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尾聲(1 / 3)

“這像什麼?”

“像天空在落淚!”

歐陽崇耳邊仿佛又聽到了良秀的聲音。起身,四處張望,想起十四歲那年良秀的打扮來,不同慟倒在地,哽咽道:“不能再見了……!”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歐陽崇循聲望去,是一位和尚,一手拈轉著佛珠,臉上溶溶的蕩著一團恬和的微笑。歐陽崇滿腹狐疑,“你是誰?不曾見過。”和尚悠然一笑,道:“小施主難道忘了,我們曾索探過佛理。”歐陽崇低頭,潛心搜索記憶,猛然覺悟過來,菀爾一笑:“大師,許久不見,仙風依然。”和尚笑道:“心不變,容亦不變。”

歐陽崇奇怪道:“當時,您一直閉著眼睛,根本沒看過我。您是如何認得我的?”歐陽崇指著他的額頭,“憑那眉宇間的一縷愁恨。”歐陽崇突發奇想,“看他形神飄逸,似是位傳說中的得道高僧。莫非,我是碰到所謂的‘神仙’了……”於是,試探道:“你不會以為我是佛佗轉世,特來點化我的吧?”和尚朗聲笑了起來。歐陽崇不解:“何意?”和尚止笑道:“你我相遇,一切皆由一個‘緣’字,那有那許多深義可追究的。”

歐陽崇心中一動,起身施禮:“望高人幫忙解脫一樁煩擾。”那和尚反詰道:“施主憑什麼肯剖心相照?”

歐陽崇莫名其妙——“憑感覺啊!”

“那麼,就憑感覺幫你解脫吧。”

歐陽崇天資聰穎,略一指點,便釋然,道:“那就隨它吧!就像太陽,它從這個地方落下,又從另外一個地方升起。崦此和扶桑不是永恒不變的!結束並不意味著結果,沉倫伴著升騰,死亡隨著新生……”

歐陽崇正在沉吟,那和尚卻已飄然而去了。

晚上,歐陽崇趴在窗台上,心想:“雖然良秀走了,但我跟她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共同仰望一天的星星,一起欣賞那輪明月,同樣沐浴太陽的光輝。說不定,到了此刻,她也和我一樣,倚在窗口,對著萬家燈火,或者一點漁光,靜靜的思念我。”思緒至此,歐陽崇滿腦子都是她雪肌雲鬢、白裙當風的旖你風姿。心重又抽搐起來,思想是一片混沌和幽暗。忽然瞥一點燈光——雨香!對!還有雨香!他就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明天,氣象不太好。起先,太陽被灰雲籠罩著,像紗罩裏的紅燭一樣,發出晦澀渾濁的光芒。一會兒,雲層越來越厚,漸漸濃雲滾滾,成團成簇,把藍天密密實實的擋住了。天仿佛沉重的要塌下來了。

歐陽崇又起晏了。他抓了一塊麵包就衝了出去,閃身上車。此刻口幹舌燥,跑到學校的超市裏去買飲料。出來時,見宋雨香拎著書包走了過去。匆匆趕上去,卻見她已上了台階。

“總不至於追上前去,跑到她麵前,然後回頭搭訕吧!這麼矯情,斷斷做不得!”他隻好跟在後麵,看著她的背影,十分懊喪。

這時,宋雨香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複轉過身去。但腳步明顯是加快了。歐陽崇見狀,心情變得比天空還要陰霾,懨懨無語。

第一節課間休息,歐陽崇坐在窗前,諦聽淅淅颯颯的風聲,凝望迷蒙的雨景。一絲涼風透進來,吹得歐陽崇寒毛都豎起來了。心裏登時覺得淒冷異常,下意識抱緊了雙肩……

冷不防,離殤趴在窗口大叫:“姓歐陽的,今天晚上等我,我坐你家的車回去。”唬得歐陽崇險得跳起來,鎖眉道:“小聲點,你要死!”離殤拉了他到走廊上,指了指窗口,歎氣:“你們班的風景越來越差了!”歐陽崇不明白,問:“什麼?”離殤笑道:“自從端木玉侯走了以後,你們班在我心裏就從春天轉到秋天了,實在沒意思。”這又勾起歐陽崇的宿病來,——良秀又在腦海裏笑了……!他趕快敲了敲太陽穴,笑說:“總算看清你的真麵目了,原來也是個重色輕友的東西。咋的,我長不漂亮嗎?”“你……!”歐陽崇倒吸了一口冷氣,瞪大眼睛,抖著嗓子,叫道:“我的牙買加!”然後,臉色陡然一變,作出一副神誌不清的樣子,“天哪!我沒做什麼壞事,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居然跟變態的在一起!”

