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頹廢(1 / 3)

魏景超剛剛進來陳卿就從冰箱裏拿出飲料和西瓜招待他。魏景超也不客氣,拿了一瓶飲料就在客廳的立櫃前徘徊了起來,他問陳卿:

“你爸現在忙什麼呢?”

“好像是劉宇的案子吧,劉宇在他們派出所管轄地被人用棒球棒敲死了。”

“是嗎,他好像還是李惠天叔叔的朋友呢。”說著魏景超又走到了客廳的魚缸前,把手支在了膝蓋上俯身子看起裏麵的熱帶魚來,他邊看邊說:

“你說李惠天也是啊,不想學習吧,自己又不知道以後想幹什麼。我都替他著急了。”

陳卿說:“未必,將來他沒準走他叔叔的那條路呢,也開個店什麼的。李惠天可是個聰明人而且膽大,將來應該很會賺錢。”

說完,他看魏景超看魚看得那麼的專注就把魚缸後麵的白熾燈給打開了。燈一亮,魚缸裏的魚、假山、水草以及水中的氣泡都閃閃發亮起來,裏麵生動繽紛的世界讓魏景超覺得看多久都不會覺得厭倦,他站的累了就幹脆坐在沙發上邊喝著飲料邊看著。

等手裏的一罐飲料喝完了,陳卿才將帶的招生簡章拿出來給陳卿看,他介紹說:

“這是今年北電的招生簡章。我看了他們攝影係是隔年招生,等明年咱們考剛好是他們招生的年份。”

陳卿是第一次看藝術類大學的招生簡章,最讓他覺得吃驚的就是每個專業後麵所寫的招生人數都不過是十來個人,於是他歎息了一下,說:

“怎麼都招這麼點兒人啊?”

魏景超接過來招生簡章,指著上麵專業蘭的“圖片攝影”說:

“這個還行,招20個人。而且是年年招,文化課分要的也不算高。”

“圖片攝影?胡老師不說讓咱們考電影攝影專業嗎?要是考這個圖片攝影專業,離拍電影不就更遠了?”

在魏景超看來隻要是能上大學他就可以滿足了,至於將來幹什麼那完全是後話,於是他說:“能進這個北京電影大學就行了,就先別在專業上挑來挑去了。你聽我說啊……導演係和管理係專業課考試先不說,文化課咱就根本沒戲。文化課咱有點兒希望的就是錄音係和美術係了,可咱們以前又不是學畫畫和音樂的。你說的那個電影攝影專業我也知道好,也後是拍電影的嘛,可文化課得上本科線你想想咱們行嗎?所以隻剩下這個圖片攝影,文化課不高專業課咱們還學過。我可研究的夠透徹了,你覺得呢……其實不用覺得,也就這個圖片攝影咱們考得上了。”

陳卿點了點頭,看了看圖片攝影專業的專業考試內容有照片分析、素描、麵試三個內容,他又顯得顧慮重重的問:

“還有素描呢!我是以前學過點兒可還差得遠呢,你呢?”

魏景超坐直了,然後用手撓撓頭說:

“兄弟啊,我能抽根煙不?”

“行啊!正好我也想抽。我媽回來聞出味兒來,我就說是你來過了。”說完,陳卿就從茶幾下麵把煙灰缸拿了上來,然後又從自己家客廳的櫃子裏麵找出一包“玉溪”給了魏景超,然後說:

“你拿走抽去吧”。

魏景超笑著把煙接了過來,說:

“又說我拿的是吧?”

“本來就是你拿的,我還說是李惠天幹的啊,對了,你到提醒我了……”說著一又從櫃子拿出了一包煙放在了自己屋的抽屜裏。魏景超說:

“得,這回李惠天也來你家了!改天我可點炮啊,讓他管你要‘玉溪’抽!”

他們樂著把煙點上抽了第一口以後,魏景超就顯得鄭重起來,他說:

“其實還一年呢,再好好學肯定行……”

“是嗎?我是覺得還是別太樂觀為好。”

魏景超往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說:

“你說幹什麼不自信行啊?咱們從現在起就得準備文化課了。如果說定了考圖片攝影,有件事還得你來辦。”

“我?什麼事啊?”

“咱們可以利用這段非典放假的時間,去拍拍城裏麵的胡同。拍完了,可以做個影展。北京電影大學教學樓的一層有個展廳,我們可以把影展辦到哪裏去……”

魏景超還沒有說完,陳卿就打斷說:

“你也太自信了,咱們這點兒本事不可能吧?”

