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顯得感覺到陶瓷對我的態度改變了以後,我也就沒再去主動找過她。坐在電腦前,我寫《畢業了》寫的酣暢淋漓。寫到我終於冷靜下來的時候,我考慮到萬一忽然停電的話,我剛才寫的那麼多東西豈不是瞬間就沒了?意識到這可怕的一點以後,接下來即使我寫的再順暢,我都是每寫一段就點一下保存,生怕出現意外。
我想起海明威的話,他說,“寫得對頭的東西,你就是記不住。每次重讀時,總覺得給你一個無法置信的大驚喜。你不相信是你自己寫的。一旦寫得對頭了,你就永遠沒法再來一次。對每篇東西,你隻能幹成一次。而且也隻容許你一輩子幹這麼多。”我知道我寫的東西可能還達不到一個高標準,甚至於普通標準。每次重讀,也不可能給我多大的驚喜。我所唯一能感到的是,有些東西一旦寫過了,萬一搞沒了,你即便記得也不願再把它寫一遍。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有點像牛的反芻。
說到牛的話,我想起今天中午程玉鳳要做紅燒牛肉給我吃。老實說,國外瘋牛病盛行的那段日子,我在國內也不敢吃牛肉。這並不是因為我知道有國外的瘋牛偷渡來了中國,順便把病菌也帶來了。我隻是覺得人家那麼發達的國家,牛吃的好,長的好,到最後還是得了瘋牛病。我們國家的牛在物質享受上肯定沒別人的好,所以瘋牛病什麼的也可能早就得了。隻是我們的技術不夠,還沒發現罷了。
十點半的時候,程玉鳳來了。她敲門那會兒,我就在想是不是也得給她配把鑰匙了,別讓她知道了吳晗有我房間的鑰匙,而她沒有。那到時候武林又要腥風血雨一番了。
進屋以後,程玉鳳拿著手機,死命要跟我拍合照。表情僵硬了以後,她才放過了我。而後她又接了數據線,把照片都複製到了我的電腦裏。回過頭以一種祈使句的口氣說道,“每天一張,換著做桌麵背景。”
我心想,還是不幫你配鑰匙了。這樣以後,你一敲門,我就可以把桌麵背景換成合照。其它時候還照樣是孫燕姿。心裏盤算的很好,嘴上答應的也不錯:哦,好吧。
“拎著菜,跟我去廚房。我告訴你,作家,今天你有幸成為第一個品嚐我程玉鳳手藝的人。真羨慕你啊。”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心想,吃你的菜就跟吃河豚一樣,搞不好就食物中毒進醫院了。
一進廚房,程玉鳳就考量了四下,而後轉過身來對我說,“沒鹽了,怎麼辦?”
哦,我去向房東要。
房東遞給我一袋鹽以後,非要跟著我一起去廚房。我問他幹什麼,他說,“沒什麼,就是想偷學吳晗幾招。”
可是今天不是吳晗做菜。我一臉真誠地說道。
房東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過了幾秒,才緩和了下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我想我現在有點理解你上次對我說的話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又不是男女朋友,怎麼就都愛幫別人燒飯做菜呢?”
