍惚不安,她真後悔不該答應麗君晚上過去的。
來到麗君家門口,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按了門鈴。沒想到,出來開門的竟是林紹明!
“記住,別緊張。”林紹明像是在搞地下工作:“自然些,放鬆點,現在是關鍵時刻!”他用勁捏了一把蕭晴的小手。
“麗君,我說你們這鋼琴肯定很難練好!”他一進門就大大咧咧地說話,意在轉移麗君的注意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怎麼行?”
“你好啊,小麻雀!”麗君心情很好地叫道。麻雀和蕭晴的發音差不多,在大學時麗君經常這麼叫。
“你好,麗君。你表哥說我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們本來就是學著玩的是吧?”
“就是嘛,我們又不想當音樂家,我們本來就有自己的專業嘛!”
“那我這林老師也就到此為止了?我還沒過完當老師的癮呢!”他故意表現出一種意猶未盡的甚至還有點委屈的樣子:“應該說,你們都是當今社會的佼佼者,畢竟眼下大學畢業生不多,況且你們又是高材生,智慧過人,怎麼會在音樂這個項目上長進這麼慢?真的有點讓人遺憾,我想有點成就感都很難。”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精通兩樣學問的。”麗君喜歡這種氣氛,也喜歡這種類型的爭論。
然而,此時此刻的蕭晴,被一種深深的不安和愧疚困擾著;她想:就眼下的這個場景,隻有麗君被蒙在鼓裏,這是否有點太殘酷了!她是個天性善良的姑娘,她此時幾乎要做出傻事——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盤托出!她承受不了自己欺騙自己好友好同學的精神折磨……但是,最終她還是忍耐住了。也許,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個自私的角落。
她太天真,她從未想到過自己和另一個男性的相愛會傷害到別人,而且是自己如同姐妹的好友!她猜想不出林紹明此時的心情會怎樣,他難道會心安理得?對麗君將要遭受到的極端的痛苦打擊無動於衷?他認為自己沒錯,因此沒有內疚感,那麼這過錯在於誰?是自己?抑或是麗君?她實在無法說得清楚。麗君對她越是熱情,她越是感到羞愧,她真不知這種煩惱而複雜的心情要延續多久……
“蕭晴!”麗君在叫她。“在想什麼哪?你先來彈一曲,我覺得你的智商比我高,我比你早學了一年,而且鋼琴又在我家,但我彈得並不比你好到哪裏。”麗君也會謙虛?
“別客氣啦!你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當然比我好多了!”蕭晴說著偷偷地瞥了一眼林紹明,他正露出對她的表現非常滿意的微笑看著她。
“可是他對你有偏心,”麗君心裏甜甜的,但嘴上還是說:“他把關鍵的技巧都傳給了你。”
“這話說得可冤枉了!”林紹明叫道,“作為老師,對每個學生都是平等的,總不能因為是表妹,就對你有偏愛吧?”
“你才不會呢!”女孩子大概都有這種秉性,羞澀中帶著微妙的滿足。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麗君走過去拿起話筒:
“喂,是爸爸!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什麼?媽媽……暈過去了?什麼原因?嗯……嗯……好的,我就來。”麗君放下電話,臉色很緊張:
“表哥,媽媽在實驗室裏昏過去了,他們所裏的人說可能是疲勞過度,為攻下市府重點抓的這個項目,她已有幾個月沒有好好的休息。現正在華山醫院的急診室裏,爸叫我們現在就去。噢,蕭晴,真對不起了,你就先回家吧。”
“我也去看望阿姨!”
“不,不用了,媽媽身體素質好,應該不會有大問題的。你爸身體也不好,你快回家吧,我們也走了。”說完麗君匆匆忙忙的拉著林紹明就要走。
林紹明站起身,趁著麗君蓋上鋼琴的一瞬間動作迅速地塞了張很小的紙團在蕭晴手裏,然後恢複常態。
蕭晴身不由己地接著紙條,緊張得幾乎要窒息,這哪裏是在戀愛,簡直是在當特務,是在搞地下黨的情報工作!她魂不守舍地告別麗君後,慌慌張張又提心吊膽地先跑出了大門。
跑了很長一段路以後,她回頭看了幾次,確信眼下隻有她一個人時,她才懷著“咚咚”直跳的心展開紙團,上麵隻是很簡單地寫著兩行英語:
蕭晴:我愛你!
