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行走在岸上的魚
引言
紅鯉逃離白洋澱,開始了在岸上的行走。她的背鰭、腹鰭、胸鰭和臀鰭便化為了四足。在炙熱的陽光和頻繁的風雨中,紅鯉細嫩的身子逐漸粗糙,一身赤紅演變成青蒼,漂亮的鱗片開始脫落,美麗的尾巴也被撕裂成碎片。
行走在岸上的魚
蔡 楠
紅鯉逃離白洋澱,開始了在岸上的行走。她的背鰭、腹鰭、胸鰭和臀鰭便化為了四足。在炙熱的陽光和頻繁的風雨中,紅鯉細嫩的身子逐漸粗糙,一身赤紅演變成青蒼,漂亮的鱗片開始脫落,美麗的尾巴也被撕裂成碎片。然而紅鯉仍倔強而執著地行走著,離水越來越遠。
其實紅鯉何嚐不眷戀那清純澄明的白洋澱水呢?那裏曾是她的家園呀!那荷、那蓮、那葦、那菱,甚至那叫不上名來的蓊蓊鬱鬱密密匝匝的水草,都讓她充滿了無盡的遐想。她和她的父輩母輩、兄弟姐妹在這一方碧水裏遨遊、嬉戲、生存,實在是一種極大的快樂啊!更何況紅鯉是同類中最招喜愛最受羨慕最出類拔萃的寵兒呢!她有著與眾不同的赤紅的錦鱗,有著一條細長而美麗的尾巴,有著一身潛遊仰泳的本領。因此紅鯉承受著同類太多的嗬護和太多的愛憐。
如果不是為了逃避老黑的魔掌,如果不是遇到白鰱,如果不是漁人們不停息地追捕,紅鯉也許就平靜地在白洋澱裏生活了,直到衰老死亡,直到化為白洋澱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厄運開始於那個炎熱的夏天。天氣幹燥久無雨霖,白洋澱水位驟降,紅鯉家族居住的明珠澱隻剩下了半米深的水。紅鯉家族不得不在一天夜裏開始向深水裏遷移。遷移途中,鯉魚們遭到了一群黑魚的襲擊。那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黑濤翻騰,白浪迸濺,紅波激蕩。鯉魚們傷亡慘重。最後的結局是紅鯉被黑魚族頭領老黑獵獲,鯉魚們才得以通行。
其實老黑早就風聞著垂涎著紅鯉的美麗,因此老黑有預謀地安排了這次伏擊戰。老黑將紅鯉俘獲到他的洞穴,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享受著紅鯉,折磨著紅鯉,糟蹋著紅鯉。紅鯉身上滿布齧痕和傷口,晶瑩剔透的眼睛不幾天就黯淡了下去。紅鯉忍受著、煎熬著,也暗暗地尋找著逃跑的機會。
中午是老黑最為倦怠的時刻。為逃避漁人們的捕殺,老黑不敢出洞,常常是吃完夜間覓來的食物後便沉入夢鄉。就是中午,紅鯉悄悄地掙開老黑粗硬尾巴和長須的纏繞,輕甩尾鰭,打一個挺兒便鑽出了黑魚洞,浮上了水麵。紅鯉望見了水一樣的天空,望見了魚一樣的鳥兒,望見了樹葉一樣漂浮的漁船。老黑率領一群黑魚一路嘯叫追逐而來。紅鯉急中生智,躲到了一條漁船的尾部。她看到漁船那個頭戴雨笠的年輕漁人甩出了一麵大大的旋網,旋網在空中生動地劃一個圓,便準準地罩住了黑魚群。
紅鯉扁扁嘴,一個猛子紮入深水,向遠處遊去。接下來的日子,紅鯉開始了對紅鯉家族的尋找。尋找一度成為紅鯉生命的主題。在尋找中,紅鯉的傷口發了炎,加之不易覓食,又餓又痛,終於昏倒在尋找的水道上。
這時,白鰱出現在紅鯉的生死線上。白鰱將紅鯉托進了荷花澱。白鰱用嘴吮吸清洗紅鯉的傷口,一口一口地喂她食物。紅鯉便複蘇在白鰱的綿綿柔情裏。
荷花澱裏便多了一對親密的儷影,紅鯉紅,白鰱白,藕花映日,荷葉如蓋。紅鯉和白鰱在無數個白天和夜晚聽漁歌互答,看鷗鳥飛徊,享魚水之歡。白鰱就對紅鯉說,天空的鳥自由,也比不過我們呢!它們飛上天空,不知被多少獵槍瞄著呢!紅鯉就提醒說,我們也不自由呀,荷花澱外的漁船一隻挨一隻,人們各式各樣的漁具,都在威脅著我們,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會成為網中之魚呢!
