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消停(1 / 3)

亞摩斯高原上瓜分土地的戰爭快接近尾聲的時候,一切準備就緒的伊諾部落以接收戴納氏族遺產的傲慢姿態,立馬揮師南下,飛揚跋扈地像漫天沙塵一樣湮沒了每一個爭奪地盤的戰場。誰要是擋了他們的視線,就一槍崩了他。但伊諾的鋒銳不久就受到了重創。當其他部落都紛紛給伊諾讓出了所爭奪的地盤時,西北部的嘉氏部落又異軍突起,從伊諾的眼皮底下奪走了舉足輕重的拉裏久古山和佐佐帕爾山。

嘉氏人鋒芒畢露,宣揚著要跟伊諾平分秋色。

嘉氏軍隊一夜之間成了伊諾最強勁的對手,這使哈利頭人寢食難安,恨不得立刻跟嘉氏頭人會上一麵,看他是否長有三頭六臂。之下,哈利頭人領兵三千,包圍了不足千人的嘉氏軍隊。然而,伊諾人連續圍攻了數十次後,仍未拿下一山半匹。

原來,嘉氏占據的兩座山上,岩石峭壁間嵌藏著無數的天然溶洞。每當朝陽把岩麵峭壁照得色彩斑斕時,嘉氏的槍手們便披著飄蕩的擦爾瓦,像一隻隻山鷹從洞口飛下來,開始新一輪的突圍。到了傍晚,突圍未成的槍手們又如山貓一樣悄然極速地鑽進山裏,布置好重重機關,讓強大的伊諾軍隊望而卻步,不敢貿然進攻。

這是亞摩斯高原及周邊地區曆史上的最後一次部落之爭。固執的地勢毫不客氣地否定了智者們的計謀,上山和下山是雙方唯一的攻略路線。這場戰爭因此持久未決,隻有戰死的槍手不斷地填充著雙方陣地間短短的距離。

“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我們的老窩遠在北方哩。不要因為兩座山而讓別人乘機闖進了我們的後院。”赫伯特終於耐不住了。

“別這樣,瓦鐵,當年戴納氏族豐盛的生活也主要源自這些山。北部高原上那些光禿禿的山不是伊諾的樂土,你要明白我們是在南部尋找新的家園,而不是僅僅為了兩座山。隻要咱們有足夠的糧草,你就不必擔心後方的土地,那些鬼地方總有一天會被你當作禮物送給姻親們的。”哈利頭人嗬嗬笑著說。他對自己高瞻遠矚的計謀從來都是自信無誤,以為兄弟的多疑是那麼的不智。

“可我們在嘉氏身上花費了太多的精力,這樣下去,我們的力量會白白消耗掉的。”

“不會,不會,我相信嘉氏人很快就會斷糧斷草的,隻要我們死死堵住各個出口,不讓他們弄到糧草,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乖乖下來求饒的。你想想看,不徹底打敗嘉氏人,伊諾能在這兒樹立威脅麼。”

“照你這麼說,打嘉氏是再簡單不過了,一把火燒上去不就了事了?”

“你總是這樣衝動,瓦鐵。這兩座山是南部的寶庫,保護這兩座山和打敗嘉氏人同樣重要。耐心一點,這場戰爭注定我們是贏家。”哈利頭人對兄弟的態度表示出極大的不滿。

但不管哈利頭人如何自信,戰爭依舊沒有絲毫進展。隻有雙方的兵力在一次又一次遊戲般的衝鋒和防守中遞減著。不過,哈利頭人還是說中了一點,那就是嘉氏人真的斷糧了,因為嘉氏頭人的使臣麵黃肌瘦地出現在了哈利頭人跟前,他還坦白地說自己是餓著肚皮下山來的。哈利頭人看著這個饑渴的漢子,笑嗬嗬地對赫伯特說道:“聽見了吧,兄弟,嘉氏頭人這會兒在山上餓肚皮呢。”