我歎了口氣,說道,房東你又錯了,這次幫我燒菜的就是我女朋友。
他無奈地點點頭,邊往廚房走邊對我說,“那我去廚房就更有理由了。我看看你小子眼神行不行,也看看她和吳晗哪個好。”
程玉鳳看到我們的時候,對我說,“作家你可真有本事,叫你拿袋鹽,你卻給我帶個人來了。”
我還沒說話,房東倒是先開口了,“鹽我帶來了,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做菜,想學學。”
“那您找錯人了,我自己也是剛學的。我怕我隻能給您做負麵教材了。”
房東笑笑,一副被程玉鳳說得無語的模樣。我把鹽遞給程玉鳳,拍拍她的肩膀說道,現在萬事俱備,你就給我大幹一場吧,到時候吃不完算我的。
你要知道我當時說這句話麵臨著多大的危險。在那頓飯以前,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吃過程玉鳳做的菜。她到底能不能用菜殺人,那時還無人知曉。而我冒著生命危險,考慮到文壇隨時可能隕落一顆尚未升起的新星,仍然決定要說那句話,亦不過是想給程玉鳳增加一點信心罷了。當然,我現在能在這裏給你說這件事,就已經說明了我當時幸免於難。玉鳳做的菜除了鹹的一塌糊塗以外,別的倒沒什麼。不過我把這唯一一點缺點也給粉飾成了一種美德。由於菜鹹的不行,所以隻要夾一小片菜,就可以吃掉很多飯。這樣一來一道玉鳳做的菜,就可以吃好幾天,這就節省了買菜的錢。看不出來吧,其實程玉鳳的骨子裏流淌的都是弘揚傳統美德,秉承節儉精神的血液啊。
房東嚐完一片牛肉以後,臉色鐵青鐵青的,過一會兒又變得慘白慘白,那變化的神奇簡直可以跟變色龍媲美。他說,“等我一下,我喝點水。”而後他喝掉了整整一瓶礦泉水。
我衝著程玉鳳豎起大拇指,她問怎麼的。我說,這樣以後,房東就不敢偷吃我們的菜了。她聽完嗬嗬地笑個不止。
房東回來的時候把我拉到一邊,說道,“我看這女生長的是比吳晗要好看點,不過她的手藝嘛,確實有點要命。”我笑道,你倒是想她長的美若天仙,又做得一手好菜,那她這麼優秀,還能看上我麼?
後來程玉鳳問我為什麼房東要拉我出去說話,是不是背著她說她壞話了。我說,哪有,他是跟我誇你長的漂亮,說我有福氣。他怕當麵這麼說,你會以為他是個老流氓。
程玉鳳笑笑,“這人想的還真多。”
我心想,他想的那點東西算什麼啊,在您麵前整個一小巫見大巫。您的跨思維跳躍多厲害啊,跟您說徐懷鈺,您可能都能想到林則徐身上去,就單單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徐”。
吃完飯,程玉鳳堅決反對我繼續在電腦前寫《畢業了》。“跟我一起去照大頭貼吧,寫這東西多無聊啊,一個人的時候再慢慢寫就是。”我拗不過她,隻能屈從。而就在我關掉電腦的那一刻,我的腦海裏忽然瞬間浮現出中國那段屈辱的近代史。一個一個的不平等條約,爭相從我的記憶深處噴薄而出。
走在路上,我問程玉鳳,謝奔騰最近在忙什麼呢,都看不見他人了。
“哦,他啊,在追杜習文呢。”
杜習文?就你那大學同學?
“是啊,我為了防止你看上她,隻好讓謝奔騰去追她了。哎,作為一個淑女,我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看上她?我隻見過她一次啊。還有,謝奔騰就肯聽你的話,莫名其妙地去追她?他難不成已經看上人家了?
“哎,你不知道,上大學的時候,謝奔騰就認識杜習文了。那小子估計暗戀她很久了。最近我跟謝奔騰說,我找到男人了,沒什麼時間陪杜習文了,你要是真想追她,你就下手吧。結果他就急不可耐地下手了。”
這符合他的風格,他就是那種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家夥。
“不過我覺得他凶多吉少。”
怎麼說?我覺得杜習文人還不錯啊,上次不是還幫著我一起發傳單來著?
“恩,杜習文人是很不錯,不然我就和她關係那麼鐵了?但是杜習文這人吧,對誰都很好。我知道,謝奔騰在這點上和她差不多。但是杜習文和謝奔騰不一樣,杜習文在挑男朋友方麵可是高標準。所以到現在她雖然擁有了一大幫子男性朋友,但是還是沒有男朋友。”
跟你想的不一樣。我倒是覺得他們倆能成。謝奔騰骨子裏是一個大好人大善人,有時還有點可愛的傻氣。搞不好杜習文就被他給迷了。
“杜習文給謝奔騰迷了?除非謝奔騰下藥迷她,還差不多哦。杜習文的那幫子男性朋友裏,隨便拉出來一人也比謝奔騰優秀啊,她還不是照樣看不上眼。”
那不一樣,那你說說看,我比起一般人還不是遜色很多,你咋就看上我了呢?
