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由來(2 / 3)

蕙倫冷靜下來,她反複讀著母親的信,除非媽媽親自來迎接自己,她才會隨她進入薑家。她突然明白了,奶奶是為了不拖累她才……可是,她和母親團聚就意味著與奶奶的分離?不,而是奶奶根本不想與勢高如雲的西京首富們會麵,她把蕙倫完全讓給了正等待接納她的薑家,就仿佛完成使命的使者悄然離去。

蕙倫的心虛空地下陷,她的中產階級的父家與大資產之母家從一開始就是不融洽的隔閡,奶奶、父親與薑家人之間肯定有不便告知她的內幕。她想到自己是母親未婚生下的私生女,她為自己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犧牲了前程,在她孕育、生產自己的時候,她的父親早已撒手歸西,母親的父兄肯定會怨恨……

蕙倫想呆了,現在的薑嵐不僅是她的媽媽,她還是嚴玉清的妻子,嚴木林與可桑的母親,一想到從此又要與木林他們見麵,她不由得心亂如麻,“我怎麼這麼倒黴!”馬芳情對她的侮蔑之詞,蕙倫可不會忘記,她不願與哪個女同胞為敵,但那個驕橫跋扈的馬小姐實在不能做朋友,她永遠不想再看到她。

蕙倫又去翻紅木盒子,但她隻看到奶奶留給她的財產憑證,她失望地關上了盒子。

整個晚上,蕙倫被父家、母家的親情折騰著,直到淩晨她才疲倦地睡著,她的枕邊放著的是母親的那份承諾。

薛子墨在客廳等著蕙倫,蕙倫兩眼虛腫,她不敢直視姑父,她總覺得自己投奔母家是對父家的背叛。她和姑父兩人默默地吃著早飯,最後還是薛子墨先開口。

“你知道你的母親是誰了吧?”

蕙倫沉凝地點點頭,卻不知怎麼回答。

“你在西京的母家已經知道這兒發生的一切了。”

蕙倫低著頭,“薑家在鯉城有分公司,他們一直派人關注我們張家的動向。”

蕙倫的筷子停止了。

“你的母親從來沒有放棄過你,她和你外公總是寄錢給你奶奶,奶奶為了讓你過上富足的生活,沒有拒絕,所以你從來不需為金錢煩惱。你的母親也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你的感情吧。”

蕙倫的臉漲紅,原來她一直是薑家的寄生者。

“你回到西京,薑家就會把你接回……”

蕙倫忍不住,“姑父,奶奶和媽媽沒有再見過嗎?”

薛子墨看著蕙倫,他猶豫地,“你滿月後,就被奶奶接到這裏了,以後,奶奶再也沒有與你母親見過,的確沒有!”

“她是不想再見到我母親了……”蕙倫沉痛地。

“嗨……”薛子墨欲言又止,他當然知道薑家十分憎恨張淩,這個平民家的小子竟然讓富家的寶貝千金未婚先孕,如果張淩不死,他們還不知搞成什麼樣呢。

蕙倫難過地,“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生出來的,害得媽媽……”

“不!蕙倫,你母親和薑家人都愛你的,否則他們……”

蕙倫咬牙,“我知道!”她想,真正愛她的隻有媽媽,其他人肯定嫌她是個累贅。

薛子墨吸了口氣,“蕙倫,奶奶走了,你媽媽成了你唯一的庇護人,你回到西京,她肯定會來接你的。”

蕙倫歎口氣,“再說吧!”

蕙倫在鎖上意文裏15號的院門時,總有一種不知何時歸來的迷惘與失落,她哪知她已被注定與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園永別了。

和姑父薛子墨告別後,蕙倫踏上了奔向西京的直快。她在迎麵而來的疾風前清醒地意識到現實。從此以後,她就要獨自承擔自己的命運了,真的是她一人嗎?不是有個至親的母家在前方分分秒秒地等待她?就像這列疾駛的火車,她與母親的距離正以每小時250公裏的速度遞減,再過數小時,西京真的將以母親的胸懷溫暖地擁抱她。

蕙倫緊鎖眉頭,她覺得自己如果一下火車就直奔母家,那對剛剛死去的奶奶是殘忍的,她已十分清楚,母家排斥父家,所以奶奶才主動讓路,以使夾在中間的蕙倫解脫……蕙倫一想到此,眼淚就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古人有“七七四十九”的守靈習俗,蕙倫想回到京大,也為奶奶天天點一支紅燭,以此向遠方的奶奶寄托哀思。

火車離西京越來越近了,蕙倫望著市郊的橋梁、街道、被阻擋的人群,這熟悉的景觀迅速地被拋到後麵。蕙倫深呼吸,那在前麵的,她期盼了多少年的,母親的一切,自己的情懷,可像她眼見的西京上空的片片白雲那麼明朗而純淨?

