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隱藏(2 / 3)

來人來到他們身邊,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沈量儒道:“好,我們立馬隨你過去。”

沈量儒策馬來到馬車前,與車裏人四目相對,沉默一陣。沈量儒問道:“公主有何話要問草民?”那公主似是未聽見沈量儒的問話,透亮的雙眸,含情似水一般直直地瞧著沈量儒。沈量儒不耐,又問了一遍。這下,那公主似是聽了進去,雙頰立時飛起兩朵紅雲。而這一下變化,沈量儒瞧得也癡了癡、怔了怔。眼前的這位公主雖是出身大漠,身上不僅帶著五分大漠的豪氣,羞澀中又帶了五分——甚至更多的江南女子的溫雅淑恬,瞧了讓人心中不由一醉。

沈量儒再三問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話要問在下?”

那公主向沈量儒一招手,要他到近前一點。沈量儒無法,隻得近前。那公主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沈量儒,忽對他說了一段故事。故事一說完,沈量儒心中不由咯噔一跳,原來那日沈量儒到七絕山靈狐洞找那“靈束草”,因馬被“赤火烏金獸”吃掉,隻好到韃靼邊鎮借馬,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一位正在洗浴、差點被人玷汙的姑娘。而眼前的這位公主就是當晚的那位姑娘——那文若山,芷雲的掌上明珠。

那文若山自那後,沈量儒的容貌身影已經深深銘刻了在她心中。她向長生天祈願——希望能再見一麵她的救命恩人。她於是隔一段時間,就去那邊鎮呆幾天。為了保證她的安全,芷雲就為她選派了五十名他麾下最精銳的勇士,擔當那文若山的護衛。

可是,沈量儒一直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漸漸感到失望,內心的愁緒與日俱增。不想,這次她從邊鎮回來,竟然倏忽間見到了夢中一直思念的人,內心激動之餘,不免懷疑自己是否想得癡了,白日做起夢來。當她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輕輕叫了一聲,才知這不是做夢。

“真的——這是真的。他來了——長生天終於把他召喚來了!”那文若山心中喃喃自語。於是她立即派人把沈量儒叫了過來,仔細的辨認,希望自己不要看錯了。

“是他!就是他!”那文若山心中已是激動不已,遂是說起那段發生在邊鎮的事。

“你是救我的那位俠士嗎?”那文若山問道。

沈量儒此時心中思緒急轉:“她既是公主的身份,必是芷雲的女兒了。此時正無計進城,若能借她身份進城,別人絲毫不敢阻攔。”於是,點了點頭,臉露訝色:“想不到在這裏能再次見到姑娘。哦,不對,是公主殿下。至於那件事……在下早就忘了,公主也不必放在心上。”那文若山臉頰一紅,卻認真道:“這件事幹係我一身的清白,怎是小事?我向長生天祈禱,希望能再見到你。啊,長生天沒有食言,它兌現了承諾。我現下心裏高興極了,你跟我回城,我叫父王賞賜你,好嗎?”沈量儒正尋思如何開口要進城去,聽她一說,正合心意,至於什麼賞賜他倒不在乎。

於是,沈量儒策馬跟在馬車旁,到了城門口,士卒見是公主的車架,二話不說,打開城門放行。沈量儒進了城來時,邊走邊想:“她是我救的,現今我卻要殺她的父親。以後,她恨也罷,要殺我也罷,總之,我與她之間的仇恨是結下了。哎,天意弄人,直叫人身不由己……”心中不由一歎:“我,沈量儒還算什麼俠義之士呀!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隻有利用她了。到時以她作為人質來要挾芷雲,若芷雲乖乖束手,便可免於一番流血,哼哼……可是這隻能是一番空想,想那芷雲一代梟雄,豈會為了一個女兒,甘願放棄權利——甚至還有性命之憂。芷雲決不是一介莽夫,更何況還有陰向秋那等奸人在他身旁……此番入開原城,真可謂虎口拔牙,生死殊難預料啊……”

路上,那文若山問話不斷,幾次打亂沈量儒的思緒。三炷香的工夫,車隊緩緩進了王城。王城規模宏大,比之俺答的王廷有過之而無不及。侍衛林立,警戒森嚴。那文若山一下馬車,微一錯愕,顯然也不知這王城中怎麼突然間增加這許多侍衛來。但她見到思慕已久的人,心中哪管其他的閑事。整個人兒就像被蜜裹著,甜的都沒邊了。她立即吩咐侍婢打掃房間,供沈量儒三人居住。自己則像一隻在花叢間翩翩起舞的蝴蝶,興奮地直向芷雲這棵花蕊跑去。

芷雲公然反叛俺答,自然十分謹慎。一回到開原城,便傳令下去,緊閉城門,以防俺答派奸細混入城中。同時緊急召開軍事會議,雖說芷雲篡位之心,久已有之,但計劃未有變化之快。現今他與俺答公然作對,心中的霸氣怨氣殺氣,猶如火山噴發一般傾瀉而出。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芷雲一拳擊在長幾上,震得幾上茶盞一跳,茶水潑了出來,“這可是你們漢人說的。”

芷雲說時就盯著在旁的陰向秋。陰向秋臉頰上的肌肉不由抖了抖,道:“事到如今,我們與俺答的一場較量,已經不可避免,但沒有搞清楚他們的兵力布置,我們就貿然進攻,必會遭到他們的暗算……”陰向秋話未說完,芷雲便不耐煩地說道:“我的勇士以一可以擋十,怕他什麼陰謀暗算。製勝之策,隻有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敵人的麵前,出其不意的把他們擊潰。這就是你們漢人書中說的‘兵貴神速、出其不意’,你那婆婆媽媽的隻能讓敵人做好了準備,到時你再想把他們擊倒,那就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價。”

