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的話還沒說完,陳卿就打斷說:“站起來!”
小偷剛剛站起來,陳卿充滿力量的一拳就打在了他的左眼眶上,小偷正晃晃悠悠的時候右眼又挨了陳卿一拳,而第三拳就直接挨在了鼻梁上。小偷在原地半轉著圈,幾乎摔倒的時候用手扶在了旁邊的水龍頭上,然後鼻血就一滴滴的落在了水泥砌成的水池中慢慢溶解掉了。
這時院子裏的住戶都出來站在自己家門口看熱鬧,甚至還有個中年男子端著一碗麵條在邊吃邊看。
陳卿他們平時打起架來下手就狠,今天對方是個小偷,陳卿泄恨的心裏就更加的肆無忌憚了。他用盡力氣身體騰起來踹了小偷的前胸一腳,小偷先向後仰了一下然後身體再向前倒在了地上。李惠天耐不住自己頃刻間就會變得狂躁的性格,上前去就和陳卿一起在小偷的全身用力亂踩著。等小偷來回滾動的身體和嘴裏的求饒聲都失去了力氣,陳卿也覺得有些乏味了,於是他嚷了一句:“起來!”
小偷被打怕了就不再會動什麼心思了,他剛用手支著地抬起了上身,就被陳卿衝著他肩膀和腦袋中間用力蹬了一腳而仰麵倒在了地上。陳卿又嚷了一句:“快點!”
這回得小偷站起來的速度明顯的快多了,等他剛站直了身體,陳卿便又蹬了他肚子一腳,使他跪在了地上。這時陳卿感覺四肢有些乏力了,可心裏的狂躁還是有增無減。他看見水池旁邊有個撿蜂窩煤用的形狀類似鉗子似的鐵夾子,就彎腰把它撿了起來,然後反手向小偷垂下來的右手掄去。小偷的手挨了這下打,就疼得發出了讓人心慌的叫聲而彎下了腰。
正吃著麵條的中年男子終於說話了:“行了,小夥子差不多了。再打就出事啦!”
接著院子裏其他看熱鬧的人就跟著議論起來:“小偷是可恨啊!”
“我自行車就丟了多少輛了。”
“上次我買了二斤羊肉,就夾在自行車後座上,停車買瓶飲料的工夫就讓人拎走了。您說缺德不缺德,錢到不是事兒,就是讓人心堵。”
“就該好好治治這幫小偷……”
魏景超也覺得這時候該壓壓陳卿的火氣了,於是就擠到了陳卿的前麵。他從一家借來筆紙,然後讓小偷用被打的手寫保證書。小偷筆掉了還幾次,後來幾乎是用大拇指和無名指捏著筆寫了:以後不偷了。
然後魏景超又讓小偷沾著鼻孔流出的血按了手印。後來吃麵條的中年人帶著陳卿他們三個人一起把小偷送進了派出所。相比之下小偷更懼怕警察,在派出所警察的暗示下他隱藏了自己被打的經過。陳卿、魏景超、李惠天三個人就在派出所裏吃的中午飯。
下午上課的時候,陳卿就發現自己的右手手背由於打人用力過大而腫了起來。他故意的活動著這隻手讓自己感到連心的痛,他想任何事要是都是如此打一架就可以解決就好了,因為來自身體上的痛苦要比現在心裏上的痛苦容易承受得多。陳卿將目光轉移到了祁子怡的空位上,然後又看看窗外樹葉將近掉光的樹杈。他在紙上畫了一片葉子,然後用筆將葉子的一半塗成了黑色。整個下午的課他就這樣心情沉重的在不知所思中過去了。
下午電視台裏來了攝製組專門采訪陳卿、魏景超、李惠天中午抓小偷的事跡,所以剛剛打過下課鈴,在校長的安排下其他同學都立刻離開了教室。陳卿、魏景超、李惠天就在教室裏接受了采訪。
當天晚上魏景超在家剛吃過飯就被夢語用電話叫了出去。在陳卿家和魏景超家所在的兩所大學中間的天橋上,夢語告訴了魏景超下午發生的事情:放學後,就是在陳卿、魏景超、李惠天接受電視台采訪的時候,祁子怡帶了幾個外校的人把安佩恩帶到了一個死胡同裏……安佩恩倒是沒受到什麼皮外傷,就是頭發被剪了個稀爛。
魏景超聽了當時就有些火了。而夢語解釋說是打人的是祁子怡所以不能報警,然後她自己一直在安佩恩的宿舍呆到現在。