“哥哥說的沒錯。”赫伯特也笑了。

“廚官,把這位尊敬的客人帶去用飯吧,好好招待他,讓他明白哪一方才是真正的禮儀之幫。”哈利頭人吩咐道。

嘉氏的使臣感激不已地跟著廚官走了,哈利頭人和他的心腹們就在後麵開心地談論起來。

“這下,嘉氏頭人該投降了。”有人說。

“不過,山上的飛禽走獸也許剩不了多少了,要是還有足夠的獵物可打,他們是不會下來求和的。”也有人說。

“這樣的話,先叫他們賠償才行呢。”哈利頭人一本正經地道,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半天之後,嘉氏的使臣滿嘴油亮地回到了洞裏,裏麵的人未見其人就先見其聲:“嗬嗬,伊諾真是富有強大啊,嘉氏是無法與之相比了,就連飯菜的香味也不一樣呢。”

“哈哈哈,要是嘉氏頭人早一些回到他的地方,你們就不至於饞到這個地步了。”赫伯特訕笑道。

“確實如此,可嘉氏頭人就是不肯認輸啊。”嘉氏使臣抓起布腰帶的一端擦拭著嘴臉道,然後感激地在火塘邊的客位上席地而坐。

“這麼說你此番下山不是來求和的?”哈利頭人聳聳眉毛道。

“感謝你,頭人,雖然我很想回自己的家去,但說實話,我是被嘉氏頭人派來借糧食的。”嘉氏使臣一臉難為情地道。

“借糧?”赫伯特一臉迷惑地道,“向誰借?”

“向你們借。”嘉氏使臣毫不含糊地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洞裏的人一聽便哄堂大笑,連哈利頭人也不能自持地在客人麵前笑得前俯後仰。

“向敵人借糧食,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呢。”赫伯特簡直笑得腰都要斷了,他痛苦萬狀般地指著嘉氏使臣道,“你聽說過嗎,尊敬的客人,你聽說過這樣的事嗎?”

“確實沒有。不過,嘉氏頭人說了,你們不借的話我們也可以買。”嘉氏使臣又一本正經地道,“向敵人借糧食是有些可笑和幼稚,但讓嘉氏人餓著肚皮輸掉戰爭是不公平的。說實話,嘉氏已經斷糧三天了,若伊諾這會兒打上去,就能輕輕易易把我們消滅幹淨,但真正的英雄是不會乘人之危的,對嗎?”

“說得好,就憑你這句話,我就借糧給你們,不,我白送糧食給你們,而且要讓你們覺得足夠多。再說,嘉氏頭人既然做了前無古人的事,我伊諾也不能落後呢。怎麼樣,尊敬的客人,這件前無古人的事該完美了吧?”哈利頭人一派風度地道。

“尊敬的頭人,你真不愧是英雄啊!”嘉氏使臣向對方豎起了大拇指,感佩得都要流淚了。

“大哥,你是瘋了還是在開玩笑?”赫伯特對此卻吃驚不小。

“我不瘋也不傻,我隻想讓嘉氏人吃得飽飽的,好讓他們有力氣下來和我們定個輸贏,我要雙方都心服口服地結束這場戰爭。”哈利頭人霸氣十足地道。

“真是不可理喻,我可不同意。”赫伯特並不理解頭人的那些怪想法。

“怎麼的,我才答應了人家,你就想掃我的麵子了?”哈利頭人很不高興地把兄弟拉到一邊去教訓道。

赫伯特覺得兄長說的也沒錯,便無奈地說:“那就給吧,但不要給得太多了,這可不是表現慷慨的事。”

“好樣的瓦鐵,是英雄種就該這樣善待自己的敵人。”哈利頭人又氣概非凡地道,然後轉向嘉氏使臣說道,“好朋友,我現在要給你糧食,但你一個人如何把糧食送上山呢?”

“仁慈的頭人,不瞞你說,我是帶著馬幫來的,他們就躲在那邊的林子裏,他們都還餓著呢。”

嘉氏使臣又一臉尷尬地指著遠處的林子說。

“凡是帶著好意來的都是我們的客人,嘉氏那邊的人也不例外,請把他們叫進來吧,我讓廚官給他們備飯就是。”哈利頭人依然大方地道。

嘉氏使者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遠處的林子裏把他們領了下來,這群饑餓的人就在敵人的家裏大飽了一頓,就像逢年過節時吃上最豐盛的晚宴一樣,這頓飯令他們終身難忘。之後,哈利頭人就叫廚官打開糧倉,讓這些求糧來的敵人隨心所欲地裝取糧食。末了,哈利頭人就對嘉氏使者道:“夠了嗎朋友?”