魏景超說:“聽我把話說完……”

陳卿點了點頭,魏景超接著說:

“你知道祁子怡她爸爸是電影大學的副院長吧?祁子怡的性格咱們都了解,隻要她答應要幫忙就肯定會辦到。咱們可以把她也算入其中,就說這個影展是三個人合作的。要真能在北電提前辦個影展,那再考它的圖片攝影專業不就是太容易了。咱們就用學校發給咱們的那堆黑白膠卷拍胡同就行。至於展覽,祁子怡要能說服她的爸爸幫忙,那就肯定沒問題了。我們再把照片拍好點兒。”

“倒是個好主意,就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其實不難,隻要祁子怡能答應幫忙就行,關鍵看她!”

“這倒是,你跟她說過這事了嗎?”

“沒有。這就是我說讓你來辦的事。你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吧?”

“咱們不都是一樣?”

“一樣我還找你啊!跟兄弟這兒別裝糊塗啊!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和你的關係最好吧?況且現在那個安佩恩也不回北京了,你也該想想以後了。”

聽了這話,陳卿突然覺得心裏特別難受。因為自從知道安佩恩不會再回來,他就覺得他人生的就開始了一段新的曆程,甚至自己從前累積的一切都是為了迎接這場傷心的離別。他想自己如果學習好一些考上個好高中就不會遇見安佩恩,如果不是一味的追求純潔的戀情也許自己不會等到安佩恩的出現就已經在中專裏有女朋友了,如果自己不是那麼的愛幻想也許就不會陷得那麼深。如果有如果,他希望可以不再累積這痛苦到自己的未來。

魏景超具有非常敏銳的洞察力,他看到陳卿用舌頭舔了一下下嘴唇似乎有話要說的模樣,就知道現在他心裏因為自己剛才的話而感到鬱悶了。陳卿舔下嘴唇是習慣性的,魏景超很早就發現了並能從中知道他的心理狀況:陳卿的舌頭隻是稍稍的露出尖端在下嘴唇上反複舔著可能是因為心裏緊張害羞;如果舌尖壓在微微向裏翻卷的下嘴唇上麵一動不動的話是覺得鬱悶或者被憤怒了;如果用牙緊咬著下嘴唇那麼陳卿就接近發脾氣的邊界了。

魏景超也對陳卿和祁子怡之間的事情觀察得很透徹,他知道雖然兩個人互相有好感但都又有缺點讓對方瞧不起,所以他們沒有談戀愛。而對於陳卿對安佩恩的相思魏景超卻一無所知,而且就算是陳卿可以用最精辟的語言解釋出來他也不會相信,他理性的心不相信一夜之間人的心就會堆積起來至深的情感。他認為陳卿的心是脆弱的,且過於的情緒化,所以應該很需要自己的幫助,於是他說:

“你怎麼不高興了,說出來,我還能幫你分析分析!”

可是陳卿卻回答到:“沒什麼啊!行,我問問她。等過會兒我再給她打電話吧,說不定她現在還沒起床呢。”

陳卿說這句話的理由很簡單,他不想由於魏景超的關心而讓自己感到難過。一向自負的陳卿不承認自己的失敗,他不想讓朋友責備自己。對於他來說原先在心裏幻想出來的大樹現在雖然漸漸的枯萎了,但它永遠會在心裏占據著位置,所以他不想別人說這朽木是自己當初沒有及時的將樹苗鏟除的惡果。

魏景超聽他這麼說自己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於是就像到了陳卿的臥室裏看他從北京電影大學買來的攝影書籍。而他卻從陳卿的書櫃裏看到了擺著陳卿從火車站帶回來的半瓶礦泉水,不知情的他嗬嗬的樂了,他說:

“這是傳說中長生不老的聖水吧,要這麼護著。不仗義了啊,不給兄弟分點兒!”

“胡說八道!”陳卿把一本攝影雜誌遞給了魏景超,並指著封麵的半裸女模特說:

“看這個,不錯吧?”

