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雨特別多。
寂寞時，我經常在汽修廠紅磚瓦房裏的過道上徘徊。
到底參不參加高考，我麵臨著選擇：榮縣縣城裏沒有熟人，複習資料不好找，如果不參加高考將失去一次機會。臨時從車隊帶來的複習資料不多，又無法與誌同道合的人交流。惆悵之際，我十分羨慕那些在自貢邊學技術邊複習準備參加高考的師兄師弟。
還是不甘心，要去試一試。
每天清晨堅持鍛煉後，開始背英語單詞；上下午有時間，便看曆史地理書；晚上不去打撲克，而是閱讀語文資料等。曾某在一度情緒低落後，漸漸與我們有了交流。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他不會想不開之類的，而是要竭力證明自己從來沒犯過錯誤，這才讓我徹底放心了。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我和小張兩個學工是無論如何也擔當不起的。
工作組繼續調查、開會，曾某繼續爭吵、申辯，我繼續看書、複習。
時間過得很快。每天在食堂相遇，汽修廠上上下下都認得我們幾個，其中駕駛員老劉、保修工小程幾乎天天來串門，說說笑笑，打打牌，活躍氣氛，讓我們少一點兒寂寞。
瀟瀟雨歇，春天悄悄溜走。
當夏季來臨，我不抱希望地回到鹽城參加高考。
三天後，重新返回榮縣，回到汽修廠那間職工宿舍。我不知道工作組到底查出了什麼，到底還會堅持多久，自己隻能與小張堅守崗位，陪伴曾某過清閑而又無味的日子。
（二）閑適
在翹首以盼等待高考成績的日子裏，我逐漸輕鬆下來，自我安慰命運由天定。於是，不再自尋煩惱，不再想入非非，也就有了時間、有了精力好好了解、熟悉榮縣這座小城。
曾某對縣城的一切了如指掌，在與我們的關係改善之後，多次提出要帶我們出去品嚐街上的美味。我怕違反紀律，不敢出錯，婉言謝絕。但汽修廠夥食千篇一律，早已吃厭。改善生活的唯一方式，就是盼望著工作組通知回車站開會，方才可以吃頓好的。
工作組有兩位公司機關派下來的年輕人，比我大幾歲，幾次接觸、交流，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其中一位就是從我所在的汽車三十六隊調任公司團委副書記的師兄張曉民。當工作組對曾某的審查陷入困境時，當公司機關督促得不再那麼緊時，當曾某已我行我素順其自然時，我們就有時間在縣城徘徊、散步，我們就有機會了解這座小城。
在這裏，我學會了騎車。
那時，工作組為了方便聯係，專門叫車站給我和小張配了輛八成新的28圈永久牌自行車，讓汽修廠的不少年輕人眼紅不已。在汽修廠小程的幫助下，我隻在縣城中學的操場上花一小時就學會了騎車，不到半個月，已經熟練。人年輕，虛榮心強，我每天都要騎車到車站晃一圈，表麵上是問工作組有何安排，實際上是想多練習騎車，看看外麵風景。很快，我熟悉了從廠裏經城內、從廠裏沿公路兩條去車站的路線的周邊環境。
小城很美。兩條主要街道不寬且平坦，全城平房為主，好些小院，還是清朝、民國時期的，古色古香，味道十足。小城之美，還在於繞城有條小河，河水清澈，緩緩流動，兩岸綠蔭間或有垂釣者，景色清新如畫。榮縣遠近有名，除了全國聞名的吳玉章老人外，還得益於坐落在小城兩邊的大佛、二佛。樂山大佛是世界第一大佛，但是連許多四川人都不知道的是，榮縣城邊的榮縣大佛是當今世界第二大佛。到縣城遊玩的一般隻知道大佛必看必拜，殊不知二佛也有二佛的魅力。二佛坐落在自貢至樂山的國道旁，翠綠色竹林中的廟宇尚好，香火不斷。有天上午，工作組兩位大哥到廠裏來找曾某核實問題，結束後時間尚早，我送他們出門時，公司團委副書記、師兄老張說幹脆順路去看看二佛。三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到了，二佛果然精美。我們坐在竹林裏，分析二佛為何名氣不如它的大哥，讚歎眼前縣城房屋錯落有致。我也曾與汽修廠工人小程騎車專門去拜過大佛，感歎它雄偉壯觀、氣度不凡，遺憾沒人管理，不如二佛，大佛佛祖頂上山頭小屋居然破舊不堪。有個星期天下午，小程要與戀人去看大佛，非要拉我當電燈泡，我以研究詩詞七律為由給推了。不料小子以帶我去他老家吃有名的粉蒸肉為誘惑，將我騙出，我才得以真正有時間近距離觀賞大佛。當小程為在戀人麵前顯示英雄本色，邀我從半山大佛肩頭爬上去時，被我斷然拒絕，原因簡單，佛祖就是佛祖，必須尊重。
