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倫見博美與奶奶談得融洽,她站起了身,“我上去一下。”
她獨自上了二樓,來到奶奶房間旁邊的衛生間。她仔細地察看浴缸,溜滑、淨白,再看看整個白瓷磚鋪地的光潔空間,和舒家清香的洗浴間相比,她家的洗浴環境也算能旗鼓相當地承應起博美的純淨嬌軀。
在蕙倫的心頭,不僅有著對女友悉心照料的愛誠,還有另一種強烈的體麵的需求以贏得這位美少女的滿意與期許。她從來沒有如此真切的求愛於人的願念,惟獨博美使蕙倫第一次放棄了自我。
她把新的乳白浴皂與浴巾輕放一旁,滿意地看了一下,走出了衛生間。
博美被蕙倫領上二樓,蕙倫問,“你是先休息,還是先洗澡?”
“先洗澡,我都熱得沒汗流了。”
“你把行李放到我的房間去。”
一走進蕙倫在三樓的房間,一左一右兩個偌大的橫套間,一間書房,一間臥室,博美歡喜地叫,“噢!蕙倫,真有你的!你可是太幸福了!”
蕙倫也笑,“還不是和你一樣,前生造的福。”
博美感動地體會著蕙倫那種與生俱來的純淨與清貴,這個三十平米的大房間就是培養蕙倫的幸福溫室了,又見溫室中長成的俊美蕙倫對自己說著體貼的話,不由更加欣悅,“是嗬!我也覺得太幸福了。”
博美拿起換洗的衣服,不容蕙倫防拒地靠近上前,她突然吻了蕙倫的臉,“我在這清雅的房間,看到了你短暫無瑕的曆史。”
蕙倫眼前一陣迷化,“哎!你可別這麼襲擊我。”
博美拉著她走出房門,兩人說笑著來到衛生間。一進門,博美又被它的光潔明亮打動了,“這衛生間真大,你這家夥真是萬事具備。”
蕙倫指著水龍頭,“你擰一下,水就下來了。”
“這還用你教?不放心,幹脆你來伺候我。”
蕙倫做了個怪臉,“我可不敢。”她想走。
博美拉住她,“真把我一個人撇下?”
蕙倫坦誠地望著她,“你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麼?”
博美當然明白,但她故意裝糊塗,“最討厭什麼?說給我聽聽。”
“我最討厭看見不穿衣服的女孩子,特別是像你舒博美這樣的!”
博美感動地擁住蕙倫,“我知道,蕙倫。”
博美到鯉城的第二天,她便隨蕙倫到了鯉城最著名的江濱大道。
一看到寬展的江濱大道,博美輕呼一聲,“和圖片上一樣嗬!”
迎麵是大道的起點——潤江橋,高大、灰色的交叉型鐵橋柵令人注目,蕙倫與博美跨上橋麵,“它總讓我想起滾滾轟響的戰車,和一卡車一卡車被運往前線的全副武裝的士兵。”
“你怎麼想得那麼充滿炸藥味嗬?”
“它是沉重而威嚴嘛。”
“可我覺得這是讓戀人們談情說愛的浪漫之地呀。”
數百米寬的江麵上,太陽照得江水金光閃閃。在這熱烈的早上,幾隻白鷗來回低旋,它們的體內有著泄發不完的生命力,有的“噗噗”地扇著灰白的翅膀,靈巧地飛翔;有的率性地躍入江中,僅讓頭浮在江麵,看著這獨立特行、肆意翻飛的海鷗,蕙倫“撲哧”笑了,“它們是在鍛煉身體,還是在表現強旺的生命感?”
“這是一道蠻好的風景線嘛!江水悠悠,白鷗回旋……”
蕙倫笑著拉博美下橋,“你不是說它是戀愛佳地嘛!”
她們沿著高闊的江堤慢慢前行。天氣很熱,行人稀少,人們都躲到江堤對麵有高樓巨影遮陽的道路上。蕙倫與博美是一定要觀賞潤江的全貌的,兩人打著一把陽傘,在太陽底下盡興逍遙。
一路上,博美不時拉著蕙倫,到冷飲鋪買冰棍壓火。
蕙倫怕博美忍受不了熱辣陽光的曝曬,“曬黑了,你媽媽和珞土可要怪我了。”
博美挽著蕙倫的胳臂,“他們在那麼遠的地方,哪看得見?”