魏景超不敢再往天橋的另一端走了,因為他了解陳卿感情用事的性格。他覺得如果現在讓陳卿知道這件事那麼最後肯定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魏景超想這件是絕對不能現在讓陳卿知道,於是就在天橋上用手機給李惠天打了電話囑咐他無論聽到什麼風言風語都別把這事告訴陳卿。然後他又給路子打了電話,也同樣囑咐了他一遍,並且讓他再去囑咐表演班的其他人。最後他又給祁子怡打了電話,祁子怡在電話裏一直哭,說自己想把陳卿等出來但沒等出來才出了這樣的事情。然後祁子怡在電話裏哭得更厲害了,還一遍遍的自言自語的說:“我知道陳卿再也不會原諒我了……”聽到祁子怡的傷心哭聲魏景超就承諾一定處理好這件事,然後勸了祁子怡幾句才把電話掛吊。
魏景超打完了這個電話,身子就像是癱瘓了一樣靠在了護欄上。夢語為了安慰他而靠在了他的懷裏,也被他一把給推開了。魏景超覺得自己像個漏鬥一樣,正在收集所有人身上的罪責。他屬於有問題迎刃而解的人,而那善於思考的頭腦也在一時間被僵住了,反而一次次的陷入了如果祁子怡還沒有對安佩恩動手的幻想。
第二天早上陳卿到了學校,聽說魏景超也請假說感冒而沒有來上課。而他每次下課經過表演班都發現安佩恩不在座位上,等中午他終於鼓起勇氣去表演班去找安佩恩卻得知安佩恩也沒來上課。他發短信給安佩恩一直沒有得到回複,陳卿感覺事情有些奇怪然後不祥的預感如麻繩一樣將他的心越來越緊的勒住了。
下午剛放學陳卿就給魏景超的家裏打了電話,而魏景超接電話的語氣和往常一樣,這讓陳卿的緊張情緒多少緩解了一些。然後魏景超說自己是裝病,還說在家呆著沒事想見見陳卿。陳卿也正好想他談談自己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於是就和魏景超約好半小時後在自己家大院裏的主席像下麵見。
陳卿剛進了科技大學的院門就見到了魏景超,然後兩個人就向主席像底下的長椅走去。路兩旁的淡綠色的草坪上落滿了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落葉的形狀圍成了一個圓,就像是一朵大的向日葵花。沒有人坐過的長椅上也落滿了銀杏葉片,陳卿用嘴吹了吹,卻有一片葉子的莖和長椅的木紋纏在了一起怎麼也吹不下來。於是他把這片葉子捏在了手裏,和魏景超一起坐了下來。
固然陳卿的心裏有極其不祥的預感,但是他的心態是逃避現實的,於是就自我解脫似的對這片葉子發表了評論:“這個葉子很有象征性,它是這麼多葉子裏最特別的。它夾在長椅上雖然姿態並不美觀,但是這二者的結合本身就能讓人產生聯想。不管以怎樣的形式存在著,有些生命就是如此不落入俗套。”
雖然陳卿的話有些神經質但正是魏景超想聽到的,因為他想經過一個過程再告訴陳卿安佩恩被打的事情,於是他就提出了相反的觀點:“其實,所有的葉子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落不落入俗套的道理。如果按照你的比喻,那麼應該是風安排了它們各自的歸宿。所以有個造物主一樣的東西,左右著不同生命的命運,這完全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安排。”
“但是樹上有那麼多的葉子,風的選擇肯定有它的必然性吧。因為任何葉子都是不同的,雖然它們都是看上去千篇一律的掛在樹上,但經風這麼一吹落下時都經過了長椅,為什麼就隻有這片葉子掛在了上麵?因為隻有它的紋路適合這個長椅。人也是如此,有的時候有宿命的存在,但不同的個性才左右了這個人的選擇。就像是同樣的岔口,人會根據習慣選擇方向。所以有的時候人的命運是必然的,事情的因果也是有規律可循的,簡單的說就是人的性格決定了他自己的命運。”
“那你的意思是說人是自己的潛意識決定自己的命運?”