果然,不幸被紅鯉言中。一個午後,白鰱和紅鯉出外覓食,興之所致,便遠離了荷花澱。他們穿過了一道又一道葦箔,繞過一條又一條粘網,閃過一隻又一隻魚叉,快活地暢遊、嬉戲、交歡。他們來到了一個細長而悠邃的港汊間。這時一隻嗒嗒作響的漁船開過來,白鰱看見一柄長長的漁竿伸下,一個圓乎乎的鐵圈拖著長長的電線衝他們伸來。白鰱用尾巴一掃紅鯉,喊了聲快跑,便覺一股電流劃過,一陣暈眩,就失去了知覺。
紅鯉目睹了白鰱被電船電翻打撈上去的經過。紅鯉紮入青泥中緊貼葦根再不敢動彈。
她陷入了絕望和恐懼之中。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念頭強烈地震撼著她:離開這裏,離開水,離開離開離開──
天黑了,一聲炸雷響起,暴風雨來了。紅鯉緩慢地浮上水麵。暴雨如注,水麵一片蒼茫。紅鯉一個又一個地打著挺兒,一個又一個地翻著跟頭。突然又一陣更大的雷聲,又一道更亮的閃電,紅鯉抖尾振鰭昂首收腹,一頭衝進了暴風雨,然後逆流而上,鳥一樣跨過白洋澱,竟然飛落到了岸上。
那場暴風雨過去,紅鯉便開始了岸上的行走。
此時紅鯉的腹內已經有了白鰱的種子,可悲的是白鰱還不知道,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就為了白鰱,她也要在岸上走下去。
紅鯉不相信魚兒離不開水這句話。她要創造一個魚兒離水也能活的神話,她要尋找一塊能夠自由棲息自由生活的陸地。
那個夏天過後,陸地上出現了一群行走著的魚。
生死回眸
蔡 楠
一片枯黃的落葉從地上飄起,生長在那光禿禿的枝頭,枝頭回黃轉綠,葉片變得青翠飽滿,春雨襲過,嫩芽初綻。在這篇小說裏,我們假定時光倒流。
一個生命被子彈洞穿,凋謝在刑場上。透過血痕,我們看到杜君的生命像那片墜落在地的枯葉重又飄起。滲進泥土裏已經板結的血塊開始變得鮮活,重新聚攏回到他的體內,傷口結疤,杜君坐起、站立、走向來時的路。
杜君從兩名警察手中掙脫,離開公判大會會場,回到了監所。頭頂上窄小的窗口擠進了幾絲光線。他咀嚼著每天隻有兩頓、每頓隻有兩個的窩頭,難以下咽。他想起了遲誌強那著名的歌詞:“手裏呀捧著窩窩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杜君就真的流出了眼淚。
你現在流眼淚還有什麼用?在審理杜君一案時,縣紀委書記氣憤而惋惜地說,你是多麼年輕呀!
是呀,杜君很年輕,在任命為縣農行主管業務的副行長時,他才三十一歲。三十一歲,金子一樣閃光的年華。他真想幹一番事業。然而,這個世界對人的誘惑太大了,忍受清苦去奢談事業必須有超凡的克製力和忍耐力。麵對金錢、美女、汽車、洋房的擁抱,杜君暈眩了。一切的一切開始於那次單位蓋辦公樓。一個建築隊的包工頭叩開杜君的家門,送上了一套精美的掛曆。更加精美的是掛曆裏卷裹著的五萬元人民幣。主管辦公樓基建的杜君在那個晚上失眠了,兩個杜君打了一夜架,一個杜君要把錢交還包工頭,另一個杜君死活不讓。結果杜君采取了折中的辦法,用妻子的名義將錢存入了另一家銀行。不久,工程落在了這個包工頭手中。接下來的事情杜君不再失眠。一家企業來請,酒足飯飽之後,將杜君拉進了桑拿浴室,筋酥腿軟之後又塞給了他兩條香煙。回家一看,每根煙卷都是一張百元鈔票。第二天,杜君大筆一揮,批了三百萬元貸款。其後便是那個港商找上門來。港商要與杜行長做一筆鋼材生意,將杜君帶到了香港,五日遊後,一把別墅的鑰匙攥到了杜君手裏。作為回報,杜君挪用了八百萬儲蓄存款。後來呢?就是剛蓋好的辦公樓坍塌了一半,三名職工被埋在了樓下。後來呢?就是貸款追不回,挪用的存款沒了蹤影。再後來呢?就是東窗事發,紀委查處,移交檢察機關,杜君進了監所。
在監所裏,第一個來看杜君的是他中學時代的班主任,兩鬢斑白的班主任什麼也沒說,隻是顫抖著把一張發黃的紙交給了杜君。杜君打開那張紙,是他的入團申請書,右下角那片殷紅仍清晰可辨。