蕙倫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味道,這條從小熟悉的江濱大道,今天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她正與一位美人同行。堤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地朝她們看,一個佳人翩翩,一個俊子悠悠,真所謂“珠連玉合,一雙連璧”。
中午,蕙倫在江邊的“海上樓”請客博美。她是第一次為博美做東,有些羞怯。倒是博美老練地召喚侍者,人家還以為是博美在請客呢。
這頓午飯是由“海上樓”明亮的玻璃窗外平波輕漾的潤江作背景的,博美的笑容沒有消散過,蕙倫的快樂就是那桌豐美的菜肴也比不上。
她們歡歡喜喜地走出“海上樓”,剛剛邁下大理石的台階,突然從飯店的拐角處衝過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小姐,給點錢吧!”
那孩子的臉上隻有眼睛與牙齒是明明白白的,他細小的胳臂直伸在蕙倫與博美跟前。
蕙倫一楞,她想了想,剛要掏錢,博美眉毛微皺,一把攔住蕙倫。她歎著氣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摸出一張五元的紙幣,她纖巧的手指輕捏著紙幣遞了過去,不與孩子的髒手接觸,得體地把這件善事做完。
那小孩不停地叩頭,“謝謝小姐!”要不是穿著一身破衣,那樣子還真耐看。
博美趕緊拉著蕙倫離開,蕙倫忍不住笑,“博美,破財行善,功德無量。”
“你自己不行善,袖手旁觀,還好意思笑?”
蕙倫打起陽傘,“你不是搶了我的先嗎?”
博美撒嬌地,“我知道,蕙倫不是壞良心的吝嗇鬼。”
“如果我是吝嗇鬼,你會和我並肩偕行?那你的珞土可要怪你擇友無眼了。”
半個月後,蕙倫帶博美把鯉城的佳景都瀏覽了,她謔笑博美,“照照鏡子,看你身上的皮蛻掉幾層?”
博美湊到她跟前問,“怪我天天讓你苦曬太陽了不是?”
“舍命陪美人。值!”
“喲!這副腔調什麼時候學會的?怎麼這麼中腔中調的。”
“在你身邊學的。”
“我什麼時候教你的?”
“不用你教,誰在你身邊,日子一長都會這樣。”
博美不依地去擰蕙倫,蕙倫低叫,“客人不能欺負主人!我祖奶奶在樓下,她可不會讓你這麼擰我。”
博美樂不可支地擁住蕙倫,“這麼欺負你,奶奶才不在乎呢!”
一天,奶奶買回一隻蟈蟈,博美開心地把它掛在蕙倫房間外的陽台上。她悠閑地躺在竹躺椅上,一邊看書,一邊聽蔭涼處蟈蟈的鳴叫。
蕙倫走進房間,她端著一盤切好的西瓜,遞了一塊給博美,“涼快一下。”
博美笑得眼飛神馳,“蟈蟈的聲音就能使我涼快。”
蕙倫看了一眼玻璃門外的小竹籠,“它會讓人產生錯覺,好像身處濃蔭,地麵滿布斑駁的樹影和穿過葉叢投下的碎光,人靠著寬厚的大樹幹,聞著綠林裏清新的氣息,這是炎夏中一個冷清宜人的另辟之隅。”
博美輕齧紅潤的西瓜,蕙倫拿起扇子輕輕搖著,博美回視她,蕙倫平靜含笑。
“蕙倫,這麼看著我,真有意思。”
蕙倫搖搖頭,“什麼意思?”
“問你呀?”
“沒意思。”
“有意思的。”
蕙倫側眼瞧她,“博美最會耍人了。”
“我耍你了嗎?”
“被你耍的人怎麼會知道?”
博美樂了,“我就喜歡惹你。”
“惹得我生氣,你就開心了?”
“惹得你火冒三丈著起來,我就更涼快了。”博美把吃剩的西瓜皮往蕙倫手裏一塞,蕙倫無奈接過,她那樣兒,真比挨她訓的珞土還要可憐。
等蕙倫又回到房裏,博美見她神情漠漠,便把她拉到竹躺椅上,“你怎麼比珞土還聽我的話?”
“是嗎?”
博美坐到蕙倫身邊,“我怕你生我的氣。”
“我氣量那麼小嗬?”
