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愛情(1 / 3)

我一直覺得,

愛的本質,

不是擁有或占據,

而是讓所愛的人,獲得幸福。

為了這個單純的願望,

我寧願,

放棄或失去。

詫間媽媽提到了你,我無言以對。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話題仍然是一處禁忌,輕易就可以生出她的傷痛和我的愧疚。或許,這些傷痛和歉疚始終就存在著,隻是被我們強迫自己遺忘而已;所以,在提到你的時候,它們才會那麼容易被喚起。

她歎了口氣。

“我以為,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又找到中村這麼好的男人,應該是把他忘了吧,看來,是我錯了。”

“綾香,你知道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怨怪著你和米林,雖然嘴上說原諒你了,心裏卻仍然一直放不下。”

“你放不下愛情,正如我放不下怨恨一樣,我們總是在已逝的生活裏糾結,不肯麵對現在……”

她的眼睛微微濕潤了。

“如果我自己都不能釋然,又怎麼能苛求你不再執著?”

“所以,綾香,真的對不起,這些年我一直讓你這麼難過……”

她輕輕地握住了我的雙手,真正地,用一個媽媽慈愛的眼神看著我,那些塵封往事中積留在我心中的冰雪,終於徹底地融化成清澈的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悄悄地流下。

我等這一刻,等了足足十年。

當一個曾經恨我怨我、激烈地反對我愛情的長輩,突然轉變了態度,表達對我的喜愛和欣賞時,那種感激涕零的心情,其實,我並不陌生……

就像那個時候,麵對角倉管家。

“秋葉小姐,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可是,為了實現老爺加諸在少爺身上的理想,我別無選擇。”他定定地看著我。

我無聲地飲泣。為了你,為了我自己,為了這造化弄人的命運……

“我以為,這一下你們可以了斷了。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我透過淚眼,看著他。

“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少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本來嗜睡如命的他,現在卻常常整夜不眠;我經常可以看到深夜的某個時候,他一個人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轉著籃球,或是一下一下地拍著……偌大而寂靜的房間裏,回蕩著那樣單調的拍球聲……就這樣一直坐到天亮……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很不快樂。”

你不快樂嗎?我為了愛你而遠離,卻反而讓你更加不快樂。

“秋葉小姐,我雖然上了年紀,卻並不是老糊塗。這幾天,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我問自己,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不是為了讓少爺獲得幸福嗎?如果到頭來,我所做的一切,隻是讓他更加不快樂,那麼,這不是完全違背了我的初衷嗎?”

我停止了哭泣,看著麵前這位老人……原來,他也和我一樣,所有的做法,隻為了一個單純的願望——讓你獲得幸福。

“所以,我決定,不再阻攔、不再勸說少爺放棄他的籃球夢想,也不再幹涉你和他的事。而且……”他停了停,忽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說實話,少爺喜歡上你,我很慶幸,嗬嗬,他是個有眼光的孩子。”

“慶……慶幸……?”角倉管家態度的180度大轉彎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的。秋葉小姐堅持自己的做人原則,不為金錢所誘惑,也沒有被老爺的專橫嚇倒,不屈服、不畏懼一切世俗的力量,然而為了心中的友情,為了喜歡的人的幸福,卻甘願放棄和犧牲自己的所愛。還有……秋葉小姐一直那麼堅強、勇敢,即使在答應要離開少爺的時候,為了讓他安心也強裝出一幅笑容,但是,剛才……看到少爺受傷,看著他沉沉睡去,她卻流下了那麼多淚水……我實在是……很感動。”

“所以,請忘掉所有我以前說過的混帳話吧。拜托你,回到少爺身邊,他……真的很需要你……”

……

那一夜,我和角倉管家的談話,讓我徹底了解了那個隱藏在冷傲後麵的、真實的你,也讓我徹底了解了他——這一位忠心、耿直、善良的老人對你的那份疼愛與嗬護。我的心裏溢滿了暖暖的感動,那些曾有的、受傷的痕跡,也漸漸被這種溫情取代。

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你了。

天色已經太晚了,我隻能在你家的客房留宿;撥電話回家的時候,媽媽告訴我,菱山打來好幾個電話找我。

天!完全把他忘記了!我懊喪地一拍腦門。怎麼辦……算了……已經入夜了……我明天……再向他解釋吧……

是的,盡管我們彼此的心結已被打開,我卻喪失了愛你的權力,因為,我已經答應做別人的女友。也許,注定了我們就是這樣——總在命運安排的失之交臂中擦肩而過;在本應該並肩牽手的時候,卻隻能隔著某一個遠遠的距離,悲傷卻無奈地遙望著對方……

第二天,我等了菱山一天的電話,沒有人打來;晚上去7—11的時候,詫間店長告訴我,他今天一早就返回満尾去了。

我給他打長途,沒有人接聽;留言讓他回電話,依然杳無音信。

他……是真的傷心生氣了吧?

