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做一場風花雪月的夢(1 / 3)

第二輯 做一場風花雪月的夢

引言

春意明顯地濃了,雖然旱,草木依舊開始轉綠,早開的桃花也已妖嬈地綻放了,風吹到人臉上有了淡淡的暖意。

記憶力

申 平

這群老人家都已年過六旬了,這日卻突發奇想,要搞小學畢業五十周年同學會。

五十年,整整半個世紀。歲月的風霜早已染白了他們的頭發,揉皺了他們的麵龐,如今他們再見麵,彼此還能認得出來嗎?

發起者卻說:這次聚會的意義恰恰就在這裏。我們就是要考驗一下每個人的記憶力。看他(她)是否把珍貴的少年友誼埋藏心底。

於是就打電話,就發通知,足足折騰了半個月,還真的把人給弄齊了。全班除四人提前去另一個世界聚會以外,其餘四十一人都答應一定來,一定來。

聚會選在一家酒店的一樓,門口掛了標語和彩球,顯得非常隆重。來得最早的當然是幾個發起者。他們發現,這家酒店的服務真不錯:門外有侍應生開門;一進大廳,服務員又把熱毛巾遞了過來;還有一個提著籃子的小老頭,給每個人都發一包紙巾。顯然,這是為他們流淚準備的。發起者連連讚歎:好,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一會兒,同學們陸續來了。每一個人的到來,都會引發一陣激動。大家先是靜靜審視來人,然後突然有個人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於是就是一陣歡呼,就是一陣熱烈擁抱。也有一些人無論如何認不出來了,歲月把他們蹂躪得太厲害了。但當他自己一報家門,大家馬上又把他想起來了。這種激動就更熱烈,因為其中還包含著驚喜。

想想吧,五十年一聚,這容易嗎!人生會有第二個五十年嗎!昔日的少年,今天的老人,你拉著我的手,我摟著你的腰,說啊、笑啊、哭啊……那場麵真的是太感人了。

那位小老頭發給大家的紙巾真的派上了用場,而且有人發現,這個小老頭竟然也被他們感動得熱淚縱橫,他也使用了籃子裏的紙巾。

激動過後,發起者開始清點人數,發現已經來了四十人,就差一個人沒有來了。大家都在詢問:他是誰呢?那個提著籃子的小老頭此時突然放下了籃子,他走上前來說:是我啊,我是第一個來的呀,可是你們誰都沒有把我認出來啊!

唰地一下,眾人齊齊把驚訝的目光向他射去:你?你是誰啊,有沒有搞錯啊!

小老頭在四十雙眼睛的審視下有點發窘,他急忙挺了挺腰,大聲地說:我是陳大福啊,你們再看看、想想!

發起者趕緊去查名單,果然有陳大福這個名字,可是……四十雙眼睛又從頭到腳把他審察了半天,結果仍然找不到半點“同學”的影子。

有個發起者忍不住說:你不是酒店……幹這個的嗎?他指了指他的籃子,接著他又說,你別開玩笑,我們可是同學聚會……

小老頭就顯得有點著急:我知道是同學聚會,這種事情誰會冒充啊。我明明就是陳大福嘛,你們睜大眼睛好好認認嘛!小老頭隨後有點委屈地嘟噥道,這紙巾是我自己給大家買的,酒店還管你這個!

於是四十雙眼睛再次聚光,恨不能看穿了他的骨頭。可結果還是失望地搖頭。

小老頭這回可真有點急了,他急扯白臉地說:你們的記憶力……怎麼這麼糟呢?你們仔細回憶一下,那時咱班每天是誰最早來搞衛生的?

眾人一齊做冥思苦想狀。

小老頭說:你們再想想,學校開運動會,是誰給你們看衣服,是誰給你們打開水,班裏組織勞動,又是誰幹得最賣力氣……

眾人仍在冥思苦想,仍然半信半疑。

小老頭又說:你們再回憶一下,班裏的垃圾每天都是誰搶著倒的?

突然有一個女同學尖叫了起來:哎呀,我想起來了,他的確是陳大福,他是我們的同學啊!