歐陽崇板起臉道:“那麼,你今晚騎著車輪回去吧!”離殤陪笑道:“高難度啊……哎!喂!別這麼無情嘛!好歹也狼狽為奸過……好,好,好,我不說了。記住!今晚要載我!”

“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是啊,這一走,都杳然無蹤了。人生浩浩渺渺的煙波裏,幾乎隻剩我這一片孤帆了!”歐陽崇說到這,住了口,他在心中懷想:此刻,她在做什麼呢?真的就此錯過了,永世不再見了嗎?今後,你遇見了誰,怎樣的男孩子會成為你的另一半……。至此,心裏竄出的一股淒酸苦向刺痛得令歐陽崇閉上了雙眼,咬牙堅忍。

“瓊枝玉樹,蘭姿蕙質,有女如斯——”鍾南麓說到一半,見歐陽崇的神色,便咽住了。食指一推,“已經將軍了。”

歐陽崇站起來,望著窗外,一時神情非常滄桑,說:“不曉得是這雨在打擾我的心思,還是我的心思在迎和這雨?也不知道,這種不死心算不算作‘癡心’……”

過了一會兒,歐陽崇走了,走的時候表情很淒沉。

雷聲越逼越近,仿佛天花板上滾著幾麵大鑼,愈滾愈響,雨勢卻不見得大,依舊是稀稀朗朗,清清爽爽的。“都入秋了,居然還有這麼響的雷。”鍾南麓擁了一衾毯子,盤膝坐在窗台前,他閉著雙眼,任習習的微風偶爾夾了點雨絲,輕輕的拂著臉龐。幾縷秀發在風中垂垂的蕩著,沉靜的就像一座石塑。

過了許久,雷聲漸漸消匿了,雨勢也住了。一道溫暖的陽光緩緩的流進來,正拂在鍾南麓身上。他徐徐的張開眼睛,一枝沾滿了水滴的桂花在陽光中晶晶閃閃。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他突然一躍而起,奔下樓去,拿起電話。

“您好,請幫我找一下康水柔同學,謝謝!”

水柔趿了拖鞋,跑了過來。

“嗯,您好,我就是康水柔。請問您是哪位”

“是我,鍾南麓!”

“有事?”

“沒……沒什麼事,隻是……”

“嗯?”

“不知,閣下有沒有空?唔,現在桂花都開了,我想冒昧請你前來,一起去罔川別墅去賞花呢。”

“似乎不太合宜。”

“那……呃,康突了,請見諒!”

“嗯……先這樣。”

等了良久,兩人“撲哧”一聲都笑了。

“怎麼,還有事嗎?”

“沒有。”

“那麼為什麼不放下?”

“你為什麼不先放下呢?”

“桂花開了嗎?”

“是的。”鍾南麓心頭一躍,感覺天光愈亮了。

“一定很美吧!”

“是,再加上雨水的滋潤。”

“哦,那就去看吧,不要辜負了。”

“我是這樣說的,你呢?”

“好的,午後就過去!”

“恭候!”放下電話,鍾南麓緊緊握住胸口,隻聽到心髒“砰、砰”的亂跳。

“耶!”一陣風似的就“飛”到樓上了。

……

“呀!”歐陽崇撒然覺醒,一下子坐了起來,窗外一片頹廢的陽光,四周闃寂無聲。一種恍如隔世的惆悵油然而生,似乎歲月在這一段睡眠中跑了好遠。抓過鬧鍾一看,不過才午後一點鍾而已。可是為什麼一切都這樣陌生了起來呢?宛如置身於另一個空間裏。

滿屋子彌漫的蕭瑟氣味,壓得歐陽崇胸口十分難受。他趕緊穿好衣服,抓狂似的往樓下飛奔,直至看到偎在沙發上打盹的小芸,才又定下心來。頃刻,思想又再度淒惶起來。

“雨香,雨香……”歐陽崇眼張失落的往記憶裏竭力覷探那熟悉的身影。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溫存著。不覺脫口而出,碎碎念叨了起來。直到重又置身於熙熙攘攘的校門口,才稍覺安頓,接著,便急切的尋覓宋雨香的身影。