經過這次風波以後,我重新回到了籃球部,繼續做我的隊醫。終於卸下重任的晴子舒了一口氣;除了細山因為不能再頻繁地見到她而倍感鬱悶外,大家對我的歸來,還是一致表示歡迎的;尤其是安壽姐,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當然,你仍然好像沒什麼反應,隻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回來了?”

因為主動攬下責任,堂山他們四個人被罰停學三天。再見到他們的時候,我很衷心地向他們表示感謝。堂山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不用客氣,綾香小姐,三天停學能換回你重返籃球部,也很值得呢。”

“什麼?”我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沒什麼……總之,不用客氣就對了。”說著,他們四個就嘻嘻哈哈地走遠了。

這一次重回籃球部的,除了我,還有曆經滄桑的小糸壽學長。然而,兩年的空白期,並沒有減退他的銳氣和靈活的身手,望著他,我很容易勾勒出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MVP的樣子。

現在,川原籃球隊的黃金陣容,便都聚齊了。

——在征程的開始,我沒有猶豫。

站在你身邊,毅然,決然。

即使前方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路,

我亦無所畏懼。

隻希望你英雄壯誌的孤獨,

能有我最深摯的溫柔陪伴。

除了你,我和籃球部的其他幾位主力,很快便打成一片了,因為我跟他們各自有不同的話題。

和根橋學長探討的,自然是學習上的問題,他也是籃球部中為數不多的優等生之一。

和木暮學長一起,則會交流買眼鏡的經驗。我告訴他街角那家店可以買到超薄樹脂鏡片,他說往反方向走三站地有另家店的價格隻有我說那家的三分之一。

因為分別是籃球部裏個子最小的男女生,我和庵原學長,自然多了份“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切。我們時常鼓勵對方:個子小有個子小的好處——敏捷、靈活、反應快,還有,能為國土麵積狹小的日本節省一下資源,就在這樣的互相安慰中,我也借機發掘他的優點,在安壽姐麵前幫他說了不少好話。

雖然大家還不太能接受小糸前輩,我卻理解他曾經從成功跌入低穀的痛苦與絕望,因為我的十五歲也經曆過意想不到的失敗,小糸知道我的事情後,總是歎口氣說:“唉——秋葉,如果當初我也像你一樣堅強該多好,那麼,這兩年的時光,就不會白白浪費掉了。”

我一方麵安慰他,一方麵也覺得自己的幸運,因為,正是由於我的身邊始終有你的存在,才得以撐過那段難捱的歲月。

“小糸前輩,你一定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陪伴’的。”我心裏暗暗說。

至於細山,可能因為是同級的關係,大家聊得更為熟絡了,聊晴子,聊堂山他們,也聊你……也許因為我總是叫你“怪物”的關係,單細胞的他覺得我是“自己人”;殊不知,那聲“怪物”包含了我多少說不出口的感情。

而你,卻是所有主力中,唯一我不知道如何自然麵對的人……我們算是很熟悉嗎,為什麼彼此卻幾乎沒有話說?如果說我們真是陌路,又為什麼眼神總在空氣中不經意地相遇,瞬間的碰撞後卻又急急忙忙地避開……

沒有答案。

現在,川原籃球隊有了更具實力的人加入,根橋“稱霸全國”的目標更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那展現川原之強的那一刻的到來。

在這樣的期待和為之準備的日複一日的刻苦訓練中,全國大賽的預選賽,正式拉開了帷幕……

5月19日,第一回合,川原對陣三浦台。

那天不是周末,跟著整支隊伍出發的,隻有我和安壽姐兩名女生,連歩美的假都沒有批準。因為這可說是川原的“出道戰”,所以大家心裏不免有些沉重和緊張。

不過,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細山、庵原學長、小糸學長和你居然並沒有出現在首發陣容中,而是乖乖地坐在了冷板凳上。

“因為你們打架,所以要懲罰你們。”安西教練慢悠悠地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

細山最先坐不住,跳起來大嚷:“快想辦法吧,阿三!說起來其實都是你不好啊!老頭子他生氣了!”

