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消失殆盡(1 / 3)

數個年頭過去後,亞摩斯高原上碧藍的海子隻剩下了一個巨大的土坑,旁邊已成廢墟的土堡很多年之後還存留有幾處斑駁的斷牆殘壁。其中一麵殘壁上有一個圓形的風洞,常有小野獸在那兒穿來穿去地遊玩。後來,當這些廢墟再也沒有了一絲遺跡之後,這兒的人們還能記憶猶新地講起有關這個牆洞的故事。

人們總是這樣講道:哈利頭人的女兒黛博拉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午夜裏做著某個美夢時,床對麵的牆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圓圓的風洞,強盜條頓漢特就從這個洞眼裏鑽了進來……

原來,條頓漢特等人並不真正從伊諾的領地上銷聲匿跡,他們隻不過是躲進了毗連塔木圖山的一座人煙稀少的深山裏而已。白天,他們躲在深林裏呼呼睡懶覺,等到夜幕降臨,他們就三五成群的出去捕獵或尋找食物。自從吃了敗仗後,條頓漢特終於明白自己是多麼的幼稚與自不量力,因而不像過去那麼狂妄躁動了。

站在他們藏身之地的任何高處,都能看見對麵山上翡翠一般碧綠的海子,以及海子邊人來人往的土堡。條頓漢特常常爬到高高的樹端上,在原始叢林的深色氛圍中憂傷地吹奏木葉。而他的眼睛一刻也不停地望著對麵的海子,很多遙遠的思緒就這樣不期而至。

現在,幾十個男人的生活除了捕捉獵物,隻剩下慘敗的回憶和失去親人的痛苦。偶爾,他們也會聊到對麵山上的人人事事,而話題多半是對哈利頭人的寶貝女兒黛博拉的瞎吹。其實,他們中誰也沒有見過她一眼,隻知道她就住在海子邊的那座土堡裏麵,但他們照樣樂此不彼地在這些話題上消耗大量的時間。隻有條頓漢特常常在他們瞎吹此類話題的時候,一言不發地離去,在森林裏長久地穿梭,滿懷心事。這樣過了幾個月後,條頓漢特感覺自己的破衣爛衫上和頭頂的發髻上都長出來了絲絲木縷,因為他總是嗅到自己身上有一股生生的植物味。

“從古至今,這片土地上的戰爭從不牽連女人,但這樣的曆史要改寫了。”條頓漢特對充滿野味的族人們說道,“我們不能一輩子縮頭在這兒啊,要是你們能忍受世人的唾罵,咱們就動用對麵土堡裏的那個女子。”

“我們早就把命豁出去了,還顧什麼光彩。聽你的,就把那個美人綁來作人質好了,大家也順便飽飽眼福。”有人道。

“可是他有重兵保護,憑我們這幾十個人能行嗎?”也有人說道。

“硬攻是不行的,我們得略施小計。”條頓漢特一改往日的武斷脾氣,如有所思地說。大家一聽,都立刻活躍起來,紛紛建言獻策。

次日,條頓漢特帶上幾個兄弟,扮成馬販子成功地混進了塔木圖山,繼而來到海子邊逗留了一天。最終,他們打探清楚了土堡的構造和衛兵的部署,也很難得地見到了光彩照人的黛博拉一麵。

哈利頭人在海子邊為女兒修建了幾座連基的土堡,其中一座土堡有三重圍牆。三重圍牆內再修上幾間精致的小屋,其中的一間便是黛博拉的深閨。這些圍牆內外都有衛兵把守,可謂固若金湯。然而,哈利頭人的這番良苦用心卻被條頓漢特輕易地捅穿了。

從海子邊回來後,條頓漢特開始對著樹木和石頭研究起鑽孔技術來了,其他人也跟著東看看西看看,不停地指指點點。每當他們幹得起勁時,黛博拉那一身金銀首飾就會在條頓漢特的耳邊鈴鈴撞響個不停,漸遠漸近地誘惑著他,讓他時常情不自禁地想象到自己是在一個女人身上使勁兒。

等到條頓漢特練成了一手精湛的鑽牆技術後,壓抑已久的巴德氏人們又蠢蠢欲動了。

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終於鼓足勇氣,帶上家夥來到了海子邊。

“要是此番我失敗了,你們就見機行事。可大家要記住,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兄弟,不能讓他們白白的死去。”條頓漢特鄭重其事地向大家交代了一番話後,把他們埋伏在了土堡四周,然後,一個人帶上鑽牆家夥消失在夜幕中。

夜出奇地寧靜,埋伏在土堡四周的巴德氏人誰也沒有聽到心跳聲以外的任何聲響。這個時候,他們都感覺自己正在向鬼魄靠近,隻有條頓漢特忘我地像穿山甲一樣對著一麵麵土牆下功夫。他對鑽牆這門活已嫻熟到了極致,以致沒有一個土堡的衛兵發覺身邊發生了什麼。條頓漢特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過了四麵牆壁,讓一個傳奇故事開始流傳開來。

黛博拉在一陣周身酸痛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大的岩洞裏,洞外是一片遮天蔽日的莽林,隻有幾束細細的陽光從高高的樹冠間透射進來。起初,她以為自己是在夢中,甚至起身走到洞口,看見了幾十雙陌生的眼睛注視著她時,她的臉上仍未有異常的表情。

見她這副傲慢般安然的神態,條頓漢特用力擗斷身邊的一條樹枝,發出了刺耳的斷裂聲。黛博拉終於被嚇了一跳。

“你以為自己在做夢嗎?”條頓漢特生硬地說。“你沒有做夢,這兒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對麵的山上。”

