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鐵騎軍護送皇澈天返回軒陵城,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再過三日便可抵達軒陵。
北漠戰敗,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飛箭,很快便傳到了軒陵城。
東華宮,冷風瑟瑟,枯葉亂飛。
慕容沁蘭站在回廊中,看著遠處玩耍的孩子,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天真無邪。
國師給的藥真的讓皇訣忘記了過去,也忘記了那個殺伐的夜晚發生的一切。
或許,對皇訣來說,忘記才是種幸福。
然而她不知道,若是有一天,藥效過去了,他想起所有的時候,她該怎樣?
皇澈天很快就要回宮了,淑妃與周顯等人之死,他定不會輕易罷休,雖然國師已將一切安排妥當,可是她還是有些擔心,皇澈天會信嗎?
而正如國師所說,留著皇訣,對他們來說的確是一大威脅,但她狠不下心去殺一個孩子,她過不了自己這關。
“母後……”遠處的皇訣忽然回頭看她,咧著嘴喊道,“母後來陪訣兒一切玩嘛!”
她一愣,眸光凝聚,他喊她‘母後’……
這一聲‘母後’,令她的心糾結!
“訣兒自己玩吧!母後乏了!”
皇訣嘟著小嘴,十分委屈的看著慕容沁蘭離開的身影,淚珠打轉,他不明白,母後為何對他這麼冷淡,她從來不抱他,不碰他,就連一個笑容都不曾給他,她不是他的母後麼……
“很傷心嗎?”樹影斑駁下,黑衣人猶如棲息樹枝上的飛鷹。
皇訣惱怒的轉頭瞪著他,神情倨傲,“你是誰?”
黑衣人勾起一抹冷笑,“你可知皇後為何不喜歡你?”
“你知道?”皇訣揚著腦袋。
“你過來,我告訴你。”黑衣人的笑容忽然柔和。
皇訣想了一下,走到黑衣人麵前,仰頭看著他,“你快說。”
黑衣人的笑容漸漸放大,“因為她不是你的母後。”
“你胡說!”皇訣怒喊,指著黑衣人,“大膽奴才,本殿下要砍了你的腦袋!”
黑衣人嗬嗬笑起來,“皇後腹中懷著的才是她的孩子,你,不是。”
皇訣瞪大眼睛,咬著嘴唇,看了黑衣人一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猛跑。
寢宮內燃著安神香,慕容沁蘭服了安胎藥,躺在軟榻中小憩,身上蓋著厚厚的絨毯。
綠兒替她掖好毯子,端起空碗,“皇後好生休息,奴婢告退了。”
慕容沁蘭閉著眼,輕輕嗯了一聲。
“母後……”門外忽然傳來皇訣的喊聲,“你們讓開,我要見母後,讓開……”
綠兒望向軟榻,“皇後,是太子!”
輕輕歎了口氣,慕容沁蘭睜開眼睛,“讓他進來。”
“是。”綠兒點頭,打開門,皇訣便撲了進來。
慕容沁蘭微一皺眉,冷冷道,“綠兒你退下。”
綠兒頷首告退,門一關上,皇訣便拉著慕容沁蘭的手,“母後,你是訣兒的母後對不對?”
慕容沁蘭一愣,微笑著說:“訣兒為何這樣問?”
皇訣更加攥緊她的手,望著她的腹部,眨眨眼睛,忽然伸手去摸。
慕容沁蘭捉住他的手腕,坐起身來,“訣兒做什麼?”
“那人說……母後肚子裏的才是母後的孩子,而訣兒不是……”皇訣委屈的看著她,咬唇欲哭。
慕容沁蘭驚住,臉色不變,柔聲問,“誰對決兒這樣說的?”
皇訣搖頭,“我不認識他……”又抬頭看著她,“母後還沒回答,你是訣兒的母後嗎?”
慕容沁蘭不語,放開他的手腕,緩緩從他的手中抽出手來。
“母後……”皇訣流著眼淚,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那……誰是訣兒的母後?”
慕容沁蘭心一提,有種不好的預感,看著皇訣,問,“訣兒想起什麼了麼?”
皇訣低頭想了想,抬起頭,語氣肯定的說:“你不是我的母妃……”
“你……”慕容沁蘭大驚,猛然站起來,盯著皇訣,“你還想起什麼了?”
皇訣被她突如其來的淩厲目光嚇著了,他撇撇嘴,“沒有了……”說著眼睛一亮,大聲說,“鈴鐺,金鈴鐺!”
