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距離一米看孫子(3 / 3)

劉愛國繼續求學去了縣城。

劉愛國每個月回家一次。每次回村都會在禾禾上班的木器廠牆外等她。

小姐妹們因此逗禾禾,說禾禾你在和劉愛國談戀愛我們都看出來了。

但禾禾一直都矢口否認。

後來劉愛國考上一所大專院校。那時候的禾禾,內心的憂傷不言而喻:劉愛國畢業將會成為城裏人,劉愛國的父母怎麼可能允許好不容易跳出農村的兒子再回來娶一個農村女孩?

所以禾禾也就很痛快地答應了爹。

禾禾嫁給了村長兒子,一年後生下一個女兒。

婚後的禾禾一直過著平淡如水的日子。

一個秋天的午後,禾禾趁孩子午睡的工夫,趕去自留地摘豆角。剛走進豆角地就聽見旁邊自家的玉米地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禾禾馬上意識到誰家的豬沒關好跑出來禍害玉米,連忙循聲奔去,眼前的一幕使她瞬間僵在原地。隻見一對半裸男女正在玉米地裏行苟且之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解釋已是徒勞,大寶隻能眼巴巴等著禾禾發落。

出乎大寶意料,好強的禾禾忍著內心的痛楚與屈辱,平靜地說:你不用解釋,我相信你是一時糊塗。隻要你收回心跟我好好過日子,這件事就算過去了。說著,淚水從臉上滑下來。停頓了幾秒,禾禾抬起淚眼發狠道,你記住,這輩子你可以有一百個女人,而我,隻有你!

禾禾是個傳統而保守的女子,從一而終的思想深入骨髓。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日子一天天走過,波瀾不驚。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禾禾的女兒也結婚了。

一天,村裏傳來消息,說老劉家的愛國在回村探親的路上出了車禍,人沒等送到醫院就停止了呼吸。

劉愛國的墳就坐落在小村人唯一一條通往外麵世界的沙土路旁,一個名叫四棵樹的地方。

有一年,嫁到城裏的禾禾女兒回來,告訴禾禾,她想離婚,丈夫風流成性,不正經過日子。

禾禾聽後繃緊了臉,對女兒說:離婚?想都別想,嫁雞隨雞,我和你爹就是這麼過來的,不也挺好的嗎?

無奈,孝敬的女兒隻好聽媽媽的話,回城繼續和男人過著委曲求全的日子。

終日鬱鬱寡歡,女兒患了間歇性精神失常,時好時壞。

女兒犯病時,禾禾隻能長籲短歎。

不知不覺,禾禾已人到暮年,一頭黑發早已被歲月染白。

有一年的國慶節,禾禾女兒從城裏回村探望母親。當車子行至四棵樹時,一個身影閃進視線,一位老人孤零零地佇立在一座墳前,那人正是自己的母親。

禾禾女兒下車悄然無聲走到母親身後,聽母親叨咕說:愛國呀,我這一生一步走錯,步步走錯,就連女兒也跟著我這糊塗人受委屈呀!

畫 鯉

牟喜文

旗鎮多奇人,穆三爺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穆三爺擅丹青,尤擅國畫。潑墨揮毫,或高山或小河或漁舟或落日,無不大氣恢宏,如身臨其境。畫日,噴薄欲出;畫霞,嬌豔欲滴。畫畢,雙手提筆,左右開弓,梅花篆字,一氣嗬成,與山水融為一體,歎為觀止。

小鎮人無不以擁有三爺一幅丹青為榮,更有達官顯貴、商賈名人,趨之若鶩。

晚年,穆三爺開始畫魚,尤以鯉魚為嗜。家中養一池鯉魚,碩大透明的缸中,紅黑相戲,上下翻騰。穆三爺每每佇立缸旁,凝神觀察。潑墨揮毫中,鯉魚躍然紙上,那姿態、那神情無不與真魚形似。鱗片微張、尾鰭輕劃、根須顫動、雙目含情。仔細諦聽,耳畔時時有潺潺水聲,空中處處有淡淡花香。

畫界有規,以老為尊。三爺一畫,千金難求。

小鎮有一外出為官者,車馬輕裘,幾次登門,重金相求,終不遂願。後被雙規,鋃鐺入獄。

外人問之,穆三爺撚髯一笑:高雅之物,豈容汙人褻玩焉?