魏景超笑著把雜誌接了過來……

當天晚上,陳卿就打電話聯係了祁子怡。在電話裏他先說想請祁子怡一起拍照片,而後就直言等照片拍成了希望可以讓她父親幫忙到電影大學辦影展的事了。祁子怡當時把電話掛了,說去和她爸爸商量商量。

沒過多久,電話就打了回來,祁子怡說照片隻要拍得好,在北京電影大學辦影展的事她爸爸肯幫忙。祁子怡一貫這樣爽朗熱心而且答應朋友的事情也能說到做到,掛斷了電話陳卿就高興的聯係了魏景超,他們約好明天帶上祁子怡一起到胡同保存相對完好的什刹海附近去拍照片。

掛斷電話後,陳卿邊用電腦的OICQ和別人聊天,邊整理起自己的相機和三角架來。陳卿的父親是個攝影愛好者,陳卿的相機就是從他那裏繼承過來的。相機是八十年代末生產出來專業機型,它雖然沒有自動功能但卻是工藝精湛製作考究,至今仍然不落伍。這台相機的機身由於歲月的蹉跎,邊角處的黑漆已經脫落而露出了金色的銅體。這沉甸甸的相機被陳卿拿在手裏是使他感覺分量感十足,好像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專業攝影師。

陳卿的OICQ上總是很熱鬧,中專裏的幾個要好的同學平時總會在網上出現,就算相互間隻通過網絡傳一些搞笑的圖片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種快樂的消遣。陳卿到了一個叫“青春電影物語”的論壇瀏覽起了帖子,這個論壇是因為與它同名的電影而開設的。

電影《青春電影物語》是日本導演岩井俊二的作品,講述的是關於成長的青春故事。在電影中所表現的年輕人,網絡是他們唯一的天堂他們必須從虛幻的世界找到自我,或者用音樂麻痹現實中的自我。而且這部電影裏的所有人物都經曆著痛苦,這是最能打動陳卿內心的真正原因所在。陳卿打開的這個論壇瀏覽著上麵的帖子,發現上麵的內容都與非典和死亡有關。

的確這部電影也讓人們看到了青春的痛苦,或者是以死亡作為青春更直接的終結。但讓陳卿突然想起這部電影的是裏麵同樣慘烈殘酷的愛情。陳卿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在紙上寫東西,隻寫給自己看或者幹脆不看,他還是第一次把由於心存感傷而寫的文字發在了網絡上麵:

什麼是青春?對別人而言是最錦色的年華,而對我來說是灰色的時光。這個正在經曆的身體裏沒有一點兒沸騰熱血的時光,它讓我覺得甚至沒有活著的心情。我拚命的呼吸著,但吸進的都是嗆人的煙草味,窒息!

很喜歡《青春電影物語》裏‘星野’最後吼叫的段落,我也想大聲呼喊,對著天空盡情的大叫……

當我的人生麵臨岔口的時候,要麼成為‘星野’要麼成為‘蓮見’,我選擇了成為‘星野’。這樣我成了一個在學校裏欺負別人的人。故事裏的‘星野’被‘蓮見’殺了。可他自己在最初是‘蓮見’的朋友,他也可以成為和‘蓮見’一樣的人,所以我想殺死他的是他自己!這是怎樣的青春?殘酷!灰色!充滿殺意!

也許,在現實中那些被我欺負過的人也恨透我了,他們也想殺了我,可他們沒這個勇氣!那些怕我的人,為了不被我欺負就和我成了朋友,這樣以來他們繼承了我的方式,踐踏著別人的單純。這樣又會有別人去憎恨他們,一切是個輪回,是惡的輪回!所以我盡情的大喊!這世界究竟怎麼了?我們身不由己!希望有人能紮死我們這些學校裏麵的蛀蟲們,這對於我可能是痛苦的,但對於更多人來說他們的青春將從此而變得錦色!我渴望一片純淨!

多希望和電影裏彈鋼琴的女孩一樣,有自己的信仰,所以她的天空永遠是純淨的。如果‘星野’愛上了這個彈鋼琴的女孩呢?是否女孩的世界會感染上不同的色彩,或者‘星野’就不會再痛苦的吼叫甚至不會死亡……但這是假設。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個人當與罪惡有染,純淨就不會再回到身邊。這是種懲罰,是命運的安排,讓自己痛恨自己的過失!痛恨自己在人生麵臨岔口時輕狂的選擇!然而卻無法挽回!

