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嫁的理由(1 / 3)

第三輯 嫁的理由

引言

“他是個善良的人。我以前僅送了他一雙布鞋,他就讓我進玩具廠了。另外,他愛我。”阿鳳嫁的理由就這麼簡單。

半小時的故事

陳永林

何猛提著個鼓脹脹的包下了火車,出了站,卻不知去哪兒,就傻傻地站著,眼神迷茫而焦慮。何猛原本是個裁縫,農閑時上門給人做衣服。但現在的人都喜歡買衣服,何猛接不到活兒。光種兩畝薄田,能混個肚兒圓就不錯了。何猛聽說省城許多製衣廠招人,就來到了省城。

何猛不知道他已被幾個人盯上了。

一個漂亮的女孩偷偷打量著何猛。這人長得太像小雄。小雄是女孩以前的男朋友。小雄是個警察,在追捕歹徒時挨了幾槍,犧牲了。小雄閉眼前拉著女孩的手說:“忘了我吧,有更好的男孩值得你愛。”女孩想,要找就找個像小雄一樣的男孩。何猛感到臉上燙燙的,一看,一個漂亮的女孩正含情看著他。女孩的目光同何猛的目光碰上了,女孩慌亂地收回視線,臉無端地紅了。女孩想,這男孩長得真英俊,不能再錯過了。女孩以前已錯過了幾個長得像小雄一樣的男孩。

一個五十歲的男人也在打量著何猛。男人是一家規模極大的公司的老板。他一見何猛就喜歡上了,這小子長得高大、英俊,看樣子顯然是找工作的,若讓他來公司當保安,他準會願意。他的公司目前倒不缺保安,隻是那些保安一個個尖嘴猴腮,個子又矮,讓他心裏別扭。保安的形象就是公司的形象。他想同那個小夥子談談。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指著何猛對一個平頭男人說:“大哥,你看那男人怎麼樣?塊頭那麼大,又一副好人相,若幹活兒,警察不會懷疑他的。”平頭男人看了一眼何猛說:“這小子塊頭倒大,不曉得長沒長膽。幹我們這活兒,要長著豹子膽才行。好吧,你去試試他。”

此時的何猛已感覺到有幾個人盯著他看,何猛心裏更焦慮了,他弄不明白這幾個人為啥老看著他。那女孩難道是小姐?何猛聽村裏外出打工的人說,城裏遍地是“雞”,尤其在火車站,“雞”更多。她們都宰人,不宰得你身上隻剩下一條褲子絕不罷休。可那女孩不像是小姐,瞧她那麼愛臉紅,目光那麼羞怯,說她是純潔的天使也不過分。再說那個五十歲的男人,很像個大老板,可他這個大老板為啥總盯著自己看?還有那平頭,那疤臉男人,一看就不是正經人。他們不會搶自己的東西吧?自己衣著這麼寒酸,又提著個包,顯然是找工作的,找工作的哪有什麼錢?他們的眼光不會那麼差。看樣子他們倒像做大壞事的壞人,還不像賊眉鼠眼的小偷。那疤臉男人朝這兒走來了。唉,管他們是什麼人,還是早些離開這鬼地方好。

何猛提起包,往前走。疤臉男人喊:“哎,哎。”何猛立住了。疤臉男人手裏拿著一隻花瓶:“要花瓶不?”何猛擺擺手。疤臉男人不罷休:“你不買不要緊,看一下吧。這花瓶是上好的青瓷。”何猛不接花瓶,疤臉男人硬把花瓶往何猛懷裏塞,花瓶掉地上碎了。比何猛矮半個頭的疤臉男人抓住何猛的領子:“你賠我的花瓶,賠我的花瓶!這花瓶值兩千塊錢。”何猛苦著臉求疤臉男人:“大哥,我身上哪有兩千塊錢?兩百塊錢我倒有。”“那就賠五百。”何猛想,還是破財消災吧。何猛從內衣裏掏出錢包,拿了五百塊錢遞給疤臉男人。疤臉男人見何猛的錢包裏還有幾百塊錢,就凶巴巴地說:“再給五百。”何猛哭了:“大哥,行行好,放了我吧。”疤臉男人說:“放你可以,你得跪下叫我一聲爺。”

