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獄(1 / 3)

蕙倫被推入了一間僅六平米的單人獄室。

隨著一聲鈍重的獄門的碰擊,她一下子被隔絕在了物眾之外。那種象是封閉的空殼內才有的虛寂氣氛迅速地圍罩住她,它和她剛才在外麵經曆的喧囂、狂亂的場景形成了極端的反差。她的激跳失律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

蕙倫的眼睛首先被室內一張灰色的單人床所吸引,它是鐵製的硬冷,如同監牢的無情性質。床上鋪著一條陳舊的、沾染著汙痕的白床單,床單中央赫然印著四個刺目的紅字——“錫蘭監獄”。蕙倫的心一陣銳痛,她皺起雙眉把眼光轉向別處。

牆壁的四周斑跡累累,頭頂上天花板的中央有盞黃色的燈泡慘淡地照向她,腳底下冰硬的水泥地,牆的上方開著個小鐵窗,它們發散著暗濁的陰晦之氣,壓抑得蕙倫象一個久經風霜的苦旅者般倒向獄床。

她到了這個地方,這個她從未向往過的孤獨與死亡的終極地,她的心在煩苦的纏繞中又陷落到剛剛過去的激狂中——那個蕩擊曆史與現實的可怕的激狂。

蕙倫幻見到了北冥那張血花迸濺的臉,她似乎又聞到了北冥身上散發出的熏人的血腥氣,那雙數秒鍾前還自足地笑著的眼睛被突兀降臨的黑死衝決得眥裂開來。太突然了!對這位正叱吒政壇、誌得意滿的當朝太子,蕙倫射發的兩粒子彈就象是閻王發出的凶悍邀請。

“滅絕吧!”

在必成使命的激昂中,蕙倫恍見到血衣爛衫的珞土在凶猛軍犬的撕撲噬咬下翻滾掙紮的慘相,而仆臥在錫蘭四號橋坡下、身上綻滿血花的博美緊隨而來。

“滅絕吧!如果沒有這樣的滅絕,這卑汙的人類終將被天使和魔鬼共同唾棄!”

蕙倫終究予以一舉了斷,她把剛剛射殺太子的pMn式手槍轉向自己,一股更為強力的襲擊折轉了槍的方向,這最後的一槍隻不過在青年廳華麗的天花板上擊出一個小小的黑洞。

“張蕙倫!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為什麼……這樣……”

蕙倫的雙臂被兩個便衣警察死死反縛。她的年輕的恩師楊亭發瘋般地向她衝過來,但一介書生的他被幾個男警凶猛地摁倒在地。蕙倫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那些剛才還在和太子、總理等高官笑臉相迎的貴賓同學已被她掀起的仇殺的烈焰所嚇退。

“走!快走!”身邊的警察嗬斥著她,蕙倫扭轉了自己的臉。

國家大會堂寬闊、雅潔的庭院裏停靠著一輛黑色的警車,蕙倫被推入其中時竟有一種懸浮塵上的虛飄感。那兩個抓捕她的警察滿臉峻酷地坐在她左右,他們冷冷地打量著她。羞慚象烈火般躥上蕙倫的腦門。在一路懾人的超速行駛中,她清楚地意識到——她已進入腐滅珞土與博美的酷虐之地。

蕙倫的眼睛枯澀,思緒象隻斷線的風箏顫飛亂飄,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讓我睡一會兒吧!死神,既然你如此慳吝,不容我邁入你的無所不收的大門,那就請慷慨的夢神收留我片刻,讓我激蕩不安的心在死神的仁慈的近鄰那兒稍作歇息,就象被惡狼凶逐的受驚羔羊奔投向母羊的懷抱;也象流浪的孩童無法忍受沿途的苦遇,病弱地頹倒於路旁無人的茅庵。”

蕙倫俊揚的雙眉不自覺地皺起,唇邊流泄著難解的自怨,無法自了的可恨結局痛苦地蝕化著她,一個令人擺布的……她恨不得讓自己的血液淹溺掉被囚禁的體軀,這個純潔的軀身還有多久能屬於她自身?無數根恐怖的針刺紮入她的每一寸肌膚,被銳痛灼獅的蕙倫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昏黃的燈光不知何時已滅,狹小的獄室被黑暗充滿。這又一個黑夜!和無數個黑夜一樣的漫長?她淒怵地麵對著和時間一樣默默奔流著的黑暗,她看不透,但她依然能明敏地感覺:

“現在大概已過了零點,柯特一定會得知我的果敢之舉,他輸了,然而,我也贏得不徹底!”