“我啥時候看上你了?你現在還處在我對你的考察期,所以你最好給我表現好點,不然我可不管咱們這麼多年的關係,照樣把你給刷掉。”
成。不麻煩您了,我現在就自己閃人。說完我就轉過身往回走。
程玉鳳衝著我喊,“你幹嘛呢?”
我頭也不回的說,在被您刷掉以前,我得不讓自己那麼沒麵子,所以我自己把自己給刷了,成麼?
後麵傳來聲音,“成!你要是今天就這麼掉屁股走人了,我程玉鳳就算這輩子沒認識過你這個人!”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是我所不能預計的。我隻是走在路上,閑來無事,才問起謝奔騰的事。實在沒想到會因為這事,扯到我們自身。我們所說的話也都不是真心話,所發的脾氣也都有點不冷靜。可是兩個人都死要麵子,誰都不肯先讓步,導致話語越說越衝,現在連幾近絕交的話都說出來了。我知道在程玉鳳尚處在氣頭上冒出的話,不可當真。但是如若這次我沒有回頭,她卻真的履行她所說的,我該怎麼辦。在這件事情上,我雖然權衡了利害關係,知道必須回頭認錯才能化解這突如其來的爭吵。但是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回頭。我明明知道自己很想回頭,但我的身體絲毫不聽我的話,隻是一味徑直往前走。
就這樣身體有些僵硬地向前走著,我的腦子裏一直在想程玉鳳此刻在做什麼,是站在原地看著我這樣離去,還是已經生氣地跑開了。我很想知道她在做什麼,但我始終沒有回頭,我為了一點很沒用的麵子,而讓兩個人都很難受。
回到家,我無事可做。打開電腦準備寫《畢業了》時,看到桌麵壁紙是程玉鳳和我的合照。我想起我們前幾個小時還在一起拍照,一起吃飯,一起說笑。可是現在,卻隻剩我一個人回憶這些想來還無比清晰的畫麵了。
難道我們的愛情就這麼飛快的在這件屁大的小事上凋謝了?而這還不僅僅是關於愛情的事,我很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僅有的三個朋友中的一個。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我所獲得的不過是最最廉價甚至於毫無價值的麵子。我一想起我之前那麼倔強地不肯回頭道歉,就覺得自己惡心的不行。我掏出手機,想了一下,還是撥了程玉鳳的電話。
打了七遍,她都沒有接。我的腦海裏閃過很多電視電影裏的情節,怕她一個人在路上會出事。而她要是真的有個什麼萬一的話,我這輩子要如何寬恕我自己。
我關了電腦,跑出屋子在大街上找她,可是找來找去沒找到。走了好久才走到她家,問了她爸爸她在不在家,她爸說到她男朋友家去了,還問我知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誰。我支吾著說自己也不清楚,就離開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打了幾通電話,還是沒有人接。後來我隻好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向她道歉,跟她說自己之前是死要麵子活受罪,隻是希望她至少還能把自己當成她的一個普通朋友。
隔了一個小時,也沒有來電話來短信。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心裏麵亂糟糟的。後來隱約感覺到餓了,就去了廚房端了飯菜回房裏吃。吃著程玉鳳中午做的菜,雖然味道是鹹的,可我總覺得它是辣的,辣得我眼睛裏癢癢的。
我在想,我這樣算什麼啊。隨隨便便的就跟她生氣,生完氣感覺沒她不行了,就又向她道歉。我以前還一再標榜自己尊重女性,現在卻幹出自己最鄙視的那類男人才做的出來的事。
腦子裏想了一大堆東西,直到聽到“咚咚”的聲音,意識才重新回到我的小屋裏。我反應過來這是敲門的聲音,心想,這個時候會是誰啊?難不成程玉鳳出事了,而她今天最後見到的一個人就是我,所以警察過來找我去做調查?