黛博拉帶著鬱悶的表情匆匆地了看了看條頓漢特,然後調頭朝對麵的山上望去。他果真看見了對麵山上那個熟悉的海子和自己的家。

“看見了吧,海子可沒有你這麼漂亮。”

此時,黛博拉發現自己早已穿戴整潔,隻是這些衣裳不甚眼熟。她這才真正回過神來,全身搐動著步步往洞裏退去,臉上滿是驚慌的神色。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這是在哪兒?是誰給我穿上這些衣裳的?”黛博拉惱羞成怒而又戰戰兢兢地邊退邊問。

“哦,忘了告訴你,我們是巴德氏人,你們伊諾的仇家。”

這話立刻在黛博拉的腦子裏橫衝直撞,簡直讓她喘不過氣來。但片刻之後,她臉上的恐懼神色便全然消失了。她不僅恢複了常態,而且變得無比鎮靜起來,眼神裏充斥著傲慢與清高,好像她麵對的不過是很平常的一群平民。這令條頓漢特頗感意外和驚訝,打內心裏肅然起敬:“不愧是大奴隸主家的女兒!”

“那麼,你就是條頓漢特咯?”黛博拉不緊不慢地走出來指著條頓漢特道。

“不錯,我就是你們家的仇人條頓漢特。”條頓漢特肅然回道。

“哦哦,我原以為你要麼長有三頭六臂,要麼像傳說中的巨人一樣頂天立地,至少是個做事光明磊落的男子漢,現在看來你其實是個偷雞摸狗、玩卑賤手段的強盜浪子,真是讓我失望啊。”黛博拉上下打量著他取笑道。

“別這麼嘴硬了,想想你是怎麼落到我們手裏的吧。不過,你不必害怕,你的伊諾人很快就會來救你的。”條頓漢特被她給說惱了。

“堂堂的伊諾頭人會向一個仇人、一個毫無知恥的強盜妥協退讓嗎?別以為綁架一個女人就能嚇倒伊諾人,那簡直是癡人說夢。”黛博拉照樣鎮靜又傲慢地回敬道。

“那麼你就想想我會怎麼做。好啦,我要去見你父親了。兄弟們,好好看著吧,這麼漂亮的女子站在麵前,可不能叫眼睛往別處看啊。當然,也別忘了她練得有一手好槍法的。”說畢,條頓漢特就帶著一幫人馬你邀我趕地下山去了。

年過半百的哈利頭人在這天清晨梳理發髻時,他的管家突然慌裏慌張地衝了進來。

“不好啦,頭人,小姐被偷走了!”管家氣喘籲籲地稟報道。

“什麼?”哈利頭人霍地站了起來,不小心把正在為他纏發髻的某個小妾推至老遠。

“小姐被偷走了,小偷把牆鑽了。”

“哪個小姐?”

“是海子邊的小姐。”

“你胡謅!黛博拉有那麼多衛兵保護,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哈利頭人的腦袋一下子嗡嗡發響起來,他不敢相信發生了這樣的事,“另外還有四堵圍牆保護她呢,簡直是無稽之談。”

“頭人,海子邊來的信使就在外麵,應該不會搞錯。”管家言畢,立馬把那信使喚了進來。

“小姐真的出事了?”哈利頭人親自問道。

“千真萬確,頭人,我用我的人頭擔保,我再有九顆腦袋也不敢跑來跟頭人開這樣的玩笑。”海子邊來的信使說。

“那麼那些衛兵都被殺光了嗎?”哈利頭人極度憤恨地道。

“沒有,昨夜風平浪靜,那些侍女今天早上才發現小姐不在了,因為四堵牆都被鑽了,大家才認為小姐被偷走了。”

“好吧,管家,我命令你去把那些衛兵統統殺掉了。老天,是誰與我有這麼大的仇哇,可憐我的寶貝女兒,是老爹害了你啊。”哈利頭人說著說著就暈了過去,嚇得旁邊的人驚呼著一擁而上,大家花了好一陣工夫才把他弄醒過來。

“管家,你把他們殺光了嗎?”哈利頭人醒過來時第一句話就問。

“頭人,請冷靜。”管家道。

“哎喲,我的頭好痛,快要爆炸了。”哈利頭人又捶打著自己的頭大聲疾呼,“管家,快備馬。”

還處於昏沉中的哈利頭人來不及小歇片刻,立馬帶頭往塔木圖山趕去。半路上,他們又遇到了海子邊來的第二個信使。

“頭人,是巴德氏人綁架了小姐。”信使報道。

“我操他祖宗,可惡的巴德氏!”哈利頭人氣急敗壞,破口大罵起來。

“頭人,巴德氏人已經在海子邊上等候你多時了。”信使又道。

“看來,我哈利頭人的路走到頭了。”哈利頭人感覺一身的肌肉都快繃斷了,心也被捅進去一把刀似的痛到了極點。而這一切都複雜地寫在了他的臉上,旁邊的人因此都不敢插嘴說幾句。其實,他們還都震驚於這個消息之中,本無心思去攙和哈利頭人的心情。

“父親,不能因為黛博拉而讓伊諾人去受辱。下令吧,父親,讓我們去把這些強盜殺光,以解心頭之恨。”哈利頭人的一個兒子怒發衝冠地揚著馬在一旁跑來跑去,仿佛有一團火正在他腹內激烈燃燒,就要爆炸開了。

“我們早已受辱了。”哈利頭人喪氣地道。

“不,不,黛博拉會驕傲地維護家族的尊嚴的,她要是個火一樣的伊諾之女,她就能威懾住那些異想天開的愚蠢草莽。”哈利頭人的兒子急得都要哭起來了。

“我理解我的女兒,她自己是不會向任何人低頭的,可我們現在不能有半點衝動,”哈利頭人慢慢冷靜了下來,“走吧,我們現在就去會會巴德氏人,報仇的機會多著呢,你急什麼?”