蕙倫的思路碰觸到了更為現實的硬物,“至少我刺中了曆史這個龐然大物的心髒,對曆史不願多看的我還是為它效了力,即使不知情的外人也會被這層假麵所迷惑。”想象著戴著墨鏡、蓄意等待她的柯特的樣子,她不由鼓起了戰勝的勇氣。

“我還活著,他不會不顧慮到我的存在對他和他的同誌的致命威脅,可是你等著瞧吧,小熊!我會讓你安然無恙。”

黑夜在蕙倫清晰的意念中漸漸現出了層次,遠空居然向她發射來微弱的星光,一捕捉到這遙遠溫柔的星光,她就感到了神奇的啟引力。對於陷入絕境的她,也許還有最後的仁慈歸宿,這源自母親的她——她的母親還會要她這個狠心的孩子嗎?母親的概念第一次引入她的開戒的體內,她至此才被自己製造的血案給震驚了。她難道忘記了她一直渴盼的生命的家園?這幕即臨的命運高潮中可能留存給她的唯一的人性,她不知是懊恨,還是感恩。

慢慢的她從夜空的飄幻感中聽見了“蕙倫”的叫聲,那是誰的聲音?輕柔,委婉,象妹妹對姐姐的懇求,又象姐姐對妹妹的關切。蕙倫的心更加疼痛難忍,“蕙倫,蕙倫……”那聲音朝著被黑暗包圍的蕙倫不斷地發出。

在迷離恍惚、似夢猶醒的光感中,舒博美象她在七月盛夏的鯉城火車站出口處迎候時一樣地出現了。她,年輕,鮮靚,熱情,歡悅地近靠而來。蕙倫的心被揪得時時作痛,“你來了!你這美與愛的女兒,你是要來拿走我奉上的一切,你這美絕、致命的柔物……”

蕙倫在空寂無人的道途上茫然地尋行,“蕙倫,蕙倫……”被這聲音灼燒心靈的蕙倫成了個孩子的模樣。在萬物不存的寬廣地麵,僅有這個女聲,僅僅是這個女聲的發出者才知道她的存在與歸棲。

蕙倫的俊眉舒揚開來,夢中的祥雲柔和地擁住她,她已得到天堂的許諾?從高渺的天廷到遼闊的大地,有一層仙美的霧悄悄地懸浮在她的四周。蕙倫象是被穿上了一件可抵禦一切殺傷力的特製神衣,靜靜地睡著了。

“姓名?”

中校處長範仲國神情冰冷地坐在烏黑的辦公桌後麵。

蕙倫的臉上還留著夢痕,眼前這個陌生的警察如夢般不切真。她的視線朝向四條桌腿間那雙鋥亮、圓凸的黑皮鞋,這樣的皮鞋是用來踐踏冒瀆者的腦袋的吧!

“聽到沒有?你的姓名!”

蕙倫抬眼與皮鞋的主人相視了。這是一張微微泛青的中年男子的臉,冷漠得象是塗了一層寒霜,一雙透明的金絲邊眼鏡更加劇了他本質的陰冷。蕙倫淡漠地回答;

“張蕙倫。”

“年齡?”

在範仲國的左側,一個年輕、白俊的書記官倚著坡麵的台桌疾速錄寫著。

“二十二歲。”

“籍貫?”

“鯉城。”

“被捕前的身份?”

“西京大學國語係四年級學生。”

“家庭成員?”