“這麼說也對。人在出生之日起他的身體裏就隱藏著一種不能名狀的力量,這力量主導著他未來的人生。這力量如果是反動的,那麼這個人在人生麵臨選擇時就會一錯再錯。就是說老天就是在人在娘胎裏的時候給他注入了一種物質,就此安排了他此後的命運。真正有智慧的人,看透了這些因果,人生就不再有什麼痛苦了。”
說完了這些話,陳卿就轉動著手中的銀杏葉片,而沉默不語了。魏景超轉頭觀察了一下陳卿的臉,發現比以前暗淡多了。魏景超想陳卿現在的心裏肯定是自己無法想象的脆弱。
但魏景超突然又有些嫉妒陳卿勻稱的五官,尤其是如有一層溪水覆蓋著一樣顯得清透的眼睛。魏景超覺得祁子怡肯定就是被這雙潔淨的眼睛所迷惑,在心裏有了種種單純的幻想,才使得她一直就沒有看透陳卿本來曲折的心。
魏景超覺得自己也是陳卿這種帶有迷惑性的眼神的追隨者,他一直在隱瞞著和安佩恩的關係,所以自己才會天真的把安佩恩也帶到北戴河去。以至於後來自己會默許他和安佩恩幾乎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單獨在一起,所以才會有兩人一起看日出時拍的那張照片。
而同樣在沉思中的陳卿突然轉過頭來對魏景超說:“其實我也想找你出來的,我猜到了你在裝病。你無論如何都得幫我個忙,安佩恩今天也沒來上課,我的心裏很難受。他班裏的人實在不知道她為什麼沒來,我覺得今天夢語的表情也有些不對勁。你能托夢語打聽打聽安佩恩究竟怎麼了嗎?夢語是她最好的朋友,有可能讓夢語到安佩恩宿舍去看看嗎?”
被陳卿這麼突然一問魏景超就亂了方寸,於是就將實話全都說了出來:“我本來找你就是和你說這件事的。昨天咱們放學接受采訪的時候,祁子怡帶外校的人把安佩恩給打了。但夢語一直陪著安佩恩,說安佩恩沒什麼事,就是頭發被剪了。祁子怡是等你出來沒看見你,才做了這樣的事情的。而且安佩恩也沒什麼事,她一直沒聯係你就證明根本不需要你替她出氣。昨天我給祁子怡打電話她哭得很傷心。我覺得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了,而且祁子怡也後悔了,所以你得聽我的,就讓這件事情這麼過去吧。”
陳卿聽到安佩恩被祁子怡帶人打了,就咬著自己的下嘴唇緊緊的閉上了雙眼,在太陽穴部位擠出的皺紋還在來回的抽動著,就像全身的憤怒都已經積聚到了他眼睛的周圍,然後擴散開來使得白的臉上都呈現出了生硬的紅色。魏景超從來沒見過陳卿如此痛苦的表情,他感覺現在陳卿就像腹中有把尖刀紮了進去並且在向下拉著,所以才會出現痛苦到了麵部都會不停抽搐的程度。
而後陳卿猛的睜開了眼睛,眼睛也被麵部的紅給灼熱了一樣布滿了交錯的血絲。魏景超想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位一貫感情用事的朋友控製在原地,免得讓他犯下什麼瘋狂的錯誤。陳卿也在盡力的克製著自己,他幾次想離開椅子但又坐了回來,而心裏像在被無數翻騰的一波加一波的浪尖刺痛著,這其中有對安佩恩的憐憫、對祁子怡的憤怒、還有自責、如何挽救。他理不清頭緒頭腦陷入了一片混亂。
最後,陳卿用舌頭舔了一下下嘴唇,瞬間收起了全部複雜的表情。他語氣沉穩的說:
“我該怎麼辦?”