小鎮人無不豎起大指,以三爺為奇。

一日,鎮東寒門農家李家雙子雙雙考取北京高等學府,眾賓客紛紛前來道賀。李家在鎮上小吃部安排就餐,幾包瓜子、幾包花生、幾碟小菜、幾壇老酒,雖簡陋,但也其樂融融。

忽人群大驚,見穆三爺立於門前,腋下夾著兩個樟木筒。眾賓客紛紛讓座,三爺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居中而坐。李家雙親誠惶誠恐,忙吩咐上好酒好菜,穆三爺擺手製止。命人撤掉狼藉的杯盤,鋪好台麵,三爺輕揮雙臂,緩緩打開其中一個木筒,眾賓客凝神屏氣、伸長脖頸。但見,碩大的龍門從水裏升起,兩隻搖頭擺尾的鯉魚從右至左高高躍起。帶起的水花曆曆在目,水麵泛起陣陣漣漪。鯉魚雙目圓睜,憨態可掬。

雙鯉躍龍門!

穆三爺手撚須髯,微微頷首。

眾人嘖嘖稱讚之餘,帶鉤的目光齊刷刷地拋向另一個木筒。

隻見另一個木筒上一把銅鎖光彩照目。

穆三爺將畫收好,兩隻木筒一齊交給了如在雲裏霧裏木訥的李氏雙親,叮囑道,另一個木筒,待雙子學業有成之時再打開。

不待眾人反應,穆三爺拿起一杯老酒,一飲而盡,留下一個紅包,飄然而去。

李母顫抖著雙手打開紅包,兩萬元錢,泛著油墨的香氣。

李父李母拉著兩個兒子緊跑幾步,跪在門前,門外哪還有穆三爺的影子。

幾天後,傳來穆三爺辭世的消息。

小鎮人唏噓不已。李家的那兩幅畫無疑成了穆三爺最後的作品,價值可想而知。一時求購者絡繹不絕。然李家父母念及老穆,堅決不售,還將畫存在了縣裏銀行的保險櫃裏,斷了那些盜賊的念頭。

李家仍以種地為生,勒緊褲帶,兩個兒子勤工儉學順利完成了學業。

完成學業的兩個兒子在城裏四處投簡曆,然而競爭激烈,雖名校畢業,所掙錢糧隻夠勉強糊口。

他們自然就想起了穆三爺贈送的第二幅畫。

哥倆連夜趕回老家,從保險櫃中取出上了鎖的木筒,請鎖匠小心開啟。

隻見畫中還是巨大的龍門,還是兩條鯉魚。與第一幅畫不同的是,兩條鯉魚從左至右,遊回了龍門。

鯉魚歸龍門!

揣摩了許久,哥倆衝著穆三爺家的方向,訇然跪倒,痛哭流涕。

女皇與鋦匠

牟喜文

殺,該殺!

武則天額頭青筋暴起,雙手抽搐著,在偌大的宮殿裏走來走去,“啪嚓”一聲,一尊唐三彩頃刻間化成了一堆碎片;飛起一腳,一座青銅香爐連同底座一起骨碌碌滾出老遠,香灰泛起陣陣白霧。她憤怒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服,一個硬硬的東西很硌手,她摘下來,看也不看,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個物件頓時碎成兩半,武則天眼睛掃過,驀地一震,緊走幾步,跪下,雙手捧起,眼裏倏地蒙上了一層淚花。

李郎啊——我的愛人,武則天把玉佩捧在手裏,貼在心口,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胸脯起伏,淚花變成了涓流,淺啜化作了哀號……

門外,一溜宮女低頭跪在那裏,連大氣都不敢出。

郎君啊,你咋那麼狠心,走得那麼早啊……聲嘶力竭的哭訴穿透豪華的宮殿,在皇宮上空回蕩。

自公元690年武則天改“唐”為“周”自稱天子以來遇到了最大危機——剛平定了琅琊王李衝叛亂,越王李貞又揭竿而起;為平民憤殺掉了酷吏周興,可是邊關烽煙再起,突厥默啜可汗揮兵犯境……朝內也不安寧,一些李氏宗親結黨叛亂,倒武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無奈,武則天隻好抓了兩千多人,押入天牢,擇機問斬,洛陽城一時人心惶惶。

再看滿朝文武,老弱病殘,可用之人又有幾個呢?從他們飄忽不定的眼神來看,誰知道他們又在想啥壞道道呢?