慕容沁蘭眼神一凝,心中歎氣,竟然這麼快……
氣溫驟降,深秋的季節,已是冰冷刺骨。
據國師派出的探子來報,鐵騎軍護送皇澈天一行已達軒陵城外六十裏,不出兩日,便會抵達皇宮。
秋波碧水,波光粼粼,清早的湖麵上籠著皚皚白霧,隨風輕浮,遠遠望去,似如夢仙境。
“殿下,慢點兒……”綠兒跟在皇訣身後,喘著氣喊著。
皇訣玩性正濃,不理會身後跟隨的宮女嬤嬤,嬉笑著追趕著一隻雪白的兔子,兔子蹦蹦跳跳著跑到了湖岸邊,皇訣轉頭,手指放在嘴唇上,對著綠兒噓了一聲,然後輕手輕腳的走到兔子身後,小小的身體猛的一撲,兔子被他壓在了身下。
“抓到你了吧……”皇訣抱著兔子爬起來,捂在懷中,撥弄兔子的長耳朵。
慕容沁蘭緩慢走到湖邊,靜靜站在岸上看著玩的開心不已的皇訣,眉頭微皺。
“母後!”皇訣抬頭看見她站在不遠處,笑著抱著兔子朝她跑去,跑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你……你不是我母後……”他看著渾身籠罩在陽光中的慕容沁蘭,晨光耀眼,滿世界的光芒幻化成無數飛馳的利劍,每一支都射入了誰的軀體,鮮血淋漓。
皇訣的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幕幕破碎的畫麵,黑暗殺伐的夜晚,刀光劍影,侍衛們一個個倒下,渾身是血的女人悲淒的望著他,為他擋住致命的一劍,血,全是血……
甩甩頭,那滿目的鮮紅褪去,他的眼前,一身紫金鳳袍的女子渾身踱著金光,陽光在她身後肆意揮灑,而他看不清她的臉!
慕容沁蘭默默看著忽然呆愣的皇訣,他的眼中,閃過無數種光彩,他的眼神,開始像從前的那個太子……
“他的記憶開始恢複了!”國師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漠然看著驚慌失措的皇訣,在慕容沁蘭耳邊低聲說。
慕容沁蘭怔住,半晌後緩緩說:“國師的藥,竟如此不濟……”
國師微笑道,“本座告誡過你,此藥隻能暫時抹去他的記憶,而何時恢複,因人而異,有的人或許一輩子也記不起來,有的人……一個小小的刺激便能讓他記起一切。”
一陣寒風吹來,湖麵蕩起層層漣漪,攜著湖水的清新,刮到人臉上,徹骨的冰冷。
慕容沁蘭幽幽望著湖中輕煙飄渺,許久之後,淡淡的說:“若他真恢複記憶,我知道該怎麼做……”
屏退眾人,偌大的湖岸隻剩慕容沁蘭,國師與皇訣。
仿佛是意識到氣氛的不尋常,皇訣抱緊了懷中的兔子,不知所措。
“訣兒,過來。”慕容沁蘭朝他伸出手,語氣十分溫和,眼角含笑。
皇訣抱著兔子,遠遠看著她,沒有過去。
“他在害怕,”國師冷冷笑道,“這是他記憶恢複的預兆。”
放下手,慕容沁蘭踱著從容不迫的步子走到皇訣麵前,低頭看著他,“訣兒在想什麼?”
皇訣緊緊抱著兔子,怯怯的退後兩步,望著她的眼神忽然憤恨,“你……是你殺了我母妃!”
他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那個殺戮的夜晚,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害死了他的母妃!
還有她身後的國師,親手刺死了母妃!
是他們聯手害死了母妃……
國師冷眼旁觀著一切,雙臂抱拳,嘴角揚起,他要看看,她要怎麼做!
慕容沁蘭眼角的笑意漸漸消失,朱唇緊抿,心底無奈的歎氣,這一切,都是天意麼……
她僅有的一絲仁慈之心,也要葬送在無休止的爭鬥中麼……
輕輕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冷,透著殺機,冰冷殘酷!
“你們殺死母妃,我要告訴父皇,讓他砍了你們的腦袋,給我母妃陪葬!”皇訣憤怒的臉色泛紅,盛氣淩人,驕橫跋扈,指著二人大聲的喊。
他懷中的兔子似乎受了驚,掙脫了他的懷抱,一蹦一跳的朝湖邊跑去。
“兔子……”皇訣愣了一下,追著那團白影跑了過去。
終於在湖水邊上,皇訣捉住了兔子,他擰著兔子長長的耳朵,“再跑,殺了你烤來吃……”
身後的光亮忽然被一片陰影遮住,他回頭看去,隻看見錦衣華服在風中飛舞,似一隻紫色的蝴蝶,揮舞著絢麗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