這個臨近冬日的下午天氣特別晴朗,銀杏樹葉紙一樣的透明,陽光穿過它們一道道的落在地上,隔扇似的光束打破了白晝的白,好像自然界的真理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了。
一向處事小心翼翼的魏景超,看到陳卿被感情折磨而痛苦的表情,心裏感到了的麵對問題手足無措的沉重。不過他又實在不知道從何安慰起,就在接近天黑時一直把陳卿送到他家樓下,才不安的離開了。
近了家門陳卿就打開了客廳魚缸的照明燈。他已經很久沒有觀察這裏富有生機的世界了,魚都是群體活動的,它們排成楔形遊到魚缸的一頭再快速的折回去。雖然魚的動作很簡單,但陳卿卻一直看著。他想這些魚應該是不知道有大海,而且不知道它們是生活在魚缸裏。陳卿避開心裏所有混亂的念頭,覺得自己是個沒有責任心、沒有意誌、沒有理想,就隻是在為感情而活著的人。而現在他痛苦的正是感情災難性的破滅。
陳卿心裏不存在著幻想,就變得麻木不仁了。他沒有勇氣麵對以後的問題,他也想就此不去上課了,然後躲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等媽媽回來了,陳卿怕自己難以控製的情緒被她發現,就說自己去找魏景超學習而到外麵去了。
陳卿慣於自我逃避的心,一直就沒有描繪出魏景超所說的安佩恩被剪掉頭發的模樣,在他的心裏就隻有個安佩恩不會原諒自己的結果而已。他騎著車記憶著演唱會結束時那天的路線,找到了安佩恩住的宿舍樓,然後坐在了黑暗中的草坪上。
陳卿覺得在這裏倘若安佩恩出現自己可以看見她,而安佩恩絕對不可能看見自己。而實際的情況一整個晚上,陳卿一直低著頭看都不敢看進出進出宿舍樓的人。甚至他冷了想回家,都怕出去時會碰到安佩恩,所以在草地上一直坐到了晚上十一點宿舍樓熄燈的時候。
陳卿的身體被凍得有些發僵,他站起來時用手扶了一下旁邊的草地。草的表麵特別的鬆軟幹枯,等他的手指碰到了草根部的時候便感到了濕潤的柔軟。這種隱藏著的勃勃生命力使他神經質的把手抽了回來,然後就感到了生命就將枯竭的悲切。
第二天祁子怡就出現在了教室裏,往日的開朗已經徹底被她現在的憂鬱所取代了。陳卿覺得現在愛恨已經扯平了,他怕心裏的痛苦會有所加劇,甚至看都不願多看祁子怡一眼。而後麵的一個星期北京進入了冬季,隨著一場大風的來臨天氣就驟然冷了下來。安佩恩一直都沒在學校露麵,陳卿由於不敢麵對問題就希望事實也可以幫他麻醉自己,所以不但不期待安佩恩的出現反而對這一天的到來充滿了恐懼。
星期一下午的自習課,班主任開了個短的班會,她說:“我和校長說了今年藝術類高考的紅榜咱們班把開頭給占下來。你們可都得給我爭氣,別再跟幼兒園的小孩兒似的了。表演班上學期從朝藝轉過來個女生叫安佩恩你們都知道吧?她是山東藝校來北京借讀的。給朝藝上課的北京電影大學的教授覺得她有天賦,才又把她轉到咱們學校來的。就是這麼個的女孩兒,也不知道招著什麼人了,上上個星期讓外校的人截了把頭發都剪沒了。現在就隻能離校回家了,也是,沒有頭發怎麼考大學的表演專業啊。校長批準她離校時都掉眼淚了,一個挺好的苗子就這麼毀了。你們都是愛惹事的人,千萬……”
班主任的話還沒說完,陳卿的情緒就難以自控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從教室後麵衝到了祁子怡的座位前,拽起祁子怡的一隻胳膊就把她連拖帶拽到了教室的後牆前。祁子怡本能的用後背貼緊牆麵向後躲著,這時陳卿的右手緊攥成拳頭衝著祁子怡的臉就打了過去。祁子怡嚇得緊閉雙眼的同時嗓子發出了一生受到驚嚇的尖銳叫聲,而應著這叫聲陳卿的拳頭卻隻是擦著祁子怡的耳朵落在了牆壁的上麵。
祁子怡由於受到了驚嚇而在原地蹲了下來。有血從陳卿低垂的手背上流下來,剛好與祁子怡眼睛的高度相齊,頃刻間濃稠的血和這美麗的臉好像是建立起了某種無法抽開的關係,使得短暫對峙的幾秒鍾都如電影的慢鏡頭一樣拉長了時間讓人心裏感覺異樣強烈。
班裏出過的事情五花八門,班主任並沒有特別的意外,而是從容的對這魏景超說:“你去帶陳卿洗手去,然後我抽屜裏有創口貼,你們在辦公室裏等著我。”