“你這沒禮貌的家夥,竟然把安西老師喚作老頭子?”小糸學長一臉不滿,“他可是我的恩人啊。”

“再說,你本來也是應該坐在這裏的啊。”庵原學長接過話來,“以實力而言……”

正當他們三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一直保持沉默的你開口了:“唉,三個白癡。”一臉無奈的表情。

於是他們進攻的對象一起轉移——三個人齊刷刷地站在你麵前,六隻眼睛怒火熊熊:

“喂,狐狸,最先動手的可是你啊!”“衝動鬼!”“你小子竟說自己的前輩是白癡?!”

我不禁莞爾;安壽姐卻看不過去了,不一會兒,我便聽見了幾下清脆的紙扇敲頭的聲音。

……

三浦台畢竟不是一支弱隊,盡管場上的根橋隊長和其他川原隊員都拚盡全力,他們的比分仍然落後於對手,在對方主力村雨又一個大力灌籃之後,安西教練發話了:

“你們……反省了沒有?”

四個人的眼睛同時亮了。

“以後……不會再打架了吧?”

“哈哈哈,老頭子,我和平主義者細山怎麼會跟人打架呢?”細山激動地跑上去,狂彈教練的下巴。

“不會了。”庵原認真地。

“我也是。”你依然一臉平靜,卻同樣認真。

“以後也不會。”小糸學長眼裏,有淚光在閃動。

……

這一隊問題軍團上場,徹底扭轉了川原的劣勢;川原開始以野火燎原之勢,瘋狂反撲。

……

歪打正著,細山發球。

場上場下,川原的一行人全都傻了眼。

“有人教過他射罰球嗎?”根橋、庵原、小糸麵麵相覷;我和安壽姐也大眼瞪小眼。

“放鬆點,抬起手臂,瞄準籃圈的後麵,用力投出就可以了。”小糸前輩急忙傳授“神射手”的經驗。

“不對,應該是瞄準籃圈的後麵。”庵原學長反駁。

“後麵,該是後麵……”“不對,是前麵……”

在他們的爭執中,細山的頭像撥浪鼓一樣左右轉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結果——他的第一個罰球,居然因為5秒超時違例而喪失了罰球資格!

鬱悶啊!

——歡笑,哭泣,自有存在的意義;

無所謂悲,無所謂喜,

生命是種經曆,本就充滿矛盾的交集。

成功,失意,也僅僅過程而已,

無所謂高,無所謂低,

不過是場記憶,在年華流逝中,被慢慢忘記。

第二個罰球,細山更加緊張了。

“是籃圈後麵。”小糸學長很篤定。

“不對,是前麵。”庵原學長很自信。

“閉起眼睛投吧。”你站在一邊,沒有表情。

然而,細山似乎有著自己的打算,他向著籃圈,既沒有瞄準前麵也沒有瞄準後麵,而是近乎盲目地大力將球擲了出去。

“太胡來了。”觀眾席上有人喊。

還來不及反應,你飛身跳起,如中國古代的俠客一樣,絕塵飄逸,一記大力,將那隻射失的籃球補扣入筐。

場下一片嘩然,喝彩聲不絕於耳。

“你……你竟然把我的球搶走?”細山怒氣衝衝;原來,他的計劃也是射失補入。

“我怎麼知道?”你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後麵的比賽沒有太多的懸念:小糸用出色的三分神射逐漸喚起了人們對武石中MVP的記憶;庵原的靈動自如讓對方比自己高出大截的後衛大動肝火卻無可奈何;根橋隊長秉承一貫沉穩、凶猛的籃球作風,幾次入球後的吼叫再次印證了他“猩猩”美譽的名不虛傳;而你,依然閃爍著奪目的光彩:行雲流水般的快攻,銅牆鐵壁般的防守,連續的重磅灌籃……無一不彰現著你過人的球技,令看台上的歡呼喝彩一浪高過一浪……

離比賽完場4分鍾的時候,細山又犯了老毛病——想效仿你來個驚天大灌籃,卻一不小心將球砸在了對方4號村雨頭上,導致累積5犯被罰出場,好慘!