眾人就一齊把目光投向女同學,顯然希望她拿出證據來。

女同學就有點興奮,她說:大家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他偷了學校附近農民的地瓜,讓人家抓住,押到學校門口來示眾……

噢——!眾人齊發一聲喊,他們的記憶閘門一瞬間呼啦啦全部打開,現在再看陳大福,怎麼看怎麼都像他們的同學了。

但是此時的陳大福卻沒有半點興奮,他反而像中了槍一樣痙攣了一下,他張大嘴巴,麵部扭曲,用顫抖的聲音說:天哪,你們還記著這件事啊!我做了那麼多好事,就是想讓你們忘了這件事,可是你們太太……太傷人了!

陳大福慢慢轉過身去,提起他的籃子,搖晃著向門外走去,任憑後麵喊破了嗓子,他也一直沒有回頭。

中國狼

申 平

一隊日軍在荒原上前進。

前麵是幾輛摩托車開路,摩托車上架著機槍;後麵的士兵一律著棉大衣、牛皮靴,肩扛三八大蓋。他們走路趾高氣揚,人人目空一切,就連那麵膏藥旗,也很囂張地飄動著。

他們是勝利之師。自從進入中國東北,就沒有遇到過像樣的抵抗。像他們這樣一支三十多人的隊伍,就可以輕易地占領一個縣。

不過就在昨天,他們還是和一支雜牌軍打了一仗,雙方各有死傷。現在,他們就是去清剿這支雜牌部隊的。他們非常自信,那支雜牌軍根本就不堪一擊。

正行進間,忽見前麵路旁的山坡上有什麼東西在活動。指揮官舉起望遠鏡看過去,原來是一群狼在山上嬉戲。其中有一隻望風的狼,就像人一樣站起來向這邊張望。

日軍越來越近,但是群狼卻沒有躲避的意思,照玩不誤。這使得指揮官心裏很不舒服,感到大日本皇軍的威嚴受到了挑戰。八格牙魯!他罵道。伸手從腰間掏出了王八盒子,瞄都沒瞄,甩手就是一槍,但見那隻兩腿站立的狼一頭便栽倒了。

群狼一下子停止了活動,一起抬頭向這邊看。指揮官又向身邊的機槍手擺了一下頭,噠噠噠,馬上一梭子子彈掃過去,又有幾隻狼倒下了。隻聽見一聲嚎叫,群狼這才倉皇地向山頂上逃去。

士兵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齊聲稱讚他們的指揮官。指揮官乘機振臂高呼:大日本皇軍永遠不可戰勝!士兵回應。他們的口號聲在山穀間久久回蕩。

隊伍的士氣更加高昂。但是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卻聽見四周突然響起一種令人膽寒的叫聲。那聲音或高亢,或淒厲,或悠長,或急促,遠遠近近,起伏跌宕,組成了一種奪人魂魄的強大合唱,讓人毛骨悚然。指揮官的臉唰地變白了,他大喊一聲:全速前進!隊伍飛快地向前衝去。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隻見四麵八方的山頭上、野地裏,也不知道一霎時從哪裏來了那麼多狼。它們相互呼喚,蜂擁而至,將一隊日軍活生生包圍在一片狹長的山穀裏。

日軍指揮官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他不該忘記任務,去招惹自在玩耍的狼。他命令部隊停止前進,成戰鬥隊形散開,然後拔出指揮刀吼道:大日本天皇的武士們,我們連支那人都不怕,難道還怕支那狼嗎!射擊!

一時間,機槍聲、步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狼嚎聲,在山穀間響成了一片。日軍的火力的確夠強大的,狼群一批批地衝上來,很快一群群地死去,狼屍在日軍周圍幾乎堆成了小山。但是狼實在太多了,而且好像根本就不怕死,它們前仆後繼,同仇敵愾,死死圍住日軍,不讓他們有半點喘息的機會。

太陽西斜,指揮官開始絕望。他仰望蒼天,嘴裏輕輕地說:天皇陛下,你要保佑我們啊,我不相信我們這樣一支所向無敵的隊伍會被一群中國狼打敗。

太陽快落山時,群狼突然停止了進攻。它們蹲伏在四麵的山頭上,好像在開會。指揮官急忙命令士兵吃幹糧,清點彈藥,準備突圍。

暮色蒼茫,山上的狼嚎聲一陣緊似一陣。日軍這時已經收拾停當,準備邊打邊撤。突然一陣風暴聲響起,但見成堆的狼屍後麵,騰地躍起無數隻狼來,三縱兩躥,已經來到了日軍的眼前。原來群狼以停止進攻為掩護,趁日軍吃飯的空當,派出“部隊”貼地潛伏,猶如神兵出現在日軍麵前。

