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很有意思,”警察說,“不過,兩次見麵的時間跨度可真夠長的了,自你走後沒有收到過你朋友,就是那個吉米的信嗎?”
“啊,收到過,開始我們通過一段時間信,”那人說,“不過一兩年後通信就中斷了。你知道,西部可是一個充滿夢想的地方,我也從來沒有浪費自己的精力和時間。我相信,隻要吉米還活著,他肯定會來赴約的,因為他是我最忠實可靠的朋友,我趕了一千多裏路,就是為了見他一麵。”
這個等朋友的人掏出一塊漂亮的表,看了看時間。警察注意到,那表蓋上鑲著幾塊小鑽石。
“還差三分鍾,”他說,“我們那次在這裏分手時是十點整。”
“這麼說,你在西部混得不錯吧?”警察問。
“不錯!但願吉米能趕得上我,哪怕趕上一半也好呀!他人倒是不錯,隻是有點死板。為了發跡,我不得不同一些最狡猾的家夥長期明爭暗鬥。在紐約,人總是過於守規矩,我要用西部的機敏把吉米武裝起來。”
警察轉動了一下手中的警棍,若無其事地走動了一兩步。
“對不起,我得走了,希望你的朋友能如約而至。如果按約定時間他沒有到,你就不等他了嗎?”
“不!”那人說,“我至少多等他半個小時。隻要他還在人世,一定會來的。再見,長官。”
“再見。”警察說完,又繼續向前巡邏去了。
這時,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風也越刮越緊。偶爾幾個行人,立起衣領,雙手插在兜裏,默不作聲地匆匆走過。
在五金店門洞裏的那個千裏迢迢來赴二十年前定下的約會的人,感到重逢的希望已渺茫到了近乎荒唐的地步。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鍾,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長大衣,領子翻到了耳朵邊的男人,匆匆地從馬路對麵向他走來。
“是你嗎?鮑勃?”他疑惑地問道。
“你是吉米·威爾斯?”門洞裏的人叫了起來。
“啊呀,我的天!”來的人雙手緊緊地握住那人的手驚呼起來,“是,鮑勃,一點沒錯,我一直堅信,隻要你還在人間,我準能在這兒和你重逢。二十年,時光如白駒過隙,我們都老了。你看,餐館也拆了,如果沒拆,我們一定會痛飲一番的!怎麼樣,你在西部?!”
“非常好,一切如我所願,吉米,你又長個子了。”
“是嗎?二十歲後我又長了兩三寸。”
“過得還不錯吧?”那人問。
“還可以,我在市政府的一個部門做事。走,鮑勃,我們找一個熟悉的地方,好好敘敘舊。”
兩個人沿街走著,親熱地挽著胳膊。鮑勃因成功而躊躇滿誌,開始簡略地述說起自己發跡的過程,而另一個人,則把頭縮在大衣領子裏津津有味地聽著。
到了街的拐角處,有一家藥店,櫥窗裏燈光明亮,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互相注視著對方的臉。
鮑勃突然鬆開了夥伴的胳膊。
“你不是吉米·威爾斯,”他又緊張又氣憤地說,“二十年的時間雖然不短,但它不足以使一個人容貌全部改變。”
“可是,二十年的時間卻有可能使一個好人變成壞人,”高個子說,“你已被捕十分鍾了,‘狡猾’的鮑勃!芝加哥警方已經料到你會來這個城市的,所以打電話告訴我們,說想要跟你談談。你考慮一下是不是該老老實實地跟我走。在咱們還沒有去警察局之前,巡警威爾斯叫我交給你一張條子,你可以湊到燈光下看看。”
鮑勃打開了那張小紙條。剛看的時候,他的手還是平穩的,但當他看完後,手便開始顫抖起來了。
條子很短:
鮑勃:我準時到了約會的地點。當你劃火柴點煙時,我發現你就是那個芝加哥警方正在通緝的人。我不忍心親自抓你,所以我走開了,找了個便衣來辦這件事。你的老朋友:吉米。
外國佬
〔美國〕弗朗西斯·斯蒂格穆勒
要不是我打電影院出來時正在下雨,我早就走路回家了:我住的公寓就在附近,路也很容易走——順著大道一直走,過兩條街,在第三條街右轉就是格倫奈路,往前走一半就到家了。可是,因為下雨,我攔了輛計程車,上去不到半分鍾,我就感覺到這名司機——.一個紅光滿麵的老頭子,好像有股乖戾與焦躁之氣隨時要發作似的。