胡思亂想著走到門口,開了門,看到程玉鳳一張不像笑也不像哭,又不是我們常說的那種哭笑不得的臉。總之那張臉看上去很安靜,你如果看到的話,所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沒有風的日子裏,那種很平靜的湖麵。
她就那樣望著我,眼神裏看不出埋怨,也看不出別的什麼。我輕聲問她,吃過了?她搖搖頭,沒有說話。我伸手拉她進屋,而後一個人去了廚房盛了一碗飯給她。
我們兩人麵對麵的坐著,沉默著吃飯。世界安靜到隻能聽到彼此的鼻息。
我夾了一片牛肉放到她碗裏,問她,怎麼打電話,發消息你都不回的,擔心你出事了。
她搖搖頭,“沒看到,我當時生氣了,就想喊幾聲,便去唱歌了。我一個人唱了好多歌,你聽,我喉嚨都啞了。”
我站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她。她喝了幾口,放下杯子,忽然就大聲地哭了起來。我看著她哭,默不作聲。她的喉嚨啞的不像樣了,我擔心再這麼哭下去,她可能今天會說不了話。我走過去,把她從桌上拉起來,抱著她,說道,好了,不哭了。她用那種極度沙啞的聲音哽咽著說,“你幹嘛現在對我這麼好,當時你死哪去了?”我騰出一隻手幫她擦眼淚,可是感覺不管怎麼擦,都擦不幹淨。它們就那麼簌簌地流淌著,從她的眼睛裏,從她難受的心裏汩汩而出。
哭了好一陣,哭到我的外套上一道一道的淚痕,程玉鳳的情緒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她揉著通紅的眼睛對著我說,“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被人欺負過,也從來沒這樣不要臉的哭過。你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這麼對我了。”
我點點頭,摸了摸她的頭發,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她搖搖頭,“沒有什麼對的起,對不起的。你以後隻要待我好就行了,我不想說話了,喉嚨疼。”
恩。那我問你問題,你點頭或者搖頭回答我,好吧?
她點點頭。
待會兒我送你回家,你這樣一個人,我不放心。
點頭。
回家以後記得要喝藥,你的喉嚨要快點好起來,我還要聽你唱歌呢。
她笑著點頭。
要是爸爸媽媽問起來今天怎麼哭過了,喉嚨怎麼啞了,你就告訴他們是我欺負你了。
她皺了皺眉,而後搖了搖頭。
她搖頭的那一下,我隻覺得心頭一緊,難過的要命。我拉過她的手,說道,你個傻子,你不這樣說,怎麼交差呢?
她吐出幾個模糊的音,“沒關係的。”
我緊緊捏住她的手,對她說,明天我們去拍大頭貼,我們要拍好多張。貼在我們的手機上,貼在我的電腦上,貼在你的皮夾上,貼在我的床頭,貼在你的書桌。我們還要發很多張給謝奔騰,讓他嫉妒死我們。我們還要貼在街角商店的玻璃上,讓路人也可以看到。我們到處地貼,我要告訴別人,程玉鳳以後是我的了,僅僅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而我呢,我的任務就是好好保護她,再也不讓她受傷害,再也不讓她哭,再也不讓她的喉嚨變啞了。
程玉鳳笑了笑,點點頭。
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時間不早了,就拉起程玉鳳一起往她家走。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對她說道,你要是覺得累的話,我就背你。她笑著直搖頭。
夜涼如水。我把外套脫了給程玉鳳披上,她死活不答應,非要我穿上。我沒聽她的,還是給她披上了。牽著手走在兩旁都是路燈的街道上,昏黃的燈光拉長了我們的身影。
路過超市的時候,程玉鳳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我知道她是要喝水。拉著她在飲料那一排轉悠,不巧碰到初中時的班長,他看到我和玉鳳在一起臉上明顯很驚訝。我想起在那個早戀思想大覺醒的初三,他也曾是追求程玉鳳的眾多人選中的一個。而且他寫給玉鳳的那封情書還曾被我和玉鳳研究過。
程玉鳳一心在看飲料,並沒有注意到他。我跟他點頭示意,沒想到他倒向著我們這兒走了過來。
“到這兒來采購啊?”他問了一句看上去很蠢的話。這又不是夏天,難不成到超市乘涼來著?聽到問話,程玉鳳才轉頭看到她,而後像是想起來了是老同學,就衝他笑笑。我趕緊解釋,她最近嗓子不舒服,不方便說話,不好意思啊。
“哦,沒什麼。你們也住這附近啊?”