無奈,所有的火氣都得息下來。滿腹勇氣的槍手們隻好聽從頭人的話去見巴德氏人。

塔木圖山海子旁的一座小山坡上,條頓漢特領著稀拉拉的一小隊人馬居高臨下地站在那兒。下麵的伊諾人雖然騎著高大的戰馬,仍不得不抬頭仰望他們。

“下麵的伊諾人聽著,這個世上沒有誰會怕誰,隻要伊諾搬出奧布裏,讓我們安全地回到自己的祖居地,伊諾與巴德氏就能相安無事,你們的女兒就能絲毫無傷地回家。”條頓漢特認不出哈利頭人,隻好籠統地喊話道。

“我的女兒天生高貴,你這等草莽之人休想拿她威脅我。這個世上,我還沒有向誰讓過步呢。”哈利頭人一聽對方的話,心頭的火氣又立刻上來了。

“那麼你就等著瞧好了,我定會在伊諾的這朵花上結出巴德氏的果實來的,看誰在誰之上。”條頓漢特盛氣淩人地回道。

條頓漢特的這句話立刻被風吹送到了對麵山上的黛博拉耳邊,讓她在想像中禁不住地顫栗起來。而哈利頭人也在這句話麵前低下了頭來,隻有身邊年少的兒子不以為然地吼叫道:“拉呷,把那口吐狂言的巴德氏人給我打下來。”說著,自己也擺弄起槍來。

身後的拉呷一聽少主人的話,立刻操弄起槍來。要不是哈利頭人及時甩一鞭子抽在他手上,上麵的條頓漢特就險些死不瞑目了,因為拉呷自己也被他激怒,金屬一般堅硬的雙手都發癢得顫抖起來了。

“死奴才,你想害死我女兒嗎?”哈利頭人怒視著拉呷罵道,然後轉過身去狠狠地朝兒子身上抽了一鞭,“沒心沒肺的家夥,賤種!”

“哈哈哈——”上麵的巴德氏人見此情景就高聲哄笑起來。

“久聞伊諾頭人身邊有個不會說話的神槍手,莫非就是他了。”條頓漢特指著戈登道。

“我身邊的神槍手多著呢,要是你把我女兒放了,你就能立即大開眼界的,他們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哈利頭人道。

“你這話隻配給英雄說,可惜我們是草莽之徒。不過,你若不顧女兒的死活,我也很樂意現在就見識一下你的神槍手們。”條頓漢特又道。

“好吧,你們贏了,可你得保證把我的女兒完完整整地還給我。另外,我的女兒無論在哪裏都得有仆人照顧,勞駕你們給她帶去幾個侍女。”

“照顧女人的事我們可真不會,竟然你這麼關心她,那就趕快把侍女們叫來吧。”條頓漢特道。

“管家,快去叫黛博拉的丫鬟伊芙帶幾個侍女過來。”哈利頭人急忙道。

哈利頭人的管家立即快馬加鞭往海子邊趕去。沒一會兒工夫,他就吆喝著數十個侍女趕回來了。侍女們提著大包小包,唧唧喳喳地臭罵著粗魯的管家。

“伊芙,去把你們的主人侍侯好。”哈利頭人吩咐道。

侍女伊芙立即帶頭往山坡上爬去。等她們來到跟前,那幫巴德氏人就像劫色似的把她們一個個拽上了馬背。侍女們被他們粗暴的動作嚇得尖叫成一片,連下麵的哈利頭人也很不忍心地高呼道:“好男人是不會欺負女人的!”

“放心吧,我們缺的不是女人,我會把你的女兒完好如初地還給你的。”跟著這句話,上麵的巴德氏人就一溜煙跑掉了,隻有姑娘門驚恐的呼叫聲在山坡上飄蕩個不停。

哈利頭人把搬出奧布裏的決定公諸於眾時,幾乎沒有一個伊諾人站出來讚同,反而人人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了頭人。無奈,哈利頭人隻好把長者們召集起來,苦口婆心向他們解釋一番。

“請前輩們冷靜的聽我說,巴德氏人現在如此猖狂,是因為他們漂泊遊離,神出鬼沒。但他們一旦定居下來,就等於綁住了他們的一條腿,到那時,巴德氏就變成了雄鷹翅膀下的一隻小雞了,再怎麼躁動也是伊諾部下的人。請你們想想,我們剛從北部遷入,南部的很多平民家族都對我們心存疑慮,稍有不慎,他們就會暴動起來。在我們家族的曆史上,可沒少平民造反的事件呢,大家都還記得我們的兩個祖父是怎樣被暴民殺死的吧。我們不至於痛恨跳蚤就把褲子脫下來燒了吧。那些小孫小輩,隻懂尊嚴,不懂遠謀。好了,大家都開始準備吧,隨我去塔木圖山重建家園。”

聽頭人這麼一說,眾位長者都滿口唯是了。

關於後來海子的枯竭,完全歸因於伊諾家族的蜂擁遷入。因為龐大的伊諾人連背帶馱舉家遷至塔木圖山,在海子四周的山上安營紮寨時,海子附近的森林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片成片地被砍伐掉了。沒過多久,伊諾部族的新居就落成了,而且規模更加宏大,造價更加奢侈。哈利頭人還風趣地對自己的族人們說道:“這是人世間少有的風水寶地啊,傳說每個海子都是一條龍,如今,海龍與伊諾同居,天下無敵了。瞧瞧吧,我們和我們的房屋都映在下麵的海子裏,多神氣,伊諾的一切都多了一倍呢。”