蕙倫沒有反應。

中校的眼鏡閃閃發光,他知道這樣的訊問是例行公事,“怎麼,你家裏的人?”

蕙倫無法回避這個令她苦澀的問題;“我已沒有什麼直係親屬了。”

中校的嘴角掠過一絲別有用意的表情,他頗為自信。

“張蕙倫,我現在必須告訴你的第一件事,是昨天晚上,也就是六月六號,在國家大會堂青年廳舉行的西京大學一百周年校慶座談會上,你用一支D國製造的pMn式小手槍刺殺了赴會的國軍總長、全國青聯名譽主席——北冥先生。”中校不動聲色地看著蕙倫,“你也許還不十分明確你的刺殺結果,我可以告訴你!你成功了!”

蕙倫一聽成功的消息,雙眼閃過一道驚喜的光色,“柯特真的輸了!”

中校看見了勝利者天真的表情,他暗忖:這個象雛鴿一樣的女孩子難道不知道自己即將麵臨的恐怖?“現在留給我們活著的人的,是一大堆棘手的問題,這一點,你這個西京大學的優等生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蕙倫微微吐了一口氣,使命的完成猶如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但北冥的滅亡以後,就是她自身的滅亡了。

“我們現在必須解決掉這些問題!”中校強硬地,“你現在對你昨晚所做的有何感想?”

蕙倫覺得很無趣,因為那根本不是她想做的,但她又不得不去做了。

“你再過半個月就要大學畢業了,按你在京大取得的出色成績,你一定會有一個不容置疑的錦繡前程。”中校的嘴奇怪地咧了一下,這不知是嘲笑還是蔑恨,“你怎麼會想到去謀劃這樁刺殺案?是受了誰的指使?或者說你是屬於哪一個秘密的、不為人知的政治組織?”

這些意料中的問題在蕙倫聽來實在乏味,“沒人指使我,我不屬於任何一個政治組織!”

中校盯著蕙倫,蕙倫的臉很平靜,這不象是一個撒謊者的臉,“那你究竟為了什麼去刺殺與你素不相識的北冥呢?”

蕙倫一字一句地:“因為他該死!”

中校的雙手絞到了一起,“你怎麼會有這麼極端的思想?”

“就從北冥那兒得來的!”蕙倫的俊眉揚動了一下。

中校完全領略到了這個年輕對手天賦的英氣,“你指的是北冥的什麼?”

蕙倫又想起昨晚在青年廳看到的溫文爾雅的太子,這種人究竟是用什麼樣的紙張粘合而成的,“他所做的,怎麼還要來問我?”

中校當然知道當朝太子的累累血債,“即使北冥有什麼事,他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想殺他的人太多了,我不過正好碰到了這個機會。”

“想殺他的還有哪些人?”

蕙倫諧噱地:“我看全國人民都想殺他。”

中校有點惱火了,蕙倫回避了這個關鍵的問題,“好!你很爽快。不過,我並不認為你會為了這種所謂的觀念去刺殺北冥。”中校從抽屜裏取出一支黑色、精致的D國“Mark”牌鋼筆,“這支D國pMn式小手槍,是誰給你的?”

蕙倫向烏黑的桌麵望去,在熾白的燈光下,那支熟悉的pMn式手槍向她射來引人的光色。這純黑的顏色讓她想起柯特的墨鏡,為了那隻曾象鷹一樣雄騭的殘廢了的眼睛,柯特懷著怎樣的複仇之心,她不是在他的瘋狂的催逼下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在等你回答呢,張蕙倫,你是從哪兒弄到這支手槍的?”

蕙倫低著頭,她已實踐了自己的諾言,而迫使她淪陷的柯特此刻是否還躲在鬆林路160號?