陰向秋心中雖然不是百分百的同意芷雲的冒險進攻,但也說不出更好的計策來。當年諸葛亮勝就勝在他的謹慎上,但輸也輸在了他的謹慎上。諸葛亮若能聽從魏延的話,派一支奇兵直搗許昌,說不定三國的曆史將要改寫。

陰向秋突然想起這段陳年掌故,可以說心中已經同意了芷雲的計劃。

芷雲見計議一定,便調將遣兵,分派任務。此時,芷雲自感覺信心十足,成功在望。遣將調兵時,雖然從容淡定、波瀾無驚,但也難以掩飾他內心的熊熊欲望之火。其他將官,得令而立,哪能猜出芷雲內心的真實想法,但猜不出,卻感覺得出。芷雲身上夾雜著的濃濃殺氣與熾烈的欲望之火,彙聚成驚濤駭浪,滾滾撲向眾人。

陰向秋內外功俱都至一流境界,身上汗毛一抖,便立刻感應到芷雲的激奮之情。

“克製!”陰向秋雙眼一閉,眉毛一揚,作若無其事之狀對芷雲說道,“盛氣需斂,方能蓄足而自給,方能成就霸業!”

芷雲眼眸一瞥陰向秋,忽然“咳咳”兩聲,調整了一下自身的心態。此時在陰向秋感來,芷雲身上的暴扈欲望之氣,頓時減了七分。

“王爺,公主回來了。”侍衛來報。芷雲臉上一陣亮光,站在陰向秋身後的田賓夢,亦是身子一緊。陰向秋感覺到田賓夢氣息的變化,回頭向他瞪了一眼。田賓夢立馬收斂心神,卻也控製不住心底的欲念,直到芷雲吩咐諸將完畢,他心猿意馬竟然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各將速去準備,兵貴神速,我們定要一舉擊敗俺答,奪得王廷。此後你們都是我芷雲開國的功臣,晉官加祿、封妻蔭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諸將皆跪下喊道:“大汗萬歲!大汗萬歲!”

芷雲耳聞萬歲之聲,心頭激動,全身熱血沸騰。眼中似是看見了俺答跪在他的腳下,苦苦的哀求繞他一條狗命……不由哈哈縱聲大笑起來。

諸將散後,大殿之上隻有陰向秋與田賓夢兩人。那文若山如煙般飄了進來,直向芷雲奔去。自那文若山前腳踏進大殿,田賓夢那對狗招子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那文若山的身子。

“父王!女兒找到救女兒的恩人了。”那文若山一說出口,芷雲、田賓夢臉色都是一緊。芷雲一緊,是因為害怕女兒著了什麼壞人的道兒。知女莫若父,芷雲知道他這個女兒天真爛漫、心慈人善、缺少心眼,若要有人在她身上打什麼主意,那是一打一個準兒。而田賓夢一緊,則是心虛,原來那次那文若山在邊鎮差點被蒙麵黑衣人侮辱,那個黑衣人就是田賓夢。他在大漠日久天長,耳濡目染,有些用語習慣自然與蒙人相同。

田賓夢心虛緊張,自然是怕那文若山真找到那位公子,認出他來。到時芷雲這隻大漠凶虎,可要大發雷霆,非取他性命不可。因為他知道,那文若山是芷雲的心頭肉、掌上明珠,若誰不小心碰掉了那文若山身上的一根汗毛,芷雲也定會砍了人家的腦袋,絕不留情。

那文若山見芷雲臉上一陣難看,不解道:“您不是一直希望見到他嗎?怎麼……現今又變了。”芷雲臉色和緩下來,道:“嗯,他……叫什麼名字?”那文若山一愕,笑了笑:“女兒一時高興,竟然忘了問他的姓名。他就在王城裏,您宣他來,親自問他不就是了。”芷雲瞧著那文若山的嬌羞之態,不由笑道:“女兒家竟然害羞起來了。去,去叫他來,父親重重的厚賜他一番。”那文若山輕輕一嗯,甩開腿就向外跑去。芷雲見狀,笑道:“這哪點像個女兒家呀!”陰向秋亦笑道:“我們大漠裏的女子一向都比南朝的女子大膽嘛!”說著,芷雲、陰向秋俱都笑了起來。

田賓夢在下麵本就不自在,但見那文若山見到那個救她的恩人,居然這樣高興,心裏頓時嫉妒起來,大吃飛醋。

那文若山出了大殿,直奔沈量儒三人的住處。一眾侍衛何曾見過公主這般瘋狂的奔跑,個個瞧得雙眼眨也不眨,呆呆出神。奔到沈量儒處,那文若山已是氣喘籲籲,但心底下卻是甜蜜無比。

那文若山敲了敲門,開門的正是沈量儒。

“公主!”沈量儒道。

那文若山甜甜一笑,徑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沈量儒心中一蹬,疑道:“莫不是他們發現了什麼?”嘴上卻道:“姓名何足道哉,不提也罷。”那文若山驀地臉色一沉,嘟起嘴道:“你救了我,我卻不知你的姓名,叫我如何報答於你?”說著,一雙眼睛直盯著沈量儒,眼中滿是懇請之意。

沈量儒從那文若山的雙眸中瞧不出絲毫歹意,同時心中突然間升起一股歉疚,不由道:“我叫沈量儒。”那文若山輕輕默念了兩遍,突然雙頰升起兩朵紅雲:“你的名字真好聽,我以後可以天天念叨你的名字了。”沈量儒聞言,心中驀地一緊,雙手一抖,欲要提前行動。但又聽那文若山興奮道:“跟我去見父王,他要賞賜你,你高興嗎?”沈量儒心下緩和,點頭道:“高興,當然高興啦,像我們這些跑江湖的,今生有幸得見這般高貴人物,就是沒有任何賞賜,也已經足夠了。”

那文若山低下頭,心中默想道:“給你點賞賜,你就高興成這樣了。如果我要嫁給你,你還不知高興成什麼樣呢!”說著,竟然竊竊笑了起來。沈量儒奇道:“公主是在笑我淺薄嗎?我們這些人本就很容易知足的。”