那倒不是,我送她回家,剛好路過這兒,過來買水喝。
“你們倆走到一塊,倒真讓人想不明白呢。初中那會兒你們倆天天吵吵鬧鬧的,到了最後想不到竟是對歡喜冤家。”
我笑笑,我也是經常能回憶起以前的事啊,對了,結婚的話會請你喝喜酒哦。說完,我們互相留了電話,他就先走一步了。
他人剛一走,我就把他號碼給刪了。心裏想,跟你又不熟,怎麼會請你喝喜酒呢?而對方估計也做了相同的事,而且肯定還在那兒想,要你的號碼有什麼用,又不是程玉鳳的。並且我想到這小子搞不好還在詛咒我和程玉鳳早點散夥。
送玉鳳到她家所在的那幢樓以後,我就走了。剛走兩步,就看到她追了上來,她把衣服還給我,忍著疼痛說道,“路上小心。”我摸了摸她的頭發,說道,知道了,晚上早點睡。
我原先以為,我和程玉鳳在談戀愛這個消息會非常轟動非常具有爆破性。不過當我真正把這件事說給吳晗和謝奔騰聽的時候,他們倆表現出的平淡著實讓我震驚不小。他倆說的不一樣,但基本表達了相同的觀點:你們倆原先那關係,也就缺一個戀人的標簽了。
為這句話鬱悶了很久。什麼叫原先那關係,在這裏我深深的為“關係”這個詞糾結了。這個詞說的好像我和程玉鳳已經不單純了一樣,但是天地可鑒,我也隻是在她難受的時候抱了她一下,再過格的就沒做過了。
照大頭貼照了有兩百塊錢,而後我就覺得原來我這張臉還真是造價不菲。我拿了五十張送給房東,他問我,“你給我這麼多幹嘛,我往哪兒貼啊?”我回答他,哪兒都行,就連廁所都可以貼,我不介意。我和玉鳳可以辟邪,殺蚊,去漬。我們的承諾是:隻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們做不到。
聽我說完這麼一堆邪門歪道,房東擺擺手,“行了,我貼還不行嘛。你小子現在是春風得意了,滴酒不沾,說話還跟別人說醉話一樣。”
什麼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我這樣就是。我跟你說,我以後要是還發現你在偷吃我的菜的話,我就隻好使出我隱瞞了這麼多年的醉拳了。
房東笑笑,“是哦,你耍給我看啊。不過話說回來,我現在可一次也沒偷吃過你的菜了。你那女朋友做的菜,也就你一人能受得了。”
這樣才好啊。她做的菜當然是隻能給我一人吃了。
“我是怕你吃了那麼多鹽以後,再吃別人做的淡的菜,你會接受不了。”
那您真多慮了,我這人在吃這方麵倒不是很挑剔,關鍵是看這菜是誰做的。
房東搖搖頭,“那我沒話說了,你們倆還真是天作之合。”
我做了拱手的姿勢,承蒙誇獎,到時結婚辦喜宴,無論如何都得賞個麵子過來。
“恩。隻不過酒席上的菜就不要放那麼多鹽了。”
這個你就放心吧,我怎麼著也不會讓夫人親自下廚的。你就準備好份子錢,等著來喝喜酒吧。說完我就拂袖而去。
這次跟房東說請他喝喜酒,我是真心的。房東這人跟我班長不一樣,他除了愛多夾別人一塊肉吃以外,對我倒很是照顧。以前我日子不好過的時候,他還讓我拖了一個多月才交了房租。憑著這份仗義,酒席上就不能少了他。
不過當我真正思量到到底該請哪些人參加我們兩年或三年後的婚禮時,我發現我這方麵還真是沒幾個人。要請人來,要有排場的話,隻能靠程玉鳳了。
當然,轉念一想,現在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是有點超前意識了。
而當下應該提到日程,擺在首位的問題顯然是賺錢。我開始意識到,結婚其實是一個分水嶺。在結婚以前我們不停籌錢,而在結婚以後我們開始不停回憶結婚以前我們一起籌錢的那段日子。這樣回憶著,回憶著,我們就會發現現在的彼此早已沒有了結婚前那般的衝勁,那般的默契。所以有些人就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以後,“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個狗屁理論就誕生了。而這個理論誕生以後,它的危害性相當大。