“這小崽子!”薑威狠狠地吸了口煙。

梁敏坐在薑嵐的身邊,“蕙倫不跟我們回家,我是有預料的。”

薑嵐心神不寧,“我求她,都沒用。”

“奶奶的去世對她無論如何也是一種刺激……”

薑威打斷梁敏,“她倒不怕自己的媽媽受刺激?”

梁敏對薑威,“你哪知道女孩子的心思?”

“我就知道!你們女人最喜歡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然後再來個莫名其妙!”

薑岩歎氣,“阿威,蕙倫還是個孩子,我們應該讓她有個逐漸接受的過程,她……不是說調整一個階段……”

薑威“哼”了一聲,“我看這個小家夥,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你們等著瞧,她有的給我們氣受了。”

薑嵐痛苦地靠在沙發上,梁敏見她臉色不好,趕緊阻止丈夫,“阿威!”

薑威躺在床上,他默默地望著牆上的掛鍾。

梁敏體貼地靠到他身邊,“想什麼?剛才在阿嵐麵前,大放厥詞,我攔都攔不住。你要知道,現在阿嵐的全部心思都在蕙倫身上,你以後少刺激她。”

薑威不甘地,“蕙倫為什麼不來我們薑家?”

梁敏長歎一聲,“你忘了,你當年是怎麼對待她的奶奶了?”

薑威臉色大變。

二十二年前,奶奶抱著滿月的蕙倫,從薑嵐的房間出來,她在薑岩、梁敏的陪伴下,剛剛下樓,就碰見了年少氣盛的薑威。

薑威橫眉冷眼攔在奶奶跟前,“夫人,在你離開薑家之前,我必須跟你說幾句話。”

奶奶感到這個薑家二少爺的不良企圖,但為了懷中的孫女,她誠懇地,“你說吧!薑先生。”

梁敏知道丈夫的脾氣,她攔阻他,“阿威……”

“滾開!”薑威一把推開妻子,“夫人,我的話也許會讓你很不高興,但我作為薑嵐的兄長必須對你——張淩的母親表達清楚我的意思。為了你們張家,我妹妹作出了一個姑娘所能做的最大犧牲,而你的兒子,卻始終不負責任的肆意妄為……”

奶奶渾身打顫,她抱緊蕙倫,忍受著責辱。

薑岩也聽不下去了,“薑威!”他大叫。

“讓我說!哥哥!張淩的母親,你懷中的孩子,是你們張家的獨苗,也是我們薑家的骨肉,我希望你,好好栽培她,讓她長大了,別再像她父親一樣到我們薑家來搗亂!”

梁敏呆立著,她眼看著奶奶被薑威罵得抬不起頭來,她憐憫地扶住奶奶,“伯母……”

奶奶臉色慘白,她的眼睛隻看著懷中無知睡著的蕙倫,她吻了吻孫女。

梁敏的眼淚溢出眼眶,“對不起,伯母,阿威的意思……”

“我都懂!”奶奶抬眼,與狂怒泄發的薑威相視。薑威此刻倒有些平息了,他咬著嘴唇,光潤的額頭冒著汗珠。

“薑先生,我的兒子是對不住你的妹妹,但是我的孫女,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她成為她母親的好女兒。”

梁敏不忍地,“是的,伯母,蕙倫一定會是個好女孩。”

薑威漠然,“這事兒,蕙倫怎麼會知道?”

“她奶奶是自殺的,蕙倫這麼聰明,猜都猜出來了。”

薑威低著頭,“難道這是我的罪過?你應該知道,阿嵐那時的慘狀……”

薑威的眼神模糊了。

同樣是二十二年前,薑威站在薑嵐的產房門前。

梁敏隔著玻璃門想望見裏麵的情景,這時,裏麵匆匆走出一個護士,梁敏連忙問她,“護士小姐,她怎麼樣了?生了嗎?”

護士看看她,“哪那麼快?她才疼了多長時間?”

薑威也上去問,“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好了?”

護士歎氣了,“這可不是母雞下蛋!要一個人誕生出來,嗨!你們耐心點!”她邊走邊感慨地,“做女人苦啊!”