小城有美食。順百貨大樓這條主街走，兩家飲食店頗有名氣，生意很好。其中一家，距電影院很近，女服務員十分漂亮，引人注目，為此生意格外興隆。那時學工津貼低，工作組兩位兄長每月至少兩次以上帶我解饞，從不要我掏腰包。常去的小店，就是靠電影院很近的這家：除了看那大眼睛、細腰身、長辮子，眉目傳情的店花服務員，吃特色菜豆瓣魚、豆花外，還可在夜幕降臨、等待看電影之際沿街散步，欣賞街上來來往往的幾多美女。而另一家小店，肝腰合炒、火爆肥腸最爽口，隻是服務員多為風韻猶存的少婦，生意自然比不過相距僅百十米、美女多的那家店子。好幾次我有意提及想吃那清香的滑肉湯，都被兩位大哥恨鐵不成鋼地搖頭歎道：你還小，其實我隻是想大飽口福而已。縣城我本不熟悉，多走幾趟，多聽多看，就有了解，就熟悉了。聽廠裏一青工說縣醫院附近的豌豆粑好吃，有天清晨，鍛煉身體後，沿街尋去，但見一群人圍著小攤，一花甲老人現炸現賣，生意很好。五分錢一個，趁剛熱過最好吃，滿嘴鑽香。曾某專門推薦距汽修廠不遠街口的那家麵店，紅油抄手地道、炸醬麵也不錯，每周我和小張都要陪他去吃兩次換換口味。還有好些小吃，吃過忘了名字，十分遺憾。
小城多美女。1976年底到車隊當學工，幾個月後，兩次與車間黨支部副書記老萬去榮縣調查知道這裏山清水秀美女多。住在縣城，才真正見識了什麼是美女。耳聞目睹，時間久了，便不由自主地總結出榮縣美女的三大特點：一是皮膚好，臉白裏透紅如熟透蜜桃；二是秀發好，長發飄飄又黑又亮；三是身材好，腰細腿長婀娜多姿。一起散步時，忍不住如實告訴工作組兩位大哥，受到他們的好評，稱讚眼光獨到、觀察仔細，今後可以去當記者。那飲食店的店花，最是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迷人，走路輕盈如風擺柳，長辮子一甩，甩暈多少男人。我和兩個哥哥經常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店花見多識廣，反而更熱情，從車站那邊馬路進城幾十米往右，是一條小街，一家藥店的服務員，年方二八，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酒窩。我不知多少次陪同兩位兄長逛去欣賞人家，也不買東西，東瞧瞧，西看看，店主一老頭，先還沒事，後來每次見了我們，怒火中燒，氣不打一處來，拿了掃帚就要掃地，卻都被美女擋住，臉紅紅的，眼睛朝我們這邊瞄一下，誘惑十足，頓時將哥哥弄得心亂跳，乘興而歸，繼而約定下次再來。一次騎車去車站拿信件，一村姑挑菜進城，既豐滿，又漂亮，韻味十足。我扭頭看了又看，不小心車騎路邊溝裏去了，那少女掩嘴一笑，飄然而過，我坐在溝裏，目瞪口呆，傻乎乎忘了疼痛。好長時間，也沒忘記這次邂逅。
還有，還有，我無法忘卻。
（三）捉奸
那個夏天，很熱、很悶。
高考成績終於下來了，車隊黨總支王副書記電話打到汽修廠，告訴我每科分數，其中數學為零分。總成績與錄取線相差二十多分，關鍵是從小就不喜歡的數學果然打了敗仗。
連續幾天，情緒低落，根本不想說話。
連續幾天，思考未來，決定不再高考。
汽修廠的那位劉師傅，不僅車開得好，還會修車，因與曾某是重慶老鄉，一有空就到我們房間裏來聊天。劉師傅個子不高，長得黑黑的，聰明能幹，詼諧幽默。善於察言觀色的他知道我有心事，竭力要讓我開心。於是，每天出車回來，他都要到房間裏來報到，一會兒滿屋歡聲笑語。那些精彩紛呈的“抱雞婆洗冷水澡——淋醒了的”，“接生員戴眼鏡——看你娃娃不出來”，“瞎子打婆娘——丟不脫手”之類的歇後語，讓我受益匪淺。