陳卿剛剛的舉動對還愛著他的祁子怡來說有著異乎尋常的震撼力。盡管陳卿拳頭的力量來自祁子怡最仇恨的人,但僅僅是這熾烈的感情就讓祁子怡感動,她的心被征服了,她覺得陳卿是一個十足的有情有意的男人。雖然哭泣使祁子怡全身麻木,等陳卿離開教室,她還是一鼓作氣的站了起來忍住抽泣對班主任說:“朱老師,是我的不好。您別怪陳卿。”然後,她就故作堅強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在水流的衝刷下陳卿整條右臂都覺得有了漸漸麻木的感覺。等到了辦公室貼創口貼的時候,陳卿發現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與手背相連的關節處已經露出了乳白色的如凝固液體一樣的骨頭。然後麻木就開始漸漸複蘇,他感到了右臂從手到肩膀都連帶著疼痛直達心頭,他突然覺得如果自己這胳膊就這麼折了也就好了,也就算得上是對得起安佩恩了。
班主任朱老師讓所有學生繼續自習,然後自己回到了辦公室裏。作為有三十多年教學經驗的老教師,她大約判斷出了事情肯定是由於複雜的戀愛關係引起的,於是剛進辦公室她就讓魏景超回班上了。
陳卿看到朱老師走近了,就坐著抬起頭叫了聲:“朱老師……”
朱來老師坐到陳卿對麵辦公桌前,然後微笑的看著陳卿,樣子就像是在等待著陳卿反省自己的過失。
朱老師的眼角處長了笑與不笑都一樣深的皺紋,她將近六十歲但眼睛永遠都是炯炯有神的,每當教導學生時她就眯起自己的眼睛,慈愛的樣子像是已經理解包容了學生的過錯。陳卿一直給朱老師看著覺得很不好意思,就站了起來,然後說:朱老師,我知道錯了,是我無理取鬧。您怎麼懲罰我都行,與班上的其他人無關。
對於陳卿來說說出祁子怡的名字是痛苦的,但他仍舊擔心祁子怡找人打安佩恩的事情被暴露對祁子怡不利,於是就把祁子怡說成了其他人。朱老師先是擺手讓陳卿坐下,然後看著陳卿說:“說說吧。怎麼回事?”
陳卿低下了頭,並沒有作聲。朱老師對待不同的學生有不同的方式,對待李惠天特別嚴厲,對待魏景超和陳卿就一直保持著和藹。她把手交叉放在了辦公桌上,然後向前探著身子說:“你啊,活該,把手打壞了都沒人心疼。你手怎麼樣啦?”
陳卿小聲說:“沒事!”
“你真個夠傻的。不過你動手那會兒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去打祁子怡。說說吧,怎麼回事?怎麼那麼衝動?”
看陳卿還不吭聲,王老師繼續說:“在咱們學校當班主任還要準備創口貼什麼的。你們就這樣永遠長不大,我一直還挺放心你的,你怎麼也這樣?”
不管朱老師說什麼,陳卿都用沉默來抵禦朱老師的問話,他覺得如果自己把祁子怡打人的事情藏住也算是不再虧欠她什麼了,而且祁子怡毀了安佩恩的前途她本身也不應該再負氣了。
朱老師繼續說:“在我來咱們班之前,你們不到一年換了有七個班主任吧。其實我能把班帶下去,除了校長開除了幾個實在討厭的學生,就是因為你、魏景超、祁子怡都支持我。現在有一年多了吧,我特別欣慰班上的所有人都跟我像朋友似的。就李惠天吧,犯起混來真氣人,但我倆比跟班上任何人交流的心裏話都多。李惠天說了他最心疼他的媽媽……”
邊說朱老師就從抽屜裏掏出了個硬皮的日記本:“你們一年多裏的一舉一動都記錄在這個本上了,盡是些麻煩事,不過後來你們的影展還是挺給我爭氣的。”
看陳卿的樣子在自責,又實在不肯說出動手的原因,他和祁子怡兩個人又已經有了互相諒解的結果,並且朱老師也隱約感到安佩恩被打與祁子怡有關,所以為了袒護自己班的學生就不想把事情追究下去了。
於是朱老師就對陳卿說:“其實班裏沒有一個壞家夥,我是希望你們給我多爭點兒氣,關鍵是給你們自己找個好的出路。我是相信我的學生比別的班的學生都聰明。現在班裏學習的勁頭可比以前積極多了,你可別從中間給我出亂子。”
聽到朱老師不再追究這件事的原因了,陳卿說:“行,我一定在班裏起好作用。”
“你和魏景超就都帶動帶動其他同學。就說李惠天吧,我都替他急死了,他自己還整天樂嗬嗬的一點兒都不著急……”
這時上課鈴響了,李惠天擔心朱老師生氣把這件事追究下去,就假裝笑嘻嘻的從辦公室門外伸進個腦袋往裏麵看著。朱老師強裝嚴厲拍了一下桌子說:“去,走!”