“你的表情已被我量出來了,還嘴硬。”
“人不可貌相。”
“對你的相,我可是看得入木三分。”
蕙倫沉吟了一會,“古人說,伴君如伴虎,嗨!我再加一句,伴卿如伴蛇。”
博美差點跳起來,“你這壞家夥,這麼寒磣我!”
“何謂美人,有夫子曰: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上天入地,能耐大著呢!”
博美笑,“捧我煞我……”她點著蕙倫的鼻子。
“沒辭了吧?”
博美伏在蕙倫的肩頭,“你這麼抬舉我,我可有點受不了。”那輕語淺笑的樣子,在蕙倫看來實在是調弄人,這雙盈盈閃爍的眼睛,是屬於自己的嗎?
《鬼古拉斯》寫得怎麼樣?博美關切地問。
“還有最後一幕。”
《生》、《嬉》、《愛》……
《死》。
“我總覺得鬼古拉斯不該死,雅典娜太冷酷。”
“鬼古拉斯必須死,因為她要與女神融為一體。”
“鬼古拉斯豈不成了客體物?”
“不,她是雅典娜的心髒。”
“我喜歡《嬉》,那時的雅典娜與鬼古拉斯都是孩子,純真,稚嫩,兩人手拉手,在山間、河道裏奔跑、遊戲,她們的衣裳在陽光與仙風下能化成花瓣,鮮靚,透明,清香……”
“那時候,博美在西京的哪個角落遊嬉?我可是獨自一人在這個大房間裏搭積木。”蕙倫不好意思地笑,“我把色彩繽紛的積木圍成一個莊園,園內綠樹成蔭,青草如毯,那幢以半圓型橋式結構組合的主樓是我最向往的家園之精髓——太陽門,我能進入這扇門嗎?我孩子氣地把它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好像成了一個被拖回故園門前失去記憶的孩童,前世,今生,我夢幻中的太陽之家。”
“太陽門直通H,蕙倫,你這麼小就受到神的召喚了。我小時候跟著媽媽在天洋,和表兄妹、堂兄弟一起玩,整天不是在東家吃飯,就是在西家入夢。那些哥哥、姐姐們全都寵著我,我大伯特意買了輛小三輪童車,專讓他的兒子載著我在他家院子裏兜遊,惹得他的妹妹妒忌死我了。”
“我就不妒忌,博美,如果你老是在那車上得意洋洋,吆五喝六,我就跑到院子一邊……”
“怎麼樣?”
“跟花鳥蟲蝶玩去了。”
“你又欺負我……”博美把蕙倫的頭擁入懷中,蕙倫任她作動,“是你欺負我!”
博美的頭埋到蕙倫的頸上,蕙倫被博美弄得直癢癢,“哎喲……”她掙紮著笑,兩人正在嬉笑擁撫,卻不察奶奶站在了房門口。
奶奶看著自己的孫女和博美,卿我相惜,她呆了一會,沒有進去,悄悄離開了。
午後,博美在洗浴,奶奶來到蕙倫房裏,她想了一會兒,“蕙倫,你和博美好像太好了吧?”
蕙倫覺得不對頭,“什麼,奶奶?”
“你跟她的遊戲,下午我都看見了。”
蕙倫臉紅了,“奶奶,博美和我一直這樣的。”
“是嗎?你們……”
“奶奶,這又什麼!博美又不是男的,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博美這樣待我好的人,要是沒有她,我……”
蕙倫的率性讓奶奶大驚,“這樣下去怎麼行?你們還結不結婚?”
“結!博美不是有男朋友了?”
“蕙倫,我可是隻有你這麼一個孫女嗬?”
“奶奶,我都明白,我和博美之間的事不會妨礙各自的前途,你不必擔心。”
蕙倫懇求的眼神終使奶奶停止了追問。奶奶走後,蕙倫覺得很不安,被奶奶看見自己與博美親熱的情景,她老人家已產生不好的預感。事實上,她與博美的一切不過是一種閨房遊戲,博美不可能為了蕙倫放棄珞土,蕙倫也不會強求博美承諾什麼,她們之間是沒有契約的。而從蕙倫這方麵來說,她更能夠為了博美拋棄異性,她以後回歸富貴的母家,自己又有體麵的職業,根本不用為生計犯愁,兩個女孩子,雙雙諧和,避離塵世,那樣的生活,她才求之不得呢!
