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得掉?
才怪!
從北國到江南,由旱路換水路,千裏迢迢,近萬裏之遙,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喉嚨為此發痛上火過,諶墨第一次發現,這世上,有人臉皮比自己厚,筋骨比自己硬。
諶霽在初時,對耶落雲尚是一腹警心,但在發現這人可以令自己最頑劣的姐姐半晌無語時,陡覺他也不是恁樣不可愛起來。俗話說得好,惡人自有惡人磨,就讓常以折磨別人為樂的諶家三小姐,也經受別人的折磨罷。但是,憑心講,耶落雲這人,有夠——
不要臉。
耶落雲又如何呢?
不要臉又怎樣?活得快活就好。
北岩三王子,母親出身為奴,雖育了一子,卻因最不受父親寵愛,連個“嬪”字也封不到頭上,給個不倫不類的“紅花夫人”聊算了事。為母子兩人生存,他以三王子之名,十四歲即請戰出征,以一載時光平定北漠半邊江山,賺封“闊海將軍”,後至“闊海大將軍”,但,又如何?
血統裏內的“不尊貴“,永遠無法抹煞。母親依舊上不得台麵,他上得去,卻要被人暗示須感恩戴德。
他的存在,先,隻為襯托兩個哥哥尊貴血統的小醜;後,則榮升為替兩個哥哥保疆守土的高貴奴才。
接受了這個事實,母親的哭泣令他厭煩,父親的虛偽令他疲譏。北岩三王子斂盡雄心壯誌,周遊天下誌在遊戲人生,更玩過各式死亡遊戲,試驗上天的耐性。
當有一日,由天墜下一人,他是預備當成上天送來的遊戲,捧頰旁觀的。看一個人四肢扭曲,頭破血流,呻吟哀鳴,血流殆盡,回歸寂靜,由生到死,這過程,多有趣。
當那人沒有呻吟,沒有呼叫,從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向前移動時,儼然,已將他的設定打破。
“這位兄台,敢問你可是跳崖自殺者?”他問。
那移動中白衣泰半為血染浸的人,向他投來一睇冷冷清清的睇視。的確,是冷冷清清,他征戰沙揚,殺人無數,從沒見過有一個人臨近死神之脅時,眼神猶能射出如此高貴的清冷。
“兄台好勇敢,再問兄台,兄台的尋短是為情還是為民族大義?”
那人不再看他,扯眉淡顰,步掀不停。
“又問兄台,胳膊斷了為何不包紮一下?還是兄台不滿意尋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將血流光?”
那人倏抬了半邊染血的臉顏,一對清冷的美眸掃來:“你是哪來的癡瓜爛瓜木頭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滾出本少爺的視線十萬八千裏以外!”
罵完這話,他肯定那人神誌已經昏迷了,清眸呈了放大的虛無,但奇得是,一雙足,仍在邁動。
那個異象,仿若虛空中探來一手扼住他喉,撼了神,震了魂。他不敢說,自己即是在那個當下,對生命、對上蒼釋去怨隙,但若有人能將生命力詮釋得如此強悍,他若任自己回到“十年一覺揚州夢”的輕狂中去,便當真變成了點綴別人人生的小醜無疑。
這世上的落難者,有誰能像她一樣,像一隻偶發慈柔的高貴貓兒,你的援手,僅是她賜你的恩賞?偏偏這份高貴,與錦衣玉冠無關,甚至與粗野吼罵無關。
天山上的雪蓮花罷?在那一方神潔之地中,展現妖嬈,引眾人膜拜貪擷卻不可得。
他的雪蓮花,他要守衛的雪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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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救命……蓮……花……”玉庭湖波煙浩淼中,撲騰出呼救之聲。
諶墨背手立在船板上,目注耶姓笨蛋貪婪大吞澄澈湖水,多日被這廝糾纏得不爽的鬱卒,頓化烏有。
“小蓮花……救命……”
鑒於心情大好,諶墨抽一根木漿擲去。
“咳咳咳,小蓮花……你恩將仇報……”耶落雲抱木穩住載浮載沉身軀,爬上船來,抹一把臉上水串,大行討責之實。
諶墨嗤之以鼻:“你當真是笨蛋不成?”
“……咳咳……北地之人不會鳧水,有什麼稀奇?”
“那你會不會輕功呢?”
“對哦……”被水洗過的澄月雙眸當即愧不可當。失足落水,恍知那柔波嬌媚的物事竟是自己無法應付的“水魔”,於是,除了喝水,竟想不到還能做些什麼……所以嘛,不是人人都能像他的天山雪蓮,是不是?嘿嘿……
看他咳嗽不止,又傻笑開來,諶墨實在無法理解笨蛋的邏輯,直回艙內扯一件長袍給他兜頭罩下。“六百裏玉庭湖,我們才走了過半路程,至少還需行上幾個日夜才能見到陸地,你若不想成為玉庭湖裏大小魚兒的飼料,這腦子最好長好。”
“蓮花……”
“你再叫一聲,我便踹你下去!”
“……”嘴闔得當即如蚌殼,滿月眸兒眨巴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