最終,川原以114對51的壓倒性比數擊敗三浦台高校,加入第二回合賽事,每個人都沉浸在首戰告捷的喜悅中。

這場比賽以後,我們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

其實,從我返回籃球部以後,就明顯感覺到我們之間不一樣了。既不像曾經相互潑水時在打鬧和爭吵中衍生的親密和倚賴,也不像我剛剛成為別人女友以後彼此之間形如陌路的冰霜;你對我變得客氣而友善了,經常還會主動幫我提水,雖然依然很少話;有時候我突然轉過頭去看你,卻發現你也是在看著我的,不過總會馬上移開視線,略微地不自然。

曾經如止水般的平靜裏,多了一點淡淡的憂傷。

贏了三浦台那天回去的電車上,雖然大家個個累得氣喘籲籲,還是把僅有的座位讓給了我、安壽姐和安西教練。大家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剛才的比賽,細山誇張著他的勇勢,而你,居然在這麼嘈雜的車廂中,站立著睡著了。

正聊到你剛才的神勇表現,安壽姐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綾香,你現在還在和菱山交往嗎?”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不知說什麼好。事實上,自從那次菱山負氣而去以後,我一直沒見過他。

“如果沒有可能,綾香,要勇敢地說分手哦。”

我訝異地看著安壽姐,她的臉上,仍然是一副眼睛裏含著深意的笑容。

“綾香,要和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以後才不會有遺憾。”

我還來不及回答,庵原學長就笑嗬嗬地接過話來:

“是啊是啊,安壽說的對,我要和安壽在一起,以後也不會有遺憾!”

又聽見紙扇敲頭和學長“哎喲”的聲音。

……

下了電車,天空竟然飄起蒙蒙細雨。我準備先回學校,然後直接轉車去7—11.

又走進那條巷子,我下意識地尋找著什麼。果然,在街邊堆砌的水泥管中,那隻瘦小的、全身烏黑的貓咪怯生生地趴在管口,喵嗚喵嗚地叫著,一幅楚楚可憐的樣子。

我蹲下身,輕輕地撫摸著它頭頂的茸毛,腦海中浮現起那天的情景,好像又看到你慌亂地跳起來,微微漲紅著臉說:“它長得,像你。”

我的眼睛濕潤了,那時候的我們,那時候我們之間的感情,如今去哪裏了呢?

小貓乖乖地受用著我的愛撫,時不時舔舔我的手加以回報。

雨越下越大,不斷地有水珠順著我的發梢、褲腳、睫毛、袖口滴下,有點冷。

忽然,一雙大手伸來,一把抱起了管中的小貓;回過身仰起頭,迷蒙的雨簾中,佇立著一個清臒高大的身影——我幻想的影像,竟然變了現實。

“白癡,想生病嗎?”你皺著眉,瞪著我,腔調冷然。一邊拉開運動服的拉鏈,把小貓放進懷裏包裹著。

我搖晃著站起來,臉上不知是雨是淚,卻忍不住笑起來:“怪物,你這個家夥呀……永遠是……對貓比對人還好……”

你低下頭,垂著眼睛。隔著雨簾,我看不清你的表情。

“貓比人好。”許久的沉默以後,你終於開口,聲音卻近乎蒼涼,“它……它永遠在這裏……不會走……”

我怔住了,看著你一動也不能動。你抬起手,似乎想拂去我被雨水淋濕、貼在臉頰上的一綹頭發,但最終,那隻幹淨頎長的手停在半空,落了下來。你裹緊了貓咪,輕輕地走過我的身邊,走出了巷子……

雨,兜頭澆下。我如石膏像一般僵立,借著這天然的掩護任淚水橫行……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不得你受傷,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

“無論如何對不起菱山,我都必須和他說清楚了。”我對自己這樣說。

——你是藍色,他是橙色,

你宛若深邃海洋,他仿佛溫暖陽光。

隻是不知道,自己,是遊魚在深海中潛泳,

還是飛鳥在陽光中飛翔?

執手相看,淚眼相對,在冰釋前嫌的唏噓中,杯中的茶靜靜地涼了。

忽然門鈴響起。

詫間媽媽起身去開門,走出幾步,突然回過頭來,語重心長地說道:

“綾香,請不要讓中村君變成第二個阿健。”

我恍惚地點點頭。

一直以為自己該保護每一個愛我的人不受傷害,誰知這樣的周全卻反而導演了更多悲劇;因為我的心底,始終執著於一份情愫,從未改變,那麼,再多給的機會也隻不過是逃避的借口而已。

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就沒有能力給別人帶來幸福;即使明知是一種癡迷,也必須真正從心底放開才行。

我絕對不能重複,十六歲時候的軟弱和怯懦……

那是一個太容易被感情左右的年齡。你那雙憂傷的眼睛始終烙印在我腦海中,堅定了我要和菱山說清楚的意誌;不能再騙自己了,其實心裏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然而剛進7—11,我就殘忍不起來了。