何猛“撲通”一聲跪下了:“爺。”疤臉男人踹了何猛一腳:“襠裏沒長肉的膽小鬼!”疤臉男人把何猛的五百塊錢摔在何猛臉上,走了。

這一切都被那個漂亮女孩和那個五十歲的男人看在眼裏。

女孩心裏說,他一點兒也不像小雄。若是小雄,準會同那個疤臉男人拚個魚死網破,決不會蔫不唧兒地跪在地上求饒。女孩極其失望,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個五十歲的男人心裏也說,這小子枉長了一副好身架,卻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他還不如我公司那些尖嘴猴腮的保安。男人也歎著氣走了。

疤臉男人對平頭男人說:“大哥,那男人是膽小鬼。若他入了我們的夥,要是被警察抓住了,準把我們全出賣了。”

這一切發生在半個小時內。

假設何猛同那疤臉男人打起來,那麼何猛的人生就得改寫,他準能贏得愛情。但他是當公司的保安,還是同疤臉男人一起販毒?倘若當那家大公司的保安,那他反抗得值,他既有了工作,又擁有了愛情。倘若他被疤臉男人拉入了夥,那他失掉的卻是生命。那樣的話,他還不如這樣下跪求饒的好。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幾天後,何猛沒找到工作,錢也用得差不多了,便回了家。何猛再沒外出打過工,安心在家種田。

兩年後,他同一個平常的女孩結了婚,過起了平凡的日子。

土筐 土車

陳永林

晚稻一收,就沒什麼農活幹了,便照例“圍湖造田”。

湖堤上滿是挑擔的人。

那時的牛還是個青壯後生。牛幹活極賣勁,人家慢悠悠跑一趟,而他風風火火跑兩趟。人家筐裏的泥土剛蓋住筐麵,可牛兩筐泥土堆得滿滿的,山一樣。

都挑著兩筐泥土,有說有笑的,很輕鬆。

初冬的日頭用那暖暖的手撫摸他們,都感到愜意,心裏也有暖暖的東西在湧。

牛卻感到燥熱,穿件單褂汗還是不停地從額上背心窩裏沁出來。

一根扁擔壓得弓一樣。扁擔吱吱呀呀地痛苦地呻吟。裝滿土的土筐悠來晃去。牛的媳婦看見男人幹活沒命樣,就瞅個空對牛說,你咋這樣傻?挑重擔可快一點,挑空擔可慢些呀,裝土也不要裝這麼滿。

牛嘿嘿地笑。

秀問,我說的話你聽見沒?

牛說,聽見了。

可臨到裝土時,裝土的人裝了大半筐不再裝,要牛走。牛說,再裝,跑一趟是跑,跑兩趟也是跑。牛又挑著冒尖的土急急地走。回頭挑著空筐也跟跑一樣,生怕沒土挑似的。

這氣得秀罵,真個是頭牛。

秀勸不住,也隻得隨牛了,心疼牛也沒法。

這樣幹了一個多月,上麵放假歇幾天。放假前一天開了表彰大會,牛受到表彰,獎了一張獎狀,還有一件前麵印著“獎”字,後麵印著“鼓足幹勁”的背心。

牛回到家,用四根小木條釘了個鏡框,把獎狀掛在廳中堂。

牛左看看右看看,又嘿嘿地笑了。

歇了幾天又上工,牛幹得更起勁。牛穿著那件獎來的背心,很神氣,挑起擔,腳下也似生了風。

這牛!村人都笑。

牛還想在結束時受表彰,想再得到一張獎狀和印有“獎”字的背心。

牛這樣沒命幹了幾天,就渾身發高燒,出冷汗。牛堅持了一天,但第二天就爬不起床了。牛隻好回了家,待了二天,打了幾針,吃了點藥,牛感到好了些,又要上工。

秀不讓,還要牛歇二天。

牛說,再歇二天,工分拿不到不說,挑的土還沒別人多,那完工時就受不到表彰。

要那表彰幹啥?能頂得飯吃?出那麼多汗換一張這樣的紙值?!

