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又一次染紅了天際，卻預示著華夏的新生，這片古老的土地，正在擺脫桎梏，迎接新的紀元。
戰士們已經解決了最後一個敵人，孔有德近萬兵馬折損過半，與之前的所有戰鬥不同，這是第一次同遼東精銳的正麵對決，以一比一的兵力，完勝敵手。雖然，這場戰鬥規模不大，但是其象征性的意義，要遠遠超過實際的價值。
李赤心等人，雖然在湖廣戰場上也有所作為，但那麵對的不過是投降不久的偽軍，麵對辮子兵的正規軍，從山海關外的一片石，一路被追殺到湖廣，早已經被打掉了所有的勇氣，從心底裏發虛。
經曆了這一戰，盡管他們隻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齊降龍卻已經用敵人的鮮血喚醒了這些人心底裏埋藏許久的勇氣，一個個爭先恐後跳上岸去，應該是請戰的吧！
隻是，麵對勝利，齊經國卻提不起精神。
如果這是一場孤立的戰鬥，應該為他拍手叫好，但是，作為整個戰役的一部分，卻是齊經國最不需要的。
這場戰役的目標是吃掉孔有德的四萬人馬，為此，已經動員了粵兵的四支主力，水師也已經加強了對安慶一代江麵的封鎖。如果孔有德意圖渡江，就在江麵將其消滅，向江南逃竄，還要孔有德腿腳夠快，隻要慢一步，新一軍等部登陸後，便可以將他死死拖住。按照事前的計劃，這次登陸的目的，僅僅在於將孔有德拖在饒州，待第一軍和第三軍吃掉尚可喜部之後，再一舉吃掉孔有德部。
這一次，孔有德已經在劫難逃，或者說，當多爾袞盲目自信地將軍隊開過大江，就已經踏入萬劫不複之地，如今，隻是可能的失敗要實實在在地降臨在他們的頭上。
敵人已經陷入絕境，像這樣十幾萬人的大戰，隻需要一步一步勒緊敵人頸項上的絞索，靜候敵人的死亡，終局的勝利是唯一的目標，而這樣一場精彩絕倫但損失過重的戰鬥，卻是最不需要的！
為了這場戰鬥，盡管第五軍步、騎、炮之間配合默契，齊降龍的指揮也是恰到好處，在拚殺中，第三騎兵旅仍然減員四百餘人，其中二百餘陣亡，一百餘重傷，第一團和第三團也付出了近千人傷亡。
他不需要一場慘烈的灘頭戰鬥。
齊經國第一次，如此明顯地感受到了齊降龍的壓力，在遙遠的後方，乃至於行軍途中，他都不曾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齊降龍的強勢。在幾個時辰之前，直到齊降龍發起進攻前一刻，他都不曾料想齊降龍會主動發起攻擊，這場戰鬥也並不存在於此前他們擬定的作戰計劃中。
隻是要鞏固灘頭陣地，確保第五軍順利登陸，再趁夜將新一軍運送上岸，孔有德就大半埋進了土裏，有水師的火力支援，孔有德也絕不會主動向他頭反撲，為什麼，為什麼齊降龍要臨時變更作戰計劃！
回想戰鬥的全過程，先是乘夜過湖，清晨登陸，打了孔有德一個措手不及之後，趁他反應過來之前，先放了三千人鞏固灘頭，然後等待孔有德從饒州救援而來。已經失了先手的孔有德進退兩難，眼睜睜看到第五軍登陸完畢，然後便在明軍優勢火力的打擊下崩潰。
將這一切貫穿起來，齊經國覺得自己似乎被人耍了，是臨機應變？還是早有預謀？齊經國想不透，也不願意去想，瞧著李赤心等人現在對齊降龍敬若神明的態度，齊經國不想在這個時候引起什麼不和諧的聲音。
齊經國趴在船舷，看著湖灘上進進出出的船隻，忙忙碌碌的人群，思索著。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孔有德帶著三千多殘兵敗將退回饒州，倒在太師椅裏，久久沒有出聲。五千人，騎兵、步兵一戰折損了五千多人，除了兩千多騎兵和一千多腿腳麻利的步兵，九千人丟掉了一半還多，他遠遠地看到明軍屠殺已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士卒，他怕了。