李惠天吐了下舌頭便退了出去,然後樓道裏就傳來他的歌聲:“呼呼哈嘿,快使用雙節棍,呼呼哈嘿,快使用雙節棍……”
李惠天的舉動果然使朱老師蕩漾起了輕鬆的神情,她說:“還都是孩子啊。”
陳卿點了點頭。然後朱老師繼續說:“在班裏你算是比較成熟的學生,一直也知道上進。要是換別人這件事我肯定得通知家長。既然祁子怡已經原諒了你,我也就不過問了。我再給你個機會,將來絕對不允許發生同樣的事情了。人家祁子怡說事情不怪你,你也得給祁子怡表個態,給人家賠個不是吧?你等著啊。”
說完朱老師就站起來去叫祁子怡了,陳卿的心裏也做好了向祁子怡賠罪的準備。可一會兒朱老師卻一個人回來了,她說:“你看人家祁子怡多大度,說不用你給她被理道歉。你走吧,我就不多囑咐你了,都是大孩子了都要麵子,你們私下和解吧。下節課可是專業課,好好記筆記,高考麵試的時候有用。”
陳卿覺得朱老師的眼神充滿著信任和期盼,就誠懇地給她鞠了個躬後才出了辦公室。
教室裏祁子怡趴在座位上把臉藏了起來,陳卿對她交織著又愛又恨的情感,心情矛盾的他目光就移到了窗外在狂風中搖曳的樹枝上。
陳卿失去平衡的心為了給安佩恩報複,祁子怡主動和他說話他都不理睬。但隻要是仍然和祁子怡維持著仇視的關係,陳卿就覺得安佩恩被打的事情還沒有結束,所以心裏的抑鬱也就還在加劇著。
陳卿為了使自己不想起過去,他隻要沒事的時候就看書,而且看的竟是從國家圖書館借來的上世紀四十年代國內戰爭題材的小說和詩詞選。魏景超和李惠天把眼神暗淡的陳卿當作精神受到了刺激的人來對待,與他聊天時隻要有關愛情和男女關係的話題都盡量避免提到。祁子怡沒想到自己的衝動,不僅耽誤了安佩恩的前程而且也使陳卿一天天的頹廢,在得不到陳卿原諒的情況下她的心也仿佛被陳卿牽動著也在一起的沉淪著。
初冬的北京異常的寒冷,天空還總是霧蒙蒙的。什刹海的湖水結了冰就連冬泳的人都沒有了,再加上遊客也少了,北京城城裏顯得異常的冷清。白塔寺的白塔像是一個倒放著的冰柱,甚至日落時分也打破不了冬季的嚴整隻是在暗灰色中矗立著。沒有黃昏,每天夜的深黑色都是壓迫似的降臨。隻有第二天清晨護城河周圍小飯館門口籠屜外的一團團白的蒸氣,才會讓人的心裏覺得稍微的溫暖些。
陳卿熾熱的心在這個季節被冷藏住了,曾經率性不安分的潮水終於凍結成了一顆顆冰柱紮得他心痛,現在他除了逃避回憶和自責就隻有倦怠了。天氣越冷就越顯得漫長,護城河牢牢凍住的水麵蕩然無存了水結晶的關澤質地。冰麵被大風帶來的沙粒打磨得很粗糙,原先冬住的漣漪就像布滿了白灰色石頭,在起伏的邊角還堆積著塵土和殘葉。陳卿心裏慕名的喜歡這種肮髒,所以總在中午午飯後觀察這湖麵。而曾經讓他覺得無限美好的一年四季都不會落葉的東華門外的垂柳,已經帶不起他任何的幻想,甚至為了逃避過去他還故意繞開這些柳樹走。陳卿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獵人槍口下的小鳥,整日受著驚嚇而有沒有能力擺脫。
雖然陳卿不像以前一樣對朋友的事情特別意氣風發,但是唐紫萱的輕騎摩托車被扣在了陳卿爸爸的派出所,陳卿還是看在李惠天的麵子上答應幫忙。陳卿的爸爸看兒子最近情緒不好,在不失時機的教育了他一番後,就說第二天讓唐紫萱帶個有摩托車駕駛執照的人直接到派出所取車就行。
唐紫萱在車被扣後,立即就花了三百塊錢從摩托車修理部買了個駕駛執照。但是陳卿覺得是去自己爸爸單位,怕唐紫萱小痞子的樣子影響不好,就在下午放學後一起陪他去了。