武則天心力交瘁。

天啊,你真要我一個女流之輩做一個十惡不赦的暴君嗎?

武則天銀牙緊咬,暗下決心:暴君就暴君,寧可錯殺,絕不手軟。

想到此,武則天的怒氣稍微平緩下來。

低頭就看見了手裏碎成了兩半的玉佩,武則天的心又痛了起來。

那是一塊潔白無瑕的玉佩,雕成了心形。而今,玉佩從中間斷開,心已不再完整。

武則天把玉佩捧在眼前,高宗李治的影子在玉佩上若隱若現,把武則天帶回了從前。

二十三歲的武媚娘花兒一樣漂亮。那時,媚娘在太宗李世民病榻前端茶倒水,穿衣送藥,盡力服侍。十九歲的太子李治前來探望,四目相對,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油然爬上了兩人心頭,都說相愛的人前世就注定了姻緣,李治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另一半呀。兩人在一起,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天極藍,花兒格外香,連兩個人偷偷親吻都特別爽甜……後來兩人私訂終身,這塊玉佩就是李治給媚娘的定情信物,四十幾年的風霜雨雪過去了,媚娘寶貝似的一直帶在身上。李治駕鶴西遊很久了,玉佩是李治留給媚娘唯一的念想啊,可現在……

武則天吩咐宮女把宮裏最好的鋦匠宣過來。

武則天稱帝後提倡節儉,並身體力行,在宮裏養了幾個鋦匠,一些瓷器、玉器、陶器壞了,就著鋦匠補起來再用,鋦匠的手藝都很高。

不一會兒,宮女領著一個四十幾歲瘦小的鋦匠來到殿裏。鋦匠弓腰,跪拜,武則天讓宮女把玉佩交給鋦匠。

鋦匠接過玉佩,跪拜。

武則天說,就在這兒補吧,朕想看著。

遵命,皇上。

鋦匠取來工具,吱嘎吱嘎地補了起來。

鋦匠用一根二尺多長的細細的竹竿,兩端拴緊一根細線做成鋦弓,把一粒金剛石鑲嵌到一個幾寸長的細鐵杆上做成金剛鑽,鋦補瓷器時把鋦弓上的線纏繞在鑽杆上,左右拉動鋦弓使鑽杆旋轉,利用鑽石的硬度在瓷器玉器的裂縫兩側鑽出一排排小孔,然後把一個個金屬鋦釘用小錘輕輕打進孔裏,就完成了。當然,為皇上鋦補玉器用的是特製的黃金。

一炷香的工夫,那塊心形玉佩就完好如初了。

奇怪,鋦匠補好了玉佩,卻跪在那裏不起來。

看著補好的玉佩,武則天心情愉悅起來,詫異地對鋦匠說,你還有什麼事嗎?

鋦匠磕了個頭,說,小人自進宮以來,第一次見到皇上,有一句話想說給皇上聽。

武則天坐回龍椅上,說,你說吧,要什麼獎賞?

鋦匠又磕了一個頭,說,小人不要獎賞。

那你要什麼?

小人隻想對皇上說,瓷器、玉器壞了可以鋦起來,如果人心散了,想再鋦起來,就難上加難了!

是啊,人心散了,想再鋦起來,可就難上加難了。武則天反複咀嚼著這句話,良久,眼睛裏精光一現。

武則天覺得胸中的陰霾一掃而光。

……後來,武則天在洛陽立了一座碑,名字叫作鋦心碑,來瞻仰的百姓不計其數。

尋找回家的路

劉 公

大年初一的上午,雪花像個調皮的孩童,一會兒從長長的溜溜板上倏忽而下,一會兒在秋千上蕩來蕩去,一會兒又在窗台邊鬼頭鬼腦地向門衛室內窺探。

下雪,在老家鄉城的冬天是司空見慣的事,可在這個南方小鎮卻有些稀罕。有幾個小孩高興地在馬路上嬉戲,不時有歡叫聲飄了過來。這些,不但沒有給王羊羊帶來歡愉,反而給他帶來了惆悵和落寞。