“嗨!不是我不可能,而是博美做不到。”蕙倫的美夢也就是一個大大的句號吧!
奶奶並沒在博美麵前露出異態,她理解了她們,蕙倫鬆了口氣。安逸與幸福像盛夏的蔭涼輕覆在她們頭上。
那晚,蕙倫坐在躺椅上看當天的報紙,博美舒適地靠在床頭,她笑自己喧賓奪主,後來她纏著蕙倫把小時候的照片全拿出來,蕙倫無法推辭,托出了全部的底子。
博美不聲不響,曆曆過目,蕙倫有些不安,到了最後一頁,相冊裏出現了一張世界名畫的小型複製品,“母與女”,博美拿起它,一個美麗、清雅的貴婦半側著身,她溫柔地摟抱住一個正視前方的金發小姑娘。穿著白裙裳的女孩,稚嫩、赤純,她的天真、嬌美一覽無遺、盡展人前,她粉紅色的肌體是她母親懷裏的溫情核心。再看那年輕的母親,神態自然、安謐,臉上透出生活的舒適與快樂,她的母愛就像春天的風輕快、爽潔……
博美頗含意味地,“蕙倫,你的真相就在這裏。”
蕙倫見她注視《母與女》,“這本相冊,我和奶奶一人一本,這張圖片是我加上去的,你可別跟奶奶提起。”
博美說,“我會這麼笨嗎?”
“我很不放心我奶奶……”蕙倫住了口。
博美靠近蕙倫,“蕙倫,告訴我,你的父母在哪兒?這幅畫是你身世的大顯相。”
蕙倫低著頭,“我對你這樣,你還不相信我?”
蕙倫搖搖頭,她抬頭看著博美,博美完全可以成為她的純潔心事的傾聽者,向她訴說就如同向自己的至親姐妹訴說,“我早就沒有父親了,我是我父親的遺腹子,我隻有母親!”
那類家世的演繹在蕙倫並不困難,博美的手、身體始終貼近著她,蕙倫來曆的浪漫性讓博美終感到女友生命的高貴,她擁抱蕙倫,“我真羨慕你,親愛的朋友。”
蕙倫看著自己的房間,“我有時躺在床上,想象這兒不是我父親生長的房間,這床的綿軟總讓我懷想我母親。如果現在在西京等待我的不是我母親,那我就找不到我生命的本源了,我慶幸我的母親還能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麵前。我幻覺我躺著的床是我母親年輕時芬芳美妙地著落過的,她的幻想的歲月在這隻軟枕上無數次流過,為什麼不能化作我夢鄉裏的半江碧波、一片風月?可我從來沒有在夢中如願過,她一直隱藏在我目光不及的視域之外,我可能缺少回到母親懷抱的女兒的力量,事實上,我早就失去了作為女兒的幸福,因為她從來沒有擁有過我。她對於我的緲遠設計,她對我這個天外來客的驚懼歡喜,她到底把我放在什麼位置?我不否認,我遺忘了我父親,我是女孩,本能地傾向母親,我躲避奶奶的目光,竭力隱藏思母的情感,奶奶與母親是我兩段不同的、先後交叉的必經曆程。”
“你這家夥,一開始就認準了母親,你把這種思想隱藏得有多深?蕙倫,在奶奶沒有告訴你母親的真實身份前,你是怎麼想的?”
蕙倫坦白,“我不是告訴你我積木搭構的太陽門嗎?那個家是奢華的,因為我祖父的豪華客輪給我帶來貴奢的想象,我不太可能想象、認同沒有身份與地位的父母,奶奶為我提供的生活環境也促成了我的這種思想,是否太虛榮了?”
博美點著蕙倫的額頭,“你的虛榮心和自尊心一樣強!”
蕙倫象是躲避不堪似的,一下抱住博美,“原諒我,我這麼虛榮,我不能忍受任何不理想的物存,正仿佛我喜愛你的存在。”
兩人雙目相對,博美看到蕙倫對她、美、愛的絕對赤誠,她任她擁抱,蕙倫吻著博美的臉、嘴唇、頸項,“我愛你。”
“我知道。”她回吻蕙倫,“等你以後回到了母親身邊,就把我丟了吧?”
蕙倫皺眉,“那我還是張蕙倫嗎?除非我死了!”