“不對!不對!”看他開始往第一條街聖多明尼可路上轉彎時,我叫了出來:“還有兩條街呢!”他口中咕噥了幾聲,又搖搖晃晃地朝大道駛去,不一會兒又轉入了第二條街凱沙斯路。
“不是!不對呀!”我又喊道:“下一條,拜托了!下一條街才是我住的地方,格倫奈路!”他聽了,轉了回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向前疾駛,根本沒有轉入我住的街路,卻一去不返似的飛速駛上了大道。
“你看,現在你又開過頭了!”我嚷道,“你應該按我說的,往右轉呀!請掉頭開到格倫奈路三十六號。”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這老頭子一個回轉,車子吱的一聲,駛上了濕滑的人行道,猛地往後一倒,越過大馬路,一個急刹車,停在我住的街角上。
“下去!”他簡直是吼了起來,滿臉氣得通紅,“立刻滾出我的汽車!我絕對拒絕再載你一步!三次了,你把我當作白癡!三次你毫不留情地侮辱我!我的汽車是不載外國佬的,我告訴你!立刻給我下去!”
“這麼大的雨?”我喊道,火氣也上來了,“我才不幹呢!我一次也沒侮辱你,別說三次了,先生。你心裏有數,我隻是拜托你載我回家,可是顯然是白費工夫了。現在請你好好載我回去,我會給你小費的。”我又低聲下氣地加了一句,“大家好聚好散。”
我話還沒說完,他又吼了起來:“下去,滾出去!我告訴你,你侮辱我太過分了!你非下去不可!”我瞟了一眼外頭的大雨。
“我絕不下去。”我說。
他的態度陰險地平靜了下來。
“你要麼走出我的汽車,”他鎮定卻嘶啞著嗓子說道,“要麼我把你帶去派出所,要求你賠償對我的羞辱。你自己選擇吧!”
“在這樣的天氣下,”我答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盡管去派出所吧。”
他把我載到了派出所。派出所離我住的地方隔了不過幾戶人家,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以前去過幾次,為的都不是什麼麻煩事。我與計程車司機並肩進入空洞洞的派出所時,警官孤寂地坐在辦公桌後麵,像熟人般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午安,××先生,”他指名道姓地對我說,“可以效勞嗎?有何貴幹?”可是這個老頭子——警官不過對他點了個頭而他卻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是我有‘貴幹’!”他嚷道,“是我對這個外國佬有意見!他三次把我當作白癡,警官!三次他毫不留情地侮辱我!我要討個公道,警官!”警官瞪了他一眼,臉上並無表情。我覺得他與我一樣正在懷疑這老頭子的神智到底處於什麼樣的狀況。之後,他轉過頭問我,是否不嫌麻煩願意做個筆錄。他取出一隻蘸水鋼筆,打開一本空白的大記事簿,我開始陳述的時候,他行雲流水地迅速記下了我的陳述:我給了司機我的住址,他兩次轉錯彎,一再地抱怨,錯過我住的街道,他發火,又下最後通牒。這一切警官都以法國人稱之為史賓塞的字體不停地記載下來。同時,一次兩次地打斷我的敘述,訓誡這名計程車司機,而司機在我作證的不同階段在一旁咕噥不已。我說完之後,警官繼續寫了一會兒,結尾處還特別華麗地揮了一筆,用吸墨紙在最後一行上蘸了一下,謝了我。然後他轉身粗聲地對司機說:“現在該你了。你也說說看,我好對這個煩人的問題下個決定。”
然而,這個老頭子並沒有什麼可以陳述。
“三次!”他粗魯、暴怒的嗓門所能喊出的也仍然是這句話,對著警官張牙舞爪的,對我仍是狠狠地瞪著。
“三次呀!警官!三次,他把我當成個白癡,三次我被這個外國佬毫不留情地羞辱!沒人忍得下的,警官!”警官將他的指控一五一十地記下之後,略略看了一下,抬起頭來對他說:“但是這都是在什麼情況之下發生的呢?把你載這位先生時發生的一切詳詳細細地敘述一遍。如果他剛才陳述的有不實的地方,”他帶著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可以更正。”
可是,又來了。