寫完這個帖子,網上的同學除了祁子怡其他人都已經下線了。陳卿心裏感覺舒服了一點兒,他覺得自己隻要有事情做心情就會好些,所以明天以後要傾盡全力把那個影展辦起來。

第二天陳卿和魏景超幾乎同時到達了他們事先約好的地鐵口。他們都沒有騎自行車,因為都想到了他們準備邊走邊拍,北京的胡同分布廣而且四通八達他們拍到某處就可以坐地鐵直接回家了。祁子怡來的稍微晚了一些,她麵相單純可愛,而且肩上還背了個大攝影包所以比平時顯得率真個性了許多,陳卿和魏景超都沒有責備要責備她的意思,魏景超反而誇獎起她的美貌來,說:

“咱們班花就是漂亮,要是上學也背著攝影包那麼校花也非你莫屬了!”

祁子怡聽了眯著眼睛笑了,並且還炫耀似的仰著頭看著陳卿,陳卿說:

“這麼看我幹嘛,我又沒說過你難看。不過說真的,今天你樣子看上去比平時顯得機靈點兒了……別謝我啊,我是實話實說。”

“你怎麼老是這樣,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又開始人身攻擊了。”

“怎麼啦?跟你這種都不知道讓著女生的人,攻擊又怎麼了。”

“我是實話實說。”

“那你沒智商啊?算了,你別解釋……哎,誰讓你說話了,快閉嘴……”

魏景超在一旁看到陳卿又被祁子怡說得難以還口了,於是幫著解圍說:

“咱們還是趕緊走吧,拍照要緊。”

聽見魏景超這麼說,祁子怡才罷休。

他們的路線是魏景超事先計劃好的。進入天安門,經過端門、午門、再從東華門出來沿著筒子河往北到故宮北門,再到北海和什刹海,一路上可以邊走邊拍。其實魏景超自己對北京城裏也不算熟悉,路線也隻是個大概,至於能拍到什麼他也不清楚。

對北京的稱呼,有人就說是北京,還有另外一種更有親和力的簡稱“京城”。這裏的城字原來帶有城牆之意,那麼京城應該指的就是舊時城牆裏麵的一塊地方,北京人往市中心去時總說“進城”也原因於此。北京的城牆雖然被拆除掉了,但這牆裏麵的老北京城裏人的文化氣質卻沒有被擴散出去。所以對於城外人來說,也就是說北京人不都是城裏人,所以他們未必了解北京的胡同,也體會不出那裏的味道。如此細說來由於拆掉城牆的尷尬,陳卿、魏景超、祁子怡他們都是北京人,卻不是城裏人。

在祁子怡看來對北京曆史的了解可以追溯到元朝,因為她父親的工作單位就緊緊的挨著元大都遺址公園。對於魏景超北京的曆史可能有數千年了,但又不能明確。陳卿讀的書比較多,但對北京曆史也僅是有個印象性的了解,他知道三千多年前這裏叫“燕國”後來是“薊州”,還有楊家將抗遼嶽飛抗金的故事,北京就是當時遼、金的都城或陪都,但也僅僅是如此了。過去城外的人進城要穿過幾米厚的城牆,而現在隻要在地裏坐一會兒再出來故宮就現於眼前了。所以沒有了城牆,年輕人體會不到北京的古老,也就不會去主動地心思它有多悠久的曆史了。可以說陳卿他們雖然長在北京,但相比初到北京的遊客而言他們隻是熟悉這裏的路線而已。

其實,胡同的生成就是過去大大小小的四合院外牆通風、采光的過道。但是現在一個四合院裏往往住著好幾戶人家,打破了成為一體的正房和廂房的格局,也就不能指望胡同還是風貌如初了。以至於真正以北京的胡同為體裁的照片優秀作品極少,就算是出版成集的也大多是圖文並茂,都有大量介紹胡同曆史文化背景的文字介紹作為陪襯。

陳卿他們三個在中專有了將近兩年的學習攝影的經驗,但都是所得甚少幾乎是白茫茫的一片。所以當他們真正的走進胡同裏,看到裏麵堆起來的雜物,才發現在北京電影大學辦影展遠不像想象得那麼簡單。但畢竟是年輕人,隻要能呆在一起就能互相感染著快樂了起來,他們仍然不住地按動著快門,邊走邊拍。

非典時期的胡同顯得寂靜了不少。隻有老人們仍然坐在自家的院門口,輕輕的搖動著扇子。這扇子慢得似乎帶不出一點兒的風,但這鍾擺似的搖動,似乎搖出了一種人生態度,一種平心靜氣的精神境界。