“不!”那文若山猛然抬起頭,急道,“沈大哥怎會是一個淺薄的人?你身上透出的儒雅以及大氣,著實讓人著迷。”說話間臉上像是抹了胭脂,那胭脂就像天邊的晚霞。稍稍一頓,那文若山又道:“現下不必多說了,跟我去見父王吧。”沈量儒點了點頭,轉頭又向趙民佑、錢白翠一點頭。他們剛才在屋中已經低聲秘密說好了如何刺殺芷雲,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現下就是依計而行了。

那文若山心緒激動,去大殿的路上,雙眼自始自終都沒有離開過沈量儒。趙民佑與錢白翠跟在後麵,心中立時會意:這個芷雲的女兒是喜歡上大師兄了,大師兄真是有女人緣呀。兩人臉上竟是羨慕之情,遂不知沈量儒此刻心中正進行著激烈的爭鬥,矛盾的地火似要把他整個身軀吞滅。

大殿之門就在眼前,一進此門,便將是一場你死我活、血流遍地的惡戰!

——這是一場以蟻撼泰山的較量。其氣勢如虹,其勇武如虎!不管結果如何,其名必將讓後世之人敬仰、傾慕!此戰也必定讓後世豪俠大書特書、津津樂道!

當芷雲麵對沈量儒的那一刹那,再快的思想也不及反應,更不能做出有效地安排!而且沈量儒更不可能讓芷雲有所思的時間以及讓他周圍的人有所動的企圖。

當那文若山前腳剛跨進大殿之門還未落地的瞬間,沈量儒人影倏晃,雙眸一眨,已把大殿之內的情景盡入眼簾。他首取的目標就是高坐於階上芷雲。長劍出鞘,森冷的寒光比之冬日裏的朔風更加淩厲十倍。

劍勢如虹,抖起圈圈劍花。劍花如大海濤浪,滾滾湧向芷雲。芷雲瞳孔在收縮,臉上露出驚怖的神色,身子卻如僵屍一般,動也不動。

整個大殿之內,而瞬間能有所反應並斷然出手者,非“白骨修羅鞭”陰向秋莫屬。

“修羅鞭”如一條巨蟒,蛇信長吐,不斷發出“嗤嗤”的聲響,卷向沈量儒的劍身。

那文若山眼見此景,驚得目定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定在那裏,形同一具木偶。趙民佑、錢白翠站在那文若山身旁,危急十分便就挾持她,以此來要挾芷雲。

沈量儒的長劍離芷雲的咽喉已不足一寸,就在此時,“修羅鞭”以長之優勢,瞬間纏住了沈量儒的劍身,向一旁帶去。

沈量儒蓄勁而為,身子騰躍在半空。俗話說無根不立,不立則無力。雖說沈量儒近日來於武功精進不少,但遇到陰向秋這等高手,而且陰向秋立地著力而施,其勁道可想而知。沈量儒不免稍遜了一分,長劍被長鞭帶偏了過去。

就這眨眼空隙,芷雲身子一縮,滾向了一邊,同時大喊:“刺客!快來人——快來人——”

喊聲一出,眾侍衛聞聲湧將進來。趙民佑、錢白翠心急不驚,兩人各抓住那文若山一條臂膀,挪向一旁,口中喊道:“不許動,你們的公主在俺們的手中,誰敢動一動,她可就沒命了!”眾侍衛怕投鼠忌器,不敢亂動,瞪著雙眼直直的瞧著芷雲。此時田賓夢已仗劍護在芷雲的身旁,芷雲臉色慢慢緩和下來,一顆驚魂未定的心才有重新回到腔子裏。

芷雲瞧著那文若山,回眸一瞥沈量儒與陰向秋,臉上陰晴不定,無人可以揣度他心底是怎樣的想法。

“大家都不許動,以免傷了公主!”芷雲臉色雖然陰沉的可怕,但眼眸中卻滿是憐惜與疼愛。芷雲說出此話,趙民佑、錢白翠抓著那文若山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以他們兩人手中的力道,即使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也不免要痛得哇哇大叫,但那文若山卻是一哼也未哼。她眼神呆滯,臉容無光,一副行將就滅的頹廢樣兒。顯然,那文若山對自己的心上人突然做出這樣舉動,深深刺激了她的神經,使她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

沈量儒既知芷雲在乎女兒,這枚護身盾牌也就產生了作用,趙民佑、錢白翠就可以此安然脫身,他的心中也就丟了一份牽掛。沒有了後顧之憂,他自要與陰向秋拚殺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殺父之仇,在此一擊!

兩人由殿內一直打到殿外,人影飄忽,乍合即分。沈量儒劍法精妙,手轉翻舞旋轉開來,瞬間劍影疊幻,如孔雀開屏一般發出絢爛奪目的寒光;劍氣縱橫,又似江海濤浪,滾滾前進,把陰向秋裹入其中。陰向秋臉色沉峻,雙眼細成一條線,眼珠子閃爍間,手中長鞭就像長了眼睛,緊緊對著沈量儒的長劍。左來左去,右來右往,長鞭忽然翻轉成圓,又突然筆直如槍,始終不離不棄。

兩人不一時已然戰了三十回合,劍來鞭往,殺意濃濃。驀地,陰向秋長鞭被沈量儒削成三截,長劍去勢不減,直向陰向秋的眉心刺去。眼見劍尖要觸及額頭,陰向秋右手拇指與食指、中指一扣,再一彈,隻聽得“叮——”一聲,沈量儒的長劍被擋開少許,與此同時,陰向秋整個身體向左偏側躍開。