奧布裏又變成了一片廢墟,等著開辟它的巴德氏先祖的後裔們前來收拾。而塔木圖山海子邊的一切也變得麵目全非了。

現在,黛博拉整天望著對麵海子邊繁忙的景象,任一朵朵烏雲從她冷俊的眉梢上掠過。雖然她的侍女們給她帶來了她最喜歡的衣服和首飾,以及那副金口弦,但此時她對這些已不屑一顧。侍女們還時時刻刻把她圍在中間,生怕有不安分的人前來調戲。而那幫巴德氏人也給她們搭建了暖和的樹棚,每一天都讓她們吃上肉食,有時還分頭去采摘野果供她們享用。但他們侍奉得再好,黛博拉也照樣黯然神傷,整天心事重重的帶著一副冷麵孔。

之前條頓漢特他們從海子邊談判得勝回來時,她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配做頭人的女兒,她還痛恨自己這麼晚了才產生用生命去捍衛家族尊嚴的念頭。她想,要是自己能勇敢地在早一些時候自盡於巴德氏人麵前,伊諾人就不會屈服於他們的,她的美名也就會在家族史中鮮豔純潔地流傳下去。而現在,她感覺自己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罪魁禍首,變成了寄生在伊諾這棵大樹上的一株毒草。

想起這些,黛博拉光豔的臉上又淚水漣漣。

“聽說,你胸前的這副金口弦不吹它它自己也會鳴唱,傳說它還能消解世間所有的哀愁,可你為什麼還這麼憂愁呢?何況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條頓漢特見她這麼傷心,便走過來說。

“你們這些草民怎能看出我的傷心之處,請閉上你的嘴離我遠點兒。”黛博拉背著他冷漠地道。

“嗨,別愁眉苦臉的了,其實你該高興才對,”條頓漢特道,“這樣說吧,雖然你的族人搬出了奧布裏,但巴德氏人從此就成了伊諾人的庶民,以後我們得喊你父親為主人了。也就是說,你們伊諾人才是最後的贏家,所以,你不該如此沮喪的。”

“這是你們這些草民的想法,對於一個高貴的頭人來說,哪怕是再無關緊要的一次低頭也是難以承受的。”黛博拉卻不以為然。

“你這麼說是因為你不理解男人們的戰爭和想法。當然,你對我的仇恨肯定是無法言表的,但你不必心切,再過幾個月,報複巴德氏一事對伊諾人來說就變得輕而易舉了。我聽說你的槍法就跟你一樣漂亮極了,所以,你的仇是很容易報的。”條頓漢特道。

聽他這麼一說,黛博拉感覺自己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便轉過身來麵對著他說:“在你們搶劫我那兩個叔叔的莊園以後,我父親給我們講了你們家族的過去,我很理解也很同情你們的遭遇。本來伊諾與你們無仇可言,可你們為了一席祖居地把矛頭對準了伊諾,導致雙方都死了這麼多人,如今我們兩家之間已經是血海深仇,你們豈能坐等伊諾來複仇?”。

“自然,對待那些來複仇的伊諾男人,他們手裏有什麼我們就用什麼來迎接他們。可你是女人,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還沒有一個男人在械鬥中利用過女人,如今我卻這麼做了,所以,要是你想複仇的話,我會一動也不動地讓你如願以償的,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挺起胸膛去麵見剛正不阿的先祖們。”條頓漢特深感愧疚般地說。

黛博拉聽了緘口不言,隨即轉過身去凝視對麵山上的海子,仿佛對這個匪首的慷慨陳詞不以為然。但她的心卻避不開條頓漢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許多天來,它一直不解於自己的思緒裏竟沒有一絲對這個年輕人的仇恨。

見黛博拉沉默下來,條頓漢特也就不聲不響地走開去,在不遠處的林子裏把披氈鋪在地上,然後坐在上麵貪婪地享受從樹端上麵透進來的幾縷陽光。他那張年輕但過於消瘦的臉上滿是風霜的痕跡,深凹的眼睛因為憂鬱而更顯深邃,但目光裏流露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中間的鼻梁也顯得過分的突出,隻有頭上的黑絲帕仍然纏得有棱有角,繡著花邊的帕口高高翹露在上麵,昭示著下麵這個人的堅毅。

以野果和獸肉充腹的日子漸漸令人乏味,很多人都覺得自己快要成為傳說中的野人了。

“那些慢慢吞吞的伊諾人,為什麼還不派來信使。瞧瞧這個高傲的女人,我們都快成為她的奴隸了。”有人開始急噪起來。

“快了,你沒有看見海子邊新修的房子都冒出炊煙了嗎?這說明他們已經住進來了。”條頓漢特敷衍道。

果然,沒過幾天,哈利頭人就親自來接他的女兒了。出乎他們預料的是,哈利頭人隻帶來了他的管家和兩名侍衛。

“會不會有詐?他們應該興師動眾才對呀,真是吃不準。”多數巴德氏人對此抱有懷疑。

“哈利頭人不隻是個武夫,他有著超人的智謀,隻有頭腦簡單的人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耍聰明的,我相信他們是誠心來接人的。”條頓漢特卻不以為然。

“父親——”

被侍女們簇擁著走下坡來的黛博拉老遠就喊了起來,顫抖的聲音令下麵的哈利頭人心底一陣陣地發疼。可等她真正看見了一臉滄桑的父親時,她又變得裹足不前了。

“來吧,我的傻女,咱們這就回家去。”哈利頭人激動地朝女兒招手道,他的雙眼跟著潮濕了。

“走吧,把你的仇恨帶上,要是你覺得對不起你的父親和家族,你就殺了我再走。”條頓漢特走到黛博拉身後說,還裝模作樣地在取身上的槍。

“虛偽!您要是心裏過不去話,自盡好了,也算是幫了我的忙。”黛博拉說這話時小聲得隻有條頓漢特一個人聽見。

條頓漢特卻在心裏快活地笑了一下,然後留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容掛在臉上,轉身退了回去。