莫離殤四體不勤,坐歐陽崇的車上了癮,“搭順風車”成了家常便飯。

今天放學,歐陽崇照例倚在門口等他。老半天了,還不見人影,正自浮燥不寧,宋雨香這時走了出來,歐陽崇不自覺的直看著她。

她微微側過臉來,眼稍的餘光發現歐陽崇也在注意她,便陡然將眼神斜飄上了歐陽崇身邊的一棵槐樹上去。然後嬌笑著對左右的夥伴道:“看,有隻麻雀在上麵。”“你傻不傻!”同伴奇怪的看著她,“麻雀有什麼好看的!”雨香臉上沁出一片緋紅,傻笑:“嗬,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歐陽崇心裏一陣快活,暗暗應和。

“母親大人!”莫離殤上前,一把擁住媽媽。他一回家,就見母親正坐在沙發上,雙眉緊蹙,一臉愁鬱,於是詫異道:“發生什麼事了?”母親一聽這話,忙掩住嘴巴,肩膀一聳一聳的抽泣起來了。離殤頓時慌了手腳,道:“到底發……發生什麼事啦!”說時,啞著嗓子也要哭了。母親緘默不語,離殤再三逼問,她才吞吞吐吐,但一會說沒事,一會又失神哀歎“完了!”

“到底怎麼了!”離殤心頭籠起一片陰雲,莫名的恐懼和急燥令他歇斯底裏的跳腳。母親這才勉強止住了,有氣無力道:“你爸爸——他破產了!”

“啊?!”離殤仿佛遭當頭棒喝,腦袋“哄”的一片慘白。回過神來,懷著僥幸的心理牽強笑道:“想騙我!有那麼容易嗎?”母親突然用力的抓住他的雙肩,使勁搖晃他的身體,失控道:“破產了!破產了……”她一邊說,一邊淚流如注,趴在離殤身上,泣不成聲。

離殤這才意識到“這個玩笑”是真的。雙腿一虛,癱坐在地毯上,身子恍恍蕩蕩,如同在大海裏浮沉一般。

半夜,父親喝得爛醉如泥回來。離殤和母親去扶他,“哇!”父親身子一傾,吐出一大堆穢物來。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麵淹來,離殤給熏得胃裏直泛惡心,趕緊別過臉去,大口大口的換氣。母子二人踉踉蹌蹌扶父親上chuang躺著。他還是喃喃自語,母親一邊照料一邊落淚。

離殤回屋,倒在床上,耳畔但聽得一聲聲沉重的歎息:完了!完了……

一整夜,他雙眸炯炯直瞪瞪的看著天花板,直至天將拂曉了,才朦朧睡去。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原想打電話去學校請假,但是懶得動彈。思想:算了,請不請假都無所謂了。他躺在床上,心癡鈍的不覺悲傷,隻感到倦累,迷迷糊糊又合上了雙眼……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母親屈膝扶在他的床頭,啞著聲音喚他起床。他睜眼瞧見母親風鬟霧鬢,滿麵淚痕,眼睛又紅又腫,不忍目睹。遂又閉上了雙眼,懶懶得問:“什麼事?”母親用手撫著他的頭發,沙啞道:“該去上學了。”“上學!”離殤不禁啞然失笑,“上學?”

“難道你要讓你爸爸再傷心嗎?”

離殤無言以對,長長透了一口氣,“算了,再混些日子罷!”於是掙紮起身,自去盥洗了,草草吃了飯,踩著腳踏車出去了。

可他並沒有去上學,隻是獨自一人在處晃蕩,直到華燈初放,才無精打彩的回家去。

一進門,就見院內停了輛搬家公司的車,幾個員工正在由屋裏往外搬東西。離殤連忙衝進屋子,父親目光渙散的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母親坐在一旁,默默無語,神形枯槁。隻有老傭人秦熾在一邊打點一切。離殤倚倒在門邊,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淚水斷斷連連的滑了下來……

原來,為了還清債務,父親隻好把房子賣了,但也隻償還了一半而已。新房主突然下劄通知,限定在晚上十二點之前搬離。幸虧郊區還有祖父遺下的一幢別墅,一家人才不至於淪落街頭。

包括老傭人秦熾在內,所有的傭役一並都開發了,母親忍痛親自操持一切家務。事後,母親含淚告訴離殤:“東兒,媽媽對不起你!家裏現在已是捉襟見肘了,下學期你隻能回四中去讀了,好歹念完高中吧!以後就要靠你自己了……你爸爸還有幾千萬的負債……過兩天,就要開庭了……”聽著母親行將消失的聲音,離殤的心全灰了,腦子裏混混沌沌,一踏糊塗,隻怔怔的……

離殤這兩天都沒來上課。歐陽崇正奇怪他跑哪裏去了。這時,水柔卻攥了張報紙匆匆的跑了過來。歐陽崇接過一看,駭得麵白如紙,竭力安慰自己:“不會是真的吧!”水柔鎖籠眉頭,道:“怎麼不是,這照片上的人不正是離殤的父親嗎?我爸爸也跟我說了,難道有假!”歐陽崇慌問:“那離殤呢?”水柔焦急道:“我也正找他呢!”