“這支手槍是我從黑市上買來的。”

“你這個謊撒得太不高明了!”中校把玩著pMn,“張蕙倫,擁有這支手槍的人必定屬於我們國家的最上層,否則他根本搞不到這麼先進的外國武器!我已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你一定是被某個具有非常野心的高官別有用心地利用了,這個人是誰?現在在什麼地方?你還是老實一點吧。”中校把pMn“嘭”地放到桌子上。

撒謊的蕙倫麵不改色,“你的想象是錯誤的,沒有任何人指使我,我完全是出於自願去刺殺北冥的。”

“這支手槍呢?你一個斯文的女學生到哪兒弄來這種高官才能有的高檔武器?”

蕙倫不耐煩了,“你認為它是從哪兒來的,它就是從哪兒來的!”

“那麼這個指使者是存在的了!”

“不!他不存在!”

中校的眼裏注入一層陰暗的水波,幾小時前,西京市警察局局長顧翰翔親自賦與他審訊“六六”刺殺案的權利,他特意告知中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刺殺者平時是個根本與政治無涉的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可一與這位好學生打交道,中校就明白了。

“冒瀆、反骨、學業尖子、聰明、乖順、僭越,最不可能的人做了最不可能的事,大概她平時的那副好樣子都是偽裝給別人看的吧。”

中校強烈地感受到他與這位年輕、陌生的對手的深重的隔膜,“這樣吧,張蕙倫,今天的談話是繼續不下去了,現在是六月七號的三點零七分,離昨晚二十點十八分的案發時間僅僅相隔七小時,你大概需要一個心理調試過程,我可以給你時間……”他側眼看看審訊室敞開的窗戶,窗外星月朗朗,這是一個舒心的初夏之夜,“……再過七小時,也就是今天上午十點種,我再來訊問你的案情,也許經過一次較為充分的休息,你會產生一些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想法。”

中校貌似輕鬆的語氣裏隱含著鋒利的語刃,蕙倫明白如果再審時,她還象現在這樣拒不回答,他就會采取非常措施了。

蕙倫漠然看向室內的另一側,不想與那個一直做筆錄的少尉書記官打了個照麵。少尉身上明顯的書生氣立即讓她想起自己所認識的溫文爾雅的青年們,薛飄,珞土,錢冰……那些最能給她安全感的異性朋友。難道這麼文質彬彬的青年也能擔當宰割他人的軍警角色?

“送張蕙倫回房!”

剛剛押送蕙倫的兩個軍警又站在了審訊室的門口,蕙倫經過他們身邊時,感到任人支使的不自由,她無言地走出了光亮的審訊室。在她背後,陰沉的中校與憂思的書記官一起目送著她,這兩個不同官階、不同年齡卻同一性別的男人將共同成為她最後命運的製造者與見證者。再過數小時,再度跨入審訊室的蕙倫會看見其中難以想象的魔性之黑暗。

蕙倫躺在那張灰白的獄床上,枕頭邊放著女看守送來的一疊文稿紙和一支普通的圓珠筆,她關照蕙倫老實交代自己的案情。

蕙倫把紙筆撂在一邊,她現在可不是那個在京大校園的綠樹叢間仰望日月、縱情豪想的稚氣學生。她正站在絕命的危崖前,隻要一低下她的驕傲的頭顱,就會看見遍布崖壁的荊棘叢。在那斑駁蕪雜的棘刺下麵還有一個她的眼睛根本看不透的無窮洞,蕙倫知道自己必然會被它全部吞噬掉。如果這就是聞名世界的地獄,那蕙倫不是第一個墜落的人,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昏黃的燈光下,蕙倫漸漸還是覺到了一種畸特的詩情的熱烈包圍,光榮與苦難是她的定命,她最終不能脫離她的美學樣式的生活。跟醜陋的現實相比,她的這篇人生論文可是過於精致、完美了。那已完成的部分還得由那未完成的部分來繼續,以真正製成那個完美,而那個完美是生命中至為慘怖的核心——這最後的部分是最具決定性的,她生命與人性中本質的貴賤盡在此中。