“年輕人們,你們可以自由地住進奧布裏了。走吧,我的好女兒,沒有哪個伊諾人會埋怨你的,大家都在家裏等著你呢。”哈利頭人走過來平和地道,然後攙扶著女兒下山去了。

這個時候,後麵的年輕人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目送著她離去,似乎這才發現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

“要是真能在這朵花上結出自己的果實,任何男人都會寧願在這朵花下隱姓埋名一輩子的。”連不輕易表露心跡的條頓漢特也對著黛博拉離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發聲感慨起來。不料,這話被還未走遠的黛博拉給聽去了,緊貼著她的侍女伊芙也聽到了這番豔語。

飄泊了二十來年的亞摩斯巴德氏人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故裏,直到今天,仍有一支龐大的巴德氏後裔在這兒繁衍生息。但從條頓漢特這一代起,這兒的巴德氏族中再也沒有出現過有名的祭司。雖然他們堅持每個月集中一日共同學習祭司之道,但防禦伊諾複仇的心理一直幹擾著他們,因而他們對宗教和祭祀的學習一直停留在一知半解的那個程度,直到奴隸社會徹底瓦解之後,他們才如釋負重地卸掉了心頭的這塊“石頭”,但隨之而來的新時代再也沒有給他們成為大祭司的機會了。

自然,後來的巴德氏祭司們再也沒有給家族史增添值得後人追溯的一筆。唯有那個遊離於家族之外的名叫戈登的人,給今天的我們留下了一點出奇的家史故事。

這故事在前人口中都是從一個女人講起。那是一個從未與巴德氏族內部沾過邊的女人,但在故事即將結束時她成了某個巴德氏人的母親。

黛博拉被釋放回來後,哈利頭人便把女兒的閨房遷到了他的正堂屋旁,並對女兒倍加寵愛起來。他還把貼身侍衛戈登讓給了她,那時侯,哈利頭人認為把寶貝女兒的安全托付給這個“啞巴”是他最放心的。然而,黛博拉依然鬱鬱寡歡。日複一日,她人也就漸漸瘦掉了一大圈。

“我的好女兒,你為什麼這樣悶悶不樂呢?有什麼心事就跟父親說說吧,一切我都會為你作主的。”哈利頭人見她如此消沉,實在不忍心了。

“我沒有什麼不快樂的,是你多慮了,父親。”黛博拉卻說。

“那你為什麼瘦成這個樣子?”

“父親的意思是隻有長胖的人才會快樂?”

“好女兒,你在騙我,你肯定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難道你恨我嗎?是不是因為你父親沒有給你報仇的緣故?”

“父親,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有什麼理由可以恨自己的父親呢?”黛博拉有些心慌地說。

“那麼你恨巴德氏人?”哈利頭人窮追不舍地問道。

“對,我恨巴德氏人,我想報仇。”

“嘿,好女兒,不是我們不報仇了,你想想,巴德氏人現在已經成了我們的百姓,我們得慢慢收拾他們,所以你不要那麼心切嘛。”哈利頭人解釋說。

“叫我如何不心切呢,我恨死那個條頓漢特了,是他把我搶走的,我恨不得用一把鋒口粗糙的刀慢慢割他的肉。”碧翠絲把兩片豐滿的嘴唇咬得血紅,用懷恨的語氣在他父親麵前破口大罵巴德氏後裔。她想,若不這樣回答,父親就會小看她的。但黛博拉的這句話在晚上的夢囈中變成了相反的一句。

“伊芙,我恨不得跟他一起遠走高飛。”黛博拉在迷迷糊糊中說。

那時候,侍女伊芙正在黛博拉的床榻邊挑燈趕著蚊子,聽到了黛博拉的這番夢囈,她便潛意識地放下手裏的燈,開了半張門偷偷地朝外麵看了看。確證無人聽見主人的胡言亂語後,她才關上門長舒了一口氣。

等到了次日早晨黛博拉醒來時,伊芙就迫不及待地在她耳邊嘀咕了好一陣。黛博拉卻不以為然地癡笑起來,臉上的紅暈一陣接著一陣,倒叫小心的伊芙感到了幾許尷尬。

“你知道我說的他是誰嗎?”黛博拉毫無羞澀地反問道。

“我怎麼知道。”伊芙冷冷地說。

“你這個小奴婢膽敢生我的氣,看我怎樣收拾你。”黛博拉說著就在伊芙身上抓搔起來,癢得伊芙大笑著求饒個不停:“我說,我說,我知道他是誰,求求主人鬆手,我受不了啦!”

“現在我偏不讓你說。”黛博拉緊緊抓住伊芙更加撒歡起來。平時裏不敢跟主人嬉戲的伊芙這時也大膽地反抗起來,兩個少女就這樣歡樂地抱成一團,直到她們都笑出了淚花笑痛了肚子才停下來並身躺在床上,靜靜的凝聽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你真知道他是誰?”良久,黛博拉又坦然地問道。

“我猜,他也許是你的某個表哥吧,因為除了他們就沒有誰能配得上你了。”伊芙認真地道。

“瞎說,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誰呢,這隻不過是夢話,你就當真了。”黛博拉又淺淺地笑起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不就是你夢見的那個誰?”

“可我沒有夢見誰呀。”

“那你還問?”

“我是怕我真說出了誰的名字。”

“真的?”