在胡同裏的老槐樹已經是滿身的傷痕,那些樹皮脫落的地方可能因為與過路人來回的摩擦而顯得非常光滑。槐樹的樹杈不規則生長著,它沒有直上雲霄的氣勢隻是盡量向各個方向伸展,而這種長勢卻正好像給胡同提供了林蔭之處。這一棵棵古老的槐樹好像都是為胡同而生長,並陪伴著它共同低調的留下歲月的痕跡。

在槐樹的不遠處往往就是胡同裏四合院的大門了,大門前往往有門墩起著加固門框和美觀的作用。門墩有的是方形有的是鼓形,上麵都還有精致的蝙蝠和獅子圖案的雕刻。有的門墩還有石獅子趴在上麵,它們身體圓潤而且仰首向前,像是保護著四合院的精靈。門墩兩側的浮雕也同樣講究圖案的複雜而連續,但大多都因為長年的風化而看不出當年的氣韻所在了。保護完好的四合院的門墩外往往還有上馬石。上馬石實際就是個簡單的台階以方便四合院主人上馬之用,過去住在四合院裏的大多是達官顯貴,所以這些上馬石兩側也都有形態各異的馬踏浮雲的浮雕作裝飾。

三個人第一次發現了胡同裏的這些細節,甚至在心裏有了遊客一樣的愉悅心情。走著,陳卿在一個刻有“泰山石敢當”的石碑前止住了腳步。這是石碑好像是沒經過加工的天然之石,方的形狀顯得粗糙並且周身沒有浮雕作裝飾,就連“泰山石敢當”五個字也是簡單的豎著排列於石碑的中間。然而上麵的“泰山”,使陳卿想起了安佩恩對他的邀請,他的好心情一下也就蕩然無存了。

此刻他經過了一個奇妙的瞬間,雖然身體還留在原地,但手裏卻感到那天拉過得安佩恩手的柔軟,全身也仿佛被那天從火車站出來時微涼的空氣所包圍了。就像那天在月台上衝動的想沿著鐵道走一會兒一樣,陳卿不願就這麼離開寫著“泰山”兩個字的石碑,於是他對著它拍起照片來。

祁子怡見了問他:“這有什麼可拍的啊?”

陳卿隻是舔著自己的下嘴唇並沒有理會她的話,隻是因為看到她和魏景超都有些不耐煩了,才默默的收起相機和他們一起離開了這“泰山石敢當”的石碑。

心中的壓抑感自從安佩恩離開以後就一直困擾著陳卿,他把這沉重和自己還沒有拍到一張讓自己滿意的照片的失落的情緒聯係在了一起。陳卿心裏每次遇到挫折,痛苦就會更加深一些。他過去緩解痛苦的方式就是找到希望,那怕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他的人生沒有了可幻想的種子,人生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狀態。

過了十一點三個人都覺得有些累了,於是就不再繼續前進而是繞到隆福寺的混沌侯去吃午飯了。三個人點了自己要吃的東西,等要交錢的時候祁子怡搶著要付錢,陳卿和魏景超知道祁子怡說一不二的性格也就不再謙讓讓她把錢付了。

非典期間餐館裏的顧客不多所以很安靜,而祁子怡和兩個比自己高許多的男生搶著結賬的爽快樣子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長相很出眾,甚至是坐下來吃飯了,還是有人眼神毫無惡意的向她這邊張望過來。年齡稍大一點兒的人可能是希望這個大方的背著攝影包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兒,年齡相仿的就肯定希望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畢竟像祁子怡這樣長相標誌可愛且性格開朗的女孩有能給別人帶來開心的魔力。至於陳卿和魏景超,在周圍人目光的包圍下也沾沾自喜,也為能有這麼一個動人的異性朋友而感到高興。

今天祁子怡的確比往日顯得更有魅力,陳卿把這歸結為她背的攝影包使她看上去顯得成熟些的緣故。但陳卿也為祁子怡而感到有些可惜起來,他覺得如果她要是在個好高中裏上學不受中專環境的影響,也許就不會那麼暴躁反而還會有些書卷氣,那麼她便接近完美了。

他們是挨著窗戶坐下的,祁子怡自己一排,陳卿和魏景超坐一排。每次和陳卿一起,魏景超就會把靠窗子的位置讓給他,這回也不例外。陳卿邊吃邊看著外麵冷清的步行街,對於祁子怡和魏景超所說話的隻是隨便的附和著。祁子怡看到陳卿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將手放在了他腦門上,說:

“你沒發燒吧?”

陳卿將頭挪開後說:“你才發燒呢,我好著呢。”

“也是,你肯定是百毒不侵。要不然敢去火車站送人啊!”