首先,它得到了一些事實的檢驗,被證明至少不是錯誤的。這樣以後,它的效應就出來了,而它的效應表現在它的被廣泛討論造成了一種心理暗示。這種暗示是這樣影響人的:兩個人結婚了,婚後難免有點不和,有了不和以後就想到“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一想到這句話就覺得它所言極是,於是這句話便以一種理論的形式加深與增強了這兩個人離婚的決心,因此到了最後事態就發展到不離婚就進行不下去的局麵。想到這裏,我忽然憋足了勁,想要把提出這個理論的家夥給揪出來,左右開弓各賞125下,以便湊個吉利的數字送給他,好讓他一生銘記他給這個社會帶來了多大的動蕩。
提到賺錢,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把《畢業了》給寫好,至少也要幫它找個不錯的婆家。我想起之前幾部作品的遭遇,又想起那個女職員跟我說的那番話,想起她百般抱怨“你這哪是小說啊,就是人家寫的自傳也比你有趣的多。你這整個在談自己想法嘛。”
我想到這兒,不禁搖搖頭,覺得跟這種人也沒必要花時間辯護了。紀德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如他自覺他的作品是有永久性的,他作品本身就能作它自己的自衛,而用不到他不斷替他作品去辯護。”
永久性是談不上了,隻是覺得自己的東西還沒淪落到被人以一種陰陽怪調的語氣評說。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小說都發展了多少年了,不思改進,難不成還拘泥著過去的那一套不成麼?福樓拜雖然被譽為現代小說的始祖,但現代和當代還是不一樣的。他的那套客觀性的創作方法,在我看來實在不可思議。
福樓拜認為藝術是長存的,而藝術家的“我”是短暫的、相對的,藝術隻能表達客觀事物固有的美,因此不能讓“我”摻雜在藝術品裏。
上麵這種觀點我著實無法理解,如果我要為其辯護,便隻能說福樓拜此人寫小說不用形容詞。首先一點,藝術實際上隻能表達客觀事物,而不是什麼它們身上固有的美。“固有”一詞過於絕對,有點不讓人質疑的味道。但這的確是個值得質疑的地方,什麼是固有的美,誰能說出一個人人看了都覺得美的客觀事物?事物的大小,外延等第一性質是客觀的,但美是一種感受,是主觀的。所以並不能說美是客觀事物所固有的。而我提到形容詞是因為,但凡使用到形容詞的地方,都是寫作者的主觀情感。比如作者說“明媚的陽光”,此處“明媚”一詞就是作者的感覺。讀者可能心情抑鬱,讀到此處覺得這裏的陽光是毒辣的,這也未嚐不可能。
我自己很欣賞的敘述方法是像麥爾維爾的《白鯨》和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即“作者在講故事,然而他並不是主角,他所講的也不是自己的故事。他是小說裏的一個人物,同小說裏的其它人物存在或多或少的聯係。他的作用不在於決定情節而是作為其他人物的知己者,仲裁者和觀察者……他把讀者當作知心人,把自己所知道的,所希望的或者害怕的都告訴讀者。即便他自己不知所措,他也同樣坦率的告訴讀者。”
我本來就想用這種方法來構思我的《畢業了》的,後來感覺自己可能沒到那高度,弄不好就整成個東施效顰。可是東施畢竟也因為此事把自己給推銷出去了。這年頭,壞事和好事,醜人和美人都一樣有新聞。不過我這人天生低調,想用這種方法,估計是不行了。
我深信的一點是,因為這個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所以理應什麼樣的出版社都存在。“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句話隻是針對那些眼睛近視或者徹底盲掉的千裏馬而言的。像我這樣的,不需要別人策鞭,都能自己去尋找伯樂。