牛說,我就想受表彰。

牛見家裏有個木輪,就在木輪上安了個軸,軸上裝了幾根木條,就成了一輛土車。牛想,用這土車拉土比用筐挑土要多得多。

秀說,你這頭牛還有腦子,用這土車拉土比挑土要輕鬆得多,推的土也多。你現時總可放心了,表彰會有你的份。

牛就推著土車上了湖堤。

牛的土車上放著四個筐,四筐土都堆得冒尖。牛推著土車一點也不累,額上臉上也沒一點汗。

牛開心地哼著歌。

獨輪車的吱吱呀呀聲讓村人心裏很不舒坦。村人的心裏也吱吱呀呀地叫喚,像被木輪碾過一樣。

哼,想不到這牛還真會偷奸耍滑。瞧我們汗如雨落,可他一滴汗也沒有。

瞧他那開心樣,好似到這兒享福來了。

…………

村人都冷眼看牛,那眼神讓牛心裏激靈靈地打冷戰。

盡管牛推車推的土比四五個人挑的土還多,可最後受表彰的人中卻沒有牛。大隊長也說牛幹活前階段賣勁,後階段一點汗也沒流。

回到家,牛把廳中堂的獎狀拿下來丟進爐膛。看到獎狀化成一縷藍色的火焰時,牛又嘿嘿地笑了。

後來,牛穿那件獎來的背心總穿反的,這樣就看不出那個紅紅的“獎”字了。

嫁的理由

陳永林

阿鳳想進村裏的玩具廠。阿鳳為治男人的病為辦男人的喪事欠了一屁股債,阿鳳若靠種一畝薄田還債,那一輩子都還不清。可進玩具廠,得村長同意。

阿鳳就去求村長。

可空手求村長辦事,村長不會辦的,但家裏窮得實在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後來,阿鳳從一口木箱裏翻出一雙白幫黑麵燈芯絨布鞋。這雙布鞋還是她出嫁前給男人做的,但男人舍不得穿,一直壓在箱底裏。阿鳳拿一張報紙把鞋包了,夾在腋下,去了村長家。

村長家有許多求村長辦事的人,阿鳳就站在門外等。冷風裹著沙粒打在阿鳳臉上,熱辣辣地痛。天也黑下來了,阿鳳就那麼孤苦無助地站在寒風裏。這時,淒涼的淚水也漫出眼眶,流了一臉。

村長送最後一個客人出門時見了阿鳳,忙說:“天這麼冷,咋站在外麵?快進屋,要不會凍壞的。”

阿鳳局促不安地站在屋裏,手腳顯得多餘似的,不知放哪兒好。

村長說:“你坐呀。”

阿鳳不坐。阿鳳說:“村長,我想進玩具廠掙點兒現錢。我一個人拉扯著一個孩子種一畝薄田,肚皮都填不飽。”阿鳳說著,淚水又掉出眼眶。

阿鳳忙低下頭。

村長打了個哈欠說:“玩具廠再也不要人了。今後如要人,我就通知你。”村長的聲音疲倦得沒筋沒骨,村長已很累了。

阿鳳說:“村長,我沒啥好東西謝你,就送您一雙布鞋。這布鞋是我做姑娘時一針一線做的。”

村長接了布鞋,臉上有了笑。村長說:“這布鞋底納得真厚,針腳又密又細,穿在腳上準很暖和。謝謝你!”

阿鳳就告辭。

村長叫住了阿鳳說:“你明天就去玩具廠上班吧。”

“謝謝!謝謝——”那時的阿鳳真想把世上所有的好話都說出來,但嘴裏反反複複的卻隻有這一個詞。

阿鳳進廠後,幹活極認真,加上她心靈手巧,因而做出來的玩具全是一等品。阿鳳便當上質檢科的科長,阿鳳每個月的工資漲到五百元錢了。

但阿鳳一萬個想不到,村長竟喜歡上了她。這天下午,村長把阿鳳叫到辦公室,村長又是讓座又是倒茶。阿鳳說:“村長,您找我有事?”