薑威被護士的話刺激了,他坐到一旁的長凳上,咬住嘴唇,梁敏走過去,她看見丈夫眼裏的淚水,“阿威……”她第一次看到薑威哭。

“小敏,我媽去世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她關照我和哥哥,一定要照顧好阿嵐。你看現在,她被人家弄成這樣……”薑威泣不成聲。

“阿威,阿嵐至少是為了愛情……”

薑威大怒,“去愛情!你們女人怎麼那麼蠢?天底下有幾個男人會真正來愛你們這些軟弱無能的女人?都是玩弄呀!”

梁敏嚇得不敢響,薑威咬牙切齒地,“那個張淩如果活著,我一定宰了他!他以為他是誰!”

薑威的眼裏沒有淚,“不知蕙倫什麼時候回到阿嵐的身邊,她也是個女孩子,我們不能讓她老是一個人在京大……”

梁敏笑了,“難得你這個舅舅開始心疼起外甥女來了,蕙倫看你的樣子,準以為你是個凶神。”

薑威苦笑,“如果她是個小子,我才不操這份閑心呢!”

蕙倫躺在七室的床上,她手裏緊捏著媽媽二十二年前的手書,腦子裏回想著自己在西京火車站廣場前回絕薑家親人的情景。媽媽,她華貴的容顏裏透著的急切,舅舅,舅媽,這些上層社會的貴人,今天一個個在她麵前表現他們的親情,他們並不偽善嗬!

蕙倫的拒絕已使她自己方寸大亂,她為何要在至愛的母親麵前端如此的架子?奶奶不是叫她回歸母家?這蹩腳的戲劇究竟為誰而演?

蕙倫每晚在室內,獅著一支紅燭,“奶奶,希望它在每個黑夜,照亮你的世界。”

被帳外的燭光頻頻爍閃兩眼的蕙倫,她的心頭總有一股澀膩粘稠的感情在慢慢攪動。她在夜間會被這種不停流轉的難受感覺攪醒,一睜眼,滿眼虛茫的夜色。她不能自主地被巨大的悲傷牢牢鉗住。淚水緩緩地滑落枕邊,她沒去擦拭,而是翻了個身,她想強迫自己重新入睡,但夜的黑罩覆得她無法掙脫,這不能穿透的黑是什麼?是吞沒年輕的博美與年邁的奶奶的同一死亡?蕙倫頹喪地閉起眼睛。她嘴唇動了一下,想叫什麼,卻叫不出口。

“蕙倫!”薑嵐在電話裏第一聲叫女兒,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但她已是以母親的身份對蕙倫說話了。

“嗯!”蕙倫的聲音低低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蕙倫沉默。

“是六月嗎?”

“京大畢業典禮舉行之後……”

“我覺得時間太長,蕙倫,我是你母親,求你別這麼折磨我,好嗎?”

“現在是不行的,我的論文還沒寫好,這很費時間和精力的,而且必須情緒穩定……”

“蕙倫,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切,你的外公在西京的京冕路上有一處花園住宅,我會把它列入你的名下。你回來後,就住那兒,我會天天開車送你上下學……”

蕙倫呆呆地聽著,如果博美活著,她就可以和自己分享這一切。

“蕙倫,你聽見了嗎?你說話呀!”

“……我還是需要調整一段時間,真的,我的《鬼古拉斯》,四季社也要正式排演,恐怕這段時間比較忙,特別是論文……”

薑嵐沉默了。

蕙倫不安地,“可以嗎?我請你原諒我,我想把幸福放到那個時刻,那時我本科學業全部結束了,一切都無憂無想,我會真正快樂地回到你身邊,快的,很快的,請……答應我吧!”

“好的,好的,我答應你,孩子,隻是我希望你現在就叫我一聲媽媽,行嗎?我想聽你叫我一聲……”薑嵐在哭。

蕙倫也差點流下眼淚,她抑製著,“你應該知道,我已感覺到那由衷的歡喜了。我等了那麼多年,奮鬥得那麼辛苦,我想叫你,可是,你看不到我,我也隻是在想象中聽著你的聲音。現在叫你,我覺得還太遠,我想,麵對著你時,非常近的叫你一聲……我覺得很幸福啊!”

薑嵐說,“好蕙倫,我等著你……”

“再見!”

“一定見!孩子!”

“一定見!”