“我的媽!我不允許你這麼咒自己。蕙倫,沒想到,在西京有那麼些房子、車子等著你……”
“我才不稀罕那些玩意呢!我愛媽媽,我愛你!”蕙倫輕咬博美的體膚。
博美一時說不上話,她撫摸蕙倫的襯衣紐扣,“蕙倫,你天生就有翅膀,會飛的人,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子能像你這麼與我對話,在我心裏掀動波潮,我喜歡你……”
蕙倫不舍地抱緊博美,“我離不開你……”
博美不忍地,“我不離開你,蕙倫,不離開你……”
第二天早上,她們起床後就去了外麵,奶奶見她們兩人眼睛都虛腫著,象是哭過似的,她不忍說她們什麼,隨她們去了。
她們先進了鯉城著名的“Q家沙”點心店,糯軟的糕點,晶亮的糖粥。
蕙倫喜歡豆沙糕,“真甜!”
“就像你對我說的情話。”博美笑道。
早餐吃下去後,兩人昨夜的鬱傷被清洗掉了一些。
兩人在海平路上慢慢走著,博美喜歡逛些服裝、食品店,蕙倫咕噥地,“那都是娘娘們的愛好。”
“你今天就陪我這個娘娘逛商店。”博美得意地挽起蕙倫的胳臂,“耐心點。”
蕙倫無奈地隨著博美走進一家家她平時看也不看的商店,她看著博美和布店裏的女營業員興趣盎然地討論某塊布料的質地、價錢,她自己站在一邊,覺得真傻。
博美在食品店買了一大包牛肉幹,“蕙倫,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她先把一塊牛肉幹塞入蕙倫的嘴裏。
“到前麵的國安電影院吧,不知在放什麼電影?”
那天“國安”在放映一部很普通的戰爭片《俠將》,蕙倫本來想不看,博美說,“解解悶吧。”
電影已開始了,她們摸黑找到座位,“吃呀。”博美不時把牛肉幹送到蕙倫的手上,蕙倫卻說,“幹!”
博美笑,“等會到外麵幫你灌冰泉。”
電影裏的男主角俠將舉起了義旗,但他的獨子文不幸被敵人拘為人質,看著男性的文最後被慘殺的情景,蕙倫覺得渾身不自在,她想起博美扮演的卡金娜公主。俠將臉上縱橫的眼淚在蕙倫的眼裏好像沒什麼感染力。
這時,博美好像知道蕙倫的心思,她的手伸過來握住了蕙倫的手,蕙倫在黑暗中望向博美,博美朝她笑笑,蕙倫貼著博美耳朵,“公主,隻有你的鮮血才能使我淚水肆溢。”
電影在繼續,蕙倫想,“文是那種島狂熱歌頌的男主角,可是他有我身邊的博美那麼美嗎?博美的名字才有著最為光耀的美的姿彩,她不是為這無數的美的女青年而存名的嘛!”
博美在蕙倫家如魚得水、自由自在。
有天,兩人一起午睡,蕙倫未醒,博美先悄悄下了樓。奶奶正在廚房裏擺弄綠豆百合湯給她們吃,博美趕緊上去幫忙。
“博美你在幫我的忙,可蕙倫還在樓上睡大覺。”
“奶奶,認她多睡一會,她整天看書,還要創作,太累了。”
“難得你這麼體諒蕙倫,蕙倫她可真是好福氣,攤上了你這麼個好朋友。”
博美開顏了,“奶奶,你不知道,蕙倫對我的好,那才叫體貼周到,無微不至呢。”
“是嗎?想不到,蕙倫她平時不大跟人說話,還會這麼關心你?”
“她就對我一個人盡心,蕙倫,她很柔和,別人看不出來。”
“她是真的喜愛你吧,你這麼個好姑娘!”
博美難為情了,“奶奶,我也喜愛蕙倫呀,這種事可不能唱獨角戲。”
“湯弄好了,孩子,你去看看蕙倫醒了沒有。”
這天傍晚,珞土與張涗的信一起寄到博美的手中,博美把兩封追索親情的來信向蕙倫公開,蕙倫看了,怏怏不樂。
博美問,“怎麼了,他們不是也向你問候了?”
“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吃醋了?”
“我吃你什麼醋?”