蕙倫自嘲地閉著眼睛,滿腦子都是“乏”的意念,“太乏了”,比空無的死還要難忍的“生之乏”。沒人打擾的絕對靜寂並沒讓她入睡,中校限定的七個小時無限地蔓延開來,這是魔鬼顯像前的臨時虛構,她可以在這百無聊賴的虛構的空茫裏捕捉到凶險的跡象,牆壁,天頂,鐵窗,獄門,床架……它們單調、灰暗的顏色使她不用睜眼就能感覺到可惡的侵蝕。

天不知不覺亮了,女看守給她送來了一頓可口的早餐,蕙倫毫無饑餓感地吃著,“現在是早上七點。”女看守提醒了她一句就走了。

蕙倫的俊眉皺起,“再過兩小時,大舅就會收到我的郵件。薑家人要恨死我了……媽媽……”她不敢想下去。她虛弱地躺著,用那條薄被覆著身子,一隻手撫摸著床單。“再過兩小時……”她是否還活著?她看不見自己俊美的臉益趨失色。

威脅正在逼近,蕙倫將要迎接的是她從小就害怕的致深的醜惡,在醜惡麵前不應有他人的眼睛,僅僅讓她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獨自麵對就足以使醜惡心滿意足了。從來拒絕醜惡汙染的蕙倫本質上是個溫淳、遜和的讀書人,除非遭到強勢的淩逼。她想起已被強行直麵醜惡的博美,她的所有的惹人戀慕的美都讓死神洶然浩吞了。

在這樣的絕境中,蕙倫依然能回憶起女友那張美致的容顏。大二年級的暑期,芳心靈神的博美臨到蕙倫在鯉城的家,她帶著女友到處閑遊這座著名的亞熱帶城市。不想有一天她們在鬧市街口遭遇了一場意外的風波。

當時,因為馬路上人多,蕙倫走到博美的前頭去了,落在後麵的博美不知怎麼撞到一個迎麵走來的男青年身上,她“哎喲”一聲,蕙倫回過了頭。

“哎喲什麼?我又沒碰你,是你自己撞到我身上來的!”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說話?”蕙倫一看這個男的浪模浪樣的腔調就火了。

“怎麼?你不買帳!”男青年凶惡起來。

“是的!你想怎麼樣?”蕙倫無懼地。

博美急了,“對不起,先生,是我不當心撞上了你,我向你致歉!蕙倫,咱們走!”

“走?那麼容易!你以後眼睛看看好,象你這樣漂亮的小妞,要是再撞……”

蕙倫劈頭給了他一句,“要是再撞不是她的人了,而是我的刀槍!你這混蛋!”

那男的被蕙倫的凜然架勢嚇住了,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個不怕死的,他趕緊跑開。

博美羞恨難當,蕙倫心裏也憋得不行,“蕙倫,要是那男的真的跟咱們打起來,我們一定得吃虧。”

“那就拚個魚死網破好了!”

“可我害怕呀!我不能讓你這樣。”

“我決不忍受他人的欺淩!”

蕙倫回想自己說過的話,當時博美很無奈的,“你這家夥,難怪書磬說你是搗蛋鬼,這麼強硬!”

蕙倫從來不屑見風使舵,她知道這個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違背自己。跟男人幹架,蕙倫毫不留情,但如果遇到有些可怕的女人,蕙倫也是針鋒相對,以牙還牙。

在蕙倫的記憶中,最能給她恥辱感的事件恰恰是一個女子的所為。那時她才剛上大二,秋天的一個午後,她毫無預感,和鄰室的傅海、餘宦海她們說笑,博美恰巧不在。不知什麼時候,嬌媚的馬芳情出現在她們跟前,蕙倫實在想不出這位珠寶商的高貴千金有什麼理由來找她。

“你吃驚了吧?”馬芳情自然地一笑。

昨天蕙倫和嚴木林去國家圖書館辦了一張二級借閱卡,難道……蕙倫突然感到不妙。這位馬小姐是木林的定情女友,“你是找我嗎?”

