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人地域文化在今天
廣州人 廣州事
作者:唐妍
我的大學求學之旅晃眼過去了近兩年半,這一路竟也真的如同旅行——從寧秀的三水校區到花城廣州的校本部。算來,我的行程隻怕比大半同窗更多了一步。在升入大學前,我並非居住在故鄉,而是自故鄉武漢遷居而往的小城梅州。在梅州生活十年,對粵人地域文化的了解仍屬懵懂被動,大學後感觸加深,而直到大三踏在廣州的土地上,才算真正識見了嶺南繽紛各異的地域文化。見證並親曆中文係一年一度地域文化報告會的全過程,改變了我作為半個局外人的身份。為記錄也為思索,在此聊以其中幾點為依托,談談自身關於粵人地域文化在今天的一些看法。
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出意外地是潮汕的地域文化。如果說客家文化首先給了我好奇,那麼潮汕文化給我的便是不折不扣的零經驗者的驚愕。想那江城武漢的都市化在我身上烙下的某種對傳統,尤其是出自鄉村的文化習俗的不以為意,正巧與外觀老舊、封閉、繁瑣的潮汕文化撞了個正著,劈裏啪啦上演了一場化學反應。然而經由上學期各門與文化相關的課程到本學期剛剛結束的報告會,偏見隨了解深入漸漸剝落,倒生出了一些尊敬與讚賞。我想,若要討論受教育的新一代人,尤其是“90後”大學生的文化責任感問題,潮汕地域文化真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
潮汕人重祭拜,有同學將其命名為“下跪文化”,把繁多的祭拜對象分出了佛、自然神、聖賢、先人與鬼魂五類,並將其成因歸結為人的恐懼。對此,我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往對中國的民間實用主義宗教所持的批判態度。為利益而求告,不靈驗便甩在身後,從不產生付出的自覺。然而,潮汕人的祭拜似乎不完全類同於此。除去廣泛存在於中國各地的佛的形象,自然神中的月娘、灶神與地主,還留著古希臘羅馬時代神明身份的影子;聖賢與先人,勾連起時光長河兩端的今古;連鬼魂也占據一席之地,仿佛提醒著人們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這顯然與我多年來除偶爾隨親友赴佛寺外,不祭拜任何對象的個人體驗乃至生活環境相去甚遠。潮汕人過的是一種不孤立的生活,一種天真而虔誠地關注、聯係著各種人化與非人化的自然的生活。仿佛人在世間尚是孩童,不敢狂妄放肆。
再說說客家吧。前文所謂“親曆”,亦由於我參與了本班客家小組的講演籌備。十年前初到梅州時,父親曾笑稱自己為“小城新客”。不知曆月經年,如今人生的一半都在梅州度過的我是否夠格自稱為“舊客”了。此間不變的“客”字,似乎已道出我與客家人最為相似的體驗。且不再談那作關鍵詞的“再定位”,隻因自始至終我更想表達的,是“再定位”的核心——對故鄉的懷想與重構。
故鄉是人的來處,是人的根係所在。客家先民躲避戰亂、疫病、饑荒自黃河邊遷到嶺南,又不得已藏身於深山,多方輾轉,真堪似“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待到安定下來,生活體係中就出現了許多糅合新環境與舊故裏雙重因素的事物或行為,如釀豆腐、如客家山歌。而多少世代過去,客家人還說著他們從中原帶來的客家話。這一話語的保存,與嶺南其他兩大方言純粹因交通閉塞而得以保存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滲入了更多的自覺性。以上種種,皆為客家人懷想故鄉的表現。及至當代,這個聚居於粵北山區的民係在試圖發展經濟、改善生存狀況的同時,又為提升凝聚力擺出了新的文化姿態。讓城區人口不足50萬,轄帶著數個貧困縣的小城擔起“世界客都,文化梅州”的名號,怎能不需要一番勇氣?好在這勇氣並非憑空而來,其根底就是客家人重構的故鄉。當對地理故鄉的懷想與不斷更新的成長曆程熔煉為紮進腳下土地的根莖,客家人便將迎來一次成熟,重構起精神與物質兩相一致的新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