廠子的人都回家過年了,他沒有家,被留在廠裏看大門。其實,他有家,他的家在鄉城,鄉城有他的爸媽,有他的妹妹。他們一直在他的記憶裏。

他一有時間,就在網上尋找,尋找的歸屬地都在鄉城,添加的QQ好友都是鄉城的。從昨天到今天,“尋找回家的路”一直在線。“尋找回家的路”是他的網名。

他繼續添加好友,一個“尋找哥哥”的網名使他眼前一亮,他趕緊加上,聊了幾句,才知道是一個弟弟在尋找哥哥,雖是鄉城的,但肯定不是自己。

又一個“尋找好哥哥”的網名映入眼簾,他激動地加了好友,對方很主動,第一句就是“好哥哥”,“請你介紹一下自己”,王羊羊敲了幾下鍵盤。

“我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很豐滿但不胖,有兩條修長的美腿,有一雙勾魂的眼睛,男人見了我,都會多看幾眼。來吧,好哥哥,我要價不高……”

沒等“尋找好哥哥”說完,王羊羊就把她拉入了黑名單。

外麵,雪花漸漸稀了,玩耍的孩子早已不見了蹤跡,小鎮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門廳上大鍾的時針指到十二點了,他覺得有些餓了,泡了碗方便麵蓋好,繼續在網上尋找鄉城的家。

“尋找兒子”這個網名,使他疲憊的神經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加上了之後,他就和對方聊了起來。對方說她是代爸媽尋找兒子,爸媽常年以淚洗麵,對話框裏出現了兩個流淚的小人兒。

王羊羊覺得這似乎就是他要找的家。他嫌打字慢,建議“尋找兒子”用語音聊天,對方剛好有音頻耳麥。

“孩子,把你的情況說一下。”女孩的爸爸說話了,滿口的鄉城地方口音。

王羊羊仿佛聞到老家窯洞裏的潮黴味,還沒說話,眼淚就止不住地淌了出來。“大叔,我把情況說一下,您老聽聽,看我是不是您老要找的兒子。”

“孩子,快說吧,我找了十幾年了,頭發都找白了。”男人的聲音很急切。

“大叔,我四五歲的時候,那天下著雪,我和小夥伴們在村南邊的打麥場裏玩得正歡,一個男人給了我一顆糖果,隨後就把我抱走了。坐了好久的火車,在一個有很多人的車站下了車,車站裏有很多警察,男人說上個廁所,就不見人了。一個瘸腿的叔叔收留了我,他撿破爛供我上學,我上初一的時候,叔叔出車禍死了,我就在小鎮上打工。”

“可憐的兒子,苦了你了。我的兒子就是下雪天不見的。你……你應該就是我的兒子!”男人哭了。

“大叔,你別哭。剛才打字的妹妹好嗎?”

“好。兒子,你現在叫啥名字?”

“大叔,我叫王羊羊。”

“兒子,你不見了後,妹妹天天哭著要你,天天哭呀……”男人的哭聲更大了。

“大叔,我記得我家的窯洞外麵有顆棗樹,棗樹上老拴著一頭騾子,旁邊有輛馬車。妹妹剛學會走路,好哭。”

男人一怔,止住了哭,少頃就說:“是啊,兒子,窯洞前是有顆棗樹,棗樹上老拴著一頭騾子,旁邊有輛馬車。你妹妹小時候是好哭。”

“爸——”王羊羊哭著叫道。他多年的尋親夢,眼看就要變成現實。

“兒子別哭,別哭,兒子。”

“我媽,她老好嗎?”

“媽很好。讓你妹跟你說話。”其實,媽的身體並不好,多次尋找兒子無果,媽的精神早就有些錯亂。

“哥,我想你呀!你值班到初幾?”

“妹妹,到初七,初八我就往回趕。”

“啊?你哥哥要回來?”媽似乎聽清了女兒跟兒子的對話,神誌一下子清醒過來。

…………

正月初九的晌午,王羊羊在鄉親們的鞭炮聲中走進了自己的家:窯洞前有顆棗樹,棗樹上拴著一頭騾子,旁邊有輛馬車。他見到爸媽和妹妹,第一時間向他們跪下,頭挨著地磕了三個響頭,一家人哭得感天動地。全村人都跟著抹淚水,就連剛買幾天的騾子也仰起頭嗷嗷地大叫,眼淚一潭一潭地往外冒。

一家人團圓,皆大歡喜。

村裏有好心人勸男人做個親子鑒定,以免認錯人,男人頭一偏,大黑牙一咧:“謝了,我認定王羊羊就是我的兒子。”

“沒錯的,王羊羊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母親抱著王羊羊,生怕王羊羊再被別人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