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不敢放鬆警惕。她還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他放下槍,完成最後的救贖。
洛宜烈數得清清楚楚,手裏的那支槍裏隻剩下一顆子彈了,生與死,救贖和沉倫,成了一道選擇題。
可他握槍的那隻手還是緩緩地落了下來,把槍口指向了地麵,看他已經是一副落敗的模樣,她想起了去找那副這幾天以來幾乎與她形影不離的手銬,同時並且大聲地喝令道:“把槍放在地上,轉過身去。”
他既沒有轉過身去,也沒有把槍放在地上,隻是把眼瞼垂了下來,看著腳尖前麵不遠的地方,她能理解他的心裏在此時此刻還在做著激烈的掙紮,他仍然還在心存著一絲僥幸嗎,他應該明白她的性格才對,她是不會給他一點逃脫的機會了。
“小傅,你這個該死的,打中我的血管了。”躺在地上的崔癡瑤帶著些哭腔對洛宜烈咒罵道,在咒罵聲裏更有一些憤怒在裏麵。崔癡瑤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洛宜烈會對她開槍。如果不是他,剛才她差點要了那個女警察的性命。而她循著槍聲來找他的時候,並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他,需要鼓起多大勇氣?
洛宜烈沒有理會崔癡瑤,隻是又抬起了眼瞼,再次看了看對麵的顧安蓮,他仍然在心裏重複著他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一句話,你不該做警察。
一直穩穩地端著槍的顧安蓮,又試著往前慢慢地走兩步,那支槍烏漆漆黑洞洞的槍口,此刻與他來說,無疑就是一條通往死亡的隧道,如果他膽敢……洛宜烈沒有再沿著那個思路想下去,總之,那個槍口了像極的一個句號,是他生命曆程的一個句號,他突然覺得到有更多沉重的疲憊感在往他的身體裏傾注。
“把槍放在地上,聽到沒有?”
洛宜烈仍然固執地不動,他絕不相信她會開槍,她在想,自己怎麼可能開槍,她心裏仍然害怕,害怕結局會糟糕到她假設的那樣,盡管她努力將那樣的假設在從她的想像中刪除掉,別逼我,我知道你就是洛宜烈。
洛宜烈又將目光投射在他的眼眸裏,這一次他的目光裏竟然帶著那麼多的落寞和央求的色澤,那種人之將死的悲哀在他的眼裏一閃而過之後,他笑了笑,她難以理解那樣的苦澀的笑容裏有多少無奈。
接著,又恢複了剛才那樣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對視,兩個人分明都從彼此的眼裏看到有一些年少的零亂的場景紛紛閃爍而過。
顧安蓮不能否認那種疲憊感也是在向著自己襲來,現在可是一心幾用呀,一是要防備洛宜烈手中指著地麵的槍,以免他會做垂死掙紮,還要想方設法讓他繳械,還有就是那個躺在地上的女人了,雖然崔癡瑤是躺在地上輕微的顫抖著,更帶著脆弱的呻吟,這個女人一定是快死了,僅憑著感覺,顧安蓮這樣想,但仍然未對崔癡瑤失去防範意識,剛才正是這個女人險些把洛宜烈從她的手中,拯救出來。
時間是不是被凝固了,顧安蓮想,這樣的對峙讓她感到是一種煎熬。她的胳膊有點兒發酸了,於是將平舉的手臂,彎了彎,用另一支手托住了手腕,把槍端的更沉穩了。
瞄準他。
月上中天,一抹遮住月光的微雲飄過之後,影子就伏在了她的腳下,巷子突然亮了許多。
是不是用錯了方法了,也許不用這樣嚴厲的震懾更適合一些,其實在她確定他就是洛宜烈之後,她就應該放棄這種咄咄逼人的征服了。盡管她完全有理由這樣做。
她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她覺得他的固執是出於還在像堅持些什麼,比如說維護一個男人的尊嚴什麼的。
“洛宜烈,我快要生了。”那個躺在地上的崔癡瑤,忽然急切地說道,是用盡全力在說,話語的另一層意思好像就是那個女人快要死了。
崔癡瑤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一聲接著一聲,轉爾是大聲地慘叫。
顧安蓮心想,快點放下槍吧,洛宜烈。快點。
洛宜烈的眼神仍然盯著著她的槍口,他那莫名其其妙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放下槍,我們先救救她吧,孩子最要緊。好嗎?”這個時候,顧安蓮覺得自己不僅是一名警察,作為一個女人,她知道一個母親在那一刻的心情。
果然,有些猶豫的表情在艱難地往他的臉上攀爬,也許她說話早點就溫和一些,也不至於僵持這麼久。
又沉靜了片刻,他才慢慢吞吞地說:“再給我一些時間。”
這是他的心裏話吧,他沒要求她非得同意,她可以不同意,甚至沒有弄清楚他要一些時間去做什麼?