“別不老實!”博美更逗她了。
蕙倫真的不高興了,博美走到哪兒都有人把她當寶貝似的捧著,而她自己至今連媽媽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博美見狀連忙去擁抱她,她看見蕙倫眼裏隱抑不住的哀色。
“都是我不好,蕙倫,對不起噢!”她的柔唇溫軟地貼的蕙倫的臉上,“別這樣,蕙倫,看你不高興,我會難過的。”
“沒什麼。”蕙倫勉強笑笑。
姑母張泉請蕙倫與博美去玩,兩人來到薛家。薛子墨去上班了,張泉一個人閑得發慌,養了隻小兔子解悶。
小白兔瑟縮在銀色的小籠子裏,博美開心地打開籠子,它哆哆嗦嗦得任人撫弄,惹人憐愛。
蕙倫笑,“博美,怯弱在此是一種十分可愛的品性,這小白兔真是引得鐵石心腸的人也能軟化得細致柔情。”
“這就是你的心地吧,你跟小白兔差不多。”
蕙倫想細看小白兔的眼睛,但它苟頭縮頸,毛絨絨的身軀微微顫動,蕙倫說,“我真不忍碰它。”她收回手。
張泉讚道,“蕙倫這麼柔和,將來不知哪個男孩有福……”
博美打斷張泉,“姑媽,我可不許蕙倫談戀愛。”
張泉吃驚了,“為什麼?”
“你別看她在我們麵前那麼自在,要是談戀愛,她太嫩了,根本不是男人的對手。”
蕙倫被說窘了,張泉歎氣,“博美說的有道理,蕙倫讀書行,要讓她對付社會上的人,她是太嫩了,嗨!我也在為君君擔心,他也是個書呆子。”
張泉告訴她們,薛飄在G國學業有成,已有了個G國女友。
“那飄哥哥畢業後可以留在G國了?”博美問。
“他的女友是他的教授的女兒,那個教授很賞識飄哥哥,他畢業後就可以加入G國國籍。”蕙倫回答博美。
“那姑媽可以出國啦!”博美高興地。
“我自然隨他,我總算沒有白養我的兒子。”張泉滿足地。
“姑媽你真是好福氣,以後飄哥哥再為你生個混血的孫子、孫女……”
她們三人都笑了。
從姑媽家出來,蕙倫帶博美看了自己的高中母校——海西中學。
在僅僅四百米長的沁園路上,海西中學占去了三分之二的路段。長春藤由裏向外探出深綠色的枝葉,藤條爬滿了三米高的厚實圍牆,“海西”的大門旁豎立著白底黑字的校牌,從緊閉的黑色鐵欄校門望進去,一個空曠、長方形的操場。她們在馬路對麵抬頭,望見了四層的教學樓頂端的大圓鍾。
“這隻大圓鍾陪伴我度過了三年的高中。”蕙倫望著熟悉的大圓鍾。
她們沿著沁園路向前走,整條路幽靜少人,學校對麵開著家文具店,博美看見店內閃閃發光的櫃麵與精美的文具。走過去是一排帶院子的尖頂洋房,那院牆僅有一人高,博美朝裏望去,也是人聲靜息,隻有青青樹葉在牆頭招展。
“海西離姑媽家才十分鍾的路,環境好,又是名校,且不用住宿,奶奶和姑媽當時一致要求我考這個學校。我考入後的三年裏,學業很順利,學校的師資力量很強,學生的質地也不錯,都是中產階級的子女……”
她們拐彎離開了沁園路,經過一家咖啡店,因為是擺在人行道上,她們便買了兩杯冷飲,坐在了撐著太陽傘的圓桌旁。
蕙倫吃著讓她倒吸冷氣的冰塊,她看見咖啡店的玻璃窗上貼著一幅美少女的廣告畫。那少女穿著一件白色、敞開的背心,她的膚色像被烈火炫照著通體火紅。
“博美,你看她。”
博美不經意地,“好像是個女侍,漂亮是漂亮的。”
“豈止是漂亮?她的視線漠然地下垂,仿佛被她的情境淹溺著,她嬌嫩的容顏讓火紅色渲染得倍增一層犧牲的光彩,頹靡的青春,與少女死亡之輝煌,祭物,過於感性、迷醉的酒神之杯中的鮮紅液滴,誰敢端起她放到唇邊品嚐?”