魏景超立刻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說:

“這玩笑可別隨便開啊。一會兒,別人以為你們是非典型肺炎病毒的攜帶者呢。”

祁子怡聽了用手捂著嘴嗬嗬笑了起來,她這誇張的動作總能讓陌生人認為是一種單純可愛的舉動,而陳卿和魏景超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說祁子怡:“也好,要真的被抓起來我得揭發你們其中的一個人,要不然我自己在醫院裏多悶得慌啊!”

陳卿說:“得了吧你。你什麼時候悶過啊,你什麼不敢啊,要是真進了醫院,醫生都得陪你玩過家家。”

祁子怡說:“我可不如你膽大,你什麼不敢啊,還敢去火車站。對了,你怎麼沒敢和人家一塊兒回老家啊!”

“懶得理你……”

“要不然你就是去了,今天從北京站直接來找得我們,是吧?”

看到陳卿啞口無言的樣子,她洋洋得意的笑了起來,魏景超也應和著她笑了起來,而陳卿自嘲般微笑著又向窗外看去了。飯館裏其他顧客都意味深長的向他們三個看過來,好像這些人因為非典而緊繃的神經由於他們的笑聲而放鬆些了。

祁子怡喝了一口手中的飲料,說:“你們能拉我入夥出來拍照片我爸覺得特別的高興。他說了如果拍得還可以,咱們三個以中專的名義辦個影展肯定沒問題。他還說如果拍的是黑白膠卷,可以到我家來後期製作。我家有一間我爸用的暗房,什麼設備都有,連相紙都不用你們買。我爸說了,隻要你們能拉著我共同進步就行。”

陳卿聽了神情激動地看著祁子怡說“那太好了。其實黑白照片就算是開始拍得不好,後來隻要是精心的製作也有可能會出現好的作品。看來影展可能真的是有希望了!”

祁子怡故意將頭轉向魏景超的方向,對他說:“魏景超,一定要來我家啊,咱們好共同進步。”

魏景超知道她可能是仍然對剛才的玩笑耿耿於懷還在故意的逗陳卿,所以說:“那好啊,就這麼定了。除了我你就誰都別讓去了!”

祁子怡說:“行,就這麼定了。你來我家一定帶好膠卷……”

陳卿打斷說:“那我呢?”

祁子怡轉過頭來笑眯眯的看著陳卿說:“你啊,沒戲!”

“別啊,我錯了還不行,你想喝點什麼,可樂?我請。”陳卿撓著自己的頭發說。

祁子怡終於露出了笑容顯得很開心的模樣說:“那好吧,帶你去。我要喝可樂!”

魏景超說:“我也要,要大杯的!”

三個人邊吃邊聊一直到了下午兩點半,聊興奮時還想一起去找李惠天玩,直到知道了李惠天已經到郊區的親戚家去了他們在罷休。三個人下午從飯館出來都不想拍照片了,在隆福寺陪祁子怡轉了轉賣十字繡的小店後,他們就坐地鐵各自回家了。

晚上在家陳卿仍舊不想看書,就隻能用上網來打發時間。他看了看昨天自己在網上發的帖子,果然有人給他做了回複,內容都是表示共鳴的話語。這讓陳卿心裏覺得舒暢謝了,因為至少有同樣困惑的人不隻他一個,他又打開了自己的郵箱看看是否會有網友把寫的回複發到他郵箱裏去了。他的郵箱裏果然有一封新郵件,但發信人不是網友而是安佩恩,郵件的內容是:

1,你好!沒想到吧,我是安佩恩。你的郵箱地址是我從你們班在網上的校友錄裏找到的,還真挺費事呢。真的對不起,我上了火車才想起來忘了把車票錢給你了。這回我不狡辯,全怪我!所以你以後要是真能到泰山來玩一定要聯係我啊。

我現在已經從奶奶家到了濟寧的自己家了,一切都好。就是要隔離十四天才可以出家門,嗬嗬,可能會長胖啊。也奇怪我就是在北京體溫高,等到家就沒事了。還要謝謝你在火車站的幫忙呢!附件裏有一張我在泰山拍的照片。送給你,看看比你們專業的不差吧,嗬嗬……

