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情 聲聲慢——寫在《崇明作品選》出版之際

岱 峻

上個世紀80年代末,尚存著理想主義的餘暉。新創刊的《內江日報》,作為一個城市的輿論陣地,吸引著一群有新聞理想的年輕人。他們中有不少人來自機關,盡管當時公務員身份還不像今日這樣大紅大紫,但那群人本可以走另一條路,秉承旨意,穩穩地踩著那條紅地毯,不側目,不越位,專心走去,前麵隻有看得見的光明和看不見的光暈。但那群人還是不管不顧地要當為民請命的“無冕之王”,要做“鼓與呼”的社會良心。崇明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毫不猶豫地退出了機關那張考勤表,滿懷欣喜地躋身於單薄的新聞紙。

那些年做新聞尚無“策劃”一說,做新聞又叫“搶新聞”,一個“搶”字,透著急迫和艱辛。那時的崇明,剪著寸頭,上身T恤,下身一條可以隨時蹲下、坐臥的牛仔褲,走路一溜煙小跑,噔噔踏地有聲。形象也是內心的外化。一個在新聞界“拚命三郎”的形象逐漸在《內江日報》上出彩、定格,也開始風風火火地搶占省內外大大小小的紙質媒體……

做一個優秀的新聞人,首先得有一個良好的生態環境。什麼是新聞,我從業三十多年至今無知。如局部與整體、當前與長遠、現象與本質、真實性與黨性等諸多問題,理論上因時而異,現實中則因人而異。當莊稼的生長受製於太過板結的土壤,人們便會冷落那塊責任地。崇明也醞釀著一個夢,一個開疆拓土的文學夢。這是我們交往的基礎和紐帶。那時我們同在一個單位,年輕,有的是時間。讀書、談書、買書,是我們的日課。記得當年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過一套《中外名家散文選》,收錄了東山魁夷、廚川白村、盧梭、紀伯倫、巴烏斯托夫、周作人、沈從文等名家作品。幾十種書零星麵世,頗不易得。我們四處托人代買和郵購,曆經數年才湊齊整套。至今談起尤為自得。讀書談書,談名人書話,記憶的場景疊合著月上柳梢、雞鳴五更和西林橋頭、聖水寺茶園等一個個時空……

臨淵羨魚,不若退而結網。讀書的心得體會,新聞難以表達的情衷,崇明開始嚐試以小說或散文的方式爬格子。崇明告訴我,從那時起,夫人永紅就包下全部家務勞動,教子之餘,傾力相夫,幫他豐富文章的構思,推敲每一個用詞,尤其是謄寫。那時沒有電腦,每一篇文章都得打草稿,抄正,複寫,然後再往外寄——腦力勞動纏繞著繁雜的瑣事。然後再等待文章的發表,收獲些微的稿費。這種手工活兒很像家庭作坊,像戲裏“雙推磨”的小夫妻,像“你挑水來我澆園”那出黃梅戲,有一些情趣,有一種憧憬,有一點瑣碎,也有一種快慰。記得崇明那天給我說起的神情,眼裏分明流露出幾分感動,幾分眷戀,幾分悵惘……

其後,我們相繼離開了那座城市,身在兩處,彼此也時有問訊。但平日各自忙碌,見麵已屬不易。今年元旦過後,崇明帶著病體爬上七樓來到我家,捧出一摞書稿,要請我為他作序。我略略翻看了一下就不假思索地應承下來。魯迅說,要評論作品得知道作者其人。換言之,知道作者其人,也就大致知曉其作品寫什麼和怎麼寫。況且,收入文集中的大部分文章,我曾以朋友和編輯的身份一一摩挲過。評價這些作品是見仁見智的問題,相信讀者的眼光,無須我饒舌。這裏,我隻想談談崇明這本書的標題,也是他曾經獲獎的一篇作品的標題——“慢慢地陪著你走”。

“慢慢走哈”,曾是國人告辭時的祝詞。慢的本意並無貶義,諸如“不怕慢,就怕站”,“慢走當歇”,“慢工出細活”……暫時的停歇,有難言的美妙。山行道上的亭子,所謂“亭者,停也,人所停集也。”亭的作用既可讓急促的心跳慢下來,又可將四圍山色攬入眼底。一百多年以前,哲學家康德在人類處於躁動之時,他始終嚴守自己內心的安寧,在那座小城按部就班地生活和天馬行空地思索。“天上的北鬥星,心中的道德律”,成為永遠的精神標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