日軍猝不及防,機槍步槍無法開火,一時陷入了人狼肉搏的局麵。很快,就響起了日軍士兵哭爹喊娘的慘叫聲。指揮官揮刀大喊:各自為戰,撤退!他一手揮刀,一手拿槍,企圖殺開一條血路。無奈狼以百倍的仇恨和瘋狂撲上來,將他猛地撲倒、撕爛,將他的屍骨吃得一點不剩。轉眼間,一隊日軍全部進了狼腹。

群狼似乎還不解恨,又將日軍所有能咬的東西全部咬碎,這才嚎叫著散去。

據說,日軍準備去清剿的那支雜牌部隊遠遠看見了這場人狼大戰,他們對群狼視死如歸的精神欽佩不已。之後他們掩埋了狼的屍體,後來以“中國狼”為部隊旗號,成為一支讓日寇聞風喪膽的隊伍。

為一條狗手術

申 平

著名眼科專家華博士來鵝城為一條狗做白內障手術,這個消息讓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記者們更是紛紛挖窟窿掏洞,想把這背後的猛料曝出來。

華博士不是一般人,他是馳名中外的眼科技術權威,曾在美國、英國等一些著名學府、醫院主持醫學研究,論著豐富,觀念超前,為國際醫學界所推崇。他最近剛剛回國。而那條狗呢,它的名字叫作棒棒,是一條普通的導盲犬。棒棒的主人已在兩年前去世了。它是怎麼跟華博士這樣的大專家扯上關係的呢?

謎!真的是個謎!

華博士行蹤詭秘。他拒絕一切采訪,隻是要求鵝城的眼科醫院為那條狗準備一間特殊的病房。這天一大早,老記們就堵在醫院門口,等待著華博士和狗現身。上午九點,開來一輛麵包車,車上走下一個戴著墨鏡和大口罩的人,他的懷裏抱著一條老狗。不用說,這肯定是華博士和棒棒了。跟著下來的還有棒棒的家人。記者們蜂擁而上,長槍短炮對著他們一陣猛拍。但是華博士隻說了一句話:你們別急,等棒棒出院以後我會把一切告訴你們的。

接著華博士和狗就進了特殊病室。據醫院透露:華博士對狗的檢查一絲不苟,甚至還親筆為它填寫了相關表格,整個程序做得認真到位。後來,棒棒就人模狗樣地穿起了病號服,躺在推車上進了手術室。打了麻藥以後,由華博士親自主刀,為棒棒進行了白內障摘除。手術非常成功,也非常順利,之後棒棒又被推回病房,華博士服侍左右,等待棒棒的康複。

所有這一切,都使華博士的行為更充滿了神秘色彩。

幾天以後,棒棒的眼罩拆除,棒棒的眼睛重見光明。華博士抱住棒棒的頭,和它久久地對視著,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什麼。華博士臨行之前,應醫院的請求給醫務人員做一場學術報告,也順便請新聞界的朋友參加,算是新聞發布會。由於事先吊足了人們的胃口,報告廳裏人頭攢動,連過道上都擠滿了人。

一會兒,華博士牽著棒棒出現在講台上。華博士走到麥克風前,他說:親愛的朋友們,現在是我把謎底揭開的時候了。我首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二十年前,一個剛剛畢業的眼科研究生被分配到鵝城當醫生。他做第一單手術就出了事故。有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來做白內障手術,這位老人的一隻眼睛已經失明,另一隻眼睛視力很低,他希望能夠通過手術提高視力。可是由於這個研究生缺乏經驗,手術中竟然碰傷老人的眼底神經,老人的另一隻眼睛也永久失明了。老人的子女找了醫院領導,醫院答應賠款二十萬,並準備處分這個研究生。研究生害怕極了,他甚至想過出走或者自殺……