祝你快樂!安佩恩

2003.4.21

陳卿打開了這封郵件的附件,果然有一張命名為“泰山”的照片在裏麵,陳卿把它點擊打開了。照片的右邊豎排著一列紅字“假期愉快!安佩恩”。照片是從山頂往山下俯拍的,畫麵中有一條石階鋪成的山路在半山腰隱沒在了層層雲海之中。雲海的邊緣如彎曲的細絲一樣與泰山蒼綠的樹木纏繞在了一起。而在雲海之下的部分,雖然看不見隻要是依著這條山路去想象也必定是壯美的。而雲海之上可見的部分也同樣可以讓觀者去想象,因為它實在讓人感覺美如仙境。再加上安佩恩的加在上麵的紅字,陳卿覺得這張照片美極了。

他點擊了回複郵件的選項,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給安佩恩回了信:

你好!接到你的郵件真的很高興。照片拍得很漂亮,想必真的泰山也時時如照片上一樣美麗壯觀。如果說有不完美的地方,那麼就是畫麵上沒有你的身影,嗬嗬。但想到是你拍得就足夠了,我會一直珍藏著的。

很巧,今天我在胡同裏麵拍照片,看到了一個刻著“泰山石敢當”五個字的石碑,我想它可能就是來自於泰山吧。你知道嗎?自從你說可以陪我爬泰山,我對泰山就充滿了幻想和敏感的神經,所以將來我一定要去,還一定要有你陪著。你答應過了,不管會等多久,不許反悔啊!另外能和你認識,我真得很開心。

你永遠是我心裏麵最漂亮最可愛的女孩,真的。也許相見無期了吧。祝你快樂,珍重!

陳卿覺得自己這封信寫的既不冷漠也不曖昧應該算是恰到好處了,它給兩個人有可能的未來留了餘地,也給如果真的相見無期的安佩恩留了個深情的紀念。而有了安佩恩的來信,陳卿心情也好一點兒了,他想和安佩恩的結束總算不是那麼的淒慘,自己也應該心平氣和接受這個事實了。

在後來的幾天裏,祁子怡和魏景超都因為第一天在胡同裏拍照片一無所獲而不想再出來了。而陳卿覺得出去到處轉轉可以讓他的心情稍微好些,所以便一個人外出拍北京了。

他發現其實非典型肺炎給拍照片提供了有利的時機,比如他不用早起就可以拍到故宮太和殿外麵空無一名遊客的照片。他也漸漸的關注起光線的變化來,在出去拍照的第三天,他早上四點半起來騎四十分鍾的自行車去景山上拍日出。拍完日出後,他又到北京城東的胡同裏去轉悠。轉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他再回到景山上,邊休息邊等著拍攝夕陽下的紫禁城以及映在落日中的白塔寺。然而拍攝完畢,回到家就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拍照時他都隨身帶一個用於記拍攝數據的筆記本,然而這本的每一頁卻都寫有安佩恩的名字。名字是他在休息的時候寫下的,體力將近為零的時候他心裏會變得釋然,所以他才可以毫無痛苦天真爛漫的想著安佩恩。

每天晚上,他吃完晚飯就連上網的精神都沒有了,躺在床上再看會兒雜誌就很快睡去了。這樣有秩序的生活持續了一個星期,他覺得自己就像在上了發條的八音盒上麵跳舞的玩偶,在不知疲倦的旋轉著。

拍完第七天,陳卿已經拍攝了二十四個黑白膠卷,他覺得應該可以告一段落了。所以晚上他給祁子怡打了電話說想去她家期製作照片,祁子怡也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下來,並叫他周末到自己家來。掛了電話,陳卿就又立刻聯係了魏景超讓他陪自己一起去。

晚上臨睡前,陳卿數了數這幾天他拍的總共二十四個膠卷。他把這些膠卷摞成了一個三角形,並在心裏油然而生了淡淡的滿足感。漸漸的他突然覺得餓了,於是問她媽媽有什麼吃的沒有。陳卿的媽媽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兒子像最近這樣對學習這麼用功過,而且心疼他每天早出晚歸的拍照片累壞了身體,於是在晚上九點半又蒸起米飯來,甚至還燉了一條魚。

祁子怡家就住在離水上公園不遠的一個新建起的小區裏。小區門口的保安穿著統一的服裝,甚至還有肩章帽徽等裝飾。有車輛進出的時候,還會敬禮致意。陳卿和魏景超不知道祁子怡家具體在那座樓就問了一個正在巡邏的保安,而保安一直將他們帶領到了祁子怡家的樓下麵。進了樓有打扮得像飯店門衛一樣的人幫他們按動了電梯,還熱情的告訴他們具體上樓後該怎麼走。陳卿和魏景超還從沒來過像祁子怡家住得這麼現代化的社區,所以被熱情的服務弄得受寵若驚般不住的道謝。