五月的西京,百花競放,京大的賽詩會、賞花會又熱熱鬧鬧地舉行了。

蕙倫獨自在花的小徑上慢慢徜徉,大一年級時,她為了京戲與博美鬧了一場風波,第二天,她主動邀請博美同赴花苑賞花散心。

那天,她們一起出現在留英湖畔,餘宦海看見博美,有些驚訝,“你今兒怎麼這麼安靜?”傅海也笑,“男同學可都等著看你這個花仙子呢!”

博美臉紅了,“去你的!”

蕙倫笑了,博美發覺今天的蕙倫全沒了昨日的冷酷與絕決,她溫淳而體貼。繽紛的花圃裏各式鮮花向她們展現它們的色香,蕙倫與博美的臉上被抹上一層無法掩抑的青春guang彩。

蕙倫經過那些花卉,她和博美曾經評賞過它們。

“一串紅隻是一瞬紅,一個禮拜,鮮紅的花瓣就凋落成枯索的紅細身,到那時,下麵的綠葉反倒繁茂地生長起來……”

“蕙倫,我喜歡ju花,可惜現在是春夏,看不到。”

蕙倫苦笑,“你怎麼跟古人一個樣?我就不喜歡賞菊。ju花宜悠小、秀雅,我最討厭蓬勃恣放的,大色不慚,下品!”

博美被蕙倫說逗了,“你總是跟我唱反調,就像京戲,你好像很恨我喜歡的……”

她突然掩住鼻口,“阿嚏!阿嚏!”兩聲,蕙倫樂了。

“我的兩個噴嚏又打出你什麼鬼念頭了?”

“你這兩個噴嚏好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打的,盡含一股嗲嬌之氣。”

“你就喜歡嘲弄我……”

蕙倫還在樂,“怎麼就許你給我受氣?”

博美扭過臉,不理蕙倫。

“哎!這盛放的太陽花,淺紅,淡黃,滿眼素樸。”

“小花亦有如此生機……”

“石榴的紅,紅得過於紮實、濃烈,缺乏含蓄的雅氣。”

“不!蕙倫,我倒覺得石榴的紅,有點像火一樣的熱烈,生機勃發,甚至可演變成血一樣的鮮紅而驚心奪目。”

“被你這麼一說,我的美感又顛倒過來了。”蕙倫說,“無論何種色彩、何種姿儀,所有的花都有著感人的生命力量,它跟人不一樣,人太複雜,我寧願麵對自然,而不是虛偽善變的人類。”

蕙倫走出花圃,她知道花圃中所有的花都不及博美的媽媽家養的令箭荷花,它被稱為“月下美人”,由於它如曇花一現般嬌貴,蕙倫和博美隻能徹夜守候在一旁。

蕙倫問博美,“你說,它為什麼要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盛開?”

博美知道蕙倫在戲謔她,“你說呢?”

“盛妍已在夜悄度,芳華僅留聖神看……平凡與高貴隻能是擦肩而過。”

“照你這麼說,凡人都被否定了。”

“被抵禦出外了,絕對的美對凡人是與生俱來的輕蔑,否則,它不會在人們睡著的時候盛放。”

博美噘嘴,“我可沒有這麼刻薄!”

“你還太良善、仁慈,你終究抵不過天真。”

“什麼天真?”

蕙倫笑,“就是像天一樣的真。”

蕙倫離花圃漸遠,她的身上還帶有各式各樣花的氣息,這氣息正是博美始終給予她的感覺。

死去的博美就像那“一夜之命”的令箭荷花,它萎敗的時候,耷拉低垂的花身使人如觀美人亡身的悲哀。開敗了的“月下美人”是一個遭受摧折、無忌毀棄的美少女,它尚未褪盡的鮮紅是多情的死神的豔麗著色,而數小時前,它還在自然地開放。

蕙倫想來,一陣慘然,“這就是我的論文的核心吧!”

蕙倫走到了香會,“快了結了,博美,不是你的生命,而是我尋證美的過程。”

六月一日,蕙倫夾著她的畢業論文,慢慢走向文學院主樓——紅樓。

紅樓是座三層樓的西式建築,在它每個拂風的窗口,都顯示著知識的召喚力。蕙倫跨入清涼的紅樓,走上厚實的地板,撫著光滑的扶梯,她有一種精致、平和的舒適感。

三樓的走廊裏光亮明澈,已有些人站在小禮堂的門口。她有些不好意思,賽的楊從人叢中走出來,“蕙倫,你來了,姍姍來遲的。”

蕙倫看看手表,“正好呀。”