“陰向秋!我找了你六年,今日你休想再逃脫掉!”沈量儒怒火充滿雙眼,眼瞳中陰向秋正在被熊熊大火在焚燒著,“對於你這樣卑鄙齷齪的惡人,本沒有必要對你講什麼公平仁義,但我沈量儒決不是那等占人便宜的小人,你長鞭既斷,我也就素手跟你過招。若你贏了,我死而無話!”說著長劍擲地,腳下一錯落,騰空而起,直撲陰向秋。陰向秋沉容峻臉,不置一言,眼見量儒雙掌宛如泰山壓頂一般向他天靈蓋拍來,他眼中神色一緊,心中感覺真似有一座大山向他砸去,身子不由抖了抖。“轟——”一聲極大的悶響,沈量儒與陰向秋對了一掌。就見沈量儒在半空中連續向後翻了幾個筋鬥,落地後穩穩一站,臉上異常肅穆。陰向秋卻沒有這麼好,臉上陣紅陣白,全身瑟瑟發抖,倏地一口血狂噴而出。

陰向秋自命狂傲,在此眾人麵前這般丟臉現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狂然之火,猙獰的麵孔藏下了他無盡的邪惡。他狂吼一聲,左足一頓,人如飛箭衝天而起,似是要與沈量儒同歸於盡。沈量儒凝神應戰,以“隨形附玉功”中的粘勁直接陰向秋“霹靂雷神掌”中蓄勁而為的一招“化地遊龍”。

隻見陰向秋人如遊龍,忽高忽低,虛幻莫測地打向沈量儒。沈量儒雙手平攤,又旋轉成圓,一股粘力源源不斷噴出。同時他腳下錯步變化萬端,看似無從捉摸,實則站在原地一動也未動。這正是雙方用得最上乘的虛幻之招,借以迷惑對方。隻是兩人都是眼如毒蛇、高明之輩,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實是無法捉摸。

芷雲環顧四周,隻見眾侍衛都被這精彩絕倫的打鬥吸引,警戒之心鬆弛,心中大怒:“這群混蛋,知道刺客白日行凶,還敢如此消閑自在,真正是膽大之極,不知死活!”大喝道:“弓弩手——準備!”眾侍衛斷然聽到芷雲喝聲,心膽俱都一震,紛紛彎弓上箭,對準沈量儒。

那文若山忽聞芷雲喝聲,心神一震,猛然醒來,此時正瞧見沈量儒一掌正擊中陰向秋的前胸,勁力綿延,渾厚剛強,打得陰向秋連吐兩口血,手撫胸口、頹然倒地。

“放箭——”芷雲一聲喝令。齊箭而飛,如黃蜂一般。

“當心——”那文若山驚得眼淚直流。

沈量儒雙眼瞳孔中,隻見箭如雨點般“嗖嗖”射來。他不回身,右手一翻轉,被他擲在地上的長劍,倏然而起,眨眼間回到了他的手中。

劍運轉如飛,羽箭紛紛墜地。

趙民佑、錢白翠一見沈量儒危險,呆勁上來,丟了那文若山,跳入戰圈,加入戰鬥。沈量儒一見他們如此愚蠢的舉動,真恨不得一劍就把他倆刺死,省的到時死得別樣難看。但是事已至此,已無話可說。

——箭在飛,呼呼作響。

沈量儒眼眸一瞥,就見田賓夢扶著陰向秋緩步走向芷雲。他心中怒火騰起:“不殺陰賊,我怎死得瞑目!”不暇多想,挺劍縱起,撲向陰向秋。

趙民佑、錢白翠明白量儒的心思,不顧箭雨,亦挺身而起,緊緊跟隨量儒的左右兩側,幫他格擋箭矢。芷雲瞧得心驚,雙眼似要噴血,斷喝一聲:“拿弓箭來!”一旁侍衛遞上弓與箭,芷雲拉弓上箭,對準了沈量儒。

芷雲原是俺答麾下最驍勇善戰的戰將,軍事謀略不再俺答之下,尤其箭術超群,在大漠他詡第二,絕沒有人敢自詡第一。

“呼——”箭,破空而出——直射向沈量儒——

箭在空中呼叫著,似是在說:“我要喝血!我要喝血!”

那文若山在旁早已嚇得臉色蒼白、啞口無言。沈量儒眼瞳中映出一支迅捷而猛烈的箭矢,直向他射來。雖然發覺,但箭矢如雨,前赴後繼,端的使他無法格擋,心中不由一歎:“我命休矣!”

“呼哧——”羽箭倏然停頓。一股鮮血猶如噴泉一般灑得沈量儒滿臉滿襟都是。

——芷雲之箭貫穿了錢白翠的咽喉。沈量儒眼見此情景心中雖是萬分悲痛,但手中長劍毫無遲停,揮格來箭。陡然間,他騰身而起。避過一排羽箭,身若鴻雁,直撲陰向秋。眾侍衛正拉弓上箭,朝空中射去。

沈量儒劍隨心走,呼嘯而起,劍已到田賓夢與陰向秋兩人之間。田賓夢回身相擊,沈量儒虛晃一劍,反手一轉,直削陰向秋的脖頸。陰向秋身受重傷,但仗著自身內力,身子後旋,避開了沈量儒一劍。與此同時,一支羽箭飛來,正中他的左臂。沈量儒臉上一扭,顯是痛苦非常,但他咬了咬,右手揮劍斜刺陰向秋胸腹。陰向秋剛才一動,牽動全身,內傷兀自發作,痛得他動彈不得。眼見沈量儒一劍就可刺進陰向秋的腹中,田賓夢從旁斜斜挑開沈量儒之劍,又反手一轉,向沈量儒腿上砍去。沈量儒不顧左臂之傷,身子偏側躲過來劍,蓄滿勁力甩出手中長劍,直削向陰向秋脖頸處。