祁子怡家住在十五層,他們出了電梯又經過兩扇小門才到了她家門口。陳卿按動了門鈴,他的手剛剛離開,祁子怡就將門打開了。

祁子怡沒有將頭發梳起來而是散在肩上,她上身穿了件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黑色休閑庫。她發型和著裝都是陳卿和魏景超第一次看到,所以使他們有了眼前一亮的新鮮感。祁子怡一隻胳膊依在門上,另一隻胳膊微微伸開給陳卿他們鞠了個躬,微笑著低聲說:“請進!”

麵對突然變溫柔的祁子怡,陳卿和魏景超都有點不知所措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和她說話,所以隻是顯得拘謹的點頭微笑著進了屋。祁子怡家一進門便是客廳,她父母看到女兒的客人來了就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了,陳卿和魏景超馬上打招呼說:“叔叔、阿姨好!”

換了拖鞋之後,他們就被祁子怡讓到沙發上坐了下來。祁子怡的父親顯得很年輕,一點兒不像年過四十的人。祁子怡母親穿著長褲和長衫體態豐盈,眉目之間盡現了中年女人的風韻和美貌。夫妻二人待人不僅熱情而且說話又很有分寸。

祁子怡像小貓一樣靠在她爸爸身旁安靜的坐著,陳卿覺得在這個富裕而且看上去和睦的家庭裏,現在的祁子怡就像個美麗的小公主一樣。陳卿又想起平時祁子怡的暴躁脾氣,他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祁子怡的臉上。祁子怡發現了陳卿在不住地看自己,在沒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況下對著他擠了一下眼睛,而陳卿卻假裝若無其事地看了眼客廳的壁畫。而當他回過頭來,他發現祁子怡又假裝生氣的對自己噘了一下嘴,陳卿這才微笑著回應了她。

這與祁子怡旁若無人似的交流使陳卿仿佛又回到了課堂上,回到安佩恩還沒有來中專前,自己每天早上都會和祁子怡微笑招呼的時光。他發現安佩恩出現的前後自己判若兩人,甚至因為她自己否定了從前,覺得自己以前活得盲目不自我。而現在被他看作盲目並且痛苦的時光,由於祁子怡的眼神而重新溫暖了他的心。

聊著聊著陳卿和魏景超都不覺得拘謹了,甚至覺得自己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禮遇。閑談了很久之後,祁子怡的爸爸才說了影展的事情:

“聽祁子怡說你們打算用這段時間拍些照片,然後可能的話到北京電影大學一層的展廳辦個展覽。說實話,你們的想法挺大膽的。不過年輕人,隻有敢想才能敢做……”

聽到這裏魏景超情不自禁的點了下頭,祁子怡的爸爸繼續說:

你們要真的下功夫拍照片,我可盡力幫助你們。影展可以辦,如果有你們中專裏的推薦信我可以把展廳批給你們用,如果沒有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其實你們都是很不錯的學生。你們辦主任說祁子怡愛和男生一起影響紀律,我就反駁她,當學生嘛活躍點兒應該的。其實有的時候是學校教育有問題,你們都是學影視的,沒有必要那麼的死板。你們現在知道努力了,我特別的高興。都不小了,也該在一起上進了……

祁子怡平時貪玩,我給她開家長會的時候聽老師表揚過你們兩個,你們可要多幫幫她啊。還有個叫李惠天的吧,你們都是祁子怡的朋友。陳卿,你和祁子怡在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吧,這種友誼多難得啊。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就有一群好朋友,現在仍然是摯友,像你們這個年紀交的朋友友誼應該是最深的。

“你們的父母在你們中考時給你們選擇了影視這個專業真的很明智,這個專業在入世後就更有前途了。現在你們的條件多好啊,有那麼好的老師,還有這麼多的學習資源。好好學,互相鼓勵著點兒,將來肯定是陳藝謀、魏藝謀的!”

陳卿也覺得祁子怡爸爸的話句句都在道理上。他的心裏麵湧出了無限的波瀾,他甚至是有了現在就拿起書本讀書的欲望。說完這些話,祁子怡的爸爸就去廚房和祁子怡媽媽一起去準備午餐了。祁子怡就帶著陳卿和魏景超參觀了自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