“真的。”

但是數日後的一個晚上,黛博拉又一次說上了夢話,她柔聲柔氣而又毫不含糊地說:“要是真能在這朵花上結出自己的果實,任何男人都會寧願在這朵花下隱姓埋名一輩子的——”

這次,在她隔壁的房間裏剛剛合眼的伊芙還是清楚地聽見了這番話。“這不是條頓漢特說過的話嗎?”聰明的伊芙一聽就明白了黛博拉的心事,但她困惑住了,因而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她又跑過去在黛博拉耳邊說起了悄悄話。這會,黛博拉自己也笑不起來了,她滿臉通紅地望著伊芙說:“我真的這麼說了嗎?”

“沒錯,幸好你沒有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伊芙低聲小氣地道。

“也許,也許我在夢裏說這些是想報仇的也不一定呢。”

“主人,聽奴婢一句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是高貴的諾,他不配你這麼惦念。要是不小心讓主夫人她們聽見了去告訴頭人,頭人就會氣死的。”

“現在隻有你聽到,要是別人也知道了,我就找你算帳。”黛博拉輕輕地擰了擰伊芙的臉蛋說,“記住了?”

“記住了。”伊芙會心地點點頭道。

但黛博拉很快又犯愁起來,一臉沮喪地道:“我為什麼會對一個仇人這樣呢?他還是一個平頭百姓,我們連血統都不一樣的。難道是那一句話迷住了我?”

伊芙無言以對,隻好默默地陪著她靜坐起來。

黛博拉的初戀就這樣給了一個仇人,在往後的日子裏,她經常在夢中聽見條頓漢特的聲音不斷地從某個方向傳來:“要是真能在這朵花上結出自己的果實,任何男人都會寧願在這朵花下隱姓埋名一輩子的。”但巴德氏後裔的身影卻沒有走進過她的夢境裏,仿佛隻是有人趁她睡著的時候在她耳邊發出了這個聲音似的。現在,每每回味起這樣的夢,黛博拉就感覺到自己的臉蛋無比燙熱起來,心裏麵更有一灣清湖在蕩漾,同時埋怨自己為什麼不生在平民百姓家裏。

亞摩斯高原上的冤家械鬥越來越少了,每個寨落都迎來了來之不易的寧靜。目睹過太多伊諾人殺雞儆猴的統治手段後,安份的百姓們都習慣小心翼翼的過日子了,伊諾部落的統治因此一度蒸蒸日上。這個時候,早想向黛博拉求婚的貴族青年們便蜂擁而至。但當哈利頭人準備為寶貝女兒選擇一個好夫婿時,來自域外的戰爭又打擾了這兒的寧靜。金沙江那麵的雲南大地上,突然發生了戰爭。在亞摩斯的塔木圖山上,人們能清楚地耳聞目睹對麵群山間的炮火和密集的槍聲。很多子彈還飛過金沙江,落在了涼山這邊的山上,讓大奴隸主們寢食難安起來。

雲南的戰爭越演越烈,火勢幾乎要向涼山曼延過來了。哈利頭人眼看著雲南上空的片片烏雲,立即派人把相鄰的幾個部落首領召集起來,商量未雨綢繆之事。最後,大奴隸主們形成同盟,共同出兵在金沙江沿線防守起來。

就是這場後來波及四麵八方的戰爭使哈利頭人無暇顧及家事,以致讓黛博拉無拘無束地演出了一段後來歸屬於巴德氏人的家史故事。

哈利頭人盡管忙於防守,但未忘記女兒的安全,他把神槍手戈登留在了她身邊。然而,黛博拉自從心懷暗戀之後,便變得喜好無常,難以侍侯。這會兒,她又迷上了郊遊,但不再帶上累贅的眾多侍者,隻有伊芙一個人小心謹慎地給她帶路,而戈登則默默地扛著兩把槍跟在她後麵。他們總是四處亂闖,走得很遠很遠。在野外,戈登時常彈無虛發地打下兩個少女所喜歡的獵物,讓她們不停地手舞足蹈,好不歡樂。回家的時候,戈登肩膀上的兩支槍上總是掛滿了肉質鮮美的飛禽。有時,黛博拉還自得其樂地和戈登比比槍法。這樣愉快的郊遊常常讓他們流連忘返,很晚了還不肯歸家。

盡管兩個女孩不停地對他指手劃腳,叫他做這做那,有時還惡語相加,但戈登一直報以憨厚的微笑,像一頭溫順的不知疲倦的役牛一樣,任憑她們怎樣使喚。有時候,她們快樂的樣子會讓他悠悠地回想起在戴納莊園裏和他廝混過的那些姑娘,以及那段夢幻般的日子裏的諸多往事。如今,這些往事一旦回味起來就變得似有非有,虛無縹緲。

“他要不是個啞巴,準能成為蓋世英雄。”看著這個默默憂鬱的男人,黛博拉時常這樣想道。偶爾她還凝神地猜測這個貌似老成持重的啞巴的所思所想。

有一天,他們三人去了塔木圖山西麵的一座山上。在那兒,他們和一個牧羊老人攀談起來。當那老人的目光移至戈登身上時,老人吃驚地叫了一聲“戈登”,這使戈登深深地打了一個持久的戰栗。

“你,不是戈登?”老人見他不答應,又驚奇地道。

戈登不知所措地朝伊芙看去,黛博拉便連忙向老人解釋道:“他叫拉呷,他不會說話。大爺你認錯人了吧。”

“哦——”老人認為自己真認錯了。

戈登表麵上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激動地想:“這個老人是誰呢?他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要是身邊沒有其他人,我定要和他好好談談。”

雖然這件事隻是郊遊途中的一個小插曲,但引起了黛博拉濃厚的興趣。回來幾天後,她便和伊芙一起撇下戈登,返回去找到牧羊老人,向他打聽起名叫“戈登”的這個人來。

“我曾在以前的戴納頭人手下做過事,我在那兒見過一個叫戈登的小奴仆,長得很像你的那個侍衛,但他不是啞巴。”老人說。

“你可知道那個小奴仆的身世?”黛博拉饒有興致地問道。

“說來他的身世,那就可憐了。”老人感慨道,“他是以前布茲巴德氏人的後裔,戴納人偷襲巴德氏祭司家的時候,就剩下這個孩子活了下來,後來被戴納人帶去做了小奴隸。”

老人說至這裏,黛博拉就聯想到了條頓漢特,便插話道:“大爺,你聽沒聽說過條頓漢特這個人?”