“夠了,夠了。”嘉氏使者激動得簡直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那麼,請你轉告嘉氏頭人,我給你們糧食是因為我想在真正的戰爭中奪得這片土地,讓世人知道伊諾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運氣。請叫嘉氏的槍手們吃得飽飽的,然後盡快下山來和我們決一雌雄。這是我唯一的要求,要不然,我就會放火燒山的。”哈利頭人氣宇軒昂地道。

“伊諾慷慨賜糧勝過雪中送炭,再無恥的人也會欽仰於你們的所作所為的,嘉氏頭人若是個英雄,他定會成全的。好啦,感謝的話說多了就顯得蒼白,我們這就上路了,咱們戰場上見!”嘉氏使者說完就儼然領著馬幫高高興興地上山去了。

之後,哈利頭人就一天天地等待上麵的敵人下山來決戰,可是十來天過去了還不見嘉氏人有什麼動靜,等到第十三天的時候,才有一小股人出現在半山腰上,卻又遲遲不肯下來,仿佛是在那裏搞偵察什麼的。

下麵的伊諾人不耐煩了,便朝他們鳴槍挑釁,結果又趕走了一大部分人,隻留下幾個人大膽地下山來。

“哦,該死的嘉氏,他們肯定又是來討糧的,哦,討厭的雜種,無恥的家夥,這次我得讓他知道什麼是有去無回!”赫伯特見狀便好不耐煩地發起了牢騷,還擺弄著手裏的槍,準備把這些厚顏無恥的使者一個個撂倒。

“咳,北方人的臉皮可真厚。勇士們,這回他們還是來討糧的話,就別對他們客氣了。”哈利頭人也開始對嘉氏人產生厭惡感了。

下山來的果然是一群新的使者,而且比上一回的使者傲慢得多。當伊諾的槍手問他們是否又來討糧時,他們中領頭的那個底氣十足地回答道:“放屁!我們可不是叫花子,快報你們的頭人,我們是來傳話的。”

“傳什麼屁話?”這時,赫伯特氣勢洶洶地趕來,“我是頭人的親兄弟,有話就給我說。”

“我們的頭人要和你們的頭人談判。”來者直言道。

“談判?這是嘉氏頭人說的嗎?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赫伯特吃驚地道。

“千真萬確!這是嘉氏頭人最後的讓步。”對方的口氣還不小。

赫伯特一聽就調頭走了,看似被對方的這一番話給威懾跑了。

“看看,我們的糧食把嘉氏的氣焰喂囂張了,如今他們要和我們談判來了,想跟伊諾平分天地了。大哥,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現在該燒山了,一把火燒上去就什麼都了了。”赫伯特又跑回去在哈利頭人麵前叫嚷起來。

“別說了瓦鐵,去告訴那些臭使者,我同意談判,就在明天早上。”哈利頭人沉著冷靜地道。

“笑話,小小嘉氏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判?”

“嘉氏人小看我們,我們也可以小看他們。瓦鐵,我們索性演把戲給他們看看。”哈利頭人詭秘地笑道。

自從跟上伊諾人後,戈登除了對槍耿耿於懷,還一直納悶於自己為何一覺醒來就置身於他鄉異地。可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想到了駭人聽聞的民間傳說:“鬼追”。

這兒的人們相信人在深夜裏走路時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鬼追趕,這時候人的前麵會出現兩條路,一條是黑的,一條是白的。若走黑道就會沒事,要是走上白道就等於選擇了末路。因此,經常有人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蹲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那是因為他被追到鬼門關時,天突然亮了,鬼便把他丟下跑了。而那些莫名其妙地死在荒山野林的人,人們都相信是被鬼害死的。

“假如我也是遭遇了這種事的話,說明這個鬼把我攆到那片林子裏時天就亮了。”戈登心裏想。

“對了,我肯定是遇上了‘鬼追’,那個鬼把我攆到了他的家門口。”戈登越來越相信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好險哪!”最後,他還暗自慶幸起來。那顆迷惑不淺的心也總算平靜下來了。

而在接下來的很多個晚上,他要不夢見槍和戰爭,就會夢見自己不聲不響地遊蕩於佐佐帕爾的莽林深處,守護著那個年老的墳坑。他就這樣換來換去的做著兩個一成不變的夢,好似他把這兩個夢給買下了。

“奇怪了,難道攆我的那個鬼是我的親戚不成?要不然我不會老夢見那個墳坑的。”戈登又多疑起來,“可什麼親戚鬼跟我有仇呢?”

