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間的過客(1 / 3)

山水間的過客

康定的山水間走過許多人,腳步匆匆,沒有音像視頻,連照片也罕見。見不到他們的音容笑貌,連背影也沒有,山水依然,隻知他們當年的確走過。

趙爾豐、尹昌衡

從清朝末年到民國初年,趙爾豐這個人和他的名字,同發生在康藏這片土地上的一個重大事件一直緊密聯係在一起,這個事件就是“改土歸流”。所謂的“改土歸流”,通俗地說,就是把土司治理、管理一方的形式,改變為由中央政府派官員來管理、治理,而由中央派遣的官員到時因為種種原因總要調走,又重新委派其它官員前來,這就是所謂的“流官製”。

光緒31年(公元1905年)3月,當時被稱為“川邊”轄地的巴塘發生了變亂,駐藏幫辦大臣鳳全被殺,“川邊”的“改土歸流”行將流產。趙爾豐奉調“辦理爐邊事務”,在從此以後的將近7年的時間裏,趙爾豐在“川邊”,開始了在他領導或主持下的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對於這件事,藏學家任乃強先生作如此評價:“趙爾豐雄才大略,刻苦奮進,精神所至,成績炳然,雖鄂爾泰之改流,左宗棠之開疆,與之相較,應無愧色”。可以說,評價相當高。

但當時康定人對趙爾豐所做的這些事並沒有這樣的認識,他們對趙爾豐的看法主要有兩個方麵。一是趙爾豐權勢大。光緒32年(公元1906年),趙爾豐任“川滇邊務大臣”;光緒34年(公元1908年)又被委任為“駐藏大臣兼邊務大臣”,公元1909年趙爾豐被解除“駐藏大臣”職務,公元1911年仍被任為“四川總督”。趙爾豐從任“永寧道道員”、“建昌道道員”,到“欽命尚書銜頭品頂戴督辦川滇邊務大臣”、再到“駐藏大臣”和“四川總督”,這些頭銜在康定人心目中都是大得不得了的大官。

因此,康定民間說趙爾豐是“海外天子”,不僅權力無邊,而且“金口玉言”,說了什麼都會兌現。傳說,趙爾豐率兵進藏,路過大渡河邊的“佛耳岩”地方,大浪河中突現一條大魚,江水翻騰,部下急報趙爾豐。來報告的人十分驚慌,說,不得了啦,有條大魚把河水都阻塞了。趙爾豐說:慌什麼!魚再大也是菜。

這句話一出,當時就把那條魚氣死了,翻了白肚,真把江水阻斷。趙爾豐命人架起大炮,把死魚轟炸成碎塊,江水才又流動。民間說,這是一條修煉了很久的神魚,因為趙爾豐是“海外天子”,說話“金口玉言”,知道他從這裏路過,特地從水裏浮起來“討封”。魚希望趙爾豐說:“魚大成龍”,那麼這條魚就得了正果,會成龍飛天而去。但趙爾豐卻說了句“魚大也是菜”,一氣而身亡。

雖然趙爾豐在川邊的活動,肯定與康定有關係。但是,現在的資料所記都十分簡略。如:光緒31年5月9日,趙爾豐至打箭爐籌備軍需。有關資料就這麼一句。倒是根據馮有誌先生所著《西康史拾遺》中記載,趙爾豐到打箭爐住“同知衙門”,等著從雅州一帶發來軍需,主要是糧食。糧食運到康定後,集中在“同知衙門”內,然後學習把茶葉運往關外的作法,組織人力用牛皮重新糧食,包裝成利於牛馬馱運的“馱子”,以利於長途運輸。以至於康定的人們從此不把“同知衙門”看成是“衙門”,而是把這個機構稱為了“軍糧府”。直到籌足了三個月的軍糧,到了6月,趙爾豐才率兵離開了康定。

又如,光緒32年9月,趙爾豐由理塘至康定;

再如,光緒34年9月22日,趙爾豐抵打箭爐;

有關資料所記較細的一次是:宣統三年,即公元1911年6月20日趙爾豐從道塢至康定,會檄魚通、綽斯甲、崇喜、毛埡、曲登等繳印改流。6月21日,趙爾豐在打箭爐召開百姓大會,講述改土歸流的經過、意義。

而對於趙爾豐在康定開會等活動,康定百姓卻記不得了,他們隻記得,趙爾豐這回在康定時,看到洶湧澎湃的折多河水勢不可擋,河水把河底的石塊衝得發出巨響,就說:“隻許你響,不許你漲”。康定人說,所以折多河漲水時,響得再凶也不可怕,“海外天子”說過不許它漲的。