即將臨產的崔癡瑤還在淒慘地呻吟著,洛宜烈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地上痛苦不已的崔癡瑤。仍然在若有所思。
他終於和肯和自己對話了,顧安蓮開始娓娓道來,試圖說服,盡管事後,她已經記不清這一刻她都說了些什麼衷心的箴言或者別的一些話,但是洛宜烈隻是在沉默中靜靜地聽她說完,不再回答。時間在這種境遇中一點點流逝,更顯得無情。
而顧安蓮也生過孩子,身為一個媽媽,深知道一個女人在要做母親的此時此刻需要要經受多大的痛苦,顧安蓮把注意轉移到了地上躺著的孕婦身上,她不知道此刻的洛宜烈還要在磨蹭什麼。
身後呼啦一聲,憑感覺好像還是那隻貓,顧安蓮沒有回頭看,這裏好像是它的地盤。
她向前走了一步,向那孕婦靠近,她應該是忘記了自己還是個警察。
他又敏感起來,握槍的手在用力。她又看了看他。如果不是他,她會毫不猶豫地走過去,到那個孕婦身邊。
一直在掙紮著並企圖自救的崔癡瑤“啊”的一聲之後,便再沒有了聲音。
“洛宜烈,救人要緊,好不好?”她想,盡管有一千條理由讓他放下槍,再沒有比這一件更合適的了。但是他還是握著槍,站那裏不動。
她再次看了那個孕婦,孕婦的兩腿間流出了很多血。
“顧安蓮。”忽然他喊了她的名字,他的喊聲讓她的心裏緊緊抽搐了一下。若不是洛宜烈怎麼知道她叫顧安蓮,還說自己是小傅。
天,他到底有多狡詐,可以用的女人和孩子來作誘餌,他竟然利用她的同情心。
十米之外,她分明看見了他的眼睛裏閃出了殺戮的凶光。她明顯是擺出一副嗜血的架勢,而自己卻竟然相信他會放下武器。
很明顯,他是要開槍了。他已經無所顧忌了,他準確地叫出了她名字,就等於告訴她,他就是洛宜烈了。
她開始後悔不該和他拖延了這麼長時間。
可是他已經開槍了,在他扣動板機的同時,她的槍同時也響了一聲。或許是出於防衛的本能,也是一個警察必要的還擊。
她的槍口裏噴出一團紅色的火,向著他的胸口飛去,他的槍口裏鑽出一顆子彈,拖著一尾白煙,撲麵而來,兩個子彈擦身而過。
顧安蓮閉上了眼睛,感覺有一縷涼氣從頸邊掠過,身後有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子彈可能擊中身後的雜物上了,當她閃電般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仍毫發無損地站著,而對麵卻傳來一個男人轟然倒地的聲音。
他感到死神在向他揮手,仰著臉跌倒的時候,身後在掀動著一層層的萬丈巨浪要淹沒他,轉爾那一片海洋就消失了,四周變得安靜極了,他聽到自己的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地呼吸聲也沒有了,隻剩下什麼嘀嘀噠噠的聲音了,是時間,也是他腕上的那塊石英表,嘀噠,嘀噠,時間從這個巷子裏邁著輕巧的步調走開了。
她握著槍向前走了過去,那個男人已經走完了生命的全部曆程,血液正在從他胸口處往外湧,她看著他在抽動和痙攣的時候,她的心也在承受著另一種劇痛,咽喉處有一塊堅硬的石頭哽住了,讓她呼吸困難,眼眶有些濕潤,這絕不是她要的結果。
洛宜烈睜大了眼睛,看著天空,她從他的放大的瞳孔裏看到自己,也看到半輪明淨的月亮,她不知道洛宜烈是否曾像現在那樣專心致至地觀賞過天上明月沒有。
但還是伸手輕輕地讓他閉上眼睛,那是一張多麼英俊白晰的臉,最終還是帶著一抹著迷人的微笑,隻是死亡也寫在他的臉上。她甚至有點慶幸沒有瞄準他的頭部,如果子彈傷及麵部,莫不是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她轉過身來不再去看還帶著餘溫的身體,她真的不忍心,那個風華正貌的十八歲的英姿少年,在曾經中的歲月裏,是以生氣盎然的姿態在她的生命中飛揚過,而現在,卻靜靜地躺在她的身後,正像她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身心中曾經保留著的那些關於憧憬和幸福感以及熱情的部分,在瞬間蒸發並損失而盡,那是一缺乏濕潤並陷入脆弱的一種感覺吧,她身體一軟,有一種想要跪倒在地的感覺,仿佛是一塊被烘幹的海綿,再一眨眼間浸滿了絕望的鹽水。
她向前無力地走著,邁了兩步,那隻貓竄出來,躡手躡腳的,從她身邊跑開,她卻一點也沒有注意。
而她猛然蹲在了地上,埋頭痛哭了起來,然後,再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洛宜烈,她在喊十八歲時候的他。