這天晚上,戈登又在夢中回到了佐佐帕爾,他在莽林深處不停地東走西闖,但轉來轉去最終都回到那個墳坑旁,身邊的鳥兒們也像他一樣,一直無法飛出這片林子。

“起來,快起來,太陽都照在屁股上了還死睡,這個啞巴。”有人把他從惡夢中叫醒了,“快點兒,頭人要見你。”

來不及揉一揉眼睛,戈登就被推搡著走了。

赫伯特怎麼也猜不出頭人要如何戲弄嘉氏人,直到戈登被叫上來時,他才明白過來。

“拉呷,你想成為一名槍手嗎?”哈利頭人用一種考驗的口吻問道。

戈登使勁兒地點了點頭,兩眼閃著激動的光。

“很好,但做伊諾的槍手,先得認清敵人,隻有記住了敵人的模樣,你才不會亂開槍。”

戈登動用雙手在胸前胡亂地擺著手勢,表達他對哈利頭人的話中之意深感興趣。哈利頭人觀了觀他的神態表情,而後滿意般地點了點頭,隨即指手畫腳地給他講解起來。

“今天,嘉氏頭人要見我,你替我去見他,他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你要把他的樣子絕不含糊地記在腦子裏,這樣,作為伊諾的槍手,你就不會無的放失了。”

戈登裝出一副迷惑相,雙手依然胡亂地擺弄著,哈利頭人還是一解其意,連忙補充道:

“當然,隻要你記住了敵人,你就能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槍,而且是我贈送給你的最好的槍。”

這下,一直夢想一把槍的戈登喜不自勝地向頭人深深鞠了一躬,激動得還險些亮出了自己的嗓子。他想,要是真有了一把槍,他就隻差一個姓氏了。

“好樣的,你定能成為一個好槍手的。”哈利頭人帶著幹癟的笑容回敬他道。

因為對槍的過分奢想,戈登對哈利頭人的吩咐不曾有過半點懷疑。他虎吞了幾個烤薯後,毫不猶豫地騎上一匹還算中用的老馬,在哈利頭人的指點下獨個兒去見嘉氏頭人了。

戈登鄭重其事地快馬加鞭向約好的地點跑去的時候,哈利頭人一屁股坐在岩洞口,愜意十足地摩挲著係在胸前的煙袋,在讓人眩暈的鴉片味中微笑著開始想象嘉氏頭人與這個啞巴的“談判”情景。

太陽很快從眼前跑到了腦後。這會兒,哈利頭人尋思著拉呷也許被受辱後的嘉氏人槍斃了,要不,這個時候他該牢記著嘉氏頭人的相貌回來領槍了。

太陽徹底落山了,但戈登還未回來。哈利頭人於是斷定嘉氏人已對這個啞巴下手了。他還滿臉憎恨地對著山上罵道:“真野蠻,天地不容!”

然後,他轉身朝旁邊的日勒軍師吩咐道:“告訴大家,從今夜起嚴加防守,嘉氏人該下來誓死進攻我們了。”

這一夜,哈利頭人又和他的親信們徹夜不眠地邊抽大煙邊商榷戰事,同時留出一隻耳朵監聽外麵的動靜。這倒不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的營地受到攻擊,反而,他還希望早一點聽到嘉氏人輕狂的衝鋒聲,以免自己睡著了而錯過一場以卵擊石的精彩戰事。但到了哈利頭人自己也疲倦得無法再堅持下去時,外麵除了野獸時斷時續的怪叫聲,依然一片沉靜。