事情不知怎麼被老人知道了,他先是把子女們罵了一頓,接著又找到醫院領導:第一,堅決不要醫院一分錢賠償;第二,堅決不允許醫院處分研究生。老人說:我都七十多歲了,眼睛瞎了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不能因為我毀了一個年輕人的前途。我們國家培養一個研究生不容易啊!從此,這個研究生發憤圖強,不但取得了博士學位,還遠赴歐美深造、講學。當他認為自己的成績足可以告慰老人的時候,他決定回國。回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尋找老人,報答老人。可惜的是老人已經在兩年前去世了。老人的家人說:老人的最後幾年,多虧了一條叫作棒棒的導盲犬,它就是老人的眼睛啊!隻是最近,棒棒的眼睛也失明了……

華博士說到這裏哽咽了,他停了一下繼續說:現在大家都知道那個研究生是誰了。我為什麼要為棒棒做手術呢?隻有一個心願,就是想等它去了那邊以後,繼續當好老人的眼睛。

界河邊

申 弓

版圖上,這裏有條明顯的紅線,按圖例說是國界。可當你走到這裏,紅線根本不存在,便隻有一條河。河的兩岸有山嶺,有水田,有樹木,有人畜,並且,這山水這樹木也沒有什麼不同,就連這裏的豬、狗、牛、人,都與其他地方沒有明顯的差別。

但,北岸是祖國,南岸,便是異國了。

其實說是界,可這河到了西邊這段,並不寬,且少水,健壯一點的人,跨開雙腿,一躍便可過去。生活在這裏的人,也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同:一樣的鬥轉星移,寒暑交替;一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樣的婚喪嫁娶,生育繁衍。

李荷是這邊的人,卻嫁到了那邊去。說起來還真有點因緣。那是二十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李荷的父親李六叔在河裏抓魚,卻網上了一個小孩。那小孩被水嗆得臉都變紫了,李六叔將他抱到了牛背上,一邊用力拍打著小孩的背心,一邊用萬金油塗擦太陽穴。小孩哇哇地吐完了肚中的水,在萬金油的刺激下醒了過來,緊緊地抱著李六叔,哭個沒完。

這小孩叫阮忠,一直在李家住了十年,後來尋親回了南邊。在幾年的走動往來之中,小女李荷竟然跟他成了相好。到了婚嫁年齡,便張羅著嫁了過去。

李荷雖然成了南邊的媳婦,可李六叔一直沒覺得分離過。不是嗎?每天傍晚,當李六嬸做好了飯,他就要站到河邊上喊:阿女,回來吃飯!李荷每每是應過之後,不久即回到了李六叔身邊,坐上了飯桌。吃飽之後,又回那邊去睡覺,看看太陽還沒有下山。

也有這樣的時光,那邊的親家做好了飯菜,也站到河邊上,雙手彎圓成了個話筒狀叫喊:親家,過來喝一盅!於是,李六叔也就放下手上的勞作,穿上那軲轆底膠鞋,一步跨過去,直喝得麵紅耳赤腳步虛晃著回來。

不獨是人,連那裏生活的牲畜也這樣。這邊的牛,看到那邊的草青嫩,便跑過去,吃飽了才回來;那邊的豬看見這邊的薯苗青,便也跑過來吃了個飽然後再跑回去。

日子這樣過往著。這邊種水稻,那邊也種水稻;這邊種花生,那邊也種花生。但不知道是土質不同還是什麼,那邊種的紅衣花生特別地好吃,生吃時還略帶點甜味。因此李荷每次回來,都少不了給父親帶些,父親也特別愛用它來做下酒菜。回去時,也不時地給她帶上些國產的萬金油、風油精、退熱散之類的小藥品。帶多了,也分些給鄰居和旁人,因此,這個中國的媳婦挺受那邊的歡迎。

第二年,李荷回來時,身邊便多出了一個小孩,李六叔看著這小外孫,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慢慢地,小外孫會叫外公了,還要在李六叔喝酒時,一邊摸著他的山羊須,一邊學著六叔吧嗒嘴的樣子。有一回六叔給了他一小口,小子一下子辣得淚眼婆娑地撲向了母親。

可是,曾經一段時間,這種交往受到了限製。那一年的七月十四過節,李六叔殺了隻肥鴨,他站到河邊,將雙手彎圓了,叫喊李荷帶外孫回來,那邊卻沒有反應。

李六叔十分納悶,怎麼的了?第二天,他那頭牛跑過去,回來時,他發現牛尾巴上有個紙條,拆看了才知道,原來是要打仗了,李荷及小孩都要往南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