村長說:“其實也沒事。啊,不,有事,有事。”村長變得語無倫次。最後村長牙一咬說:“你嫁給我吧。”村長說完這話,長長地籲了口氣。

阿鳳就木在那兒。

村長說:“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阿鳳說:“讓我考慮一下。”阿鳳逃也似的出了門。

兩天後,阿鳳拒絕了村長。阿鳳知道自己如嫁給了村長,會過上讓村裏人眼饞的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還可以住上別墅樣的三層樓房,但阿鳳覺得她和村長的差距太大,村長想娶她,並不是喜歡她,隻是村長需要一個女人。換句話說,隻要是年輕貌美的女人,村長都可以娶。

“你不怕丟掉你這份工作?”村長問。

阿鳳如實地說:“怕,但我想你不會這麼做,因為這是兩碼事。”

阿鳳仍在玩具廠裏幹。

隻是半年後,村長因貪汙受賄而免了職,村長的家也被封了。好在村長貪汙的幾萬塊錢都沒花,且認罪態度極好,因而村長隻被關了三個月,就放出來了。

村長自然不能再當村長了。

沒多久,傳出阿鳳同村長結婚的消息。

是阿鳳主動同村長好的。村長說:“我現在成了窮光蛋,再說年齡也比你大十幾歲。”

阿鳳說:“我現在才知道你真的喜歡我。我送給你的那雙布鞋,你隻在向我表露心跡的那天穿了一次。你一直舍不得穿,就像我以前的男人那樣。”

村長說:“那你不怕失去這份工作?”因換了新村長,原村長以前用的人,新村長都不會用,他要用自己的人。

阿鳳說:“不怕。今後有你為我遮風擋雨。”

那時村裏人都覺得奇怪:村長以前有錢有勢,阿鳳不嫁;現在村長啥也沒有了,阿鳳倒要嫁給他。

許多人問阿鳳:“你為啥要嫁給他?”

“他是個善良的人。我以前僅送了他一雙布鞋,他就讓我進玩具廠了。另外,他愛我。”

阿鳳嫁的理由就這麼簡單。

阿鳳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進了村長原來的泥坯屋。村長在那天穿上了那雙白幫黑麵燈芯絨布鞋。

隻是村長在第二天就把那雙布鞋脫下來,拿報紙包了,放進放有樟腦丸的木箱裏。

海 葬

尹全生

蔚藍的海,蔚藍的天。蔚藍的海和天的盡頭,聳立著白得發亮的雲山;白得發亮的雲山下麵,泊著一葉藍灰色的帆。

是該撒網的水域了。海沉默著,船上的五個人也都沉默著。三個年邁的漁夫鐵青著臉,在船艙裏無聲地抽煙;阿根和鴿子坐在船板上,互相用眼睛傳遞著惶惑。

──這次出海本來就不是打魚,而是一場陰謀。

主謀是鴿子爺。鴿子是他五十歲那年撿來的。撿來了鴿子就沒了鰥夫的孤獨,卻也撿來了數不清的艱辛。他用老漁夫多鹹味兒的血汗養育他的心肝。為了鴿子少一聲啼哭多一個笑臉加一件新衣,他曾被雷電的金鞭抽下大海,曾被黑鯊的尾鰭砍斷肋骨……

鴿子十九歲了,是條美人魚呢!通風透亮的日子總蕩漾著蒼老的歡笑。可是,他漸漸發現鴿子再不像隻小貓,整天圍著他撒嬌,卻與阿根那小子黏上了!鴿子的變化使他目眩使他恐慌。十九年了,他還從沒想到過鴿子是會飛的。鴿子要是飛了,日子還叫什麼日子?而且,他眼裏的阿根哪點能同鴿子比?而且,阿根又姓魏!為此,他告誡,他勸說,他懇求……然而一切都是徒勞,鴿子總是羞紅著臉說:“爺爺,這事您別管。”

──阿根這狗崽子,真把我鴿子的心勾去了!這哪兒成,這哪兒成!鴿子爺終於請來了老二、老三合計對策。在荒僻漁村的古老的小屋裏,掩起門窗,點起蠟燭,倒上大碗烈酒,喝得眼睛血紅。“那狗崽子,要掏我的心哪!”鴿子爺抹去兩行濁淚。

老二眼裏燃著憤怒和恐慌:“咱姓於,任他們成了,不是‘喂魚’麼?”

