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來,賀端陽卻是越想心裏越不是味道。想起那麼大一片林子,賀家灣人辛辛苦苦看守了幾十年,現在一下變成郎山的了。郎山想砍就砍,想栽就栽,這一砍一栽之間,銀子就像水一樣,嘩嘩地流進他們幾個的荷包裏,轉眼之間他們就變成了千萬富翁、百萬富翁!可賀家灣人每年隻得到區區3萬塊錢,攤在每個人頭上,剛剛二十塊,還不如在林子裏撿菌子賣!早曉得是這樣,還不如讓賀家灣的村民們把林子裏那些樹偷偷砍光呢!村民砍了,肥的是賀家灣人,可現在卻肥了郎山那一夥人了!
一想到這裏,賀端陽又想自己這段時間,為了保住那片林子,一方麵想方設法防止村民砍樹,一方麵又和郎山這夥人鬥,日夜操心,吃不好飯,睡不好覺,而且還讓老五把刀橫在了脖子上,嚇得個半死,可現在郎山把林子一砍,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沒有一點意義了!這麼一想,賀端陽又更覺委屈。再又一想,這林子是在自己手裏包出去的,林子沒有了,鄉親們罵,那可是指著自己脊梁骨罵,自己還有啥臉麵在賀家灣生活下去?想到這裏,賀端陽便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敗家子,是賀家灣的不肖子孫,是混賬王八蛋!怎麼當初沒好好想一想,就答應把林子承包出去了呢?事已至此,他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又想起簽這合同,鄉上姓馬的和村上賀勁鬆,把他瞞得緊緊的,明明是賀勁鬆主動來找的郎山,可他在自己麵前還假裝不知道,這中間一定有鬼!說不定姓馬的和賀勁鬆早就串通好了,隻把他撇在一邊。一想到這裏,賀端陽心裏更是有氣了,有種被人出賣了的感覺,卻又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誰叫自己讓賀勁鬆去找姓馬的呢?千錯萬錯,還是自己的錯!可事到如今,又該怎麼辦呢?想到這兒,又狠狠地罵了一句:“娘的,給我兩萬塊錢,想收買我呢,我就沒有用過兩萬塊錢!”
賀端陽就這樣,一會兒憤憤不平,一會兒責備自己,心裏如塞了一團亂麻,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城裏,還沒有理出任何一點頭緒。他想挽救那片林子,想不讓郎山那夥人就那麼輕而易舉地發起大財,把賀家灣那樣巨大一筆錢賺走,想不在賀家灣留下千古罵名,可又不知道該去找誰?他想起鄭全福說的找政府的話,覺得這話很對,可現在他不知道該去找哪個政府?按說林業局和長防辦是代表政府管林的,他們最應該管這事,可現在他們卻發了改造那片林子的紅頭子文件,顯然這一級“政府”找了也是白找!鄉上姓馬的也是“政府”,可姓馬的說不定已經在郎山那裏入了股,或得了郎山的好處,和郎山穿上連襠褲,這一級“政府”也是找不得的!找林業公安,可郎山手裏有“政府”“改造低產林”的紅頭子文件,鐵路上的警察——各管一段,林業公安顯然也是管不著這事的。再說,那林業公安姓糜的,和郎山稱兄道弟,即使郎山違法,也不一定會管呢!所以,賀端陽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找誰,才能把那片林子保住!
走著走著,賀端陽突然來到了人民街,遠遠看見了縣委那輝煌而威嚴的大門,腦袋裏突然亮開了一條縫,一道霞光照了進來,眼前頓時光明一片。他想起那次縣委陳書記來視察他們那片果園時,和他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親熱得像是兄弟一樣,還鼓勵他好好幹!看樣子陳書記是個好幹部,為啥不去找他呢?他是縣委一把手,全縣的山山水水和子民百姓,都歸他管。他不但能管得到鄉上馬書記,也管得到林業局麻局長和長防辦的佘主任,以及林業公安的糜局長,如果陳書記覺得這事不能做,那隻需他一句話,賀家灣的林子就能夠保住了!一想這裏,賀端陽不由得信心大增,便急忙轉身,就要朝縣委大門走去。可才走兩步,看見大門口站著的兩個穿製服的保安,心裏一下又虛了。想到:“陳書記還記得我這個小小的村支部書記嗎?要是他不肯見我怎麼辦?或者保安不肯放我進去,我又怎麼進得去?即使進去了,要是陳書記手下的人攔著我,不讓我見陳書記,我又怎麼辦……”如此想了半天,還沒拿定主意。最後幹脆橫了一條心,想:“管他娘的,該死的雞雞朝天,先去試試看!要是保安不讓我進,要是進了陳書記不肯見我,要是陳書記見了,他也不肯管這事,那就說明賀家灣這片林子,該被郎山砍了!賀家灣的祖宗神靈在上,也怪不得我賀端陽是不肖子孫了!”這樣一想,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挺起胸來,向大門走去……
2010年10月構思於渠縣
2013年11月—2014年1月草成
2014年2月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