明早八點半,到你家弄堂口接你,按三下喇叭為號。
看了這紙條,她的心情很複雜,情緒也很不穩定。但隨即又明顯的有一股幸福甜蜜的熱流在心中湧動,她盡情地享受著這種感覺,很快的便回到了家。
第二天,還是一輛紅色的派傑尼出租車,後排座上坐著蕭晴和林紹明。小車從靜安區往虹橋路的最西方向開去。
“紹明,麗君媽怎樣了?”
“沒事,等我們趕到,她已經醒了,而且看上去精神很好,直衝我們笑呢。也許確實是疲勞過度了。”
“她真是個優秀的工程師科學家,說明你爸爸當初的眼光真不錯!”她說完自己也笑了。
“我現在的冷美人媽媽,說明爸爸的眼光更佳。而我……”他向蕭晴詭秘地笑笑:“我把爸爸的這一優良傳統進行了發揚光大!”他真能說。
“我可沒你說的那麼好。”她真誠地。
“你好得不能再好了,再好的話,走在蕭路上會造成交通堵塞的,再好的的話,也許就輪不到我了,早就被別人搶走啦!”
蕭晴沒有答話,沉默了片刻後,她說:
“我說,紹明,你有一個好家庭。”
“這不重要。”
“不能低估。”
“我覺得自己豔福不淺。”
“你盡說這些好聽的,還不知哪一天把我甩了呢!”
“假如那一天真的到來,也就是我林紹明末日的到來!”
她又要伸手去捂他的嘴,但剛伸出一半又縮了回來,大概是吸取了上回的經驗教訓。她對自己笑了笑,像是自我解嘲,然後又認真道:“紹明,以後我們出來玩,可不準再叫車子,坐公交車很方便的,像我們今天從靜安寺坐57路到底,正好就是西郊公園了,我覺得你花錢手腳太大了。”
“別擔心,小姑娘,這車費是可以報銷的。”
“向誰報銷?”
“這你就不要管了,蟹有蟹路嘛!”
派傑尼停下了,蕭晴下車一看,真的是來到了西郊公園門口。
“你真的把我帶到西郊公園來玩啦?來看猴子老虎?”她笑得彎下了腰,“你還真把我當兒童了!上回是植物園,這回是動物園,你這麼崇尚自然生態啊!”
“本來嘛,儂還隻是一隻女小囡嘛,再說了,上海郊區的公園,也隻有這兩個地方麵積大一點,綠化覆蓋率高一點。”
“你真是太小看人了,這些地方我們小時候都來過多少遍了。”
“別著急,親愛的,等我這次美國回來以後,帶你到祖國的各大旅遊景點去玩個痛快。先到桂林,再到武夷山,廬山,峨眉山,黃山,再到北京,西安,然後再到廣州深圳和海南,最後去香港,反正現在跟著旅行社去不用自己辦什麼手續。”
“那我們至少得花上半輩子的時間,還得向全國人民募捐。”
“用不了,半年足夠。資金嘛……可以向外公提出讚助。唉——上海的遊樂場所實在是又少又差勁。”
“聽說錦江樂園很好玩?可惜我沒去過。”
“也不怎麼樣,而且裏麵太鬧,去過一回就再不想去了。”
說話間,他們早已進了公園大門。
公園的綠蔭下,情侶們的倩影總是那麼的妖嬈,令人浮想聯翩,往事連連。
而我們這對主人公情侶,更是飄飄欲醉,出類拔萃。
蕭晴挽著林紹明的手臂,完全陶醉在初戀的幸福之中。
他們挑了個較清靜的而且比較幹淨的草坪坐下。這裏幾乎很少有人走過,因為這裏什麼動物也沒有,也沒有人行的羊腸小道。兩人都很興奮,情緒極佳。在他們的頭上,有一棵碩大無比的香樟樹遮擋著太陽,樹蔭下很涼快。
“紹明,你決定什麼時候走?”
“隻要你說一聲不走,我就永遠不走了!”
“別開玩笑,男人總應以事業為主。”
“女人總應以家庭為主?”