我想起我高中那會兒把簽名改成下麵這番話:對不起,我才華橫溢。一時間,這句話被廣泛討論。某些跟我玩的好的,都說這話寫的好。而有些交情淡薄的,雖然嘴上說著這話寫得咋樣咋樣牛逼,其實心裏暗暗嘀咕著這人就一傻逼。我那時年輕氣盛,再加上我們那個學校沒什麼會寫文的人物,所以當時的局勢整個把我搞的膨脹了,於是這句話就在我膨脹的時候被我順手搗鼓出來了。我那時特喜歡“才華橫溢”這個詞,總想著如若不用它,就是一種資源浪費。後來思索如果直接說“我才華橫溢”這句話,會顯得既沒氣勢又不真誠。想來想去,在前麵加了個“對不起”。這樣加上以後,這句話怎麼看怎麼都有著一種霸氣。仿佛我也不想“才華橫溢”的,但是我就是這樣了,自己有了這本事卻還嫌這本事會給自己惹麻煩的那種感覺。
到了如今,你就是再怎麼威脅我,我也不會把簽名改成這個了。而我之所以不會再用這句話,倒不是因為我終於看透自己不是一塊寫文的料,而是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一些問題的看法更趨於冷靜了。我們常常會有這樣的感受,即某件事發生兩年或更久以後,我們再想起它,就會覺得當時自己特冒失,覺得自己當時的行為有點幼稚。不過你也不必因此而陷入糾結,不必因為那些以前的行為在現在看來有些愚蠢而有所悔恨。因為很明顯,你如今的判斷也是暫時的。也許再過兩三年,你也會為你今天是以這樣的形式來看待過去的行為而感到羞恥。而我所希望的,或許應該稱為奢望會更確切,就是要過一種無論在多少年後回望都不會感覺後悔的生活。於是,在我眼裏,人世間最痛苦的事必定是下麵這種:直到即將死亡的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的一生都是愚蠢而荒誕的,可是自己又即將死亡,再也沒有能力來做些什麼,改變什麼。不過我又立即想到,其實對於一些人來說,上述這種生活倒有可能是最快樂的。所以我說,這個世界上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所以你要相信,那些你無法理解的人是存在的,看到他們請你保持冷靜與理解。同時你也得相信,那些你無法理解的事也是會發生的,這是因為第一點,即那些讓你無法理解的人是存在的。
之前說到我並沒看透我不是一塊寫文的料,但我在質疑這件事,特別是讀了曹鳳輝的《第二世界》後,我的這種質疑明顯加強了。
曹鳳輝說,“上帝創造了很多人,這些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各有各的用場。上帝是公平的,沒有厚一個薄一個,但,分工確是有的。有些人,可能適合幹這一些事,而不適合幹那一些事。但有些人正好相反。不幸的是,人的興趣、願望與他的特殊能力往往背道而馳,而且人還不能覺察到這一點,固執著一輩子做他無能為力的事,白白地放棄了他之所長。”這番話看的我毛骨悚然,冷汗直冒。而且瞬間陷入到一種深刻的質問當中,“你適合寫作麼?你適合寫作麼?你適合寫作麼……”。但我自從開始對自己無情的拷問以來,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放棄過寫作,這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我在曹前輩(後綴真不好加,是先生?是老師?還是前輩吧)的話語中看到了一個我必須徹底相信才能幫我擺脫靈魂痛苦的定理。如他所言,各人自有所長,有些人隻是沒有找到真正適合發展自己長處的事。根據這個道理,我就反過來推了。我感到自己除了寫文以外,在其它方麵基本上一無是處。而曹前輩相當肯定上帝的公平性,認為上帝並不厚此薄彼,這麼一來,我不得不相信自己還是有一個長處的。而這個唯一的長處,也就隻能是寫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