哈利頭人在迷迷糊糊中被他的兄弟叫醒時,天已大亮。

“嘉氏人來啦?”哈利頭人睡眼惺鬆地問道。

“你自己去看看吧!”赫伯特兩眼發紅,明顯地在對頭人發火。

哈利頭人對兄弟的異端怒火感到莫名其妙,他皺著眉頭瞟了一眼兄弟,然後急匆匆的出洞而去。

他的親信和老將們已在洞口待命多時了,但都沒有了往日出戰前的那種鬥誌精神,一個個反而垂頭喪氣,整一副極度的狼狽相。

“怎麼,還沒有開戰就敗完了,你們?”哈利頭人不解地問道。

“沒有發生戰事,頭人。”赫伯特在他背後生硬地答道,“是那個該死的啞巴回來了,頭人。”

一聽這話,哈利頭人已經猜到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了。跟著,他肝火旺盛地朝兄弟吼叫道:“帶路!帶路!”

哈利頭人遠遠就看見了啞巴戈登全身赤裸地被綁在一棵樹上,滿身黑漬。

“怎麼回事?”哈利頭人感到自己的頭突然嗡嗡直響起來。

“過去看看就知道了。”旁邊的赫伯特依然生硬地說道。

哈利頭人走過去往啞巴身上一瞥,才看清楚他身上黑黑的一片居然是用木炭寫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因為不識字,哈利頭人便迷惑不解地回頭看了看赫伯特。

“祭司,你過去再念一念,好讓我們的頭人清醒清醒。”赫伯特對後麵的祭司吩咐道。這名祭司便小跑著前去念了起來。

哈利頭人聽清啞巴身上的文字原來是咒語時,禁不住地搖晃了幾下,他的腦筋裏突然有一把刀在亂戳似的,痛得他顫栗不止。

“別念了,祭司,趕快閉上你那張魔鬼的嘴巴。”哈利頭人大聲疾呼。照令行事的祭司便立即退了下來。

“大哥!”赫伯特看出頭人已經失態了,便趕忙上前去攙扶。

“哦,瓦鐵,這是我生平受到的最大的恥辱。我是多麼的愚蠢,多麼的自作聰明,瞧瞧,我給家族帶來了什麼,真是自取其辱啊!”哈利頭人盯著戈登身上密密麻麻的咒語,萬分尷尬地道。

“不,仇恨伊諾人的咒語竟然出現在一個啞巴身上,這是天意嗎?不,這不是天意!”赫伯特嚴聲搶道,“伊諾理當統治這片土地,誰的巫咒對我們都無用。”

“那麼,燒死這個啞巴吧,不能讓這些咒語長見天日。”退到一邊的那個祭司這大聲叫道。

“對,燒死他!”

“趕快燒死他!”

眾多的人隨聲附和道。

“對,一個滿身咒語的啞巴,必是個死神,快叫行刑人來把他燒了。”赫伯特隨即命令道。話音剛落,從後麵的槍手中間立刻跑出來了幾個行刑人。

“死神?”哈利頭人暗淡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沮喪的表情立即一掃而光,“死神降臨,就是要帶走某些人的性命。你們說,他該帶走誰?”

眾人不解,都默不作聲。

“在一個活人身上寫咒文,這是上天不可饒恕的罪孽。”赫伯特又道。

“那麼,死神要帶走的必定是嘉氏人了。”那個自以為是的祭司跟著道。

“這樣的話,還是讓這個啞巴再活一陣子,讓他見證誰受到了神靈的懲罰。”赫伯特隨即改變了主意,叫行刑隊退下去。

“好吧,那就該用一場精彩的戰爭來選出誰是這片土地的主了。”哈利頭人完全恢複了原樣,那種對待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氣質又在他的舉手投足間顯現出來。

這天早晨,躲在山上的嘉氏頭人也咬牙切齒地緊握著擦得鋥亮的槍,在槍手門中間不停地來回踱步。他身邊的槍手們都清楚地聽見了他嘴裏發出的格格的磨牙聲。嘉氏頭人就這樣默不作聲地領嚐著被愚弄的滋味兒,同時把對槍和牙齒的感知深刻地把握住,然後在心裏對天發誓,殺不死哈利頭人他就不是誰誰的兒子。