長劍旋轉如飛,陰向秋躲避不及,隻見寒光中點點猩紅飛起,一顆頭顱就此脫離了身軀。血落處,一個邪惡的魂靈就此消失。

陰向秋倒了下去,沈量儒全身赤裸裸暴露在芷雲的弓弩手下。不等芷雲下命令,其侍衛齊箭而發。這許多箭矢射到沈量儒身上,非被射出個馬蜂窩來。沈量儒殺了陰向秋,心中暢美無比,眼見死將及至,臉上依然輕鬆自若,笑容可掬。

“嗖嗖嗖……”羽箭橫飛,激射過來。沈量儒仰天長笑,笑聲中隻聽見一人道:“大師兄,你快些走!”原來趙民佑舍身護著沈量儒,隻見他滿身箭矢,鮮血遍流,其狀慘不忍睹。沈量儒瞧著他倒下去,卻什麼也沒有說,事到如今,他也是要死在這裏的。

就見侍衛第二次拉弓上箭,旦夕之間。一道輕靈的身影疾奔了過去,一把抱住沈量儒兀自嚎啕大哭。眾侍衛一見是公主,哪還敢放箭,個個瞧著芷雲,看他如何處置。

芷雲臉色沉鬱,一時間竟也不知所措。

此時此刻那文若山依然能傾心量儒,而不顧個人安危,足見她對沈量儒愛的真心誠意。單單這危難時刻,就可以看見一個內心的聖潔與肮髒。

沈量儒怎不受感動,這使他心中酸楚不已。一聲不響,默默地瞧著那文若山,伸手輕輕擦拭掉她臉上的淚珠。那文若山怎受得了沈量儒如此多情,一聲輕吟,整個人軟倒在量儒的懷裏。田賓夢在旁瞧得眼紅,心裏妒忌的要命。乘量儒不備,起劍刺了過去。那文若山猛一睜眼,就見一柄寒劍逼人而來。此時那文若山為了情郎,即使死了,也心甘情願。她見田賓夢挺劍過來,一推量儒,自己左手臂膀正好被長劍刺中,痛得她連皺眉頭,呻吟不已。

田賓夢咋見刺中的是那文若山,心中懊惱、悔恨不已,一雙手兀自顫抖不停。整個人兒也似中邪了一般,站在那動也不動。沈量儒一把抱住那文若山,連忙察看她的傷勢,隻見臂膀上鮮血淋漓,看了讓人心痛不已。沈量儒忙從懷裏掏出一個青色小瓷瓶,裏麵裝得就是治療刀傷劍傷的妙藥“九花玉露膏”。倒出藥來敷在那文若山的傷處,隻見不一會兒,鮮血立刻止住了。

芷雲就這一個女兒,對她可是百依百順。開原城中沒有一個敢違抗他的命令,隻有一個例外——就是那文若山。百般疼千般愛,都不足以表現芷雲對那文若山的嗬護。

田賓夢居然傷了那文若山,而且傷得不輕,那還了得?他見沈量儒止住了那文若山傷口的血,一腔怒氣頓時射向田賓夢:“你師父走了,他一個人在黃泉路上會很寂寞的,你還是去陪陪他吧,也算我芷雲對他的一點心意。”田賓夢一聽,頓時整個身軀化作一灘爛泥,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王爺,我不是故意的,你繞我性命吧。我情願為你做牛做馬,絕無半點怨言……”

芷雲冷笑一聲,道:“你還是為你師父做牛做馬去吧。放箭——”

弓弩手上箭放弦,羽箭呼呼而去。田賓夢破口大罵:“你這薄情寡義的蠻賊,你會不得好死的……”話未罵完,滿身射滿了箭矢,仿若一隻刺蝟。

沈量儒瞧也不瞧一眼,隻是抱著那文若山,撫摸著她的麵頰。那文若山幽幽醒了過來,對著沈量儒甜甜一笑。沈量儒道:“你手臂還疼嗎?”那文若山搖搖頭道:“有你在,我……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疼。”沈量儒輕輕一笑:“胡說。臂膀上都一個大洞了,怎會不疼呢?”那文若山嘴一撅,撒嬌似的說道:“就是不疼嘛。”剛一說完,牽動臂膀上的傷口,不由“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芷雲聞聲,喝道:“你對我女兒怎麼了?”沈量儒剛要說,那文若山搶道:“父王,您這麼凶幹嘛?”芷雲被女兒說得,竟不知如何作答,哀歎一聲,不再說話。

那文若山卻是不依不饒:“父王,您放了沈大哥好嗎?”

赤兔眼一瞪,怒吼吼地道:“不行!”

“您若不放了沈大哥……”那文若山堅決地說道,“他前腳走,我後腳就跟著他去。您別不信,您女兒說出來的話,就不會再收回去。”

“你……真是氣死我了。”

知女莫若父。芷雲最是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性了。那文若山既已說出了口,就一定會做得出來。沈量儒喉頭哽咽,心底深處像是被無數根針在紮著,情感的矛盾使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世界上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

單單幾句話,何以把人性道個明白?

沈量儒一時竟也迷茫了!低著頭,默然無言。

芷雲盯著那文若山,那文若山也盯著芷雲,彼此似是在用各自的意念作戰鬥。最後,芷雲慨然一歎:“罷!罷!罷!隻要你以後不要後悔,父王殺人如麻,今日少殺一個,也不足怪。”然後對沈量儒道:“小子,今日就饒了你,你快速速離開開原,不要再讓本王瞧見你!”