“聽說他自稱是巴德氏祭司的兒子,可據我所知,活下來的僅有一個小孩。”

“你能肯定麼?”

“我參與了那天晚上的偷襲,不會記錯的。”老人有些尷尬地說,“哎,這個條頓漢特會不會是戈登呢?”

“我見過條頓漢特,他的相貌可不像我的啞巴侍衛,你說的戈登可能是另一個。”黛博拉搖頭道。

“那個戈登的長相可跟你的侍衛一模一樣,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世界真是奇怪,竟然有如此相似的人。”老人也搖頭說。

“那麼那個叫戈登的人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黛博拉又問。

“戴納人怎麼會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呢,知道的人也不敢告訴他,說了是要被砍頭的。”

“拉呷是不是在裝啞?”旁聽的伊芙突然若有所思地插話道。

黛博拉和老人一聽這話,都認同地朝伊芙看去。

伊芙的話啟發了黛博拉對拉呷的懷疑,一回到家,她便和伊芙謀劃起試探拉呷的辦法,企圖發現預想不到的事。她們想了很多辦法,但都覺得都欠妥。最後,還是伊芙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用酒灌醉拉呷。

之後的某個晚上,黛博拉以祭湖為由,叫戈登和伊芙準備肉食帶她到海子邊去,她還從管家那裏要來了兩壺酒。戈登信以為真地在海子邊生了一堆大火,並鄭重其事地烤起羊肉來,兩個少女則準備著另外的點心。羊肉烤熟後,伊芙把這些祭品裝於數隻高腳木盤裏端放在海子邊上,還叫戈登斟上一杯美酒放在中間,然後退回來叫黛博拉前去作祭,黛博拉便走上去像模像樣地念念有詞起來。看著黛博拉的那副滑稽相,戈登身邊的伊芙險些笑出聲來了。

“好啦,海神已經飽了,該輪到我們品嚐了。”不一會兒,黛博拉就轉回來說道。伊芙便領著戈登把這些點心端回篝火旁,等待黛博拉發話。

“吃吧,這回兒我不把你們倆當仆人,我們一起享用。”黛博拉一反常態地說,隨即把伊芙拉到她旁邊坐下。“這些日子裏,你們倆對我的嗬護無微不至,我再是個主人也得感激你們,來吧,拉呷,你也坐過來。”黛博拉又熱情洋溢地朝戈登招手道。

戈登便扭扭捏捏地坐了過去。這時,黛博拉給伊芙使了個眼色,伊芙便把木盤裏的那杯酒端放到戈登麵前:“喝吧,這可是海神品過的酒呢,我們倆要是男人,就輪不到你了。”

“拉呷,你一個堂堂男子漢,這麼整天跟著兩個姑娘,多委屈你了。來,這兩壺酒賞你了,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黛博拉順水推舟,也把帶來的兩壺酒遞到了戈登麵前。

戈登心頭頓時興奮不已。自從做了侍衛後,他就沒有沾過酒這好東西了,這會兒一聽主人的美語美言,心裏麵就立刻上來了一股酒癮。但他沒有如兩個姑娘所想象的那樣抓杯就飲,他先是埋頭謝恩,然後搖頭擺手表示不能喝。

伊芙一見他這樣,便在黛博拉耳邊悄悄說了幾句。黛博拉聽後微笑著對戈登道:“喝吧,這是在咱們的家門口,你就放心吃喝好了。”

“拉呷,主人這麼關心你,你怎麼能拒絕主人的一番好意呢。”伊芙生氣般地勸道。

看她們如此誠懇,戈登終於流露出感激的笑容抓起了酒杯。糟糕的是,一杯酒喝下去後,戈登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把槍丟在一邊貪婪地光顧著自己喝起來,對麵前香噴噴的烤肉也不屑一顧,好似要一醉方休。黛博拉和伊芙就在一旁聊著她們自己的話題,等待戈登進入醉態。

很快,戈登就喝光了一壺酒,他的雙眼也開始變得朦朦朧朧的了。

“怎麼樣,拉呷,酒就不喝了吧,剩下的這壺你拿回去慢慢喝,現在你得把這些羊肉收拾個幹淨才行。”黛博拉盯著他那張紅透的臉說。

戈登點點頭,然後很聽話地抓起羊肉撕咬起來。兩個女孩也開始對他問東問西,企圖從他嘴裏套出半句話來。然而戈登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應答,像個十足的傻子,偶爾還滿嘴油汙地對著她們傻笑。

眼看戈登麵前的羊肉所剩無幾了,黛博拉便道:“拉呷,看你吃得這麼香,幹脆把這壺酒也喝了,免得你不痛快。”