博美笑點蕙倫的鼻子,“怎麼和賽的楊一個味兒?一個美麗的女侍引得你雅興驟起,是伊芙姬妮亞、安提戈涅、波呂克塞娜、卡米爾,還有什麼?”
蕙倫喝了口冰水,“還有那注定的、致命的、不可思議的一切……”
“請問姐姐,沁園路怎麼走?”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突然站在她們麵前。
蕙倫抬頭回答,“往左拐。”
“謝謝姐姐。”女孩笑著走了。
蕙倫噘嘴,“我不喜歡被人叫什麼姐姐妹妹的。”
“剛才的女孩那麼溫和、禮貌,你不要做姐姐,我要做。”
“是呀!你人緣好,博美姐姐。”
“你叫我怎麼這麼順口?”博美笑問。
“因為我已經被你製服了嘛!”
“能夠製服你張蕙倫,還真不容易,這說明我舒博美還有點本事吧!”
“你舒博美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女神嘛!”
回家後,蕙倫洗浴後到了自己的房間。她覺得剛才與博美的對話激起了她的創作靈感,她坐到書桌前,寫下了《鬼古拉斯》的第四幕。
博美洗完身,輕輕踏入室內。她看見,在絢爛的夕照下,蕙倫獨坐桌前,頗耐孤寂的寫作之姿。
“她可是個會讓她的母親愛煞疼煞的女孩,因為是女孩而更教人驚喜、悅愛的奇異,她的存在是為了超越,而且是命定著超越這個限定的世界,她真讓人妒火中燒!”
她靠上前,“蕙倫,寫什麼呢?”
蕙倫一回頭,她的眼睛毫無防備的清淳,“你聽!”
雅典娜噢!鬼古拉斯,我也不知道我手中的劍怎會真的刺入你的胸膛?不!我不相信!這不是我要對你做的。
鬼古拉斯雅典娜,尊貴的女神嗬!那酒液已被你姐夫偷換,如果你贏了,你一定會不聽勸告去飲下。而我贏了,阿波羅卻不會讓我喝。
奧菲士小女神,我早就勸告你,別碰你瘋哥哥的酒液,女的喝了會亂xing……看!男神們都跑光了,他們原本想跟你們開個惡意的玩笑,但現在,女孩子的鮮血也讓他們覺得害怕了。
雅典娜鬼古拉斯!鬼古拉斯!你的血為什麼像這毒酒一樣鮮紅?我為你堵住這決堤的血河……鬼古拉斯,我要跟你一起去普魯東的冥域。父神啊!你為何要助我這一劍?
鬼古拉斯雅典娜,你安靜點,聽我這最後一番話……
雅典娜鬼古拉斯……
鬼古拉斯女神啊!我們相識不過才十年,我認識你時,你還是個六歲的小姑娘,和我這凡人的女兒無甚別異。但你總歸是神,我尊崇你,高貴的雅典娜,每當你無染的體膚觸及到我,我是多麼感激自己擁有的完美體軀,我幸福,不就因為我這與你相應稱的女性青春?年輕的女神,即使我閉上眼睛,我的靈魂也能感覺到你擁抱我的愛的熱情。我高興嗬,我鬼古拉斯能在你女神的情愛中生長,又在女神的懷抱中滅亡……
雅典娜鬼古拉斯,我去跟父神說,求他讓你和我一起永生。
鬼古拉斯不!不!凡人是不可能獲得永生的,我沒有你女神的造化。可愛、天真的雅典娜,你看我的體血已凝固如鐵、不再流泄,我的魂兒將被普魯東拿去,我已看見冥河渡手的幻影在向我逼近,雅典娜,最後一次擁抱我呀!別鬆手。我隻求你,在我死後,別忘了我鬼古拉斯,我是你處女神的忠誠伴侶,為了你,我棄置了生命,為了給這個世界上的女孩子保留一個光輝的源頭,有了你,她們的靈魂就不會黑暗;有了你,她們的青春就會被你的智慧完全照亮。雅典娜,別忘了我……
雅典娜我答應你,鬼古拉斯,從現在開始,我的名字前麵置上你的名,我不再是雅典娜,我智慧女神的全名是——鬼古拉斯·雅典娜!你聽到了嗎?鬼古拉斯……
鬼古拉斯聽到了,我沒力氣了……雅典娜……
雅典娜鬼古拉斯!鬼古拉斯!你的眼睛別閉上嗬……鬼古拉斯……嗚……
奧菲士嗨!一意孤行的雅典娜,小妹妹,當你女友的靈軀橫倒在你眼前,你的眼淚可能像仙泉澆灌枯萎的花朵一樣讓她重新開放?悔之不及嗬,可憐的小女神……
博美攬住蕙倫,“你這家夥,這麼聰明,可怎麼了得!”在如此親近她的時刻,博美從蕙倫天真的臉上看到了京山頂上那種青翠鬆柏的色質——生命無損的健全之機能,和充分吸納鮮潔空氣的純淨精神,她知道這是一個最好的表達機會,為了她的由來已久的感動,她摟住蕙倫的頭,“你真教我妒羨相生!”