不一會兒,幾個執事的槍手回來稟報道:“頭人,這會兒伊諾人也許看到那啞巴了。”

“幹得好,咒死狗日的伊諾人!”嘉氏頭人的話中依稀夾雜著磨牙的聲響。之後,他同樣自得其樂的想象了一番哈利頭人見到這個啞巴時的敗壞相。

“這就是以牙還牙。”他自言自語道。然後,他跳到一塊大石上,麵對著他的槍手們說道:“兄弟們,嘉氏與伊諾決戰的時刻要到了,還沒有磨刀的趕快磨刀,還沒有吃飽的趕快吃飽,考驗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

下麵的槍手立刻拔劍弩張,殺氣騰騰。

於是,決戰來臨。

因為對戰爭的渴望心切,槍手們緊緊握住槍杆一刻也不放,以致於槍都冒出了紫色的汗水。而當戰爭真正來臨時,每一個人又都覺得自己還未準備妥當就站在了最前線,隱居於體內深處的靈魂一聽見槍聲就偷偷探出個頭來準備逃遁而去。隻有嘉氏頭人和哈利頭人在跨上各自的戰馬的那一刻,透徹地感覺到很多座山突然落在了肩膀上,致使他們的靈魂動彈不得。這樣的結果是兩個人在戰場上無所畏懼,他們的靈魂緊貼著他們的肉體衝鋒陷陣,背水一戰。

兩軍在拉裏久古山與佐佐帕爾山之間的山坳上殊死搏鬥時,作為死神,戈登被伊諾人綁在能看到戰場的某個高處作壁上觀,讓他熟悉他將帶向天國的隊伍,不漏下一魄一魂在這深山野林裏流浪。

戰鬥毫不鬆懈地從早上打到了黃昏時分,但從正午開始,槍聲的密度很明顯地降了下來。自始至終,戈登都一覽無餘地目睹了這場戰爭。而他並不僅僅隻是個作壁上觀的局外人,他同樣被卷入戰爭,一動不動地麵臨著死亡的威脅,因為不斷有子彈朝他飛過來,幸好還都點落在他的周圍,但下一次飛過來的子彈會不會打中他,那全憑運氣呢。

這些不長眼的子彈讓他一刻也不停地心驚膽顫,他直擔心自己真會在這一天裏變成了無姓氏的流浪鬼。

其實,這樣刻骨銘心的擔心於戈登已不是頭一次。就這兩天,他已數次險遭不幸。第一天,當嘉氏頭人盯著他這個不聲不響的談判手,氣得說不出話來時,他就真真切切地再一次體驗到了無姓氏的人麵對死亡時的痛苦,他也這才明白自己是被哈利頭人拿來耍戲的,目的是激怒嘉氏頭人。他擔心嘉氏頭人會把受辱的怒火化作一顆子彈或者一把刀,輕輕鬆鬆朝他的腦門或脖子上來那麼一下。那會兒,他不止一次地欲展示出洪亮的嗓子,把自己從別人的槍口下拯救出來。但姓氏這東西早已實實地堵死了他的喉嚨。最終,他隻能準備好迎接一把刀或一顆子彈,然後緊閉嘴巴得體地死去。

但嘉氏頭人麵對著他沉思了片刻後,出乎意料地道:“來人,給我脫這個啞巴的衣服!”

嘉氏的槍手們立即一擁而上,把他脫了個精光後又把他綁了起來。

“傳祭司!”嘉氏頭人緊跟著道。很快,祭司被喚上來了。

“祭司,你以前所做過的祭祀都是用牲畜做的吧?”嘉氏頭人朝他問道。

“那當然,再大的祭祀也隻用牲畜,即使是我們的祖師爺布曼強尼來主持什麼祭祀也是如此。”祭司答。

“那麼,今天你就用一回人,看看有什麼不一樣的。”嘉氏頭人一臉陰沉地說。於是,這個祭司照著頭人的意思,在戈登身上寫上了最絕的咒語,然後做了一場別開生麵的的巫咒儀式。完事後,嘉氏頭人便對身邊的某個隨從吩咐道:“你,領幾個槍手把他押回去,讓伊諾人在太陽之下看到他。”