康定人對趙爾豐另一方麵的看法是,凶狠。康定人說,趙爾豐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打鄉城時,殺人如麻,就是他的部下,如果不拚命,他也要殺,據說,有一次就殺了70個沒有奮勇衝鋒的士兵。這種說法傳得多了,以致人們就用“趙爾豐來了”來嚇唬哭鬧的小孩子,小孩子一聽就能馬上不哭。

實際上,趙爾豐把他的“川滇邊務大臣府”設置在巴塘,而不是康定。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11月,趙爾豐交出了他四川總督的權力,但到了12月初,他為了搶回失去的權力,發起成都兵變。失敗,12月22日,被尹昌衡誅殺,從此,能夠殺掉“趙大帥”的小夥子尹昌衡名字深入了康定人的心。

尹昌衡在康定的資料也極為有限,在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年時,尹昌衡的孫子輩數人到康定來尋找尹昌衡留下的“遺跡”,終於一無所獲,掃興離去。

在1912年3月,由於英帝國主義的挑撥離間,西藏地方政府開始攻擊駐藏各地的漢軍,而藏軍的前鋒已到達道塢,康定城人心惶惶。北京政府令尹昌衡西征,並成立“西征司令府”。在1912年6月初,尹昌衡擔任“西征軍總司令”,進軍康藏,以抵製英帝國主義分裂西藏的陰謀。

7月中旬,尹昌衡率軍到達康定後,設立“邊藏鎮撫府”,任李九方為“川邊督辦”,派人到木雅地方勸明正土司甲宜齋返回康定,甲宜齋不聽,李九方奉尹昌衡命令捕殺甲宜齋安排在康定打探消息的弟弟,抄沒其家財。康定安定後,尹昌衡指揮大軍平定現在所說的甘孜州南、北兩路的變亂,以川軍為主力的“西征軍”很快就達到了昌都,與滇軍會師,直指拉薩。

尹昌衡進軍神速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手下的將領製作了一張與現在的廣告畫相似的宣傳畫,上麵是尹昌衡提著趙爾豐的人頭。本來對趙爾豐充滿畏懼的人們,對於一個年齡不到三十歲就能殺掉一個有“屠夫”稱呼的趙大帥,更是恐懼。聽到尹昌衡兵到,望風而逃。

根據1982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民元藏事電稿》記載,從民國元年,即1912年,北京政府與四川、西藏、西康的電所往來顯示,自6月以後,給尹昌衡的電報,開頭皆是“打箭爐尹都督”,而尹昌衡的發電,末尾也注明是從打箭爐發出。一直到九月底,電報改為“中渡尹都督”,此時尹昌衡已去了雅江。以此可以看出,尹昌衡在康定住的時間長達兩個多月。

根據有的資料中出現的注明是尹昌衡在康定拍攝的個人照片,和夫人合影的照片,也可以證明尹昌衡在康定的時間並不太短。據說,尹昌衡在康定時還與基督教的牧師一起留影。西征結束後,還刻石碑紀念,石碑曾立在公主橋附近,抗日戰爭時期都還在。尹昌衡在康藏期間,不僅是用兵,他也在維護趙爾豐等人開創的“改土歸流”成果,現在有的學者說過:“尹昌衡是用趙爾豐的頭在維護趙爾豐的法”。事實也是,尹昌衡的西征嚴厲打擊的正是想恢複土司製度的勢力,維護了西康地區的穩定,粉碎了妄圖把西藏分裂出去的陰謀。

後來,由於腐朽的民國政府軟弱,害怕得罪了英帝國主義,不讓尹昌衡等前去西藏,西征成為一件虎頭蛇尾的事件。尹昌衡被免“西征司令”及“都督”等職,任命尹昌衡為“西康經略使”,改設在康定的“邊藏鎮撫府”為“關西鎮撫府”,(這裏的關西專指“爐關以西”)府邸在康定,尹昌衡卻去了成都。

尹昌衡留在康定的是一聲長歎。

附錄:尹昌衡與“平西橋”