沈量儒深吸了一口氣,對那文若山道:“你……珍重!”說著撕開袍子一角,走到陰向秋跟前,裹了頭顱,係在腰間。走到趙民佑、錢白翠屍身前,身子定在那裏,瑟瑟發抖,肚中一股酸楚從鼻中噴然而出,身子不由搖了搖。量儒抬頭深吸一口氣,一手一個抱起趙、錢兩人的屍身夾在腋下,徑直往城門口走去。

那文若山咬了咬牙,直追了過去,一把抓住量儒的手臂,哽咽道:“讓我送你一程吧?”送君千裏、終須一別。那文若山不是不明白,隻是她心不舍,又擔心芷雲出爾反爾,半路要加害沈量儒,所以她用熾烈的目光在要求著量儒。量儒明白她的心意,心中也擔心芷雲半道使變,有她相伴出城,那是再好不過了。於是一點頭,兩人攜手而去。

芷雲望著兩人的背影,心中算計蕩然成空,一時鬱氣難泄,“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嘴裏還不住喃喃自語:“我怎麼生出這樣一個女兒來呢……”

那文若山與沈量儒並馬而出,後麵跟著一輛馬拉板車,車上平放著趙、錢兩人的屍身。他們疾馳了半個了時辰,此時離開原城已很遠。沈量儒一勒馬韁,對那文若山道:“公主厚愛,在下愧不敢當。此地一別……”量儒話未說完,那文若山急切問道:“我們……我們還能相見嗎?”沈量儒回望一眼趙、錢兩人的屍身,歎道:“相見不如不見……”那文若山沒想到量儒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心裏頓時泣泣起來:“我知道是我父王把你兩個兄弟殺死了,你心裏不好受……”沈量儒搖了搖手,苦笑一聲,道:“你說錯了,是我們先要殺你的父王,之前我們一直在利用你,所以……你現在要想殺我,隨時都可以動手……”那文若山望著西邊如血般的落日,搖頭道:“我若恨你,就不會救你。我知道,父王與大汗反目,他們之間必然有一場大戰。”沈量儒歎了一聲:“公主,你可以勸勸你父王,叫他息兵罷戰,大家和平共處,豈不是很好嗎?”那文若山搖頭一歎:“我勸過他了,但父王他什麼事都可以依我,就是這件事他決計不聽……”說著,又是無奈一歎。

兩人都靜默了半晌,那文若山忽道:“你可以不參加這場戰爭嗎?”

沈量儒沉默半晌,搖頭道:“不行。”

那文若山不解,她心裏實不願沈量儒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為什麼?這是我父王與大汗兩人之間的事,與你又有什麼相幹?”

沈量儒於是說出俺答的誓言,以及心中的希冀:“我大明與韃靼能睦鄰和諧、世代友好,豈不是人類一大幸事!”

那文若山聽沈量儒所言,心中觸動頗深,忽然眼神堅毅而又亮如閃電:“沈大哥,我明白你的苦心了。我若能勸住父王不起兵,你能說服大汗既往不咎嗎?”沈量儒道:“以俺答可汗的胸襟肚量,絕不會計較的。”那文若山一點頭,興奮道:“好。即使死,我也要讓父王死了起兵的念頭!”

沈量儒微笑道:“這樣……”

那文若山歡呼拍掌道:“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沈量儒點頭道:“是啊,這樣我們蒙漢兩族百姓,就可以像兄弟姐妹一樣,親如一家,安居樂業、欣欣向榮了。”量儒心知那文若山對他的情意,若此時跟她解釋清楚,必然會使她有抵觸的情緒,對芷雲的勸說歸化很可能化為泡影,所以他有意岔開那文若山的話題。

那文若山深望著沈量儒,量儒與她四目相對,頓時要被她熾烈的眼神灼傷,慌不迭側頭避開,深吸一口氣,徐徐而道:“此地已離開原很遠,況且天色已晚,公主且回吧!’’頓了頓,續道:“隻要化解了這場幹戈,我們依然能夠相見。”

那文若山心中歡喜,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好,我把父王勸住了,就去王庭找你。”

沈量儒含笑點頭,雙腿一夾馬腹,駿馬甩開蹄子直向前奔去。

俺答與眾人聽完沈量儒的敘述,無不悲憤傷怯。當然,關於那文若山,沈量儒隻是撿些重要的說,那些情意綿綿的話,自是藏在肚裏,但夏懷夢、鳳尋梅以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們,量儒與芷雲的女兒絕對不會這樣簡單。雖說如此,她們卻不覺為意,因為那文若山是芷雲的女兒,芷雲現今背叛了俺答,她與量儒之間即使有情感糾葛,也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而當沈量儒說到趙民佑、錢白翠兩人因他而死時,孫征聚、李菁雄、沈明三人更是淒聲撕肺般哭了起來,這情景無不使人生出悲壯之慨。

大殿之內,靜默可聞落地之針。沈量儒緩了緩悲痛的心情,說道:“大汗,為防萬一,我們應當及早做好準備。”俺答肅容威嚴,雖然沈量儒希望那文若山能夠勸住芷雲免於起兵,大家和平共處,但俺答心中明白,芷雲是絕不會回頭的。他與芷雲之間的一場殊死較量,勢在必行!

自是英雄,埋骨何須桑梓地!

大漠黃沙,千古俠義隨風揚!

紙錢隨風飄揚,隨著風沙英雄歌舞。沈量儒、沈明、夏懷夢、鳳尋梅、孫征聚、李菁雄六人淚流滿麵,悲痛不已。沈量儒望著遠處,心中酸苦:“兩位賢弟,你們對哥哥的恩情,哥哥唯有來生再相報。”說著,淚水沿著俊朗的臉頰滴落到黃沙裏。

誰道英雄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處!

沈明哀歎一聲,道:“趙兄弟、錢兄弟,你們……一路走好!”

夏懷夢不能自已,早已滿臉淚水,淒聲不斷;鳳尋梅雖說當初戲弄過他們四人,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對他們早生感情,就如親兄弟姐妹一般。此刻亦不禁痛哭流涕,悲傷不已。

孫征聚、李菁雄跪倒在地,哭道:“大哥、二哥,我們絕不會讓你們白死的,等我們取下芷雲的人頭再來祭奠你們的在天之靈!”沈量儒聽到這話,眉頭緊緊一皺,卻沒說什麼!

黃沙漫漫,是英雄塚!