這天清晨,蕙倫尚在朦朧的睡境中,博美卻已醒得像頭急欲起跑的小鹿,她整理自己褶皺的睡衣,見蕙倫背朝她側向另一麵的睡態。
蕙倫被博美的動靜所擾,她睜開眼睛,轉過身,“你起來了?博美!”
“蕙倫,你冬天的時候,老喜歡往我懷裏鑽,可到了夏天,你就常常背對我,你倒蠻實用主義的。”
蕙倫眯著眼睛,一副沒睡醒的迷糊樣兒,“我怎麼沒覺得?”
博美點她的鼻子,“你還裝傻!”
蕙倫醒了,“夏天太熱,兩人粘在一塊,難受……”
博美拿起絹扇朝涼席上的蕙倫輕搖生風,“這下涼快了?”
她細語輕柔的樣兒使複張的蕙倫感動了,她真摯地叫了一聲,“博美!”
“哎!”博美歡喜地應道,她伏下身。
蕙倫毫不抗拒地接受著博美純潔雙手的擁抱,她的手柔軟溫暖,絕無威脅與汙穢感,貼靠在她的肌膚上,使她的身心舒適、潤澤。她閉起眼睛,享受博美纖柔雙臂的親撫,鼻子盡情吸納博美懷裏的溫馨,這就是未知的、或者已知的女性愛吧!是最教人妥帖、最給她安穩的怡樂花園,像噴射的清泉晶瑩透明,沒有陰晦黑暗的摻雜。在她們兩額相抵、笑波微漾的年輕麵容上,由她們內心閃射而出的青春的輝光交織一起,博美的歡悅與蕙倫恬純的生命至情全都融化在這相愛的情境中。
晨光默默地灑在安靜了的她們的身上,蕙倫舔拭著自己的嘴唇,那上麵留有博美的體液的甜蜜。
“蕙倫。”
蕙倫沒有應聲,她在出神。
“你想什麼?”
蕙倫深深地呼吸,“你想什麼?博美。”
“你比我小兩個月呢,你需要我愛護的稚嫩……”
蕙倫看著博美,笑,“博美,你不完全是姐姐……”
“那我是什麼?”
蕙倫望著窗外熱烈的陽光,“你就是博美啊!”
“什麼意思?”
“博美就是親愛的博美啊!”
蕙倫回到京大,北方肅冷、清新的初春,使她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讓美麗的母親深深愛過的英俊青年,他的黑眼睛和校園內光禿樹幹上的殘雪多少次相映。蕙倫不知道作為男性的父親,他的年輕的心是否像她這樣柔情而哀淒。但她相信他是個柔情的人,隻有純粹的柔情主義者才最有可能舉起抗拒人世的槍,他可以把世界當作他理想的死敵,或者讓自己的生命成為理想的靶心。無論怎樣的方式,蕙倫懂得,父親詩意的死亡,他的無救的對一切的棄絕,都是理想主義的永恒召喚。
蕙倫和清寒的留英湖上未融的冰層一起被凜冽的風吹拂,她和第一次站在此地的她有何不同?蕙倫隻是一個不斷完成、絕無折損的實在主體。她不能否認父親的血脈在她體內的延續、傳流,她是張淩的嫡親女兒,盡管父親背棄了母親。從懂事起,就承擔了父親的錯謬與母親的不幸與期望的她,心裏已日益裝滿生活的苦情,“人的愛遠比自然的愛更為艱難。”既便如此,蕙倫對母親、博美和其他親人的愛依然耀亮在這個灰暗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