“哼!”莫離殤趴在太陰灣邊的柳樹幹上,望著一池的春水乍然神經質的冷笑一聲。然後,信步繞灣緩走,不覺來到一塊功德碑麵前,駐足看了一會兒,癡癡的伸手去觸那幾個鎦金大字——莫振宗。突然心中一動,舊病複發,潸然淚下:“完了!結束了……”遠遠的有幾個同學過來了,他趕緊用袖子胡亂揩拭了臉上的淚漬,匆匆轉身走開。

晚上回家,父親見了他,劈麵就問:“你書念得怎麼樣了!”離殤撒謊道:“還好。”“還好?”父親顫聳著肩膀,輕蔑的冷笑起來,“你會‘還好’,笑話!笑話!‘還好’有什麼用,頂多一個高中生!”說時,衝離殤比出小拇指。離殤先還憐恤他的難過,對於他的冷嘲熱諷,每每淡然化之。沒想到,他不知好歹,竟用小拇指比示自己!怒不可遏,一腔憤恨立時抖泄出來:“不能把自己的兒子送入大學,那是你的恥辱!你還好意思,嘮嘮叨叨的!”父親勃然變色,叱喝道:“是你自己沒出息!你會做什麼?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一放手,你早就餓死、凍死在大街上了。你還跟我橫啊!你仔細看一看,這裏有哪一樣東西是你賺來的!”離殤血氣一湧,漲紅了臉,毫不客氣,以牙還牙道:“笑話!這棟房子是爺爺的,也是你賺的嗎?”“你滾!”父親抓起桌子上的煙灰缸就砸了過去,離殤閃身避開。他沒想到父親會變得這樣暴虐凶殘,駭怒想加,厲聲道:“好!我會還你的,你等著!”說罷,一甩眼淚,跑進自己房間。

少頃,拉了個旅行箱就往樓下走,到了大廳,母親已聞聲趕來,她一把挽住,對父子倆苦苦相勸。父親一揚手,喝斥道:“讓他走!滾!永遠別回來了!”離殤雙眼瞪得圓圓的,用力撥開母親的手。

這時,貝貝“叮叮當當”的甩著脖子上的項圈兒,一顛一顛的跑了過來,撲倒在離殤的腳下。用前肢抱住了他的腳,拿頭輕輕的蹭著他的褲子。然後,抬起黑溜溜的一雙眼,汪汪的瞅著離殤。離殤心裏一酸,鉗製不住,眼淚就滾了下來。這時,父親衝上前來,雙手一搡,幾乎將離殤推dao,“你走啊!走啊……”離殤仿佛焦雷打了一般,頃刻愣住了,繼爾一咬牙,將貝貝忍心一腳踢開,拽著箱子絕決的走出了大門。為了防止貝貝和母親追出來,他“砰”的一聲將鐵門摔上。母親聲嘶力竭的挽留,無奈父親厲聲阻止:“讓他去,誰敢留他,一並趕出去!”貝貝趴在鐵門邊,雙腳拚命的抓挖著地磚,一邊“嗚嗚”的哀鳴著。母親則軟倒在了地上,渾身哆嗦著慟哭……

離殤拖著行李,耷拉著腦袋,沿著公路漫無目的走著。腳下的路從一片金輝變的灑滿銀光。他此時已經又累又餓,可是舉目遠眺,直到地平線都沒有一處店鋪。走得腿都酸了,腳板傳來一陣陣的疼痛。他一屁股跌坐在路旁的草叢上。這才覺得身上又燥又膩,宛似蒙上了一層油脂,體內的鬱熱散發不出去,有可能隨時都會燒著了一般。而且有些困了,可是不敢睡,擔心著傳說中的土匪和蛇蟲!隻得掙紮著起來,繼續往進城的方向走著。不經意一摸口袋,竟還有幾百塊錢和一張銀行卡,不禁欣喜若狂。

又走了一會兒,一輛車閃著燈靠了過來,真是“痞極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