“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我打算二十六日去北京,今天是二十三號。我已托我的一個朋友去買機票,他在外貿係統工作,這方麵的路道很粗。”(當時的年代機票代售點稱機票出售處,整個上海沒幾個處,而且必須憑單位介紹信購買)
“你走以後,我該怎麼辦?”蕭晴的潛意識裏是無法擺脫麗君的影子的。
“我一到舊金山的當天,就蕭上給你寫信,你就照我信封上的地址給我回信,記住,千萬不要隔上幾個月寫一封信,那樣會讓我望眼欲穿,影響學習的,最好是每天一封。”
“嗬嗬,那不是要洛陽紙貴了?而且,你知道亞洲和美洲的通信郵票額很高的!
“這個你不要擔心,我會安排好的。還有就是,你一分配到什麼單位,立即寫信告訴我,我要隨時掌握你的信息動態。”
“我都快變為你的私有財產啦!”
“快了,一年半以後我回來時,就正式聘請你當我的老婆。”
“你沒羞!”她用拳頭捶他。
他也沒躲讓,任她捶打,嘴裏還不停地繼續說:“希望你在聘用期間能努力工作,力爭有較高的經濟效益,從而獲得‘領導’的賞識。”
“你真滑!早知你這樣,我就不和你好了。有本書上說,丈夫的能說會道,對妻子來說並不意味著是優點。”
“對,這話說得完全正確。但是,丈夫的能說會道,也同樣並不意味著就是缺點。”雖然是在爭論問題,但林紹明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溫柔。
“我總是說不過你。”她把頭微微的靠在他的肩胛上,全身均有酥酥的、軟綿綿的感覺。她對自己的初戀感到滿足。
他略低下頭,聞著她的散發著陣陣清香的少女的秀發。這少女的秀發所散發出的香氣竟是那樣的沁人心扉!令他不由自主地全身發酥。聞著聞著,他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有一股熱流在湧動,幾乎使他要顫抖起來。他感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似乎是原始而本能的、難以克製的衝動。他的整個臉都漲得彤紅。他驀地伸出雙手,帶有幾分霸道地托起她的臉,不等她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他的嘴唇已緊緊地貼上了她那櫻桃似的紅唇。
她被他這突然而迅速的動作做得毫無防備,剛想掙紮著脫開,他的兩隻手已緊緊地擁抱住了她的身子,雙唇已經像膠水一樣被黏住了,再掙紮恐怕也是徒勞。更主要的,她這時也沒有了掙脫的欲望和氣力,她渾身酥軟得像失去了骨架。她隻是幸福地閉上了明眸。她和他都感到了一種人世間從未享受過的甜蜜和快樂。
半響以後,蕭晴鬆開紅唇,他還想再吻上去,她卻突然叫道:“快別這樣,有人朝我們走過來了!”
林紹明趕緊放開手,往後麵看了看,果然見有兩個人朝他們這裏走來。原來也是一對手挽手的情侶。隻見他們從左邊走近樹蔭裏,在長椅邊上還沒來得及坐下,卻早已擁抱著接起了熱吻。而這一切,都是在蕭晴和林紹明的視線範圍之內。
“你看,人家可比我們開放得多!”林紹明微笑著說,“他們才是走在時代前沿的年輕人。”
“你也沒落後於時代!”蕭晴輕輕地說,滿臉紅雲。
“不好!”林紹明手指著天空忽然叫道:“你看,東麵飄來了一大片烏雲,很可能會有一場暴雨。奇怪,剛才還晴空萬裏呢。”
“那怎麼辦?我們沒帶洋傘,得先找個地方躲一躲。”蕭晴望著天空,確見很大一片烏黑的濃雲速度很快的由東向西而來。
“走,我們先到那裏的餐廳去避雨。”
他們手拉著手奔跑起來。
蕭晴和林紹明剛趕到餐廳的屋簷下,豆大的雨點已猛烈地灑落下來。公園頓時被一片“滴瀝嘩啦”之聲所籠罩。
“怎麼樣?林老師英明不英明?”他頗為得意地問。
“說明本小姐的眼光不錯。”她笑。
林紹明就喜歡聽她說這種帶有點調侃的又孩子氣的話語,頓時高興得使勁捏了一把她的小手,她痛得忍不住“啊喲”一聲輕輕的叫起來。
“你可真狠心啊!”她真的被捏疼了。
“不這樣不能發泄我心裏的愛!”他還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