“有件小事要打擾你。”

傅海不知她倆怎麼回事,“小姐,你有話坐下來說。”

“不用了!張蕙倫,正好你的同學都在場,有些話明說是不大好聽,但我已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了”。

蕙倫知道自己要倒黴了,她雙眉緊皺,嘴唇抿成一條線,那樣兒別提有多俊了。芳情一見更被激惹了,“你聽著,嚴木林是我的男友,你這個外省來的平民小姐,如果想在京城裏尋棲高枝,最好先把男方的底細打聽清楚,否則你就是枉費心機。”

芳情的直白頗為可笑,但蕙倫笑不出來,她隻覺得自己從未這樣被人侮辱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馬小姐,你的話很讓我意外,我跟嚴木林隻是一般的朋友,我與他之間不存在你所想象的那種關係。如果你一定認準我是奪走你男友的情敵,那麼,我可以告訴你……”蕙倫再也不能掩飾自己的憤怒,“我不會去啃別人啃過的肉骨頭,你盡可以放心1”。

芳情的臉刹時通紅,她的手直指向蕙倫,“你也配說這種話!”

一旁的傅海和餘宦海嚇得不輕,“小姐,你有話好好說。”她們生怕這位漂亮的不速之客動起武來,蕙倫豈是吵架的料?

此時,走廊裏三三兩兩過來一些女生,她們被芳情的大聲喧嚷所驚動。芳情一不做二不休,在七室門口叫道,“你們知道嗎?這位張蕙倫小姐剛來西京一年,就在這個地方攀緣貴族上層,她想搭引別人的男朋友,你們京大去年才畢業的有名才子嚴木林,誰不知道他是廣和醫院副院長的貴公子……”

“你給我住口!”

芳情嚇了一跳,剛從外麵回來的博美氣憤地衝到她跟前,“馬小姐,這就是你那個大資產階級的爹媽給你的這副教養嗎?”

“舒小姐,這不關你的事!”

擋在蕙倫與芳情之間的博美怒眉倒豎,馬小姐,這兒是西京大學——是全國最有名的一流學府,你怎麼好意思這樣撒潑!張蕙倫才不會象你說的那麼無恥,你的男朋友應由你自己去把握。

芳情見勢覺得再鬧也無益,反正她讓蕙倫出醜的目的已達到,她冷冷一笑,甩給蕙倫一句窩心的話,“張蕙倫,你有種以後就別再上嚴木林那兒去!”便轉身離去。

蕙倫被羞得無地自容,博美氣得一跺腳,“真是混蛋!”

蕙倫歎息著,“嗨!博美,我們倆在對方有難之時都沒有退縮,這次我就更不能做孬種了,否則,我會被柯特這個用心不良的男人看笑話。”事實上,這個無情的世界裏,如果她不去為博美複仇,就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能為她去幹了。她也算是“人為情死,死得其所”。

太陽又照耀在蕙倫看不見的大地上,孤立無援的她會把這最後的時段填寫成怎樣的模樣?在她的臉上僅有一種未知的迷茫,堅執的蕙倫,軟弱的蕙倫,溫情的蕙倫,悲傷的蕙倫,沒人知道她的母親和女友是否臨到她的夢裏,如果有這兩雙女性的眼對她俯瞰,她就能惹人疼惜的無限了。

蕙倫在恐怖中如臨淵澗地艱難躑躅,她不知道她的運程裏總有別開生麵的意外降臨,這隻畢竟嬌嫩的鴿子,她命運的吉祥貴人又是誰?

拓聞——那個第一次審訊蕙倫時,默默坐在一旁做筆錄的少尉書記官,他是國立高等警校的優等生,一個來自普通家庭、謙遜智性的上進青年。他被警校力薦給了西京市警察局,範仲國欣然選中了他。拓聞進入警界不久,範仲國覺得他的外形、舉止太斯文了。他把拓聞帶入了警局直轄的“錫蘭監獄”,讓各種各樣政治犯的血來為這個青年人洗腦。

“去掉你的知識分子的溫情內質!拓少尉,要想握住手中這根執掌他人命運的權杖,你必須變得象狼一樣凶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