國語係的古語言學生尖子潘禺也靠近她,他被同學尊稱為“夫子”,架著眼鏡的臉上老是平靜和藹的笑著,蕙倫說他身上佛性四溢,“你是最後一個到的。”

他們一起走進小禮堂,半圓型的講台已鋪上了紅地毯,講壇上方掛著一條橫幅:“文學院國語係XX屆優秀畢業生論文報告會”,這類會議是各係輪流進行的,今天是國語係。

文學院院長江誌平躊躇滿誌地等候在前排座位上,他一見係裏的幾個優秀生,喜笑顏開,“同學們,你們來了。”

楊亭、書磬他們已坐在位子上,他們朝蕙倫點點頭,蕙倫、潘禺和另一個發言的男生坐到書磬他們身邊。

這時京大校長胡迪走了進來,他年近六旬,銀絲如雪,江誌平連忙迎上去,胡迪來到第一排蕙倫他們坐的位子,蕙倫、潘禺他們趕緊起身,“校長!”

“張蕙倫,潘禺……”胡迪笑著,“你們準備好了嗎?別緊張。”

“不緊張。”

這位唯重學識的學界領袖轉身向江誌平,“江院長,你這裏一直是我們京大的人才寶庫,江先生是功不可沒。”

江誌平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蕙倫在一旁看了笑,“不知江院長這雙眯縫眼還能看見眼前的人否?”

那個男生第一個上台發言,他演講的主題是我國與外國的浪漫主義文學的異同。他的自得神態與豐富練達的詞彙高度統一到了一起,在這熱風習習的小禮堂,如熱浪衝刷著聽眾。蕙倫對這種風格十分熟悉,這個男生身上的熱情是一種沒頂的力量,正如他那頭卷曲的烏發散射的熱力,而那雙眼睛對著聽眾熠熠生輝。

“浮誇。”賽的楊嘀咕了一句。

蕙倫使自己與那男生盡量保持心理距離,作為演員,他的感染力是太過了。

蕙倫是第二個被安排上場的,她平靜地站在講台前,教授與同學都望著她,她覺得自己踏上紅樓的講台,是替她的未能如願的父母圓了京大的夢。

“老師們,同學們,我演講的題目是《悲劇、美、女性——對一種永恒本質的探究》。”

蕙倫以一種理性的態度進行思想的演繹,她從悲劇與美的定義分析開去,並且很快把兩者聯係起來。

在尋證美的過程中,她把著名悲劇中的男女主角放在了兩端:陽剛的男英雄與溫良的女主角。

雄性的美因為他的陽剛之氣而天賦一種張揚、狂放的爆發力,仿佛山河的雄偉、壯闊,這種極具威懾力的雄性是美的此端,它引致的生命的強大與自豪,而且自足自是,足以蔑視、否定他物的存在。

“這裏沒有悲憫的天性,即使那個受難的救世主,不過經過了偽裝,其實他還是一個好鬥的英雄。在男性的死亡裏缺乏實質意義上的痛苦,因為他們從整體上說並不存在真正的、足以導致毀滅的痛苦,男性沒有實質意義上的悲劇。”

“美的彼端,女性,她們的力量不及男性的柔弱而倍負悲劇的重荷。因為悲劇的真正實質是痛苦,在女性是其麵對男性時可能、甚至是必然的毀滅,她們無能反抗,怯弱,被迫承受,讓女性與男性共存於同一大地上,她們的生存是由生理上的被動繁衍和極其難測的重重危機所組成,女性的悲劇不能不產生出她的悲憫性……”

“關於悲劇中的女性美,是女性自身體現的一種本質,生之美感,溫柔,仁慈,愛戀的感覺,美麗的外表……當這些天賦與男性遭遇後,毀滅成了她最大的可能值,非常遺憾,此時的女性達到了悲劇的極致。”

“這或許是自然的法則,美是永遠的勝利者,即使她千百次地被摧毀。正如島至死迷戀的英雄主義,他的偉大與永恒就在於他的被挫敗之後愈加突出的不朽之美。美是不敗的,而悲劇是美的最高形式。”

“站在這座頂峰上的,從來不是英雄主義的男主角,因為他沒有天賦的悲慘性。唯有毫不做作、自然、優柔、纏mian,那些在曆史長河中,用自己的淚血、情感表現生命的美麗的女性,才是悲劇的承擔者。如果不是這樣,美將變得毫無理由;如果確實這樣,那麼,美隻是為了女性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