公元1912年9月,尹昌衡到了雅江。由趙爾豐從比利時購置鋼材,並請比利時人設計的橫跨雅礱江的鋼索大橋已經落成。趙爾豐沒來得及為落成剪彩,卻已不在人世。於是,當地就請尹都督剪彩。尹昌衡深知這座橋的重要政治、經濟、軍事意義。為這座橋親寫橋名“平西橋”。同時撰寫對聯一聯:劈開兩岸奇峰,憑他飛起;鎖定一江秋水,迓我歸來。意猶未盡,遂吟成五言律詩一首:萬裏歸雲擁,輕騎出塞門。無心驕將帥,人力定乾坤。入穴虎可得,臥波龍欲奔。臨流據天塹,此去百蠻吞。

尹都督寫畢,命人鐫刻於橋頭。這些石刻,在公元1925年時都還完好,其後數年,卻被人損毀,的確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劉文輝在康定

劉文輝在四川軍閥中一度勢力最大,民國22年(公元1933年),他的侄兒劉湘聯合鄧錫侯、田頌堯兩個軍閥,把劉文輝的勢力從富庶的川西壩子趕出,史稱“靖川之役”,劉文輝兵敗,退到雅安才立住足。公元1934年,經過各種努力,特別是爭取到了南京政府中一些實權人物到蔣介石處遊說成功,劉文輝才謀求到了“西康建省委員長”一職,劉文輝便收拾殘部,退據西康,以籌建西康省為由頭,打算利用西康地域及資源,徐圖東山再起。

民國28年(公元1939年)西康省政府正式成立,通過前期努力,劉文輝如願把雅安地區、及如今的涼山西昌地區也劃入西康省,西康省成了中國西部的一個大省,省會就定在康定。因為早就有“西康建省委員長”的頭銜,順理成章,劉文輝當上了西康省主席。

但是康定交通不便,劉文輝就選定雅安為自己的長住地,因為雅安距離成都不遠,便於與川內各地的聯係。他每年隻有兩至三個月的時間在康定,時間為夏秋之交,這時節是西康省參議會一年一度的開會時間,需要省主席親自到會作施政報告。在康定的兩、三個月時間裏,劉文輝要處理的事情極多。代主席張為炯要把一年來的人事、經費、西康省內各縣建設及需解決的問題進行彙報,下一年的諸多事項,劉文輝也要提出設想、打算,擬定計劃。

同時,劉文輝還得利用這段時間,接見從關外各地來康定晉謁省主席的寺院高僧大德,土司頭人,以及各方麵、各階層的頭麵人物、知名人士。還要抽出時間到康定附近的寺院敬香,視察各個方麵的建設情況,以及看望駐地軍隊。

劉文輝不僅會在這段時間內對省府各廳、處有關人士訓話、作報告,還要對不同的培訓班人員,乃至學生、民眾作報告。康定人都說,劉主席作報告不僅所講內容通俗易懂,而且生動有趣。他可以站在講台上一講就是兩個小時,旁引博征,論古說今,條理清晰,繪聲繪色,並且始終聲音洪亮,毫無倦色。比如,聽了劉文輝作過的關於“新生活運動”的報告,多年以後,都有康定人還說,好些內容都是康定人聞所未聞,或者心裏知道自己卻說不清楚的事情。

劉文輝住的地方,人稱“劉公館”,其地在如今州公安局一帶。劉文輝每天早上八點,從“劉公館”坐一乘綠呢八抬轎出門,有時他會撩開轎簾,對街頭行人點頭或招手。過將軍橋,如果不開會,他就到省政府他的辦公室批閱公文、接見官員,也接見各方麵的人士。一直要到下午三、四點才回公館休息。

劉文輝接見寺院的喇嘛、活佛卻都在他的公館內,與寺廟人士見麵時,劉文輝手裏都有拿一串佛珠,口出敬語,以示敬意。他的公館內設有一處經堂,據說,其內不僅金碧輝煌,陳設華美,而且完全按照藏傳佛教的有關規矩布置。有學者說,這一整套陳設大部份至今還能在成都的“西南民族大學”內看到實物。劉文輝在康定期間的每天夜裏都要要這座經堂裏誦經、靜坐一段時間方去睡覺。除喇嘛活佛,其他人都不能進入這座經堂。

這座經堂裏有用黃金打製的九個“金燈盞”,每一盞價值一萬個大洋。卻在1942年的某一天夜裏,被人盜走了一盞金燈盞。費了無數周折,始終沒有找到作案的人。負責城內治安的城防司令無法,隻得自己掏出大洋,購買黃金仿照金燈盞的樣式,另外製作一個放進經堂,殺掉一個死囚,說破案獲髒,了結了這個轟動康定全城的盜竊案。