杜君回到了美麗的校園。杜君開始了中學生涯,勤奮好學的杜君寫了入團申請書。當杜君得知第一批發展團員的名單裏沒他的名字時,他重新寫了申請書,並咬破中指,簽了名,將它交給了團支書。杜君終於戴上了團徽。杜君在“五講四美”活動中被評為“先進標兵”,他將拾到的一百元錢交還了失主……
住在農村的父母來了。他們帶來了一個大帆布兜。父母說,兒啊,嚐嚐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煮玉米和烤白薯吧!麵對年邁的父母,杜君以頭抵地,跪倒塵埃。
杜君走在家鄉的田野上。杜君隨著父母去生產隊勞動。他看到一群小夥伴挖了白薯,掰了玉米,便尾隨著他們。秋深似海,田野寥廓而神秘。一股濃煙嫋嫋升騰,夥伴們歡呼雀躍,他們在烤玉米、燒白薯。杜君咽了口唾沫,堅決地一轉身,跑回大人們勞作的地裏,把這事報告了生產隊長……
夏夜悶熱而漫長,杜君纏繞在父親的膝上,聽父親講俠女十三妹的故事,母親給他扇著蚊子,聽著聽著,杜君睡著了。睡夢裏,杜君越來越小。杜君咿呀學語、蹣跚學步。杜君滿地亂爬,嗷嗷待哺。杜君隨著母親泣血的陣痛,降臨這個世界。
此時,一場春雨剛剛潤綻院內那片柳芽。
敘事光盤
蔡 楠
A盤:故事開始的時候,哈頭正在他家的院子裏掃雪。快掃到門口時,他家那兩扇破木板門突然哐當一聲就被踢開了。哈頭吃了一嚇,就看見他爹哈大年裹著一身風雪和酒氣闖進家來。哈頭就知道他爹又在外麵賭錢和喝酒了。哈大年瞪著眼珠子看了哈頭一眼,哈頭趕緊收回掃帚讓路。哈大年就趔趄著邁上台階,撲進屋去。不一會兒,哈頭聽見了他爹的叫罵和他娘的哭喊。哈頭就知道他爹又輸錢了。
這已經成了慣例,哈大年隻要一輸錢,就會到供銷社裏賒上半斤散裝二鍋頭,也不要下酒菜,一直脖兒就灌到了肚裏去。然後就是回到家打老婆罵孩子撒酒瘋摔家夥。每逢這時,哈頭總是護著他娘,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也隻有攥著拳頭出悶氣。哈頭私下裏曾對他娘說,娘,咱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他娘就摟住他,眼睛哭成了水蜜桃。兒啊,忍著吧,怎麼著他也是你爹呢。你長大爭口氣,咱和這死鬼分開過!
哈頭就一直忍著。可他今天卻再也忍不住了。聽見娘在屋裏的哭喊比以往激烈,哈頭就知道爹今天下手肯定很厲害。他扔掉掃帚就衝進屋去。他看見那半個嘴兒的茶壺已摔碎在地,娘癱坐著捂著腦袋,血從手指間流了出來。哈大年正翻箱倒櫃地尋找著什麼。哈頭就對他爹喊了一嗓子,你輸了錢幹嗎總拿我娘撒氣?哈大年就停了尋找,扭過頭來說,我要你娘那對銀鐲子,她不給。她不給,我就打她!就是不給你,給了你好又去賭,早晚咱這三間房也會被你輸光了!哈頭攥著拳頭又喊了一句。
哈大年的巴掌就猛地落了下來。哈頭的頭就嗡的一聲炸開了,一個踉蹌跌倒在娘的身上。娘就發一聲歇斯底裏的哭喊,哈大年,你把我們娘兒倆殺了吧——
哈大年跳了一個高,嘴裏喘著粗氣嚷著,殺了就殺了,你以為老子不敢!你們不給我那銀鐲子,就殺了你們!說著,他就從外麵拿來了一把切菜刀,一邊揮舞著把哈頭踢了個滾兒,一邊不幹不淨地罵著扯過哈頭他娘的頭發,說,你給不給?娘沾著血跡的臉和脖子就橫在了哈大年的刀下,她閉上眼睛,痛苦地咽了一口唾沫,不,不給……
哈大年就舉起了菜刀。
嘭——咣啷——刀沒砍進娘的脖子,卻落在了地上。情急中的哈頭把一個炕沿磚楔在了他爹哈大年的腦殼上。哈大年半匹牛似的身子就重重地摔倒了,血和腦漿濺了哈頭娘兒倆一身……
快進:哈頭去公安局自首。哈頭被判了無期徒刑。哈頭被送進了監獄。哈頭在工廠勞改。哈頭在車間聚精會神學習生產技術。哈頭在火中搶救國家財產立了功。哈頭無期徒刑改為了有期徒刑。二十年後,哈頭刑滿釋放。
B盤:哈頭回到了村裏。他看見他家坍塌的房屋,還有長滿荒草的院落,他就跪在了老宅前。在兩個姐姐的幫助下,哈頭翻蓋了房子,又經別人介紹,娶了一個死去男人的女人,還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兒子。結婚那天,哈頭對女人和兒子說,我有力氣,也有技術,以後咱們日子會好起來的!