詫間店長熱情地迎上來,看到落湯雞似的我,不由吃驚而心疼:“綾香,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以後這樣的天氣就不必來了呀!”一邊忙著叫人給我拿毛巾、熱茶,一邊握住我冰冷的手,不住地揉搓、嗬氣……

我和菱山的交往並沒有瞞著詫間店長。她原本就很喜歡我的勤奮、踏實,自然大力支持,對我也更加好了,宛如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店員們私下說她是把握當準兒媳婦了。而今,這份厚重的溫暖情誼反而成了壓在心上的沉重負擔,讓我開口提出分手變得愈加艱難。

“綾香,你臉色很不好,別是淋病了吧。今天不用工作了,快回家休息吧。”她用幹毛巾為我擦頭發,關心備至。

“沒關係的。您放心,我可以工作。”我固執地咬緊嘴唇,心裏實在不想虧欠這位好心的媽媽太多。

看著我堅定的態度,她沒有再堅持,隻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欣賞而敬佩地說:“好孩子。”

好孩子?如果她知道我心中所想,如果她知道我一開始答應和她兒子交往就是為了斷絕對別人的感情,她還會這麼認為嗎?

……

我開始工作,瘋狂地工作,頭卻開始眩暈,身上一陣一陣出冷汗,腳下軟得好像踩了棉花……當我踮著腳,吃力地去搬一個放在最頂層貨架上沉重的紙箱時,終於不支,眼前一黑,就向後栽倒了。

模糊的意識裏,一隻有力的手臂從後托住了我,另一隻一把撐住了即將落下來的紙箱……

我醒來的時候,隻覺四肢酸軟,全身乏力,額上墊著一塊濕毛巾。坐起身來,環顧四周,自己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雪白的牆壁,橙色的長窗簾,昏黃的壁燈搖曳著幽幽的、柔和的光……床邊的木椅上,坐著穿米色襯衫的菱山,大概是很疲倦了,竟然伏在床上、把臉埋在臂彎中睡著了。看著他栗色的頭發、雪白的脖頸、微微起伏的肩,我怔住了。

似乎有感應似的,他動了動,醒了;迷蒙中,琥珀色的眼睛像籠罩著夢。

“你已經醒了嗎?”他笑著,一邊把我的被子往上拉,將我緊緊裹住,再把被角嚴嚴實實地塞好,又拿過枕頭墊在我腰後麵……他的笑容,依然有一份花樣的羞澀。

我點點頭。

“不用怕,這裏是我家——因為你暈倒了,外麵又在下雨,所以隻好先帶你來這裏了,畢竟近一些。”

我又點頭,勉強笑了笑。

“也不用擔心,我已經給你家裏打過電話,你媽媽讓我好好照顧你。”

再次點頭,他真是個細心周到的男孩子,我輕輕地吐出三個字:“謝謝你。”

“可能是淋了雨的緣故,你有些發燒。我剛才去附近的藥店買了點藥,吃下去會好些。我去拿給你。”

沒等他起身,我本能似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菱山……”

他微笑地看著我,如天使一般無邪,這樣的表情讓我的負罪感愈加嚴重。

然而,你憂傷的臉龐又在眼前升起。我閉了閉眼睛,終於下了狠心,隻求上蒼不要讓他傷心難過,我願背負一切痛苦作為懲罰。

“菱山,那天的事……”

“那天的事都是我的錯,”他急急打斷了我的話,避開我的眼神,“我不該阻攔你送他回家,畢竟他是受了傷的……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了……綾香,以後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你相信我……”

他再度看我,用期待的眼神。

麵前這位美少年略微有些憔悴,卻如此緊握那單純的希望,仿佛賣火柴的小女孩牢牢抓著手中的火柴,明知這美麗是一場幻象,卻依然執著到近乎固執,這和他平日裏的成熟冷靜形成鮮明對比。正是這對比讓我的心裏更加難過。

“菱山,我……有些事……我想和你說清楚……”

“綾香,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他歎了口氣,用近乎絕望的聲調說,“你想說你無法忘記米林,想向我提出分手,對嗎?”