老三一拳砸在桌子上:“拆!”

三個同胞兄弟捧著酒碗策劃了一個險惡的陰謀:讓阿根相幫出海捕魚,到深海逼他中斷與鴿子的往來;他若是不從就朝海裏推了,喂魚!如果一旦事發蹲監砍頭──三個老兄弟一同摔碎酒碗一同低吼:“值!”

……寧靜的海天,靜穆的雲帆。

鴿子爺長長噴出一口濃煙:“阿根,你小子下來。”

阿根倉皇不安地走進船艙,盯著鴿子爺的腳尖;鴿子輕手輕腳地跟進來,盯著阿根的腳跟。海上驟然風起,船晃起來。鴿子爺首先發話:“你,往後不準再勾引我的鴿子!”

阿根臉一紅:“可我們……”

鴿子腳尖磨著腳尖:“……合得來。”

“你們姓氏相克!”

阿根、鴿子異口同聲說:“我們不信命。”

濤起雲湧,滿海燒起了黑色的火焰,滿天燒起了黑色的火焰。船被浪燒急了,躥上雲端;又被雲燒怕了,縮進浪穀。鴿子爺穩住身子,隻衝阿根道:“你休想!”

仍是異口同聲:“我們鐵了心!”

老二、老三一拍大腿喝道:“鐵了心也得散!”

船猛地一栽,像要翻跟頭。阿根一把抱住就要跌倒的鴿子。老漁夫們的眼被烤紅了,躍身挺起,齊發一聲喊:“喂魚!”

驟雨嚎著潑著傾過來,雷電咆著閃著抽過來,海天嘯著旋著碾過來!帆經不住威嚇,勾結風暴,背叛了漁人,把腰一弓,船尾便插進海裏,船首便翹進雲裏……一排浪奸笑著撞進船艙。老漁夫們中斷了已近尾聲的脅迫,一齊撲出船艙,用斧頭、牙齒和老命折斷了桅杆。而木質船體上被砸被撞被碾裂的道道口子,卻是不能堵塞了。

阿根舍命從船舷上搶到僅剩的兩個救生圈,一個塞給鴿子,一個遞向鴿子爺。鴿子爺鼻子裏噴出聲惡氣,奪過救生圈,遞向老二、老三;老二、老三卻推回來,風浪中喊:“哥呀,帶鴿子──逃命吧──”

鴿子爺牛眼圓瞪,把四個人看了個遍,最後牛眼套住了阿根,青筋布滿了額頭。雲在向下壓,浪在往上湧;船在往下沉,血在朝上冒……猛然,救生圈套到了阿根脖子上;猛然,鴿子爺的聲音蓋住了風暴雷霆:“狗崽子!你要好好待我的鴿子──”

老二、老三也隻是一刹那的驚愕。

三雙枯手一同抹去兩張嫩臉上的淚,三雙枯手一同把兩個跪著的人掀進了暴虐的大海,再喊一聲:“回去吧!孩子們──”

六道期望的光柱,把兩個救生圈推向誰也看不見的生命的彼岸。之後三人一閉眼,隨浪頭跌進船艙,坦然封起艙門,在齊腰深的水裏站定,打開酒葫蘆……好來勁的老酒啊!

酒下了肚豪情就淹沒了憂傷。老二、老三道:“我們已經是兒女滿堂的人了!”

鴿子爺喊:“我的鴿子,有甜甜蜜蜜的日子啦!”

滿足的笑,蒼老的笑,豪邁的老漁夫的笑!──風暴掩不住,雷霆蓋不住,海浪埋不住!

雖然當風暴過後,這裏隻剩下那片蔚藍的海、蔚藍的天。

海呀……

塑 神

尹全生

瞎子和跛子以塑神為生,遠近幾百裏廟宇中的山神、土地等莫不出自他們之手。每次塑神瞎子都唱主角,跛子隻管打雜。瞎子怎能塑神?世人說他心中有神,因此塑的是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