日子好起來是從鎮上籌建電力金具廠開始的。鎮上的領導聽說哈頭勞改時學了電力線夾線鼻的技術,就把他請去當了技術員。後來機構改革,哈頭就承包了工廠,取名為“東方電力金具廠”。他來到曾經勞改過的監獄,不僅聘請來了幾個老工程師,而且還發展了業務關係。哈頭的工廠一下子就火了起來。
哈頭就成了哈老板。哈老板有了汽車,有了手機,有了保衛,也有了秘書。哈頭的秘書是個女的,姓姚。是他在一家酒店帶回來的小姐。哈頭那天來了個客戶,生意談成後去縣城喝酒,一人叫了個倒酒的,哈頭就認識了小姚。酒足飯飽之後,哈頭就暈暈乎乎地和小姚開了房間,一下子就被小姚迷住了。哈頭就把小姚帶回工廠做了秘書。哈頭不管是出門旅遊、洽談生意還是出席宴會,都是香車美女,好不愜意。
可好景不長。村裏的女人和兒子找上門來了。在哈頭的辦公室裏,女人和兒子愣是把小姚打跑了。更絕的是,女人叫兒子學會了開車,做了哈頭的司機,自己也從村裏搬到了鎮上。
沒有了秘書的哈頭還是哈頭。他白天調度生產,迎來送往,晚上就回到自己的女人身邊。在床上,女人問哈頭,是我好,還是那個小妖好?哈頭就把眼一翻,打著哈哈說,當然是你好了,咱們是患難夫妻嘛!女人就得了滿足,把嘴一噘,哼,我要是年輕十歲,再有點文化,給你當秘書蠻夠格!哈頭卻打起了呼嚕。
哈頭出事是女人生病在縣城住院以後。那天哈頭對兒子說,你照看著你娘,我出去辦點兒事。兒子說,我開車送你去!不用了。哈頭一擺手,就一人出了醫院大門,走上了公路。
兒子卻開著小車追了上來。兒子說,我知道你去辦什麼事,可今天我不讓你去!哈頭說你知道個屁!兒子說你去找那個小姚,你根本就沒和她斷過來往。你花錢給她買了個三室兩廳,就在陽光小區6號樓3樓西門對不對?哈頭就沒了言語。兒子繼續說,你看我娘她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你應該守著她。你今天要不去,我以後也不管你;你今天要去,咱倆就有個你死我活!