他並不是第一次洞悉我的心事,我卻如第一次被他看穿一樣——始料未及而無所適從。

——因為太相像,在人海中一眼識出對方;

因為太相像,彼此吸引靠近,互相理解依傍;

因為太相像,曾經篤定地以為,這個人,就是今生唯一的對象;

還是因為太相像,瑕疵放大,成為無法逾越的牆,最終也隻能落寞散場,兩個方向。

我望著菱山,無言以對。

“綾香,我真的很喜歡你。”他說的誠懇,“但是為了你的幸福,我絕對不會纏住你不放,之所以請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是因為我已經看到,你們並不合適,米林他……並不能帶給你幸福。”

我很吃驚地看著他,那張俊美無暇的臉上,孩子氣的無助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睿智的平靜。

“綾香,雖然我和你認識時間並不長,更是幾乎不認識米林,我卻自信自己足夠了解你們。”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雖然外表很堅強,什麼也不在乎似的,內心卻敏感而脆弱。為了所愛的人你可以委曲求全到自己一無所有,卻從不會告訴別人;用驕傲偽裝自己,骨子裏卻極度不自信;用冷漠矜持的姿態去麵對他人,稍一嗅到受傷的氣息便落荒而逃……這一切,都是你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用著違心的方式。”

我聽著他透徹的分析,完全傻掉了。

“而米林,其實和你有很多地方相似——他也是一個用外表冰冷來武裝內心情感的人,對待感情他也一樣被動……但是,你們最大的區別在於,你太容易被感動;而他的心卻更堅硬,近乎吝於付出情感——當然,我相信,一旦他認定了所愛的人,是會瘋狂而長久地愛下去的。可是……現在的他,似乎並沒有開發出潛藏在內心的情感……綾香,恕我直言,你並不是那個他深愛的人。也許他對你有好感,也許他自己都沒弄清楚……但是……目前,占據他心裏最大分量的……是籃球。”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我看見過他打籃球的眼神,作為一個教練,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那種專注而帶有殺氣的眼神,如果不是全心放在籃球上、沒有絲毫雜念的人,是不會有的。”

“或許,他對你……隻是一種在一起的習慣,一種陪伴的需要;甚至,你對他也是。當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時,這種很多年的平衡被打破了,所以他很不開心,甚至任性地想要挽回你……可是,如果你真的留在他身邊,他還是會和以前一樣,習慣成自然,甚至,無視你的存在……這些複雜的感情,或許他自己也沒想明白……”

他的話一下子戳到了我心底最痛的地方,也是我最不敢麵對的地方,那就是——你到底對我怎樣?雖然安壽姐和角倉管家說過你喜歡我,但他們畢竟不是你……你的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你對我,究竟是喜歡?是同情?還是真如菱山所說,隻是一種……陪伴的需要?

心裏一陣冰涼,身子不由抖了一下。

忽然間就流淚了,一發不可收拾。

菱山頎長白淨的手指拭去我的眼淚,又摸了摸我的額頭。

“還是有點燒,你今天累了,我們改日再談。我去拿藥給你。”

“不,”我拉住他的衣袖,“我想聽你說,請把你心裏的話一次都講出來,我想聽。”

“那你答應我先吃藥好嗎?”

我乖乖地點了點頭。

吃藥喝水完畢,我抱著被子看著他。

“菱山,我以前對你了解太少了,你有什麼想法,請直接說出來吧。”

“我剛才說那些話,並不是想詆毀米林,我想表達的意思是:從我個人的角度看,米林不能給你幸福,甚至,他都沒有這種想法……”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其實……我從沒有指望米林能懂得我的心……更不敢奢望他給我什麼幸福……”

“你這又是何苦呢?綾香,你知道我看見你在感情裏受傷有多麼心疼難過嗎?你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有權利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屬於自己的幸福?”我有些迷惘。

“是的。”他握住我的手,眼睛裏閃爍著熱烈的光芒,“我相信我可以做的很好,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隻要你真心容納我……我了解你、在乎你、知道你需要什麼,最重要的是,我肯定,肯定自己喜歡你……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更是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吃莫名其妙的飛醋……”他啞然失笑,“這幾天不見你的日子,我天天向老媽打聽你的情況,如果不是上次真的傷心,我一定會天天來看你的——不管満尾距離這裏多遠……今天又在下雨,我始終不放心,下了課就奔過來……幸好我來了,當我看到你扶著那個箱子搖搖欲墜的時候,我……”

他哽咽地說不下去,我也流淚了。

“你不該……不該對我這麼好,你會後悔的……”

“綾香,喜歡你其實是很自然的事。”他很快恢複了平靜,“在沒見過你之前,媽媽就經常向我提起你,誇你勤奮、用功、懂事,久而久之,你的名字對我已不再陌生,你的故事我也倒背如流……後來,第一次在馬路上拉住你,看到你的臉,我真的大吃一驚,你實在是很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