“三次!”我的指控者能說的還是這句話。警官輕快地將鋼筆放在桌上,語氣十分明確地對我說:“十分明顯,先生,你是這個事件的受害者,我非常願意做個決定,要求這個人不收任何車資將你送回你家門口。如果先生不嫌麻煩大略看看這份筆錄,這是法定手續,然後我立刻把這件事情結案。先生,請拿身份證給我看看。”
我的心像鉛錘般地沉了下去。我在心裏看見家中書桌上放著的,我忘了帶出來的,法國法律規定外籍居民必須隨身攜帶的身份證件。
“由於天下大雨,先生,”急中生智,我認為這是唯一的說詞,“我把身份證件放在家中了,以免會被這種天氣弄濕,說不定還會整個淋壞的。明天一早我就帶給你,先生,我希望這能合乎你們的規定,我知道規定很嚴格,也是必要的。”
但是我已經犯了無可原諒的錯,大勢已去,一切都完了。
“這不合規定。”警官嚴峻地說,臉色像塊石板,“固然明天早上你可以把身份證件帶來,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別無他策,隻有依法改正我對這次事件的裁決。由於現在雨還沒停,我請這位先生載你回家,但是我要求你不僅要付他從頭到尾的全程車資,而且要補償他到派出所來的時間損失。我猜想,先生,”他對老頭子說,“你的車表仍然在跑吧?”司機點了點頭,警官站起來身來。
“那麼,再會了,先生們,”他不帶笑容地說,“明天早上你不會忘記吧,先生。”
一如進入派出所時,我們並肩走了出去。當裁決改變時,我注意到我的指控者的眼中閃出了一絲喜悅,但除此之外他並未表露任何勝利的痕跡,就連此刻也始終都沒有:他一言不發,開車送我回家。直到車抵家門,我仔細點算將車資如數拿給他時,他才開了口:“先生準是忘了您答應過的,好好給點小費,我們好聚好散吧?”
自信心
〔美國〕山姆·F. 修利爾
有時候,爸爸真的嚇著我了。他會把一些他根本毫無一知半解的難題攬在身上,而最後,十之八九,事情都會被他解決。當然,完全是運氣作祟。但你又不得不信他那一套。
“自信心,”他常說,“隻要相信自己辦得到,你就一定辦得到。”
“任何事情嗎?”我問他,“如果是腦科手術呢?”
“哦!別傻了。”
我爸爸說:“像那一類的事情是要靠經驗的。”
“走開一點,”他對我說,“你擋到電視了。你站在熒幕前麵,要我怎麼看摔跤呢?”
“別管熒幕了,”我回答,“有一天你的運氣會用完的,那時候,我再看你的‘自信心’管不管用。”
其實,我並非那種自命不凡的人。有時候,我也會試著運用我的自信心。第一次是在我期末考試的時候。我拚死拚活地要通過期末大考。我真的是鉚足了勁,因為我大概有一年沒碰過課本了。我生吞活剝地把它們死背下來,大概每次都是這樣。其他的,就都交給我的“自信心”了。我肯定地相信我辦得到——非常肯定。結果我考了全校曆史上最低的分數。我把成績單拿給爸爸看,然後說:“你的‘自信心’隻有百分之三十三的作用吧!”他根本不瞧一眼就把它擱在桌上。
“你要到一定的年紀才會了解的,”他解釋,“那才是‘自信心’的關鍵。”
“嗯?那其中這段時間我要幹什麼呢?”“也許你應該念些書吧。有些孩子可以學到一些名堂的。”
那是我第一次使用“自信心”的經驗。最後一次則是在奧斯汀服飾公司升遷的時候。華德生的經驗比我老到,業績也比我好一些。而我,就靠著我的“自信心”。結果,華德生得到青睞。你以為這樣就能說服我老爸嗎?那是不可能的。一定要給他一些教訓,他才會改變。我爸爸也在奧斯汀服飾公司上班,教訓他的機會終於來了。那時候奧斯汀公司要舉辦一次東方服飾櫥窗展示會。花費了大筆金錢籌備之後,一切就緒。等我們正要拉開布幕的時候,展示燈竟然出故障了。奧斯汀先生看起來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他想,這下子完了,顧客全要跑光了。他馬上要找電工來。這時候我爸爸出現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說。
“哦,路易士,”奧斯汀招呼他。他稱爸爸“路易士”——而我,他最好的售貨員,居然隻叫我“喬·康克林”。我爸爸隻是一個收銀的職員,他卻稱他“路易士”。
“這些他媽的燈壞了。”
“嗯,我看看。”我爸爸說,“也許我幫得上忙。”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螺絲起子。奧斯汀先生盯著他。
“你真的能行嗎,路易士?”