哈頭就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克格勃,你甭嚇唬我,越嚇唬我我越去!我給你們那麼多錢財,難道還沒這點自由?哈頭笑完,就撇下兒子和他的汽車,向一輛出租車走去。
兒子發動了車子,喊了聲,你別去——哈頭沒有回頭。兒子又喊了一聲,你別去——哈頭還是沒有回頭。兒子就打正方向,一咬牙,掛上高擋,猛踩油門,汽車就準確地向哈頭衝去。
慢放:哈—頭—就—飛—出—去—了—五—六—米—遠—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然—後—像—床—破—棉—被—子—一—樣—落—在—了—地—上—血—就—洇—濕—了—馬—路—洇—濕—了—時—空—與—他—爹—哈—大—年—的—血—彙—聚—在—了— 一 —起……
麥 垛
蘆芙葒
收完麥子,麥草便垛在了場院外的空地裏。
新打的麥草,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一縷一縷的,沁人心脾。
傍晚的時候,男人就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麥草垛上。涼風拂麵而過,那野蟲鳴叫聲就在耳邊。有時候,男人還能感覺到那蟲子就在他的身上蹦來跳去的呢。
偶爾,也會突然傳來一陣機器的咣當聲,打破這片寧靜。男人的心就會受到感染,也跟著咣當咣當幾下。
男人住的這片郊區,地越來越少了,一片一片的地都變成了廠房。男人家的地偏遠點,總算沒受到影響。村子裏的人,現在都不願意種地了,他們寧肯把地空在那兒,天天等著人來開發,也不願意拿鋤下地。他們甚至連菜也不願意自己種。現在買菜買糧太方便了。
男人卻喜歡種地,不圖別的,隻要掮著鋤頭站在莊稼地裏,站在莊稼中間,他的心就特別地踏實。特別是在有月亮的夜晚,躺在新麥草上聽著野蟲的鳴叫,比躺在炕頭摟著老婆都美。
晚上,男人又躺在麥垛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他醒來,四周已是一片寂靜。這時,他突然聽見麥垛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男人嚇了一跳。待他準備起身去看時,便有說話聲傳來。
是個女子。聲音柔柔的,軟軟的。
女子說,咱走吧。
讓我再抱一下下吧。
是個男子的聲音。也軟軟的。
女子說,再不走,回廠子就進不了門了。
男子說,進不去,我寧願翻院牆。
然後,就沒了說話聲,卻傳來了男子和女子的喘息聲。
聽兩人的聲音,不是本地口音。男人想,這兩人一定是村子裏才建起的工廠裏的工人。
村子裏的地越來越少了,工廠卻是越來越多了,村子裏一下子就來了許多外地來的年輕人,他們穿著工裝,在村子裏出出進進。那一陣,在男人的眼裏,那些人就像搶占別人窩的鳥一樣,他從心底裏恨死了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男子的話又傳了過來,這一次,男子顯得很興奮。
男子說,要是你懷上了,我們就給孩子取個名字叫麥子吧。
女子說,難聽死了。
停了一會兒,女子說,等我們掙下錢了,就在那最高的樓上買一套房子,抬頭就能看見月亮,我就給孩子取名叫月兒。
男子和女子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男人就看見一男一女從麥草垛那邊走了過來。
男子很年輕。女子也很年輕。他們手挽著手向前麵的大道上走去。有一刻,他們都停了下來,月光下,他們相互撿拾著彼此身上的麥草屑。
男子說,這新麥草聞起來真香呢,就跟你身上的味道一個樣。
女子拍了男人一巴掌,去你的!
男子說,下個周休息日,我們還來這裏吧。
女子說,我聽臘梅說,人家主人很快就要將這麥草賣了呢。
男子歎了一口氣。女子也歎了一口氣。
男人看著那一男一女遠去的身影,不知怎的,心裏突然一酸。
過了兩天,果然造紙廠的人就來了。他們開個車來拉男人家的麥草。
男人就攔在了造紙廠的車前,說什麼也不讓人家裝車。
那人說,老兄呀,不是說好了讓今天來拉嗎?我們可是交了定金的。
男人說,不賣了,交定金也不賣了。
那人問,為什麼呀?你年年都急著要把麥草賣給我們,怎麼現在不賣了?再說了,這麥草放在這兒不是浪費麼。
男人說,不賣就不賣,沒有為什麼。
然後,他就在麥草垛上躺下來,眯起眼曬起了太陽。
條 子
蘆芙葒
師校長坐到辦公桌前,正準備靜下心來處理幾個要緊的文件,門又被敲響了。
篤篤篤,篤篤篤。三節拍的。
師校長心裏開始有些煩躁了,整個上午迎來送往的,他的門幾乎就沒有消停過。篤篤篤,一律是這個節奏。篤篤或是篤篤篤篤,你敲門時的節奏也變一下呀!
話雖這麼說,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地說了一聲,請進!
這一次,進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漂亮的臉蛋配一襲長裙,看起來端莊而又文靜。不過,師校長還是明顯地感覺得到,那張燦爛的笑臉的後麵藏著幾分傲氣。這種內斂的傲氣更讓人捉摸不透她的來頭。
不等女子開口,師校長就明白,這又是一個想調進他們學校的,並且手裏一定攥有一重要人物的條子。
是來說調動工作的事的吧?師校長決定單刀直入。
是的,師校長。女人說著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師校長將麵前的一個本子推到女子麵前,說,將你的情況登記一下吧,回頭研究時,我會重點考慮的。哦,對了,記得將你的電話留下,以便有什麼情況和你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