“砰”的一聲槍響,從她的身後傳來,槍聲讓她的整個身體猛然間顫栗了一下,她的目光一下呆直了,她艱難地緩緩地回過頭去。
剛才那個為了搭救洛宜烈,險些要了她性命的那個女人,手裏正握著一支槍,不過那支槍已經呈現出垂落的趨勢,隨著那個女人的手一起掉在地上。就是剛才那個要臨產的孕婦,在她的胸口上有一處貫穿心髒的槍傷,紅色的血液正從她飽滿的乳房上向外噴湧,那種無聲的流淌正延伸著命運的無情,一滴接著一滴快速成地落在地上,在她的身體下漫開來,也快速地彙成一條死亡且寂靜的河流,同時與洛宜烈潑灑一地的鮮血彙集在一起。
兩條血液的河流交彙在一起,成為兩個人生命最後的運動方式。
崔癡瑤醒來的時候,洛宜烈已經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等崔癡瑤努力爬到洛宜烈身邊時,抓起了那支自己跌落在地上的槍,那個時候顧安蓮正蹲在地上背對著她哭泣。而崔癡瑤是在轉念之間,把指向顧安蓮背後的槍口又調轉過來,對準了自己的胸口,輕輕地扣動的板機,然後再一頭載在了洛宜烈的懷裏,而那個時候的洛宜烈或許早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崔癡瑤的不遠處,顧安蓮看到的是一地的羊水和一個剛才出生的嬰兒,沒有剪斷臍帶還連著落在地上的胎盤,顧安蓮趕緊向著那個嬰兒走了過去,希望能聽到那個嬰兒的哭聲,以確定這個小生命還活著。
謝天謝地,警笛聲聲總算從遠處傳來。顧安蓮長長地歎了口氣。
一切終於過去。一切並沒完全結束,比如那個嬰兒應該怎麼辦,是收養下來,還是送到福利院,顧安蓮還在思考,還有劉顥鏘一係列的案件,還在深挖中,整個案件,除了那個潛逃的朱宗懷沒有落網之外,其它主犯都無一逃脫。
還有她想著冬旭如果還活著又會怎麼樣?是不是該接受劉敬文那若有若無的感情的暗示。
兩天之後,顧安蓮的心裏慢慢地平靜了一些,她又像往常一樣去送兒子上學,才打開門,要走出去,門外正站著一個人,正要按門鈴的樣子,是郵差,快遞公司送來了一個快件,郵寄人的地址和姓名寫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打開郵件一看,原來是好幾張齊豫的音樂,年少的時候她最喜歡的歌手。她猛然想起來,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猛然想起多年以前她的生日那天,也是在一個深長幽靜的巷子裏走著,他送她回家,他跟她說:“你喜歡齊豫?”
她說:“嗯!”
“等你過生日,我就送一張齊豫的唱片。”
“好啊,那我等著。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然後,她想起那個時候的她被一隻小老鼠嚇得花容失色,而他出手相救,並大聲地嘲笑她和她的同學膽小。等等。
兒子問她想什麼呢?她苦澀地笑了笑說,沒想什麼,走,媽媽送你上學。
然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再回頭對婆婆說:“媽媽,我們留下這個孩子吧。”
婆婆說:“這麼惹人疼愛的的孩子,我可舍不得讓別人抱走。”
顧安蓮在想,等那孩子長大了,該怎麼跟那孩子講那些故事。
而後她就牽著昆琨下了樓。秋天清晨明媚的陽光一下照在了母子兩個的身上。
人總是要改變的,但是,有的人總是堅持著一些東西不讓它改變,而自己以為它沒有改變,其實它已經改變了而自己卻沒有察覺而已,比如一些事物或者一些感覺,都不能完好如初地保持著最初的模樣,像一份濃情,在淡漠的歲月背後,看似沒有了一絲意味,卻仍然有著越來越多化不開的感覺在裏麵,隻是不再得知而已。
而那晚的巷子裏,天快亮的時候,巷子裏已經空無一人,隻剩下那隻貓在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隻死去的老鼠,那隻貓在這個巷子裏守候這隻半尺長的老鼠已經好多天了,但是總被它逃脫,就那一夜,貓咪終於將那隻老鼠趕到一條絕路上去了,就在它想跳到顧安蓮的肩上,打算再跳到更遠的地方以便逃之夭夭的時候,顧安蓮和洛宜烈同時開槍了。
而貓咪抓到的那隻老鼠時,老鼠已經被洛宜烈射出的最後一顆子彈打死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