戈登一聽,又抓起剩下的那壺酒照喝不誤,似跟好酒有仇一樣。而兩個姑娘也照樣重複著話題,不肯放棄努力,可戈登仍然隻懂得點頭和傻笑。突然,戈登點著頭躺下去不省人事了。兩個女孩便麵麵相覷起來,然後又忍俊不禁地笑作一團。但沒等她們笑完,戈登又騰地站了起來,然後不聲不響地離開海子往黑暗中走去。吃驚的兩個少女以為他是去方便的,便由他而去,但過了很久都還不見他回來。

“是不是睡著了?”黛博拉狐疑道。

“我去瞧瞧。”伊芙說著點上一把鬆明找了過去。

“主人,找不到他。”伊芙找了好大個地方仍不見他的蹤影,“他是不是丟下咱們回去了。”

“想不到是個酒鬼啞巴,咱們回去吧,別管他了。”黛博拉氣憤憤地道。

可是她們回家後並未發現戈登,於是派人回海子邊尋找,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到了次日黃昏時分,戈登才疲憊不堪地出現在她們麵前,看上去他好像剛經曆了一次艱難的長途跋涉。

而戈登經曆這件事後,變得更加沉悶了。原來,他又親身重遊了佐佐帕爾山的那片莽林。那天早上,他在濃烈的酒氣中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又躺在了熟悉的那個墳坑旁,周圍的樹林一如蔭盛,相識的鳥兒們也長出了更長的胡子,在上麵的樹枝上跳來跳去,唱著一成不變的歌兒歡迎他回來。隻是這個老墳坑幾乎被多年的落葉覆蓋完了,旁邊的馬骨也僅剩了幾根,其它的興許是風化掉了或被野獸叼去了。

目視身邊的這一切,戈登禁不住地放開封閉了很久的嗓子,發出了野獸般的嚎叫。身邊的鳥兒們被他的這一舉動嚇得紛紛朝後麵的樹上跳去,然後唧唧喳喳地在那裏吵鬧個不停,有的還一驚一乍、搖頭晃腦地在戈登頭頂上飛來飛去,仿佛在試探這個奇怪的動物。

“這個墳坑的主人肯定是我的一個親人,對,是我的親人。”戈登激動地對自己說道,“看來,我得去找找那個牧羊老人了。對,這就走。”

森林裏並沒有通往外麵的路,但這次戈登卻順利地走出去了。等找到了熟知的大路,他便毫不猶豫地直奔老人居住的地方。要到晌午的時候,他終於來到了老人居住的寨子。恰巧,寨子裏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葬禮,一支長龍似的隊伍正抬著一個銀妝素裹的人往寨子後麵的山上移動,他便跑過去混入浩浩蕩蕩的人群中,向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描述起老人的樣子,以便盡快找到他。

中年男子聽了他的描述後,很不耐煩地道:“你是何人,為何開這等玩笑?”

“大哥此話怎講?”戈登疑惑道。

“怎麼,你在裝傻阿,你這不是在給他送行的嗎?莫名其妙!”對方惱怒起來。

“阿!”戈登怔住了。

“布曼麼阿?你若有什麼要緊的事找他,就趕忙追他去,我可以免費為你提供藥丸子,吃一小粒下去立馬就能見著他了。”對方惡語相加。

望著擔架上麵老人行將消失的遺體,戈登徹底絕望了。從那以後,他終日不思茶飯,萬念燼灰,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傻子了。

從此,黛博拉也放棄了對戈登的懷疑。除了藏在心裏的那股熱戀的小河時常漲潮外,她的生活又變得平靜如水了。但不久,她的生活又泛起了層層波浪,而且此後的餘生都不再平靜。

同樣是在一個晚上,黛博拉從她母親那裏玩至很晚才回自己的房間。當她和伊芙走過戈登的臥室門口時,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倆人便潛意識地刹住腳步,屏住呼吸緊貼著門縫偷聽起來。

“我是誰啊?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吧……要不然,我會宰了你這個老頭子……”

屋裏麵的人呼吸急促,陰陽怪氣而又斷斷續續地自各兒說著話。

“是拉呷,他在說夢話!”伊芙禁不住地在黛博拉耳邊驚叫道。

原來,戈登在夢中找到了那個已死去多日的牧羊老人,那是在一個陌生而無人間煙火的勝景裏,他在一群興致勃勃地賞景的仙風道骨的老人中間發現了他。可是,當他向老人說明來意時,老人卻說他並不知道這些事情。戈登著急了,便凶狠地威脅起老人來。

“他會說話?”黛博拉自己也說出聲來。

“對!”

“他就是——”黛博拉頓時想到了拉呷就是牧羊老人所說的戈登,她的心便猛烈地跳動起來,簡直到了難以控製的地步。

“走,快點!”黛博拉小聲又局促地道,然後墊著腳尖急匆匆地趕回自己的房間。

“這個啞巴——哦,不——這個人真把我搞糊塗了。”一回到自己的住處,黛博拉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伊芙來,“你說,他為什麼裝啞?”

“那老人說,他有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身世就裝啞?不,沒這麼簡單,他是不是另有居心?”

“另有居心?”

“對,他是不是想謀害我父親?”

“怎麼會,他殺過巴德氏人的,他殺過自己的親人呢。”

“也是,可他到底為什麼裝啞呢?”黛博拉百思不得其解。

“主人,這你就不懂了,無姓無名的人在這世上還不如一個啞巴呢。要是讓別人知道他無姓無名,他會被人瞧得上嗎?這些,我們做女人的是不會理解的。”伊芙故作高深地說。

“這麼說,他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要一輩子裝啞?”

“也許是這樣。”

“那我們是不是要告訴他?”黛博拉單純地說。

“千萬不能告訴他,你想想,他曾經殺死了不少自己的親人,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伊諾呢。要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不等於殺了他。”伊芙緊張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