“又與死神擦肩而過了,可算不上是幸運。”戈登當時就想,因為他又得準備好迎接哈利頭人的一顆子彈或一把刀了。

不料,惱羞成怒的哈利頭人竟把他當成死神,綁在樹上觀戰一整天了。這又是一次驚心動魄而又漫長的焦慮,每一聲槍響都給他帶來了一陣通體透徹的戰栗,同時激發了他對生命的留念。相比之下,口幹舌燥、饑餓和羞恥都變成了小事。

太陽從山頭一躍而下時,下麵的槍聲也戛然而止。戈登沉重的頭顱隨之耷拉下來,他雙目緊閉,衰弱的靈魂此刻變成一股細微的蒸汽從鼻口慢慢流落出來。

戈登被一陣似在桶內激蕩的水聲驚醒過來時,發覺這聲音來自他的腹內。原來,他被灌滿了水才得以恢複過來。那時,夜幕攜帶著星星在不遠處降臨了。戈登經曆了一陣激烈的胃痛之後,努力地把頭抬了起來,卻發現自己重又綁在了伊諾的營地裏,四周站滿了衣裳襤褸且傷痕累累的槍手。他順著槍手們望過去時,發現不遠的對麵也綁著一個人,定睛一瞥,竟是嘉氏頭人。

嘉氏頭人一身血汙,目光暗淡,身上的麻繩簡直把他折磨得到了半死不活地步。

“和嘉氏頭人一道受刑也算是一件美事了。”戈登想。

這時,迎麵吹來了一陣涼爽的晚風,戈登頓時感覺到有一絲神誌沿著脊梁骨流了上來。很快,他就恢複了足以挺胸的一絲力氣。

在他的另一側,哈利頭人疲憊不堪地坐在一個樹棚下,而赫伯特強打著精神站在頭人旁邊,正準備發號施令,似乎要趕在天黑之前完成一場奇特的行刑壯舉。

“給這個死神鬆綁!”赫伯特絕不含糊地道。

兩個槍手登時動起手來。被解下的戈登卻就地軟癱了下去。

“抬起頭來,拉呷。”哈利頭人命令道,“看看前麵的人,你該知道他是誰的吧?”

戈登雙膝跪地,兩眼無光地向嘉氏頭人望過去,但他僵冷的臉上蒙上了一片黑沉沉的烏雲,連哈利頭人也為之一震。

“拉呷,你聽著,他是我們共同的仇人。”哈利頭人說著起身朝戈登走來,後麵還跟著一個拿槍的侍衛。

哈利頭人來到戈登麵前,稍稍彎下了腰,道:“作為優秀的槍手,絕對不會放過殺死仇人的機會。現在,我請你做一回行刑人,把我們的敵人送到他祖宗那邊去。”說完,哈利頭人又威嚴地挺直了腰。

“哦,對了,我曾許諾過要贈送你一支槍,現在,我要兌現我的諾言了。”哈利頭人又道。然後從侍衛手裏取過那支槍,往戈登麵前遞去。

戈登卻不敢接槍。

“拉呷,作為伊諾的槍手,最後都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殺死敵人或者被敵人殺死,一是被頭人殺死。”赫伯特惱怒地大喊大叫起來,隨後對身邊的兩個槍手咕嚕了幾句。兩槍手聽了,便走過去用槍指著戈登的腦袋,還像貌像樣地把槍栓拉得老響。

“槍斃貴族頭人,是所有行刑人夢寐以求的美差。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將是頭一個得到這份殊榮的行刑人。接著吧,把你的仇恨化作子彈。”哈利頭人再次彎下腰來說。

終於,戈登哆嗦著雙手接過了槍。瞬時,又一股力量自他腳底衝了上來。一旦手中有那支棒狀物,他的雙眼就立刻充滿了興奮的目光,似鷹的眼睛銳亮地直逼著視野內的一切,那些在戴納莊園裏一身掛滿槍支的歲月又重浮於眼前。

“嘉氏頭人,睜大眼睛看看吧,這個啞巴身上全是從你嘴裏念出來的咒語。想想看,這是不是你自個兒的報應?”哈利頭人走到嘉氏頭人麵前輕蔑地道,“這回,你該心服口服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