自己麵對的不是一支軍隊，而是從地獄裏爬出來向他們索命的厲鬼，他想到了在遼東屠殺明軍的場景，那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要麵臨這樣的下場。
耿仲明拖著一條受傷的臂膀，蹭了過來，罵明軍是縮頭烏龜，今天倒是硬碰硬地大戰一場，卻是損兵折將，惱火地將頭盔丟在地上，不知說什麼好。
“雲台，”孔有德縮在椅子裏，顫抖地說，“去，吩咐下去，走！出城！今夜就走！給震陽去信，讓他也走，立刻走！”
“撤？”
“撤！立刻走，紅夷炮不用管了，全部炸毀，全軍輕裝撤離，快！此地已成絕境，去，立刻傳令！”孔有德直起身來，歇斯底裏地咆哮。
耿仲明訝異於孔有德的失態，轉身出去傳令，孔有德孤零零一人站在屋內，良久，一股壓抑已久的冷汗，終於衝破脊梁，從骨髓中滲透出來，片刻便打濕了衣襟，孔有德感到虛脫的無力，重新倒向椅子。
微微坐了半晌，孔有德被一絲涼意驚醒，漸漸冷靜下來。
這裏已經成為絕地，明軍這次分明是衝著自己來的，走，要走，否則便有全軍覆沒的可能！孔有德搬開地圖，細細將饒州附近的地形篩了一遍，渡江是不可能了，隻有向東走，去江南，洪承疇還有兩萬多人，金礪也還有一些人馬，彙集起來，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不論明軍這次動用了多少部隊，要一口吃下江南，肯定有些誇張，隻要到了江南，就有了轉圜的餘地！對，去江南！孔有德自我安慰地想了一圈，思量一定，稍稍放鬆下來。
掙紮著起來，孔有德脫下外衣鎧甲，換一身幹爽的衣衫，貼身又加上一層絲綢內衣，這才有重新披上鎖子軟甲，係好外層的棉甲。
幾乎一天沒有用餐，饑餓也襲上心頭，孔有德拍拍手，叫來一盆燉肉，狠命地嚼起來。
……
孔有德忽然一個機靈，跑到地圖前，瞪大了眼睛盯著饒州死死地瞅了半晌，一拍腦袋，“哎呀！險些中計！”
從此前探明的情況，明軍主力主要集中在湖廣、贛州、南昌、廣東，大約二十萬兵馬，但是真正的主力則是廣東的十萬粵兵，湖廣的闖部餘孽據探已經拆散屯墾了，南昌金生桓手下可用之兵不過兩萬。
掐算時間，這次明軍來得急，闖部堪戰，隻怕不及動員，那麼，除去留守廣東的兵馬，粵兵之多有八萬到九萬，加上金生桓的兵馬，十萬上下。
尚可喜在南邊，與自己成犄角，從今天的情況看，明軍不可能一次將所有兵馬運過大湖，直接進攻自己，那麼，明軍一定是由南路主攻，饒州城下不過是牽製之兵。
明軍主帥隻怕就是齊降龍，此人用兵毒辣決絕，定想著將自己的幾萬兵馬一網打盡。
從白天的情況估計，明軍的水師船隻有限，一天之內最多運送萬人過湖，即便今夜加緊登陸，明晨也不過二萬人馬，不足圍城。
今日一戰，自己兵鋒已銼，若換作自己用兵，定然會派精銳馬兵在城外設伏，若城中兵馬意圖乘夜出逃，便趁夜衝殺，定能大勝！這廝白天和自己一場惡仗，定是想造成先聲奪人之勢，險些上當！
孔有德拍拍大腿，暗罵自己愚蠢，昏了頭腦，懊惱間，耿仲明已經領著將校們來了，在堂內等候自己的命令。
“大帥，各部將領都到了。”
孔有德穩一穩心神，道：“還有多久備妥？”
“兵馬已經集結完畢，正在發放糧食，至多一個時辰。
太過倉促，現擬每人三天的口糧！偌還不足，再去準備，隻是耽誤一些時候。”耿仲明回答說。
孔有德已經完全恢複了往日的鎮定，道：“此番南下，本是要取湖廣，王上臨時下令，命我軍轉攻江西，一歲以來，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奈何南朝戒備森嚴，如今看來，已無可能。
出師以來已逾一載，隊伍亟需休整，此前，本王已經向朝廷上書，請調我部往江北或江南駐紮，朝廷的調令，想必這幾日也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