“不!他不行的。”我在一邊保證。
“你以為他是愛迪生嗎?”其實我不是故意這樣說的,隻是說溜了嘴。
“年輕人,我是在跟令尊說話,”奧斯汀先生用冷峻的眼光瞪著我,“我如果要別的意見,我會問他們的。”
“沒錯,”我爸爸插嘴說,“喬,注意你的態度。”
他小心地跨進櫥窗裏,把一個電匣打開,然後開始動用起子。
“別碰它!”我叫道。“你會觸電的!”
他碰了,而且沒有觸電。展示燈一下子全亮起來。奧斯汀先生臉上的緊張這下才消了。他微笑著。那天晚上爸爸又發表了長篇大論,說他的“自信心”再度靈驗了。
“‘自信心’?胡扯,”我反駁他,“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走開一點,”爸爸說,“你擋到我熒幕了。”
第二次的情況是奧斯汀先生的保險箱卡住了,把所有員工的薪水鎖在裏頭。那是月底最後一個周末前夕,眼看著問題毫無解決的希望。這時,我的爸爸再度出現。
“出了什麼事呢?”他說。突然,一種奇異的感覺湧現在我心頭,仿佛這件事已經發生過了。
“這個該死的保險櫃,路易士,”奧斯汀先生說,“它卡住了。”
“嗯,讓我瞧瞧。”
爸爸說,“也許我幫得上忙。”
“你真的行嗎,路易士?”
奧斯汀先生驚問道。我本想衝口說:不!他不行的。但我忍了下來。我受夠了奧斯汀先生冷峻的眼光。如果爸爸自願要扮小醜,那是他的事。
“奧斯汀先生,”爸爸說,“保險櫃的號碼是幾號?”奧斯汀先生附過身去,在他的耳邊輕聲地說了號碼。他根本毫不猶豫地就這麼做。我爸爸對別人總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轉了幾圈之後,他開始扭動保險櫃的門閂。我在心裏說,“等著瞧吧,看我們家的魔術靈不靈?”我們等了一會兒,什麼事也沒發生。
“鎖頭的杠杆卡住了,”他最後說,“中心軸不平衡。”
你瞧,他對保險櫃根本一竅不通。
“打電話叫廠商來。”
奧斯汀先生命令。每個人都“哦——”的一聲。製造商遠在芝加哥呢!“奧斯汀先生,等一下。我還沒弄完呢!”爸爸說。他已經緊緊貼著保險櫃,這次他要表現真功夫了。他用手指擰住開關,輕輕地顫動,非常緩慢。他幾乎把耳朵貼在保險櫃上,聽著刻度跳動的聲音。我向四周的每一個人瞄了一眼,確定是否有人在偷笑。居然沒有一個人在笑。令人無法相信。我又巡視了一遍,還是沒人發出聲音。他們不但不笑我的父親,甚至還認為他真的能打開它。我的天啊!一大堆男人、女人蹲在那兒,屏氣凝神地期待著保險櫃的門打開。當他們站起來的時候,保險櫃開了。那晚,我和爸爸正在看電視。他——聚精會神地瞧著電視,而我——卻在腦海裏不停地思索著。
終於,我爸爸開口了。
“想說什麼就說吧,”他說,“別擱在心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