遼闊的大草原上,牛羊成群,處處炊煙。沈量儒與俺答並馬疾馳,直向前方一座小土丘奔去。須臾間,兩人上了土丘,極目眺望。

沈量儒放眼四下,頓感心曠神怡,喃喃道:“如此美妙的生活,真是讓人無限愜意呀!”

俺答騎馬揚鞭,遙指前方,欣然道:“是啊,眼前這般美景,今日竟然是我頭一遭瞧見,真是汗顏之極。”歎了口氣,又道:“馳騁疆場,開拓版圖,雖說是大英雄的行徑,但若能讓子民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快快樂樂的過日子,誰說又不是一件天大的功德呢?長生天是仁慈的,用殺戮堆砌出來的榮耀,那是絕不會長久的……”

“誰說又不是呢?”沈量儒感歎道:“一將功臣萬骨枯!大汗恕我不敬,遙想當年成吉思汗武功蓋世,馳騁沙場,打下了前所未有的遼闊疆域,可他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呢?他打下來的那些地方,卻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溫順的臣服,而是不斷地反抗!”俺答凝神細聽,沈量儒歎道:“強大的力量,雖然讓人心悸,卻不會讓人退縮。”

俺答默然點頭,目視前方,久久不說一言。此刻,他的心身全都沉浸在了這美麗的圖景之中了。

遠處三騎奔騰而來,沈量儒認得其中兩位就是勒不含與鐵赤,另一位卻是未曾見過,不知是何人。三人下馬後,向俺答跪拜請安。俺答徑直問那人:“兀延,你是來歸降本汗的嗎?”兀延右手彎臂於胸,鞠躬道:“大汗,不光是兀延一人來歸降,而是左賢王整個率部歸降。望大汗念在昔日的情意,寬恕我們的罪過!”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封書信,交給俺答。沈量儒心中驚喜:“芷雲寫來降書,說明那文若山的勸說成效了。若山啊若山,你真是太偉大了!”

俺答臉上顯出一派喜色,但心中卻是狐疑不斷,他極其了解芷雲的為人,一旦他認定的路,即使是一條死路,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走到底的。此時派人來歸降,莫不是其中有詐?俺答必須得到前方的探子來報,才能完全放下心來。

思及至此,展信而讀。芷雲在信中極言自己的罪過,極頌俺答的光輝。俺答臉露微笑,心中的寒霜似乎在此刻也被芷雲的言辭銷蝕的半無蹤跡了。

“好!”俺答勒馬回轉,揚鞭拍馬,喊道:“回王廷!”

蒼茫之下,駿馬奔騰。俺答帶著人生的得意,沈量儒懷著激動的心情,兀延攛著一份不知好壞的情緒。馬蹄聲隆,一路凱歌般向王廷奔去。

一到王廷,便有人附在俺答耳際低聲嘀咕了幾句。隻見俺答眉頭舒展,滿臉神采奕奕。霍然勒馬轉身,揚鞭揮手道:“今晚本汗大宴群臣,諸位定要盡心暢飲。左賢王迷途知返,本汗打心底裏高興。明日本汗派出使臣,前往開原迎接左賢王回王廷。”俺答說罷,眾人無不歡欣雀躍。

沈量儒與沈明對望一眼,心中所想,不言自明。夏懷夢、鳳尋梅也自歡欣。沈量儒驀然回頭,就見孫征聚、李菁雄兩人在角落間竊竊私語、神情詭異。量儒心中一驚:“不好!這兩個臭小子定是在打芷雲的主意!若芷雲有個三長兩短,王廷與開原之間必定是兵戎相見,若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嗯……我現在去阻止他們,必然會激起他們更大的怒火,事情反會越弄越糟,現今隻有暗中跟蹤,伺機而動,打消他們殺芷雲的念頭。”想到這裏,臉上神色自若,眼角餘光卻死死盯住他們。

斜陽西墜,草原上的寒氣如霧如霜,漸漸把草原全都籠罩了起來。王廷之中暖和如春,眾人杯觥交錯,高歌跳舞,歡鬧異常。俺答霍然起身,舉杯過頭,說道:“左賢王顧大局、識大體,是大草原上的第一英雄!讓我們舉起手中的酒杯,喝幹這純白的羊奶酒,向他致敬!”說著,頭一仰,一飲而盡。俺答對芷雲如此高的評價,雖有些言不由衷、故作姿態,但他作為君王,能貶低自己,抬高手下之臣,確實出於穩定大局的思考。

酒過三巡,眾人喝得越發高興。俺答雙眸含笑,眼觀四周,忽地眼神直盯住勒不含朗聲道:“勒不含你是本汗的重臣,就由你擔任使臣前往開原迎回左賢王吧!”勒不含跪地道:“是,大汗!”

此時,孫征聚、李菁雄站起身來,向勒不含敬酒:“恭喜勒不含大人!”勒不含哈哈大笑,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沈明指著孫、李二人,對沈量儒道:“他們何時學得這麼乖巧了?”沈量儒默笑著,心中自然明白他們打得如意算盤,笑道:“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磨練,都該長大了。”沈明哀歎一聲:“可惜……就是趙、錢兩兄弟……”沈量儒低下頭,回想在開源的那一幕畫麵,淚水不自禁沿著眼角滴落到了地上。沈明拍了拍量儒的肩胛,自己也是不住搖頭歎息。

夏懷夢走到沈量儒的身旁,緊緊握著他的手,柔聲問道:“你怎麼了?”沈量儒擦幹眼角淚珠,抬起頭笑道:“沒什麼,高興,喝酒喝得有點猛了,嗆了一下。”夏懷夢用手輕撫量儒的胸口,瞪了瞪眼,責怪道:“瞧你還像個三歲大的孩童,一點都不會照顧好自己。”沈量儒笑道:“不是有你嗎!”反手緊緊抓住夏懷夢的玉手,雙眼溫情如水般地瞧著她。鳳尋梅斜睨著眼睛瞧著這邊,心頭如針刺一般,難受極了,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又不便撒嬌使賴,那不是讓眾人更加小瞧了自己了嗎?鳳尋梅嘴角哼了哼,自顧自吃了起來。

孫征聚、李菁雄今晚一反常態,跟著那些蒙人在大殿中央歡快地跳著蒙人的舞蹈。沈明望著他們,心中亦隱隱起了一層冰霜。

“大人,你看出他們什麼了嗎?”沈量儒瞧著他們,心中的擔憂越加熾烈。

沈明搖了搖頭,道:“他們失去兩位兄長,心裏一定很痛苦。他們這樣做如果是為了忘卻心中的痛,那不算什麼,但如果他們放不下心中的痛苦,而變成仇恨,勢必會做出傻事來,到時禍患真就無法收拾了!”