唐紫萱長得很瘦,要不是臉上黝黑的光澤,真的會讓人以為他是個病得垂死的人。他穿的黑色皮夾克和黑色西服褲,擦得鋥亮的皮鞋,顯得要比同齡人大許多。雖然他和王顧偉比起來要實在些,但一身社會青年的習氣,還是讓陳卿感到厭煩再加上陳卿本來就萎靡的精神,所以上了公交車他一直就沒和唐紫萱說話。
唐紫萱留過兩次級,所以和陳卿他們是同齡。他平時不懼怕李惠天,可是知道了陳卿爸爸是自己家管片派出所的所長,對陳卿說話語氣就顯得特別的恭敬了。在公交車上為了和陳卿套慈,腦子裏缺少圓滑的唐紫萱說了他自己認為是仗義直言的話:
“對了,事情都過去挺長時間的了。上次看見你女朋友帶著一群青年路職高的,把你們年級的一個學表演的女的給圍了,然後就把人帶到了景山東牆根低下。我和王顧偉一直在後麵跟著看著。要說青年路職高那幾個人也夠狠的,你女朋友打了學表演那女的幾把張就想走。那幫人倒是來勁了,有男有女把學表演的那女的頭發剪碎了,然後衣服撤了。要不是大白天我看非得強奸不可,那幫青職的人哪見過咱們學校學表演這樣的漂亮姑娘。要不是你女朋友氣的摔煙頭,那幫人還得沒完沒了呢。”
陳卿聽唐紫萱說這些話時,心裏已經結疤的傷口仿佛又冒出了熱的血,死了心有恢複了波瀾,然後眼睛立刻放射出銳利的讓人膽寒的光芒,他問唐紫萱:
“被打得女孩,衣服被撤到了什麼程度?”
“就是個外套,沒什麼。”
“是不是件紅色的衣服?”
“是。你怎麼知道的啊?”
“你認識這幾個人?”
唐紫萱仿佛把能和這些人搭上關係當作自己的榮耀,他說:“我知道那個帶頭的,但他不知道我。他叫羅浩,青年路職高的老大,他們上的是四年製的中專比你們大一年級。他們那片兒就沒什麼人敢惹他。”
到了陳卿爸爸的派出所,摩托車很快就被取了出來。雖然寒冷但陳卿還是讓唐紫萱騎摩托車把自己帶回了家,他想拉近和他的關係,以方便自己把痛苦轉移到那個叫羅浩的人身上。
法律是人類最冰冷的智慧產物,它無疑是神聖莊嚴的,但它製約的總是人要麼私欲要麼仇恨的汙點,所以從它的身上又可以窺見到人性中最為肮髒的一麵。而法律對陳卿這種年紀人之間的打架鬥毆卻存在著難以完善的盲點。陳卿、魏景超、李惠天還有祁子怡都習慣用打架來解決問題,以給別人身體帶來痛苦是使自己的精神得以雀躍。但他們的行為並沒有達到有法可法製裁的程度,一次次的小的過錯最多就隻是得到家長的製裁,使他們各自的法律意識越來越薄。而且他們去打架往往是群體的行為,掩蓋了個人的精神所以他們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可恥的。漸漸的出於心裏需要的傷害別人的心裏就在放肆的轉化為出於需要的犯罪了,法律周密的網也在這時候才會突然出現將他們緊緊網住。
陳卿從唐紫萱說出這件事開始,就在心裏決定報複那個叫羅浩的人。做了這個決定,瘋狂代替了原先的抑鬱,他甚至感到了一絲他最近常在書裏讀到的英雄就義前的壯烈情緒。晚上新聞裏報道了聖城耶路撒冷的人體炸彈事件,使陳卿的心更是到了一種癲狂的狀態。他覺得自己一直渴望的無形的感情,終於可以在某個有決定性意義的時候升華,這是經曆痛苦之後的爆發,是一種讓人雄心萬丈的毀滅,從此後他就不再是個感情的小動物,而是個全新的充滿了意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