後來有知內情的人說,劉文輝看到追回了金燈盞就不再提及這件事,他之所以對此也不作深追究,因為他自己也知道,警戒森嚴的劉公館的失竊,外人不可能進入,係公館內部人作案。而作案的人卻是劉的貼身衛士,與管理經堂的人串通所為,目的就是要敲城防司令的竹杠,隻是因為這位城防司令平時撈了許多好處,而待人接物傲慢。

劉文輝在有空的時候,也會攜夫人到康定城附近的草壩是騎馬遊玩,坐“滑竿”到“二道橋溫泉”去“泡水”。這些時候他也能做到輕車簡從,不驚動地方更不擾民,路逢平民,有時還會主動拉幾句家常。他甚至還為“二道橋溫泉”取了個“離垢園”的雅稱,很得人們的稱讚。

康定人不清楚,其實也不是很想了解劉文輝怎麼樣在與南京的老蔣政權打交道,怎麼樣在與川內川外的軍閥們周旋。甚至於劉文輝在西康如何“主政”,康定人也不見得有多少了解。他們僅是看到了生活中劉文輝有和氣待人的一麵,領教了他的口才,又聽說他廣有錢財,就說劉文輝是一個有福分的人。

他們的根據是聽了茶館裏的評書,再加上想象和推理。因為講評書的人說過,《三國演義》裏的劉玄德“雙手過膝,目能自視其耳”,他們說,劉文輝雖沒有“目能自視其耳”的奇異,卻也是一個“雙手過膝”的異人,有富貴相。直到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有見過劉文輝的人信誓旦旦地說,劉文輝雙手下垂時手指尖的確超過了膝蓋,一般的人,哪有這種奇異?

西康省定省會在康定以後,便有了擴大康定城城區的行動。把原來是在“城外”的城東河灘地、亂葬墳平整,然後修路,建房子。如今的新市前街、後街就是這樣出來的,其中一條長達一華裏的街道取名“文輝路”,康定人欣然接受,一直叫了很長時間。

劉文輝50歲生日時,他的部下、康定的一些社會名流,齊心協力地建起了一座圖書館,並取名“文輝圖書館”,以此為劉文輝祝壽。而得到好處的是康定城裏的人,人們有了一個可以看到更多書籍的地方,還從那裏接觸到了許多新知識,其中包括新思想。

康定人說,劉文輝為康定做的好事,最大一件是他率領他的軍隊在彭縣宣布起義後,能夠了解康定民眾盼望和平的心情,立即致電要求西康省政府起義。這樣就免去了可能在康定發生打仗的事件發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康定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張大千遊康定

曾經看到過一幅張大千先生在康定的照片,在這張照片上張大千先生身著長袍,臉上的那蓬濃密的胡須齊胸,還牽著一頭個頭極大的黑狗。聽康定城裏的一些老先生說,這張照片拍攝於“西康社會服務處”門前,就是現在的州歌舞團所在地。張大千先生到康定就住在“西康社會服務處”,在1947年,那裏曾是康定城裏住宿接待條件最好的地方了。

張大千先生在康定,或翻山越嶺探幽覓勝,朝觀雲海捧日出,夕看晚霞伴落日。或進入寺院與高僧大德論經說佛,看壁畫,研究“唐卡畫”。有時會沉醉於篝火邊的歌舞裏,欣賞康地風情。有時他又會在人跡稀少的山林邊、野草從裏坐聽鳥兒歌吟,立腳河岸,看河水浪花飛濺。有感就即興賦詩,抒發情懷,掏出隨身紙筆,收山川的雄奇,收急流的澎湃於自己胸臆。

張大千先生以畫出名,早在民國初年。可是在康定一般老百姓中,知道張大千先生的人其實不多,康定城中的百姓,看到大千先生時都說他仙風道骨,為他的形象風姿喝彩,誇他“真天人也”。聽說他是國內、甚至於是國際上的知名大畫家,都有點驚奇,康定城裏居然來了這樣的名人。而且這位名人,就如神仙一樣,一舉一動都那麼瀟灑,不受約束。

康定城裏的人沒有想到的是張大千先生還那麼平易近人。最先是多少了解大千先生的一些文化人,再就是西康省政府的一些要員,再後來是康定城裏的一些富戶,接著是一些普通的公務員、教師,都想方設法,希望能得到大千先生一幅畫。在今天的人們看來覺得根本不可能,但在當年,大千先生是有求必應,誰來求畫他都給,而且絕不是敷衍了事,而是根據索畫人的要求,認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