沈量儒歎道:“大人一針見血,我心裏亦是這份擔心呀。”夏懷夢驀然起身,瞧著孫征聚、李菁雄,問:“他們……他們……”沈明道:“希望他們不會走出那一步。”夏懷夢忽道:“是不是應該提醒他們一下?”沈量儒搖頭道:“菁雄還好,但對征聚,那樣會使他更加急躁起來,做出一些讓我們始料未及的事出來。”沈明點點頭,表示讚同:“隻能暗中相機行事。”沈量儒點頭,轉而別過身子,尋找孫、李兩人的身影……

人人陶醉在這歡快的氣氛之中,不知不覺次日溫暖的陽光驅散了大草原上刺骨的寒氣。地上跑得牛、羊、犬、馬以及天上飛得蒼鷹、大雕,各種生命的氣息唱響在這草原的黎明之中。

一支整齊而精神飽滿的使臣團迎著朝陽向開原進發。為首的勒不含一路高唱著草原之歌,在碧藍的蒼穹下帶領著他的使臣團如天上翱翔的蒼鷹疾馳狂奔。馬蹄聲聲,隆隆如雷一般作響。

駿馬疾奔,一日間就到了開原城。

左賢王芷雲得探子回報,此時早已率領文臣武將等候在左賢王府大門前。“王爺,大汗特派微臣前來迎接王爺回王廷……”勒不含話未說完,芷雲一把抱住勒不含,拍打著勒不含的脊背,悔道:“大汗的胸襟如這廣闊的草原,能原諒我這迷途的羔羊,我……我……願意永遠臣服在大汗的腳下,為他做牛做馬!”勒不含亦緊緊抱住芷雲,道:“大汗已經原諒了你的過錯,否則也不會派我來迎接王爺回去了。”芷雲哽咽著,拉著勒不含的手,直向大廳走去。

大廳之上,分賓主坐定,仆從獻上羊奶茶。芷雲與勒不含相互說著讚頌俺答的好話,站在勒不含身後的兩名侍衛雙眼直盯著芷雲,銳利的眼神宛如一柄炳寒氣逼人的劍,刺向芷雲的心髒。芷雲瞥眼偶然一掃勒不含身後的兩人,突然間直感覺如鯁在喉、如芒刺在背,心裏不由咯噔一跳:“好啊,原來你們也是在誑我,那就別怪我不仁義了。”心裏暗想著,臉上笑容燦爛:“勒不含大人,不辭辛苦,特來開原迎接本王,本王心下十分感激,特備薄酒,聊表心意。”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一旁,雙手連拍了三下。掌聲一畢,霍然間從四麵、上下閃現出無數弓弩手。

勒不含身後兩人縱身而起,直撲芷雲。芷雲大驚,急往後退。與此當時,兩條身影從芷雲身後急躍而出。“叮當”兩廂交擊,落下地麵。

一擊不中,再想要芷雲的命那是絕對不可能了。

“都不準動!若誰再動,格殺勿論!”芷雲喝道。

勒不含拍案而起,吼道:“芷雲,你這是要幹什麼?”

芷雲仰起頭,厲聲道:“這話應該問你自己,你想幹什麼?”

勒不含雙目冒火,怒道:“芷雲,你……你應該知道大汗對你是誠心實意,你,你如此對待大汗,你還算是人嘛?”芷雲走前幾步,縱聲大笑:“是不是人,不是你說了算的。勒不含,你也不過是俺答身邊的一條走狗而已。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王者至尊,就代表天下一切的正義;一旦成為敗寇,你就不是人了,就是要被剿殺的對象。勒不含,你現在聽好了。我,芷雲真正的黃金家族的後裔,是絕不會讓人如牛如馬如狗一般呼來喝去的。我要完成先祖成吉思汗未竟的事業,做天下人的主宰!”

“他媽的,你這狗賊,要做天下人的主宰,先問問俺手中的大刀!”聽聲辨人,說話的正是孫征聚,不用多說在他身旁就是李菁雄了。他們兩人怎麼跟著勒不含來了開原呢?原來昨晚孫、李二人向勒不含獻殷勤、套近乎,就是誑他今日能帶他們來開原。他們存心要殺芷雲,為他們死去的兩位兄長報仇,搭個順風舟,就免得節外生枝,徒增不必要的麻煩了。勒不含禁不住他們的軟磨硬泡,最終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隨著使臣團一起到開原來了。

“你殺了俺兩個哥哥,這血海深仇豈能不報!”李菁雄手中的長劍使勁抖了抖,直指芷雲。芷雲一愣,他哪裏知道趙民佑、錢白翠就是他們的兄長,隻是他現下誌在天下,凡是阻礙他奪取天下的人,他都要鏟除,更何況區區兩條人命,在他眼裏又算得了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芷雲狂聲大笑,“不知死活的狂徒,現下你們的生死,全在本王的揮手之間。你們膽敢一動,將立刻變成全身插滿箭的刺蝟!”

孫征聚、李菁雄欲要拚鬥,被勒不含一攔:“不要輕舉妄動,大汗會來救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